第六回 隴西血戰薛家騎 豳州重整秦王兵

裴寂剛剛率兵耀武揚威地渡過河水去征討劉武周,隴西又傳來快報:薛舉病卒之後,其子薛仁杲繼位,整軍六萬大舉向東進攻,已經擊破高柳城。消息傳來,李淵召集眾官商議興兵征伐。

武德殿裏,李淵環顧群臣,說道:“薛仁杲已重兵犯我邊境。現在,裴監領兵北征,請問眾愛卿,誰願意替朕征討薛仁杲?”說完,目視李世民。

屈突通出班奏道:“臣願領兵出征。”

李世民也疾步出班:“請父皇下旨由兒臣出征。”

李淵心裏早已定下由李世民出征,隨即道:“如此就由二郎出征。朕封你為西討元帥、雍州牧,率軍五萬。另派劉文靜、史大柰、長孫順德、劉弘基助你。屈愛卿,你為兵部尚書,就輔佐太子居中策應吧。現在,洛陽王世充的羽翼漸豐,也要早做準備才好。”史大柰即阿史那大柰,為了表彰他的忠勇,李世民特別奏請李淵,除升官封賞外,另賜姓史,名大柰。

李世民和屈突通一起拜道:“臣遵命。”

李淵又道:“二郎,聽說你的秦王府裏收攏了不少人物,你列個單子交給吏部,隨才授任吧,不要埋沒了人才。”

李世民答道:“兒臣遵命,並代他們向父皇謝恩。”

李世民回府,首先召來房玄齡,囑他將府屬人員造冊上交吏部,除李靖、房玄齡兩人暫列秦王府外,其他人都可以外派。

房玄齡聽言,急忙道:“秦王,府屬其餘人不足惜,唯杜如晦不可以放。”

李世民淡淡地說:“當初你把杜如晦介紹給我,經過這一段時間觀察,我看他人物猥瑣,訥言少動,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杜如晦現任秦王府兵曹參軍,係房玄齡力薦。杜如晦的祖上也挺顯赫,其曾祖父官至大周開府儀同大將軍,然而一代不如一代,杜如晦的父親在隋朝僅當了昌州長史這樣一個小官,到了杜如晦,曾經當了幾天滏陽縣的小尉,馬上覺得沒意思,又跑回家賦閑。房玄齡不知道看中了他的什麽特長,將他搜羅來呈給李世民。李世民這樣說,明顯有些責怪房玄齡不分良莠。

房玄齡爭辯道:“殿下,玄齡非今日才識得如晦,我們交往已經多年,我深知他聰悟博識,能斷大事,為王佐之才。外人看他身矮貌陋,話語很少,多瞧不起他,我卻深知他韜光養晦,才不外露。”

李世民哂道:“他一直在京兆居住,年齡也和李藥師差不多,我怎麽從未聽說過他的名頭呀?”杜如晦的年齡與李靖相當,名氣卻默默無聞。

房玄齡壓低聲音道:“殿下,齊王前來撒潑之事,知道如晦如何說嗎?”

“四郎啊,不過匹夫之勇,不用大驚小怪。”

房玄齡搖搖頭,說道:“我也是這樣認為,然如晦說我錯了。”

“如何說?”

“如晦說,齊王臨走時甩出的那句話,‘你這裏文臣武將不少,敢情又開了一個朝會了。’大有深意。以齊王的所思所想難出其語,他肯定事先和別人說過此類話題。再說,殿下今日奉聖上旨意裁撤府屬,難道是偶然的嗎?”

李世民絕頂聰明,房玄齡輕輕一點,他的腦子裏馬上將來龍去脈想了一遍。

“如晦還說,下一步就要看裴寂和劉文靜如何鬥法了!”

李世民有點震驚,想不到平時默默無聞的杜如晦竟有如此的眼光!裴寂和劉文靜皆是首義功臣,兩人平時有些水火不容的味道,杜如晦將此兩人和自己兄弟相連,確實勾勒出了一些端倪。

房玄齡又道:“假若殿下滿足做一位藩王,沒有杜如晦亦可,若想經營四方,斷不可少了此人!”

李世民點點頭,決然道:“留下他!”

大唐武德元年九月初三巳時,李世民的西征大軍排列在金光門外的校場上,等待李淵率百官親送出師。正是秋高氣爽時節,晴空萬裏,陽光忘情地灑在地上,使滿副甲胄的將士感覺身上汗津津的。

正對金光門,聳立著高大的帥字旗。旗下,李世民身跨“白蹄烏”昂然而立,身後,李靖、房玄齡、杜如晦整齊排列。李世民定睛看著金光門內,轆轆聲中,李淵的車仗已近門前。李世民大喝一聲:“全體下馬,起樂。”自己率先下馬,趨前迎候李淵車仗。頓時,鼓樂齊鳴。

李淵乘革輅車駛出金光門。革輅車行駛到李世民跪伏處前十步,緩緩停下,李淵步出車子,身後跟隨的文武百官也擁上前來。

李世民將手一揮,身後的鼓鐃皆停,他朗聲奏道:“西討元帥、領雍州牧、秦王世民整軍完畢,即時出征討平薛仁杲,請聖上示下。”

李淵揮手道:“各位將士,平身。屈愛卿,賜出征酒。”

屈突通雙手捧酒先呈李淵一碗,又走到李世民麵前遞給他一碗。下麵的將士也都端起早已準備好的酒。

李淵舉碗道:“眾將士,剛才,朕已率百官告於太廟,相信你們能夠百戰百勝。來,幹了這碗酒,朕與百官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眾將士進酒之後,匍匐在地,山呼萬歲。李世民一聲令下,騎兵隊居前,步卒在後,前呼後擁著中軍向城外開去。

