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李淵稱帝長安城 元吉撒潑承乾殿

李淵大軍圍困長安已經月餘,時序進入十月,已是深秋,遠山紅葉盡掛,近處樹草逐漸變成枯黃。其間,李淵多次派人進城,致書說明自己得長安後仍尊隋為大統,但朝廷不予理睬。二十七日,李淵下令攻城。此時的長安,守備空虛,左翊衛將軍陰世師、京兆郡丞骨儀雖組織人馬左抵右擋,但捉襟見肘,自感乏力。不到五個時辰,李淵大軍在城牆多處打開缺口,兵士如潮水般擁入城內。統軍孫華身先士卒率先登上城牆,不幸中箭身亡。

李淵入城後,尊楊廣為太上皇,立代王楊侑為皇帝,改年號為義寧元年。隨後李淵讓楊侑頒發詔書,以武德殿為大丞相府,詔李淵為假黃鉞、使持節、大都督內外諸軍事、尚書令、大丞相,晉封唐王。凡軍國機務,事無大小,文武設官,位無貴賤,憲章賞罰,都歸相府。隻有郊祀天地時才奏聞楊侑。

李淵封李建成為唐世子,李世民為秦公、京兆尹,李元吉為齊公,裴寂為長史,劉文靜為司馬。他一邊大舉封官,一邊對那些頑固對抗自己且沒有使用價值的人大加清除,入城不久,便下令將陰世師、骨儀在街心斬首。曾刨了自己祖墳、毀了李氏家族宗廟的衛文升雖已病死,李淵也不肯放過他,下令將他從墳墓中扒出來,曝露三天,鞭屍三百以泄其憤。

這天,李淵在武德殿處理政務,忽然想起李靖來,問裴寂道:“裴監,我記得李靖好像沒有逃出長安,他現在什麽地方?”

裴寂答道:“稟大丞相,那李靖大膽得很呢,知道我們入了長安,他竟然敢在大街上搖來擺去,讓我當即逮進牢裏去了。”李世民進入長安後曾讓房玄齡找過李靖,但晚了一步,已經先讓裴寂抓進了牢裏。

李淵憤憤說道:“裴監,你幹得好。這個不知道好歹的李靖,竟然想壞我的大事。來人,拿我的手令,將李靖帶過來。”

李世民聞聽不由一驚,心裏盤算,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李靖保下來。於誌寧、顏師古也懷有同樣的心思。他們剛被李淵任命為大丞相府記室。兩人向李世民投來探究的目光,李世民向他們點了點頭,彼此都了然於心。

李靖很快被帶到殿上,隻見他身高六尺,骨骼清奇,一副白淨麵皮,雖然身上戴著枷鎖,衣衫襤褸,但在牢裏延宕多日,雙目依然炯炯有神。李靖入殿後,押送他的獄卒令他伏地向李淵叩頭。李靖將木枷向地上一頓,雙腿跪下,說道:“唐公在上,罪人李靖有禮了。”

李淵神色嚴峻,哼了一聲,沉聲說道:“好一個李靖,本王到太原上任,你不思輔佐,反而棄郡逃跑,還向朝廷誣陷本王。”

李靖直起脖項,輕輕說道:“稟唐公,當初我們一殿為臣,都忠於大隋,所謂忠君愛國是臣子的本分。我覺出你的圖謀不小,找朝廷告發,也是臣子的職責。今天唐公已據長安,說明我當時的認識並不差。”

裴寂在旁說道:“李靖,事到如今你還敢嘴硬。當初劉武周寇邊,你不思整軍抵禦,反而棄郡逃跑,依隋律,你也當斬!”

李淵喝道:“把李靖拉出去,午時問斬。”

李靖臉上未現驚慌之色,依舊以平常的語氣說道:“唐公興義兵欲平定暴亂,安瀾天下。李靖為政為軍,薄有微名。方今用人之際,若殺了李靖,我不足惜,傳出去說唐公因為私怨而殺一壯士,恐怕有礙大業吧?”

