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陳汜水唐夏決戰 入牛口建德被擒
李世民大張旗鼓渡河牧馬,早有細作報給竇建德。竇建德起初不信,心想李世民何其速也,難道軍中糧草說沒有就沒有了?他帶領從人沿河岸而上,到了最前端的高丘上向河麵上瞭望。隻見那裏舟船穿梭,唐軍真的在忙於擺渡運馬。
竇建德大喜,對王伏寶等人說道:“朕沒有想到李世民如此困難,方今正是草茂之際,虎牢周圍青草肯定已被馬兒啃食殆盡,否則不會做此無奈之舉。事不宜遲,伏寶,趁這些戰馬剛剛運過河不及返回的當兒,我們明日全軍出擊,一舉攻下虎牢關。”
這日午時後夏營裏暗暗調兵,準備明日大戰。晚間竇建德到營中巡視一遍,見諸事已備,遂放心返回帳內安歇。竇建德每臨大戰前夜,總是獨自焚香禱告一番,然後沐浴香湯就在營帳裏安歇,並不要曹氏等婦人服侍。這晚他照例禱告了一遍,就在榻上閉目沉吟,慢慢沉睡過去。恍惚間自己在剛冒出綠芽兒的原野上漫步,到了一處土質鬆軟地方,猛然見自己左手裏有一粒豆,手一鬆豆落地上,霎時長成一株豆苗,開了花,結了豆。他正在那裏看著欣喜,一頭五花巨牛跑過來,將此豆苗連根帶葉都吃下去,他急忙上去驅趕,孰料那牛用尖角一抵,又將竇建德掀翻在地。竇建德即時驚醒,身出涔涔冷汗,問近侍官現在什麽時辰,近侍官答道已入四更了。他回想此夢甚為不祥:“我姓竇,怎麽那豆子被牛吃了?”之後就在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眼睜睜等到天亮。見帳上窗欞已透晨曦,翻身而起,走到戶外。
大地已經亮堂起來,東方河麵上的天空,先是出現好些灰白色的雲塊,然後漸漸亮了起來,一輪紅日猛然跳出地平線,陽光的大火瞬間在河麵上、山岡上和這中原大地上燃燒起來。
李世民昨日返回虎牢關的時候,天上繁星點點,月光瀉地。他胡亂進些食物,就見封德彝、蕭瑀、房玄齡、杜如晦眾人入帳來見自己。原來幾路兵馬已到指定位置,數人來問下步行止。這些天,李世民暗暗發令調兵,先從洛陽那裏調來馬軍四萬,這些人現在已紮營在關後的空地上,李世民讓從中分兵兩萬,連夜向南運動,歸屬侯君集指揮,其餘兩萬,就作為總預備隊在那裏做好準備,一見號令立刻殺出。
史萬寶也呈來一封書信,報告自己所在的位置。數日前他接到李世民的帥令,撤掉在嵩陽的中軍帳,帶領五萬人馬向虎牢關靠攏,此刻已到一個名叫白寨的地方。這裏是汜水的上遊,距離虎牢僅有三十五裏的路程。
布置完這些事情,李世民長舒了一口氣,笑對眾人說道:“觀竇建德的動靜,他以為我們糧草不繼,今日又牧馬河北,此後兩日內定找我們決戰。誰料想,數日之間,我又增來生力軍九萬,人強馬壯,數量壓倒於他,管叫他有來無回。諸位,經此一戰,我大唐即可總攬河南、河北及山東之地,不枉我們這一年多的辛苦。”
當初李世民帶來的人馬與竇建德的兵力旗鼓相當,現在又增加九萬人,總兵力已達二十三萬之眾。為了此次決戰,李世民定下了從中路硬攻、兩翼策應之計,兩軍尚未交戰,唐軍可說已立於不敗之地。
李世民轉身從案幾上抽出一封信交給房玄齡,說道:“那李大師自洛陽來此,一路上照顧得好嗎?”