大軍一路西行,由於懼怕薛仁杲,沿途州縣的恐怖氣氛很濃。看到李世民帶兵征伐,官員與百姓都喜形於色。府官一路迎候,百姓簞食壺漿以迎大軍。李世民意氣風發,令劉文靜統領騎兵隊加快進軍速度,爭取早日與薛仁杲接戰。劉文靜得令,率隊跨州越縣,逐步與中軍和步卒隊伍拉開了距離。

李靖覺得如此布兵很危險,勸李世民道:“孫子曰,‘知勝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知眾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將能而不禦者勝。’如今薛仁杲已知我軍來襲,且其兵多於我,可謂以逸待勞。元帥再把步騎分開,則首尾不能相顧,力量大減,若被薛仁杲猛攻一點,就會出現很危險的局麵。”

李世民不同意李靖的觀點,他說:“藥師兄此話有些過慮了,我們取長安立大唐,勢頭正旺,周圍賊人望者披靡。我聽說薛仁杲待人殘忍,將士離心,相信一接戰,其軍肯定會一觸即潰。”

房玄齡、杜如晦讚成李靖的意見,杜如晦說道:“元帥,藥師的話很有道理,望你審慎。”

看到大家都反對騎兵隊突前,李世民說道:“既然大家都認為不宜接戰,這樣吧,現在騎兵隊前鋒已抵豳州,我到了那裏再議。”

薛舉當初雄起隴西,並非偶然。他以凶悍善射、驍武絕倫聞名,因而被授金城尉。加上他家產巨豐,善結豪俠,不聲不響地便在隴西形成氣候。其建秦國自稱皇帝後,擴張勢力,整肅隊伍,嚴明紀律。僅騎兵就發展到三萬人,號稱“薛家騎”。放眼中原,尚沒有一支騎兵隊伍可與之匹敵。薛舉病死,薛仁杲繼位。這薛仁杲同樣勇猛,人稱軍中萬人敵。但他殘忍好殺,勇而無謀。不過“薛家騎”在郝瑗、宗羅睺的經營下,戰鬥力保持如故。郝、宗兩人,一人善謀,一人尚勇,可謂是珠聯璧合,如虎添翼。

薛仁杲帶領六萬兵馬屯兵高柳城,欲繼續東略唐地。這時,其黃門侍郎褚亮勸薛仁杲降唐,他說:“昔蜀主劉禪仕晉朝,近代蕭宗降隋,至今猶貴。轉禍為福,自古有之。現在唐皇李淵已據長安,漸成大流,若主能率土歸唐,也不失富貴。”

郝瑗怒斥褚亮:“褚亮必懷二心,獻亡國之計。現在我們兵強馬壯,為何拱手讓之於唐。殿下,請殺褚亮以安軍心,我願提兵為先鋒,拿下長安。”

薛仁杲聽後覺得有理,但礙於褚亮的文名未殺他,將其趕走了。

薛仁杲趕走了褚亮,即揮兵進攻涇州,以六萬大軍將涇州城圍得密密匝匝。涇州刺史劉感,一麵派人向長安求救,一麵整頓兵馬固守城池。

兩軍對壘十多天,不分勝負。郝瑗向薛仁杲獻上一計:偽裝撤兵,做出長安援兵來到的樣子,僅留下一些老弱兵士繼續攻城。劉感果然上當,他率領城內守軍傾巢而出,奮力追擊薛仁杲。出城十裏,即遭伏擊,劉感潰不成軍,他本人也被擒至薛仁杲的麵前。

薛仁杲手執長劍,用劍尖指住劉感道:“你不自量力,竟然敢與我對抗。告訴你,長安現在是自顧不暇,指望他們來救你,簡直是癡心妄想。你現在落到我的手裏,殺了你簡直就如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我給你一個立功不死的機會,你到涇州城下喊話,就說秦王的援兵已經被我打敗,讓他們立刻投降。”

劉感佯裝恐懼,答應到城下喊話。

薛仁杲將劉感放在一輛高架軒車上,一同來到涇州城門下。

劉感整了整衣衫,慢慢抬起頭,凝視眼前的城門樓,張口喊道:“大家都聽清了,我是涇州刺史劉感,現被薛家騎俘虜,薛仁杲讓我勸降你們。”他忽然提高聲音,“不要投降!秦王的十萬救兵正星夜趕來,薛賊的糧草不繼,很快就要失敗。希望你們不要憂慮,合力共拒薛賊……”

劉感尚未喊完,薛仁杲大怒,他疾步走到車前將劉感拉下來,令人將他的嘴堵起來。薛仁杲獰笑道:“好你個劉感,敬酒不吃吃罰酒,還給老子玩彎彎繞。好吧,你對長安如此忠貞不貳,老子就賞你個全屍。”他讓士兵在城門下挖了一個坑,將劉感推進去。土埋至劉感的大腿,薛仁杲令二百弓箭手向劉感一齊放箭。劉感身上頓時插滿了箭羽,成了刺蝟。

劉感已死,薛仁杲令全軍傾力攻城。由於城中的主力已被殲滅,麵對如潮水般洶湧而至的薛軍,城內難以組織起像樣的抵抗。到了晚上,涇州城陷落了。薛家騎入城之後,大肆搶掠、**、殺戮。

占領涇州之後,薛仁杲隨即又命郝瑗為將、宗羅睺為副將,帶領三萬騎兵向東進發。

李世民率軍西討的消息絡繹不絕地傳來,郝瑗多派斥候密切觀察李世民的動靜。這天他聽斥候來報,唐軍的先鋒已到豳州城,與後方步卒遠遠脫節。郝瑗大喜,派宗羅睺引軍五千與唐軍接觸,命其隻準敗不許勝,意欲將唐軍引到飛雲穀。