李世民急忙出班,執笏奏道:“父王息怒,李靖當初雖然進讒,但姑念他一心事主,忠心可恕。且他能夠帶兵,是一可用之人。二郎願意作保,願父王暫饒他性命,容他戴罪立功。”

於誌寧、顏師古也出班懇求李淵,願意與李世民一起作保。

李淵對李靖隻是逞一時氣憤,見李世民他們作保,也冷靜下來,內心有些活泛了。畢竟,李靖當初告發自己並非私仇,如此有見識和忠心之人若收為己用,也是合算的。他目視裴寂:“裴監,二郎他們替李靖求情,你以為如何?”

裴寂觀察李淵的神色,知道他的心裏已經活動了,又明白李世民的分量,便見風使舵道:“丞相,如此就先饒了他,但要有人節製他一段時間,詳細觀察。”

李淵道:“李靖,看在大家都為你求情的份上,我先饒了你這一遭。你去吧,先在二郎那裏任幕府。你要記住,你項上的人頭是暫時寄在那裏,牢靠不牢靠,就看你自己了。”

李世民大喜,急忙出外叫來長孫無忌,讓他領著李靖先回府上。

剛剛處理完李靖的事情,李建成、劉文靜帶領長孫順德、劉弘基入殿,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屈突通。原來屈突通困守孤城,城外的李家軍源源不斷地增加,他力戰不屈,拒不投降。孤懸無奈之際,他率領守軍突圍,但被層層包圍在一片樹林中。劉文靜孤身入林,向屈突通曉以利害和大義。屈突通權衡左右,跪倒在地,遙望江都方向,長歎道:“主上,非臣不戰,奈勢窮力薄,臣就此投降了。”李淵聞聽屈突通的忠義之舉,大加勉勵,當即封他為兵部尚書,兼秦公元帥府長史。

眼看長安已經安定,李淵派人到太原迎接家人。他同時下令,李元吉為鎮北將軍、太原道行軍元帥,都督十五郡諸軍事。命右衛將軍宇文歆、車騎將軍張達輔佐李元吉。對李婉娘,李淵也甚加憐愛,封其為平陽公主,讓她和柴紹分置幕府,其手下親兵號稱“娘子軍”。

李世民自從見了李婉娘的三個丫鬟後念念不忘,他仔細觀察,覺得其中的倩紫最為出色。倩紫很早就隨李婉娘練武,磨煉得骨骼勻稱,英氣四射,英武且不失女兒本色。她眉似綠柳,麵如紅杏,一口銀牙,鳳眼裏有說不盡的風情,讓李世民越看越愛。到了長安,李世民時常到柴紹府上逗留。柴府在含光門南首的太平坊裏,占據好大一個院落。李婉娘住下後,命人將後院擴大,不種花草,卻辟作一個小型練武場。三百女兵就住在後院,操練時候,一派肅穆之氣,到了閑暇時間,滿院鶯聲燕語。李世民一來,定會走到演武場,看女兵們操練,沒事找事地和倩紫搭話。

一來二去,李婉娘看出了端倪,但她佯裝不知,靜等李世民對她開口。那天午後,李世民實在按捺不住,看到柴紹離家出外,急忙湊到李婉娘身邊,說道:“姐,我想求你一件事兒——”

李婉娘打斷他的話:“不要對我開口,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告訴你,不行!”

李世民摸透了李婉娘的脾氣,仍舊涎著臉說:“我還沒說出來,你能未卜先知啊?”

李婉娘道:“你狐狸尾巴下想拉什麽屎,那還用說嗎?二郎,你與嘉敏青梅竹馬,她模樣好看,性子又賢惠,為什麽吃著碗裏還看著鍋裏?”