房玄齡道:“李大師在洛陽的時候,日日三餐甚是豐盛,自依秦王之計將他移往虎牢,日日餐食逐漸減少,今日晚餐隻剩下半湯半水的粟米粥了。且其沿途所觀和周圍人所言,皆軍中缺少糧草之狀。”
“好,明日一早,你送給李大師一匹快馬,讓他將此信送給竇建德。大戰前夕,再給竇建德一服迷魂藥。對了,玄齡,竇建德軍中有不少人物,你要多加留心。”
竇建德當時陸續搜羅了不少前隋舊臣,並委以官職,其中較著名的有孔穎達、虞世南、歐陽詢、裴矩等人。
李大師騎上快馬奔出了虎牢關,東方天剛破曉,田野間偶爾傳來雞鳴聲。昨天晚上他僅喝了一碗很稀的粟米粥,未及半夜,肚子裏就“咕嚕咕嚕”直響,餓得心裏發慌。天未放亮,就見房玄齡手持一封書信讓他返回夏營。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懵懵懂懂不明白李世民何以在交戰之際放了自己。然自己從此又可回營,畢竟是一件歡喜的事情,那時候他肚子裏忽然沒有了餓的感覺,隻想盡快見到竇建德。
竇建德正在吃早餐的時候,聽說李大師回營,急忙召來相見。李大師呈上李世民的書信,竇建德展開一看,隻見其中寫道:
唐夏本來交好,不料因讒誤會,遂致有今,世民以為甚是不值。今兩軍相持關前日久,徒費錢糧,不若再修前好,各自引兵而還。自虎牢以東土地,皆由夏轄,世民不敢妄取一寸。伏望夏王憫民恤士,能遂此意。
竇建德讀完書信,微微一笑:“大師,你在唐營日久,想那李世民素來剛強好鬥,今致書朕願罷戰修和,是何用意?”
李大師此時的肚子又叫了起來,眼望竇建德正吃的食物,舌頭不自禁舔了一下嘴唇。他小心答道:“當初臣下書於他,卻被羈押軍中,臣觀他當時的心情並不畏懼。如今兩軍交戰,正處於不上不下的境地,他又來求和,與其往日的脾性不相吻合,臣揣摩應當是外勢使然。”
“外勢?如今多傳言唐營內無糧,是不是這個原因?”
“臣被押一路東來,觀虎牢周圍幾無放牧之地。他們給臣所食的餐飯日見差勁,昨晚僅給臣一碗半湯半水的粥食,不到半夜,肚腹已空。由此觀之,唐營中糧草委實不富裕。”
竇建德急忙下座,招呼李大師坐下:“大師,這一趟差使苦了你。來,先同朕吃上一些。”
李大師不敢落座,見竇建德來拉自己,急忙伏地叩首道:“臣下不敢,此趟差使若能遂陛下心意,臣已是感激涕零。不過,臣心裏頭有一個很大的疑竇,李世民此番突然來書求和,若其故意示怯,從而激將陛下主動出戰,焉知不是一場陰謀呢?”