李世民一邊行軍,一邊募兵,大隊人馬聚攏在豳州城外的時候,又增加了兩萬新兵。李世民將這些新兵分散編入了步卒隊伍中。

李世民率軍到了城邊,先期到達的劉文靜、劉弘基、長孫順德、史大柰與豳州刺史一起到城外迎接,刺史還在州衙裏擺了一桌酒席為他接風洗塵。

李世民不同意赴宴,他對刺史說:“這一帶屢遭薛仁杲的搶掠,百姓日子都很苦,我若赴宴,就是不憫民情了。各位州官,多為征討薛仁杲出力支援,就是你們最大的功勞。”

眾人的午飯是每人一碗蓋澆抻麵。

豳州刺史將州衙讓了出來,用作西討元帥府。飯後,大家齊聚元帥府召開陣前軍機會議。會議一開始,議事者便分成了速戰和緩攻兩派。

劉文靜對兵駐豳州大惑不解,他慷慨激昂道:“我軍行進如此順利,為什麽要放慢腳步呢?這些天來,我軍所到之處,百姓夾道歡迎,此乃民心所向啊。依我所見,我軍應挾摧枯拉朽之勢,放馬到涇州城下,直搗薛仁杲的老巢。”

長孫順德附和道:“對呀,外麵風傳薛家騎如何如何厲害,我看都是吹牛。”

李靖冷冷說道:“所謂驕兵必敗!為將之道,在於去偽存真,不能被一些表麵現象所迷惑。如你們所言,沿途未見薛家騎,但不能說他們不存在,也許他們正藏在什麽地方等著我們呢。”

段誌玄、侯君集和長孫無忌也是一腔熱血:“我們正想找他們呢,見麵就打,不打如何見高低?”劉弘基和史大柰比較持重,他倆坐在一邊靜聽大家爭論。

房玄齡和杜如晦對望一眼,杜如晦開言道:“為將為帥者正如孫子所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朝開國以來,尚未西征,而薛家世居隴西且穿梭征戰,對於地理他們比我們熟悉得多。我們前進速度很快,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們自長安到此,糧道並不十分順暢,若再繼續拉長供應線,萬一糧草接濟不上,大軍將陷入難堪境地。元帥,我軍應該穩紮穩打,否則萬一有失,則京師震動,危及安定,望你三思。”

李世民點點頭,問李靖道:“藥師兄,聽說薛仁杲有勇無謀,依你估計,他們現在的戰鬥力如何?”

李靖答道:“薛舉素來治軍有方,其薛家騎馳騁隴西並非虛名。現在薛舉雖然已死,但薛家騎一直由郝瑗、宗羅睺兩將掌管,他們兩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我估計其騎兵要強於我們。”

劉文靜執不同的看法:“藥師這是長別人威風,滅自己誌氣。自吾皇太原起兵,起初能戰兵士僅三萬,卻能克三晉、略渭北、破長安、收河東而據關中,兵士發展到三十萬。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了這一點,即使我們兵少,也能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李靖道:“肇仁此言有失偏頗,靖自幼熟讀兵書,揣摩至今,已成兵書三卷。觀古兵家思想,一不能驕,驕則輕敵;二要知己知彼。此兩點為兵法之基本。‘得道多助’固然不錯,但若一味拔高此點,忘卻兵家思想,無疑是膠柱鼓瑟。”

劉文靜一張臉被激怒得紅了起來。他隨李淵起兵太原,北和突厥,說降屈突通,自認為居功至偉,等閑人都不看在眼裏。即使是裴寂,他也嗤之以鼻,認為裴寂無德無才,由於李淵的偏愛,才得以竊據高位。平日裏,劉文靜在言辭中對裴寂一點都不客氣,動輒用刻薄的話挖苦他幾句,甚至在朝堂上也不留情麵,裴寂為此恨得牙根直癢癢。現在聽到李靖說自己偏頗,劉文靜立即反駁:“京師傳言你李藥師通曉兵法,我怎麽看不出來呢?請問,我們在太原起兵時,你在什麽地方?你跑到長安告狀去了!另外,你自詡熟諳兵法,可從未見你帶過兵啊!古來倒是有一人和你差不多,就是紙上談兵的趙括!”

劉文靜的這番話可謂刻薄到家了,將李靖比作趙括。李靖聽後,搖搖頭,微笑一下並不作聲。

眾人一時無語,齊把目光射向李世民。

李世民眼望房頂,最後下定了決心,他扼腕道:“大唐立國未穩,如今裴寂北拒劉武周戰況未明,我們亟須打贏一仗安定民心。我心已定,明日我親率馬軍和二團步卒攻擊前進。豳州這裏,就由侯君集和藥師、房玄齡、杜如晦留守。大家都各自回帳,分頭準備。”

眾人走出府門,房玄齡拉著杜如晦走到李靖的麵前,著急地說:“藥師,我們應該再找元帥勸諫才是。萬一此戰不利,定會挫傷士氣,惹得京師震動。”

李靖搖搖頭,說道:“玄齡、如晦,你們都看到了,今天的情況基本上是一邊倒,大家都是一腔熱血,年輕氣盛啊。即使是元帥,他也被興兵以來的勝利衝昏了頭腦,這會兒去勸,是沒有什麽結果的。既然這樣,就讓他們先和薛仁杲打上一仗,勝了固然好,敗了,也是一次曆練。兩位放心,他們在前方敗了,豳州還是會巋然不動,薛仁杲沒辦法邁過去一步的。”說完,向兩人拱拱手,轉身走了。