李世民舉起手,發誓道:“姐,我知道嘉敏對我好,我發誓一輩子對她全心全意。不過我找侍妾,嘉敏也讚成,現在哪個男人沒有三妻六妾。誰家像你,弄得柴嗣昌隻有你一個娘子。”

李婉娘柳眉聳起,怒道:“好你個二郎,理由還挺足嘛,還挑唆起嗣昌來。哎,嗣昌。”說話間,柴紹正好走進門,“二郎正在這裏炫耀他的狗屁高論,還讓我幫你娶個妾。你說,瞧上誰了?”

柴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道:“這,這是什麽話?”

李世民笑了:“瞧你們兩口兒做的好戲。嗣昌兄,我就不信你如此規矩,見了漂亮女人就不動心,除非你是木頭。”

柴紹正色道:“要說想法,我肯定有。但再娶別人,未免太對不起娘子了。二郎,人各有誌,就不要勉強他人了。”

聽了柴紹的真情流露,李婉娘芳心竊喜,她“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嗣昌,你不用表白,我從來沒有攔過你。”

柴紹攤開手,急道:“這——這——”

李世民看到話題轉到柴紹身上,覺得很有趣,但自己的事兒被擱在了一邊,不免著急。

李婉娘語重心長地告誡李世民道:“二郎,你能否把好色的毛病改一改?俗話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小心傷了自己。幾個兄弟中,大郎淳厚有餘,才膽不足;三郎早夭;四郎粗放尚武,然浮動佻脫,田獵無度,難堪大任。隻有你英才大略,文武雙全,是父親的好幫手,當好自為之才是。倩紫的事情,我不答應,你死了心吧。”

李世民怏怏而去。

柴紹將之送出大門,回頭對李婉娘道:“娘子,你今天回絕二郎有些太過了。我觀察,他對倩紫還是很上心的。二郎現為秦公元帥,即使得不到倩紫,另外再找個女人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李婉娘搶白道:“你讓我做他的媒人?別是你也動了花心吧?你們男人一個女人不行,再來第二個、第三個,若讓女人也這樣找,你們男人幹不幹?”

柴紹搖手道:“瞧你,就會把氣往我的身上撒。娘子,我柴嗣昌向你保證,終己一生,隻與你廝守在一起,絕不動任何心思,好嗎?實際上,我看倩紫若跟了二郎,未必不是一個好歸宿,她不可能一輩子都跟在你的身後當丫鬟,終究是要嫁人的。”

李婉娘道:“依你說不妨?這樣的話,我們把倩紫叫來,問問她的主意。來人,叫倩紫來。”

倩紫滿麵紅彤彤地跑過來,立在李婉娘麵前。李婉娘入神地看著她,指了指身側:“倩紫,你先坐下,我有話問你。”倩紫不敢坐,李婉娘素常治軍甚嚴,女兵見了她都戰戰兢兢的。

李婉娘開口道:“倩紫,我那二郎兄弟看上你了,想從我這裏要了你去。你意如何?”

倩紫一時無語,李世民那倜儻的身姿和高貴的名氣,是她們這些丫頭所心儀的,有郎如此,夫複何求?然這是她們平日裏不敢奢望的。

李婉娘看倩紫不吭聲,立即說:“我已經替你回絕他了,我想將來給你選一門親事,一夫一妻,就如我這樣。”

倩紫聽完後先是遲鈍一下,然後朗聲答道:“奴婢願聽公主吩咐,清清爽爽一夫一妻最好。”

李婉娘哈哈大笑:“如此最好,這才是我的好倩紫呢。天下的便宜事情,總不能都讓男人占了去。”

過了兩天,柴紹告訴李婉娘,李世民要倩紫碰了釘子,又看上了隋煬帝的三公主,現已迎入府中。這三公主年方十六歲,一副嬌滴滴的樣子,心甘情願地做了李世民的侍妾。李婉娘聽後,罵聲“花心鬼”,就此丟開。

李淵現在已坐擁京兆郡、馮翊郡、河東郡等二十餘郡。北麵,雖有東突厥和劉武周在那裏虎視眈眈,不過有了與始畢可汗的一紙和約,加上李元吉屯兵太原,倒也一時無虞。西麵,薛舉、薛仁杲父子盤踞金城,他們攻城略地,不斷蠶食李軌的地盤,已將李軌壓迫到一個很小的區域,儼然以西秦霸王自居。最近鷹視狼顧,用兵重心逐漸東移,其小股部隊已經和李淵的隊伍交惡數次。東麵,李密殺掉翟讓後大舉進軍東都洛陽,隋煬帝令王世充率領五萬兵馬占據洛口與之相抗,兩軍正處在相持階段,李淵樂得作壁上觀。南麵,蕭銑據嶽陽大肆擴充兵馬,沿著長江攻陷建康城,前鋒直逼江都。

義寧二年三月,隋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在江都宮殺掉隋煬帝,立其幼子楊浩為帝,自稱大丞相。消息傳到洛陽,王世充廢掉越王楊侗,立國為鄭,自稱天子。他抓住李密因殺翟讓而將士離心的機會,采取離間計,瓦解李密內部,將其手下驍將羅士信、裴仁基、秦叔寶、程咬金、單雄信等人招到自己的陣營中。李密逐漸勢單力薄。五月一場決戰,李密大敗,他帶領王伯當等十餘騎落荒而逃,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他無奈間想起李淵還算親善,於是就打馬長安投奔了李淵。

此時已是太原起兵一周年之際,李淵眼看隋煬帝已死,各路諸侯紛紛自稱天子,自己若再屈尊在隋帝之下,已沒有什麽必要。他決定拿掉這個幌子,但又不想硬奪,免得後世史官寫這段曆史時,對自己說三道四。李淵讓溫大雅起草禪讓詔書,然後由隋帝加璽發布。詔書中極力稱頌李淵的功德,最後說道:“今遵故事,遜於舊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趨上尊號,若失重負。”詔書明告天下後,楊侑遣人奉皇帝璽綬送與李淵,李淵再三辭讓,緊接著裴寂率領百官勸進,他又再三推托。他將戲演足演夠後,方靦腆而受。

五月二十日,李淵即皇帝位於太極殿,改國號為唐,改隋義寧二年為唐武德元年。大赦天下,為官之人,賜爵一級。義師由太原至長安,所經之處,給複三年。罷郡為州,改太守為刺史。以李建成為皇太子,李世民為秦王、尚書令,李元吉為齊王,劉文靜為納言,原隋民部尚書蕭瑀為內史令,其餘官職如故。

太原郡更名為並州,由齊王李元吉執掌。他現在握數州政務、軍務大權,真正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他少年心性,漸生驕橫,把一旁虎視眈眈的劉武周不放在眼裏,整天弄犬田獵,不理政務。手下群僚中一開始還有數人相勸,惹得他一時性起殺了兩人,嚇得其他人噤若寒蟬。這些情況早已由暗探報與劉武周,劉武周聽後大喜,感覺機會來了。這些年他一方麵受始畢可汗的節製,另一方麵見李淵整軍有道,兵強馬壯,不容小覷,一時不敢輕舉妄動。現在李淵遠在長安鞭長莫及,毛頭小孩李元吉在這裏又自毀長城,豈不是天助我也?遂整軍四萬,兵發並州。

李元吉得知劉武周入寇的消息,倒是毫無懼色,他領軍出城,先派車騎將軍張達率領一百餘名步卒與劉武周接戰。張達認為帶領百人與劉武周大軍相觸,無疑是以羊驅虎,要求增兵,李元吉堅持不許,挺著長槊逼張達速進。張達無奈前去,很快成了劉武周的俘虜。想到李元吉對自己如此無情,且任性瞎指揮,張達一怒之下當了劉武周的前導,劉武周很快攻陷榆次。李元吉聞訊帶兵回城,讓司馬劉德威帶領老弱殘兵守城,自己則佯稱帶領強兵出戰,趁著夜色領妻妾逃奔長安。劉武周不費吹灰之力占領了並州。