李世民拿出雕弓,用手輕彈弓弦,空氣中頓時傳來了沉悶的顫動聲。說起這張弓,還有一番來曆。當初馬三寶在終南山發現了一棵烏黑堅韌的上好桑柘木,又在深淵裏打死一條大蟒蛇。他用這兩件寶物為自己做了一張硬弓,見到它的人無不嘖嘖稱羨。馬三寶到涇陽拜見了李世民,深慕他的名氣和風采,見他酷愛弓馬,遂找到一名高手匠人,還以這兩件寶物為材料,替李世民度身量造了一把好弓。這張弓身長三尺八寸,弦長二尺七寸,比尋常人用的要大上一圈。弓的係弦之處露出閃光的褐色桑柘木,弓身用蟒蛇皮緊緊纏裹,觸手處富有彈性。在握柄和係弦處鑲有象牙飾品,弓弦用蟒蛇筋製成。李世民拿到弓後,覺得沉甸甸的,試著一撥空弦,就知道弓弦的力度。李世民的臂力非常,尋常硬弓都不稱手,這張弓顯然合了他的心意。李世民當時就攜弓到野外試箭,隻見弓如滿月,箭如流星,箭鏃直直地射中三百六十步外的木靶,入木三分。

這會兒,李世民騎著“白蹄烏”,正站在一座荒丘上。他將弓弦反手插入袋內。身後的千軍萬馬肅穆站立,隻聽大旗在風中呼呼作響,馬兒在興奮中昂首長嘶。到了出發時刻,李世民將手一揮,身旁的五百騎隨他向西北方向行去。緊隨其後,是劉文靜、長孫順德、劉弘基和史大柰的四團馬隊。最後麵,是段誌玄和長孫無忌的兩團步卒隊伍。

李世民身為全軍的主帥,這時卻充當了全軍的先鋒。這是他素來的習慣,他認為主帥在陣前斬將奪旗,會大大鼓勵將士的士氣。李靖對他的這種作風頗有微詞,認為軍中主帥不宜脫離主帳,更不宜充當先鋒逞匹夫之勇。因為戰陣上情況瞬息萬變,幸運不會長久眷顧一人,若被飛來的一支流矢擊倒,反而會亂了本軍的陣腳。

大軍一路前行,很快就走過了亭口。李世民命令加快速度,爭取晚上趕到高坡紮營。

出亭口十裏,就到了一片開闊地,這裏長草遮路,蒼茫一片。遠遠地,忽然發現一彪人馬旌旗,在一片吆喝聲中向他們逼近。

兩旁哨探飛馬過來,李世民勒著“白蹄烏”。哨探報道:“稟元帥,前方所來人馬約五千,皆是馬軍,估計是薛家騎。”

李世民哼了一聲道:“傳令,三團馬隊立刻擺成扇形向前攻擊,左右,隨本帥前去與他們接觸。”說罷,一踢“白蹄烏”,衝向前去,五百馬軍官兵都揚起馬鞭,大聲吆喝著向來軍迎上去。

來人正是宗羅睺帶領的五千薛家騎。這兩天,宗羅睺散出探子密切注意著豳州城的動靜,李世民的一舉一動都及時報到他那裏。當他得知李世民率軍過了亭口,急忙整軍迎上前來。這裏,距離飛雲穀還有四十裏。

馬蹄揚起的沙塵遮天蔽日,兩軍在逐步接近,到了相距三百步的地方,兩邊同時將馬勒住。宗羅睺向後麵一擺手,自個兒獨騎走上前來。李世民在陣裏冷眼觀察宗羅睺,隻見他頭戴鬧龍銅盔,身披一件鎖子天王甲,外罩暗龍白花朱雀袍,手持一把方天畫戟。臉上生滿了坑坑窪窪,顯得樣子很凶。宗羅睺見唐軍毫無動靜,大聲道:“請唐軍主帥出來搭話。”

李世民拍馬而出,手持青偃回龍大砍刀,迎風喝道:“我乃秦王李世民,你們屢屢犯我邊界,有什麽話好說,看刀!”說罷,一踢“白蹄烏”衝向宗羅睺,身後的五百馬軍也一同衝了上去。

宗羅睺原想雙方總要說上幾句話才會開戰,沒想到李世民已疾如閃電般衝到麵前,他急忙揮戟相迎,兩般兵器刹那間就相撞在一起。周圍兩軍很快纏鬥成一團,唐軍的五百人一下子淹沒在薛家騎的戰陣中,刀槍撞擊聲、死傷者哀號聲混雜在一起。

宗羅睺僅僅與李世民相持了三個回合,就知道這秦王果然名不虛傳,他刀法嫻熟下刀沉重,說明他的臂力不同一般。宗羅睺明白自己不是秦王的對手,又見唐軍的後續部隊已如潮水般地從後麵漫過來,便不戀戰,急忙虛晃一招,斜刺裏落荒而逃。但他的馬怎有“白蹄烏”快,李世民一個起落又橫在他的麵前,大刀迎麵砍下。

宗羅睺連忙用戟架住砍來的刀,身上冷汗涔涔。郝瑗派他來的本意是吸引唐軍到飛雲穀,誰想碰到了秦王這個煞星,未達目的反把小命丟在這裏,太不值得了。想到此,宗羅睺聲嘶力竭大聲吼道:“眾將官,快來救難。”

眼前形勢是五千對五百,薛家騎大部分人還在閑著。聽到宗羅睺叫喊,二十餘騎疾衝到兩人麵前,二十餘杆槍、戟一齊刺向李世民。李世民毫不畏懼,他提起壓迫宗羅睺的砍刀,向來人橫掃過去,這幫人畢竟是尋常軍士,隻一**,他們手中的兵器便都七倒八歪。

宗羅睺得空鑽了出去,命令道:“留下一千人斷後,其餘人撤退。吹號!”說罷,率先向後撤去,在“嗚嗚”牛角號聲中,薛家騎掉轉馬頭開始撤退,留下斷後的一千人邊打邊撤。

李世民放下青偃回龍大砍刀,反手拔出硬弓,瞅準逃跑的薛家騎射出箭去,一會兒,一壺箭全被射空了,前方橫七豎八躺下二十餘具屍體。

劉文靜、長孫順德和劉弘基趕了過來,遠處,宗羅睺的騎兵還沒脫離視野。李世民對三人道:“兵貴神速,我們要追擊到底。傳我的命令,讓後隊史大柰、長孫無忌、段誌玄他們加快速度,與我們保持距離。你們,隨我一起去追擊。”

長孫順德很是遺憾:“元帥,這薛家騎怎麽如此不經打,我們還沒現身,他們就跑沒影了?”