李元吉逃回長安,李淵正在武德殿理事,得知丟了並州,龍顏大怒。其時,右衛將軍宇文歆收攏了李元吉丟棄的兵馬,後退一百裏,紮住陣腳。李淵覺得李元吉幼小,遂遷怒到宇文歆的身上,認為是他沒有輔佐好李元吉,準備將其召回斬首。

李世民看到李元吉在一旁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裏不免有氣。李元吉素來與李建成親善,平日裏不愛讀書,憑著一身蠻力,耀武於人前。他性好田獵,曾多次說過“我寧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獵”。起初,李世民還認認真真勸他,誰料李元吉白眼一翻,說道:“我就會這樣,你能怎樣?”幾回遭元吉頂嘴,李世民也就懶得理他。久而久之,兩人漸漸疏遠,見了麵也沒什麽話說。

這會兒李世民看到李淵遷怒別人,恐這般處置,傷了群臣之心,實在忍耐不住,出班奏道:“父皇,兒臣以為宇文歆非但無過,反而有功。並州之禍,皆是臣弟元吉釀成,他身負並州重任,卻不務軍事,肆行驕逸。百姓怨毒,各懷憤恨。以此守城,安能自得?而宇文歆多次規勸,已盡了臣子之道,兵敗之後,又能收攏軍隊,穩住陣腳。兒臣建議,奪臣弟並州總管之職,宇文歆官升一級。為挽顏麵,兒臣願提精兵一萬赴並州,招撫殘部,將劉武周驅出境去。”

李建成現在身為太子,對李元吉在太原的作為也不以為然。畢竟,太原作為李家龍興的基點,又是北方的門戶,如此輕易丟掉,危及了長安的安全,委實為難堪之事。不過現在聽了李世民這一番言語,覺得有些刺耳,認為少了一些作為兄長的敦厚之風。他心念及此,看到身側的李元吉圓睜雙眼,作勢要與李世民理論,遂伸手拉著其袍帶,沉聲道:“不許吭聲!”看到那邊的裴寂眼光正瞧過來,李建成微微抬了一下下頦,示意他出班發言。

裴寂會意,遂出班奏道:“陛下,秦王所奏,有些道理。臣認為宇文歆應該官升一級。至於秦王苛責齊王言語,有些太過。如今天下大亂,一城一池得失非常頻繁,不可太過認真,我們再把並州奪回即可。陛下,老臣居並州多年,熟悉地形,深諳風土人物,臣願提兵征伐,生擒劉武周!”

劉文靜聽說裴寂要帶兵北征,心道這老兒有甚帶兵的能耐?一個李元吉已把北邊的門戶弄丟,再去一個裴寂亂七八糟搞一番,不知道將來的局麵如何收拾。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出班奏道:“陛下,秦王能征善戰,並州為我朝基業根本,臣以為派秦王為帥方為穩妥。”

當初李世民率領右軍繞西包抄長安,李建成、劉文靜率領左軍過潼關向長安攻擊前進,結果還是李建成的左軍統軍孫華最先登上長安城牆。由此看來,李建成的帶兵能力也不差。李建成看到他們在那裏請戰,也奏道:“父皇,兒臣願提兵北征。”

李淵盤算了一下,覺得讓裴寂去征討劉武周還是挺合適的,遂道:“如此,就偏勞裴監了。裴監,孤任你為晉州道行軍總管,河東諸州由你便宜行事,你選個日子,挑選五萬兵馬就出發吧。等你班師之時,朕親自到潼關歡迎。二郎,宇文歆之事就從你之議,你囑吏部為他晉爵一級。”