劉弘基道:“不可大意,我看他們倏忽而來,瞬息而散,並非無能之輩。”

李世民道:“不要再討論了,等打完這一仗再說,我們走!”

三團馬隊很快變成一字隊形,沿著薛家騎的馬蹄追擊而去。

飛雲穀的地形並不十分險峻,中間一條寬闊的大道,兩旁是長滿矮草的慢坡。要去涇州,這裏是一條近路。

李世民帶領的三團馬隊共有一萬五千騎,他們進入飛雲穀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穀裏空無一人,萬籟俱寂。李世民和劉文靜等人走在前頭。劉弘基從進入穀裏的時候就起了疑心,他對李世民說:“元帥,我看他們剛才撤退得挺幹脆,別是故意把咱們引到這裏吧?”

幾人都停下馬來。李世民觀察四周,搖頭道:“不會,你看兩旁皆是緩而長的慢坡,他們無險可守,難以形成口袋。且他們剛剛戰敗,怎麽能如此迅速地再集結起隊伍?放心走吧,出了穀,我們再紮營打尖。”

飛雲穀的長度約有十裏,前頭部隊行到三裏的地方,大半馬隊方才進入穀內。這時,隻聽兩旁響起了牛角號聲,慢坡頂上,齊刷刷地站滿了薛家騎的馬匹。

聽到號響,李世民知道今日大意了,肯定中了埋伏。但他麵無懼色,下令道:“後隊變為前隊向後撤退,由長孫順德的團隊殿後。”

郝瑗立在坡頂,見李世民在那裏變陣,臉上露出了微笑。他知道今天李世民敗定了,臨時變陣反而有利於自己的衝鋒。郝瑗揮手下令,讓左翼的一萬五千鐵騎率先衝鋒。號令既出,隻見馬刀閃亮,喊殺陣陣,鐵騎似猛龍向下飛奔,他們借下衝的慣性,衝入唐軍陣內,唐軍陣勢頓時大亂。

左翼的鐵騎發動第一波衝擊之後,借著馬勢飛快地奔上了右麵的坡頂。早已嚴陣以待的右翼一萬五千鐵騎接著進行第二波衝擊,他們奔入穀底砍殺一陣又飛躍到右邊的坡頂。很快,剛剛休息一陣的左翼鐵騎又發起第三波衝擊,如此周而往複,他們像拉鋸一樣逐漸蠶食唐軍隊伍。

長孫順德殺得一身鮮血,他向劉弘基大聲吼道:“趕快護送二郎出穀,這裏有我。”

李世民看到此種情景,流淚道:“悔不該不聽藥師之勸,遂有此敗。”他吩咐劉弘基道,“我與肇仁先退,你再帶一些驍騎去接應順德,不要戀戰,得空就設法突圍。”

穀裏鏖戰正酣,這邊李世民和劉文靜已快速退出飛雲穀。行約三裏,遇到史大柰率領的一團馬隊和長孫無忌、段誌玄帶領的兩團步卒。此時,隨李世民出來的從騎不足三千人,李世民判斷,再率領他們去增援飛雲穀也無濟於事,遂令步卒斷後,急速向豳州方向退去。

然而郝瑗不容他們從容而退,太陽剛剛落山,薛家騎就漫山遍野追擊而來。段誌玄和長孫無忌指揮步卒用弓箭退敵。薛家騎見狀,立刻四散開來,五騎為一隊前來衝殺,二團步卒漸漸抵擋不住,陣腳大亂,向後潰敗,一下子退到了亭口。

就在李世民等人六神無主、倉皇而退的時候,隻見一彪軍馬當路而立,為首的正是李靖和侯君集。看到李世民率領敗軍而來,李靖趨前道:“元帥,你且領軍從中路退入亭口,由我來對付薛家騎。”

侯君集手一揮,身後的軍士讓開一條大道,敗軍蜂擁而過。

步卒退後,就是史大柰帶領的一團馬軍,他正要隨隊撤退,李靖喝道:“史將軍,你且約束馬隊站立中軍,聽我調度。”

這時,暮色已經籠起,薛家騎隨身都備有火把,他們點燃起來,半邊天頓時被燒得紅亮。

李靖揮手道:“掌燈。”命令被逐口傳送下去。

李世民退入亭口站立城牆上,看到了一幅壯麗的情景。

隻見方圓五裏的地方,從左到右,依次掌起赤、碧、白、皂、黃五色燈籠,在燈籠掌起的時候,全軍發出一聲喊,那聲音震徹天宇。聽此聲音,李世民知道李靖此來,是把所有的兵馬都帶來了。

薛家騎看到眼前掌起如此多盞燈,而且聽喊叫的聲音似有十萬兵馬,都嚇了一跳。一些收腳不住的馬匹衝得過近,立即被強弓硬弩射倒在地,其餘被震駭得不敢上前。看到薛家騎在那裏遲疑,李靖命令史大柰率領馬隊手執弓箭,驅前專往火把處射箭。

薛家騎不明虛實,隻好後退十裏下寨。

李靖登上城樓,見李世民謝罪道:“元帥,李靖未奉將令,且救援來遲,特請罪。”

李世民流淚道:“藥師兄,你有何罪?世民才是罪人啊。悔不該不聽你勸,致有此敗,現在弘基和順德也不知吉凶如何呢!”

李靖道:“吉人自有天相,想他們應該能夠全身而退。元帥,我看亭口非久留之地,現在薛家騎已被我軍嚇退,我們應該趁此間隙,連夜退回豳州。”

李世民道:“藥師兄,你全權安排吧。我現在灰心至極,方寸已亂。”

李靖令掌燈之軍士一直站立到午夜,然後令他們將燈籠立在原處,大家按照秩序偃旗息鼓,馬摘鑾鈴,悄悄退回了豳州。

飛雲穀一戰,唐軍損失馬軍一萬三千騎,傷殘無數,劉弘基、長孫順德下落不明。李世民退回豳州,當即具表向李淵報戰情。送表之人趕到長安的時候,飛雲穀戰敗的消息早已像一場颶風,從隴西傳到了長安。那些天,京師百官紛紛談論這件事情,憂慮之色形於臉上。

李淵召集李建成、屈突通、殷開山、溫大雅、劉政會、於誌寧、顏師古等人議事,眾人都是一臉憂色。昨天,從並州也傳來消息,裴寂率軍反攻並州,被劉武周擊潰,一路敗退直到霍邑方才駐足,從此以北皆淪為劉武周的屬地。裴寂才德平庸,李淵派他出征的時候,許多人並不看好,此次失敗許多人感到是意料中的事。唯秦王敗績讓人吃驚。長時間以來,秦王勇猛多智,被認為是常勝之王,他的失敗,恍如心中的支柱轟然倒下。

看到眾人不說話,李淵揚了揚手中的表章說道:“二郎表中奏道,其府屬房玄齡獻計讓朕降表與李軌聯結,你們以為如何?”

於誌寧說:“此計大妙,若李軌與我朝聯合,將會大大減輕薛家騎對西討大軍的壓力,薛仁杲肯定要分出精力去防範李軌。請聖上降旨,言辭不妨婉和些,臣願意親往隴西為使。”

屈突通道:“世上無常勝將軍,秦王此敗,亦屬正常。望聖上降旨撫慰,相信秦王能夠完成使命。”

李淵道:“屈愛卿,現今我們兩麵受敵,應該向何處增兵呢?”

屈突通道:“依臣主意,秦王此敗並未傷及根本,請聖上給予其全權,讓他便宜行事即可,無須增兵。臣憂心的是北方,若劉武周再勝就要越過河水,必會危及長安的安定,可使殷開山領兵增援裴總管即可。”

李淵點頭道:“增援裴監,就有勞殷愛卿了,朕再使柴紹、平陽公主助陣。你們帶領兩萬兵馬渡過河水屯於龍門。至於二郎那裏,張萬歲已經從河西趕回長安,他告訴朕,想把牧馬場挪到隴西去,朕同意了,宣慰西討大軍的事兒就讓他辦吧。屈愛卿,洛陽王世充那裏最近有什麽動靜?”

屈突通奏道:“據臣派往洛陽的細作來報,王世充最近多派使臣赴黎陽,依臣估計,他想招降徐世勣。現在徐世勣成了一個香餑餑,占據山東的竇建德最近已經攻入河北,他也多次派人去找徐世勣。”這黎陽瀕臨河水,過了河就是河南,北麵是河北,東麵是山東。離城十裏即是隋朝三大糧倉之一黎陽倉,當初李密攻破回洛倉之後,感覺到據有糧倉的甜頭,遂派徐世勣帶兵拿下黎陽,以圖向東方和北方發展。誰知李密早早兵敗,屬下眾叛親離,他自己投唐,把徐世勣孤零零地撇在那裏。王世充和竇建德都想擴大自己的地盤,誰先擁有黎陽,誰就占了先機。

一聽此話,李淵著急地問溫大雅道:“彥弘,那徐世勣是李密的瓦崗舊部,前些天,朕囑咐你以朕的名義與李密一同寫信招他,這事兒辦了沒有?”

溫大雅趨前道:“稟聖上,臣已經派專人將聖上的旨意與李密的書信送到黎陽,然至今沒有回音。請聖上放心,臣下去再找李密詢問。”

李淵的如意算盤是利用李密的關係感召徐世勣來降,若能成功,則黎陽和潞州連成一線,與長安遙相呼應。徐世勣就可以像一把鋒利的楔子插在王世充和竇建德之間,鉗製兩人的行動,為今後各個擊破創造條件。

屈突通道:“這件事情要抓緊,現在王世充和竇建德都在打黎陽的主意,竇建德還調派部隊進行軍事壓製。不論他們誰得了黎陽,對我朝都是不利的。”

李世民兵敗之後,百般沮喪,回到豳州一夜未睡。第二天午時得知薛家騎蜂擁而至,就率領眾將登上城樓觀望,隻見下麵立滿了薛家騎兵。宗羅睺持戟在陣前來回走動,不時令手下人呼喊:“縮頭烏龜,有種下來。”一名手搖羽扇的白衣文士指揮軍士將李靖在亭口留下的五色燈籠拉到城下,擺成了五個大字——“秦王勤敗也”。陽光下,五色燈籠色彩斑斕,煞是紮眼。

薛家騎極盡侮辱之事,氣得侯君集和長孫無忌跳腳大罵,他們對李世民說:“元帥,打開城門與他們戰,即使戰死沙場,也強似受這口鳥氣。”

這豳州城池扼西域至關中要道,兩旁高峰聳立,城樓倚絕壁而建。關險壁堅,隻要城樓不失,薛家騎便不能往關中進犯。李靖看到李世民臉上有不豫之色,笑道:“元帥,看到那個白衣文士嗎?他就是郝瑗,這會兒他百般想乘勝與我們決戰呢。不管他,我們回府歇息如何?”