楊侑退位搬出了宮城,李淵和家人就居住在太極宮內。李建成居住在東宮,西宮由李世民及其他幾個皇子居住。李世民瞧中了西南角的承乾殿,這裏約占整個西宮的四分之一,出承乾殿有一長廊,兩邊點綴亭台、水榭、花壇,然後有一闊大的議事大廳。李世民之所以看中這裏就因為有這座大廳。太極宮城戒備森嚴,人員來往不便。但這裏出了大廳即是西宮門,向西行約八百尺,就是宮牆的安福門,門外即是頒政、輔興兩坊。入城後,李世民將手下文臣武將都安排在這兩坊內居住。若自己住了承乾殿,兩下都可以方便。為此,李世民找到已被封為貴妃的萬夫人允準,萬夫人笑道:“東宮之外,以你為大,我照準。”

但住在承慶殿裏的李元吉卻不願意。他在朝上受了一肚子氣,回到家見屋裏家什尚未安排齊備,又聽說李世民住進了承乾殿,不由得大怒。算著李世民散朝回家的時間,他雙拳一攥,怒衝衝跑到承乾殿找碴兒來了。

李世民住進承乾殿後,將議事大廳更名為“仁文廳”。每天散朝之後,秦王府僚屬齊聚仁文廳,或議事或論文,已成定例。雖然於誌寧、顏師古已離開秦王府,但在房玄齡的經營下,一大批文武才俊一時間齊集秦王府,他們是:

文官:記室參軍房玄齡,兵曹參軍杜如晦,主簿薛收,文學姚思亮、許敬宗、薛元敬、蓋文達。

武官:幕府李靖,左虞候侯君集,車騎將軍張亮,長史屈突通,右驍衛大將軍劉弘基,比部郎中長孫無忌,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驃騎將軍段誌玄。

這其中的屈突通、劉弘基、長孫順德、段誌玄並非秦王府屬下,由於他們與李世民的淵源頗深,就混成一體了。

他們正在議論派裴寂去收複並州之事。劉弘基認為裴寂從未帶過兵,並非合適人選。說話的當兒,李元吉闖了進來,他環顧四周,對劉弘基冷笑道:“你說裴寂不行,就你們這幹子人有能耐啊?”

眾人看到李元吉火氣很大,都不再吭聲,廳內一時寂靜。看到沒人理他,李元吉怒衝衝走到李世民麵前,擼袖子道:“李世民,你算什麽東西,憑什麽就住了承乾殿?憑什麽我就住了陰暗的後殿?”

李世民麵無表情,說道:“四郎,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不和你一般見識。我們兄弟住什麽地方,都是萬貴妃分配的。再說,長幼有序,我為什麽不能住在這裏?”

李元吉氣急敗壞:“承乾,承乾,想承繼乾綱啊,上有東宮,你這名字就透著邪門。我住承慶殿,還想讓我為你慶祝呀。”

李世民道:“四郎,你不要再鬧了,宮殿的名字都是前隋傳下來的,父皇也認同,犯得著雞蛋裏麵挑骨頭嗎?你回去休息吧,要不,你也可找萬貴妃申訴。”

當著眾人的麵,李元吉的一陣鬧騰,與李世民的冷靜相對,使李元吉自己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他知道,單就他們哥倆較陣,無論刀槍劍戟,拳腳身手,或是文才嘴仗,他都討不到好處。想到這裏,他一甩胳膊說道:“我找萬貴妃論論這個理。不錯,長幼有序,但你不能就此承乾了去。嘿嘿,你這裏文臣武將倒是不少,敢情又可開一個朝會了。”說完,扭身就走。

李世民聽出他話中帶刺,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一時間,廳裏無人說話,顯得十分寂靜。

還是劉弘基先打破平靜,他說道:“秦王,今天張萬歲送來了一批戰馬,還專門為你奉上一匹駿馬。我已讓他們將馬牽到你的馬廄裏,這會兒我們不如一起去瞧個新鮮。這裏,還有張萬歲帶給你的書信。”

李世民一聽駿馬,臉上有了笑容,他接過書信說道:“好啊,我們一起瞧瞧去。既然是張萬歲送的馬,那就錯不了。瞧,張萬歲還把他偷馬的經曆寫在這裏呢。”