說話間,忽見郝瑗將手中羽扇一揮,城下鼓噪頓息。郝瑗大聲道:“請秦王出來搭話。”

李世民不做理會,向侯君集做了一個手勢。侯君集將身子立在城牆垛子間,回答道:“元帥沒耐煩與你說話,你有屁快放。”

郝瑗並不惱火,哈哈道:“敗軍之將,我不與你們一般見識。你告訴秦王,你們入我隴西,光當縮頭烏龜是不成的。我薛家騎馬壯兵強,糧秣充足,有耐心和你們在這裏耗下去。不過,我這裏俘虜了兩人,一個叫長孫順德,一個叫劉弘基,現圈在涇州的羊圈裏,他們能否熬過冬天,我就不敢保證了。”

聽說長孫順德和劉弘基真的被俘虜了,眾人大驚。李世民的臉色更為陰沉,他吩咐長孫無忌和侯君集共守城樓,下令道:“不理他們,就依藥師兄之計,誰妄言出戰,斬!”

眾人回到元帥府,房玄齡和杜如晦迎上前來。他們兩人奉李世民之令連夜向李淵寫了一份奏章,其中就有房玄齡所獻聯結李軌之計。看到眾人已在房內落座,李世民忽然失聲痛哭道:“世民遭此大敗,皆因未聽藥師兄和房、杜二先生的建議啊!我年輕氣盛,不單害了自己,還連累弘基和順德身陷賊營。還有那萬餘馬軍,他們喋血飛雲穀,這會兒冤魂未散,還在怪我呢……”

唏噓聲中,劉文靜也相對而泣,這次遭此敗績,自己也逃脫不掉責任。他抽泣著說道:“元帥,都怪我當初太固執,連累你如此傷心。請上表具言肇仁之罪,也好給長安百官一個交代。”

李靖站起身來,說道:“所謂福禍輪轉,元帥、肇仁,依我的看法,此次戰敗並未傷及我軍根本,反把原來我們的驕氣轉到薛仁杲的身上。雖然劉弘基和長孫順德被俘,料他薛仁杲一時也不會殺了他倆,現在兩軍相持,薛仁杲還想把他們當成一個要挾的砝碼呢,請兩位不要再自責了。”

李世民和劉文靜抹去淚痕。

李靖款款而言:“這薛仁杲自恃兵強馬壯,橫行隴西,把那李軌壓迫到西北一隅。現在又新敗我軍,肯定愈發驕橫了。觀城樓下郝瑗、宗羅睺的表現,就可略知一斑。還是那句話,驕兵必敗!我們正好以逸待勞,讓他們在那裏耀武揚威好了。隻要我們保持糧道通暢,就有和他們耗下去的本錢。已經進入冬月,寒風將起,據我所知,薛家騎久處隴西,糧草向來需要關中接濟,我們在這裏卡死其進糧渠道,他們馬上就會麵臨糧草不繼的局麵。我們再依玄齡之計與李軌聯結,薛仁杲勢必要分出精力北顧李軌。這邊糧草不繼加之寒冬來臨,城下的巴掌之地不容他們長期安身,半月不到他們就會主動撤退,另找安身之地。屆時我們再如影子般纏住他們,他們退一步我們跟一步,穩紮營盤與之相持。元帥,最終的勝利還是我們的。”

李世民入神地聽著,心裏快速轉著念頭。其實他們說的話和戰前所言大致相同,不同的是這會兒聽著聲聲入耳,而戰前則壓根兒聽不下去。他抬眼對李靖說道:“藥師兄,還有一件事兒你沒有說到,趁這個空兒,我要拜你為師,你要將那三卷兵書逐章講授於我,不知肯賜教嗎?”

李靖大慚道:“元帥此言太過,李靖那三卷兵書,實際是總結前人兵法思想,純粹紙上談兵。若論實際征戰,誰不知道元帥十六歲就開始從軍,熟諳兵家謀略。此次雖然敗了一仗,但勝敗乃兵家常事,元帥切不可妄自菲薄。”

李世民道:“藥師兄此言差矣,兵法在於因人而用。古之趙括,囿於書上兵法,臨機不加變化。而藥師兄遍研古代兵家思想,又出新意,且臨陣善加變化,活學活用,對前人兵法豈不是一種發揚光大?我雖然從軍較早,卻隻是暗自揣摩,不成係統,望藥師兄不要再推托了。”

李靖急忙道:“如此,就與元帥一起探討吧。”

李世民道:“如此甚好,今後我們每天要拿出兩個時辰,齊聚一起,談兵法、天文地理、詩書文藝,盡展諸長,以互有補益。”

侯君集插言道:“盡展諸長,像我這樣無所長的人,隻好聳起脖子躲在一旁聽了。”

眾人哈哈大笑,沉悶氣氛頓時散去。

李世民又說道:“就從大家之議,北結李軌以牽製薛仁杲,靜作壁上觀以待賊變。段誌玄、侯君集,你們兩人全力負責押運糧草,保持糧道通暢。至於訓練兵士,藥師兄,就勞煩你了,我另讓史大柰和無忌助你。”

眾將依令而行。

張萬歲遷移牧馬場到隴西,又兼做李淵的欽差之臣,這日早晨就離開了長安。為加快行進速度,他令副手攜帶輜重、攏住母馬和小馬駒在後麵慢慢行走;自己則帶領從騎趕著三千匹良馬奔向隴西。經過沿途州縣時,也隻略事休息,補充草料後,就又吆喝著數千馬匹呼嘯而過。這樣走到第四天的午時,他們已經望見豳州的城牆。

豳州守城兵士看到遠方塵土飛揚,聽見馬蹄聲若轟雷,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變故,急忙將城門緊閉。須臾,張萬歲打頭到了城下,看到自己吃了一個閉門羹,嘟囔道:“這秦王被薛仁杲嚇破了膽,自己人來了還如臨大敵。”他揚手向城牆上呼道,“喂,請速報秦王,就說張萬歲來也,讓他快開城門。”

恰巧史大柰巡城到此,定睛一看,識得是張萬歲,急令大開城門迎入。但史大柰看到眾多馬匹犯了難,說道:“萬歲,現在城裏一下子增加了數萬兵馬,本就擁擠不堪,你這數千匹戰馬再衝進去,不知又要亂成什麽樣子。這樣,城南五裏處現有一座空營,你先把這些寶貝帶到那裏吧。”

史大柰正色道:“禁口,元帥有令,妄言出戰者斬!我勸你到了元帥麵前,最好莫提出戰二字。”

張萬歲一縮脖子:“好家夥,我剛剛入城,就先挨你一頓訓。知道嗎?我是聖上派來的欽差。史將軍,你小心過頭了。不過你既然有令,那些馬就不要入城了,這兒有幾匹馬是獻給秦王等人的,必須入城。”

兩人將諸事安排停當,就一同奔往元帥府。進入府內,就見李世民等人正在那裏高談闊論。張萬歲一步跨到李世民麵前,伏地道:“馬賊萬歲叩見秦王。”

李世民見到張萬歲來到麵前,頓時一臉笑意,起身攙起他,說道:“起來吧,張萬歲,你現在官至太仆少卿,仍自稱馬賊,難道我們大唐是賊窩子嗎?”眾人頓時一陣輕笑。

張萬歲一臉惶恐,連聲道:“不敢,從今兒起就謹遵秦王號令,不敢自稱馬賊了。不過我原名萬歲,也實在拗口,就請秦王給賜個名吧。”

李世民道:“我朝寬仁,你的名字並不犯忌,咱們外甥打燈籠——照舊(舅)吧。張萬歲,你急巴巴地跑到這裏來,有什麽貴幹呢?”

張萬歲說:“馬賊——噢,我,我在河西待不下去了,那裏已經被劉武周占領,請得聖上同意,將牧馬場移到隴西。哎,我該死——怎麽把最重要的事兒忘記了,此次我來還擔著欽差之任,宣讀聖上的旨意。”

一聽到這句話,大家都跳起身來,房玄齡和杜如晦急忙排開香案,李世民等全都麵向香案跪伏,聽張萬歲宣讀聖旨。

張萬歲拿出聖旨,展開讀道:

大唐皇帝詔曰:秦王所率將士,辛苦征討,遭受初挫,朕念兵家勝敗常事也,不予深責,望撫慰全軍,厲兵再戰,盼聞捷報。所需兵糧,已囑兵部善為充實。唯陣亡將士,即具名報,朕當一一撫恤其家。所奏北結李軌事,朕書隨帶,由秦王專權處置。欽此。

聽畢,李世民頓首道:“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起身接過聖旨,供奉在香案上。

張萬歲又把李淵寫給李軌的書信奉上,李世民打開一瞧,隻見李淵稱呼李軌為“從弟”,書中言辭謙然,情意懇切。

張萬歲又拿出一封信,說道:“秦王,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是李安托我轉交給你的一封家書,據他說,長孫夫人和小夫人都為你生了一男,喜上加喜啊。”

眾人聽言,一齊拱手道:“恭賀元帥,真是大喜呀。”

李世民聽說長孫嘉敏和菁兒都為他生了兒子,喜極而狂:“好你個張萬歲呀,怎麽不早說。”隨後又喃喃自語道,“兩個兒子,好啊,承乾恒寬,承乾恒寬啊。”

李世民眼中充滿了笑意,向眾人拱手道:“世民初為人父有些失態了。這樣吧,今晚我請客,讓夥房做一些好菜,我從長安還帶來一些玉勒漿,大家悄悄喝一些。不能傳出去,既然有令就不能破。”

張萬歲又趨前道:“秦王,我自從得了這個信兒,比你還激動呢,就琢磨著給你送個什麽禮物,想來想去,還是送上一匹馬吧。這匹馬可是我冒險偷來的。”

李世民眼中更泛出光輝,笑罵道:“你這個馬賊,還有什麽好消息,一塊兒說出來,別像抖包袱一樣一點點地逗我們。”

張萬歲說:“稟秦王,除了城外帶來的三千匹戰馬外,我實在沒有什麽了。”

李世民道:“太好了,張萬歲,這就叫雪中送炭,將來打敗薛仁杲,有你一功!你那匹馬在什麽地方?走,領我們看看去。”

這匹馬已經被牽到了府前,隻見它毛色黃裏泛白,慓悍雄壯,正在那裏昂頭嘶鳴。

李世民回首道:“張萬歲,這匹馬又是從什麽地方偷來的?”

張萬歲道:“這匹馬是始畢可汗小兒子的坐騎,我早聞其名,前段時間我用半個月的時間潛往東突厥牙帳,費盡心機才盜了出來。秦王,這匹馬既有天馬、西極馬的血緣,又有突厥馬的特征,算是雜交馬中的神駿,你不妨騎上試一試。”

李世民搖手道:“算了,能入你張萬歲的法眼,會是劣馬嗎?玄齡,你替這匹馬起一個名字吧。”

房玄齡想了想問張萬歲道:“知道始畢可汗小兒子的官位稱呼為什麽嗎?”

張萬歲答道:“我打聽過,聽說可汗封他為‘特勒’。”

房玄齡道:“元帥,這匹馬膘肥體壯,神駿非常,就依‘白蹄烏’故事,稱之為‘特勒驃’吧。”

李世民點頭,眾人鼓掌稱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