眾人起身向外走去。李世民的馬廄設在輔興坊的東北角,從這裏步行過去,小半個時辰就能到達。

其時,李世民那匹“銀電驥”早已賞給劉弘基,它跟隨劉弘基征討河東,在跨越土牆時,因勞累過度,脫力跨牆破腹而死。現在跟隨李世民的就是那匹“玉極騮”了。

走進馬廄,就見一匹通體烏毛的駿馬正在和“玉極騮”比槽而食。遠遠望去,這匹馬約比“玉極騮”高了半尺,近處看,馬身烏毛細潤,沒有一根雜毛。看到眾人近前,它仰起脖子長嘶一聲,前蹄躍起,馬頭直插房頂。眾人眼前一亮,雖然僅此一躍,但他們都感到這匹馬如烏金閃電。

李世民近前仔細觀看,又退後細細欣賞,臉上寫著滿意。在眾人嘖嘖稱讚聲中,李世民笑道:“可惜張萬歲不在跟前,你們呀,或打仗,或弄文,都是行家裏手,然要說馬,就隻能看看熱鬧了。張萬歲說,這匹馬是他潛往極北的一個公國,從一個少汗的馬廄裏偷來的,這個少汗相當於我們的太子。這個張萬歲真膽大,竟然敢越過劉武周、始畢可汗的防地去偷馬。他偷馬送與我,我豈不成了賊頭了嗎?”

李靖說道:“是一匹好馬呀!秦王,什麽時候讓張萬歲也送我一匹。”

李世民道:“這樣吧,我把‘玉極騮’送與你。據張萬歲說,它是西極馬的後代,而這匹馬則是天馬的後代。它們不相伯仲啊。”

房玄齡看到李世民的興致好了起來,急忙湊趣說:“秦王,你就給它取個名兒吧。”

李世民道:“好。我看這匹馬到了陣上,將如倚天長劍,威風八麵。既然它原是少汗之物,薛收,突厥語中‘少汗’用中土之語來講,如何念?”

薛收答道:“白蹄。”

李世民道:“這匹馬通體皆烏,就叫它‘白蹄烏’吧。”

李世民回府後,長孫嘉敏、菁兒、楊氏已經坐在幾案前,上麵擺好了晚飯,她們正等著李世民回來。

吃完飯,李世民隨長孫嘉敏進入寢殿。也許剛才觀馬帶來的歡喜尚未散去,李世民一團高興,手忍不住在她的身上亂動彈。長孫嘉敏任他撫摩,伏在他的懷裏靜靜感覺。好一會兒,她才抬臉說道:“二郎,想聽喜訊嗎?”

李世民道:“什麽喜訊?既然是喜訊,當然要聽了。”

長孫嘉敏欲言又止,臉上漸漸紅暈起來,最後輕聲道:“我告訴你,快要有人叫你父王了。”

李世民愣了片刻,方才忽然明白,將手伸進她的衣內,觸到腹部,驚喜道:“是嗎?讓我聽聽。”說完,伏在長孫嘉敏的懷裏仔細傾聽,那一時刻,屋內非常安靜。

待李世民聽完,長孫嘉敏又說:“知道嗎?不是一個,是兩個孩兒喊你父王呢。”

李世民不相信:“你又沒有先見之明,敢說你的肚子裏懷了兩個?”

長孫嘉敏道:“瞎說,我哪兒有這樣的本領?我是說,菁兒也懷上了。”

李世民拍了拍她的手,說道:“你們不愧曾為主仆啊,幹什麽都是步調一致。”他慢慢走到窗前,臉色凝重,說道,“我們現在住在承乾殿,若你們兩人懷的都是男孩兒,將來取名字,你肚裏的叫承乾兒,菁兒肚裏的叫寬兒,承乾恒寬嘛。當然,由父皇賜名最好。”

長孫嘉敏道:“你就愛操心。哎,我今晚兒不留你了,菁兒那裏也不要去,我們容不得再折騰。前些天,楊氏妹子知道了消息,心裏羨慕得不行。你快去,她正候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