竇建德冷笑一聲,說道:“李世民素來剛強堅忍,此番來書必是勢不得已。你知道嗎,王世充在洛陽奪了李世民的北邙山糧倉,唐營內存糧無多。昨日,他們又將軍馬渡到河北放牧。這些,正與你沿途所見所聞暗合。大師,你且下去好好休息,且看朕去生擒這個不知好歹的李世民。”
李大師嘴張了幾張,抬眼見竇建德那堅毅的臉龐,心知再多說也無用處,遂退出營帳。
竇建德走出營帳,就見全體夏軍已經飽食一頓,開始在王伏寶的指揮下整隊,前鋒已經出發向虎牢關前開進。為了壯大聲勢,王伏寶集合了全軍的鼓鉦排在最前列,隻聽鼓聲如雷,大隊轟鳴而進。竇建德此番傾巢而出,板渚營內僅僅剩下不到一萬人留守,其餘人馬如一字長蛇,連綿二十餘裏蹚起了厚厚的浮塵。前鋒到了汜水邊不再前進,後續人馬自北向南沿著汜水陣列。這是竇建德的主意:今日天熱,須依可飲水之地方避暑。
早有唐營哨探將夏軍進發的消息報給李世民,其時他正帶領眾人站在關上城樓向東方眺望。隻見炎炎日頭下麵,夏軍前鋒已抵汜水邊,征塵遮蔽天日,旗幡鮮明,並開始在那裏排兵布陣。
李世民回首一笑,對眾人道:“竇建德終於按捺不住,還是來了。沒想到這名農夫老兒不識氣候,偏偏選了這樣一個毒太陽的日子來挑戰。哈哈,想他當初定是慣在炎日下耕鋤,視暑氣為無物呢。”
眼見大戰在即,眾人雖久經沙場,心裏頭還是有一絲緊張。李世民此番調侃的話兒一出,人群中發出輕鬆的笑聲。
李世民轉身對長孫無忌道:“無忌,你現在就去河邊,讓王君廓燃起三堆狼煙,招呼史大柰將那群馬渡過河來。”長孫無忌領命而去。
汜水邊上的夏兵陸續前來,沿汜水河向南排陣,十餘萬人馬綿延鋪排,自北向南列隊二十餘裏,一直忙亂了一個多時辰。李世民帶領眾人一直在城樓上定睛觀看,長孫順德和程咬金等人勸李世民及早出擊,趁夏軍立腳未穩就衝殺過去。李世民仰望天上的毒日頭,搖頭不許,說道:“古來多有‘渡河未濟,擊其中流’的戰例,今天我們卻不適合。一者,河北之馬尚未返回;二者,我們有險關可守;三者,天上的毒日頭是我們的好夥伴。記得春秋時候齊魯長勺之戰,與今日很有相似之處。薛先生,此次兵出虎牢是你的主意,這裏現在左右無事,你就將這段故事說說如何?”
薛收微笑道:“秦王,這段故事人皆知之,並不用說。”
程咬金道:“薛先生,你口才甚好,切莫推辭。什麽長勺短勺之戰,咬金一概不知。”
薛收見尉遲敬德等人也露出渴望的神情,知道他們並不甚明,遂言道:“春秋時代,諸國紛爭。魯莊公十年,與魯國相鄰的齊國君主齊桓公任用管仲等人,將齊國整頓得有條有理,好是興旺。當初齊桓公即位後,魯莊公還想支持公子糾為齊國的國君,惜未成功,惹得齊桓公大為惱火,這日整頓兵馬來討魯國。當時齊強魯弱甚是明朗,聞聽齊國來犯,魯國內一片大亂。魯莊公六神無主,無奈間帶兵迎戰。這時,一名為曹劌之人求見魯莊公……
“兩軍相見,齊人擊鼓,魯莊公也令擊鼓相鬥。曹劌以為不可,上前勸說緩擊鼓,莊公從之。待齊軍擂了三次鼓,曹劌方才令魯軍擊鼓出戰,果然打得齊軍大敗。事後魯莊公詢問曹劌何以先不擊鼓,曹劌答道:‘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李世民微笑道:“咬金兄,今日之戰也用曹劌之計。不過不用鼓聲,卻用毒日頭。若夏軍擊鼓,我軍也可回應鼓聲,兵馬並不出擊。我們在關上飲水休息,就讓他們在日頭下暴曬,待其氣衰之時,我們再一鼓作氣。咬金兄,這操鼓回擊一事就由你負責如何?諸位,竇建德現在渡險而喧囂,是無紀律;逼城而陣,有輕我之心;我按甲不出,其勇氣自衰。陣久卒饑,勢將自退,屆時我們追而殲之。為將者不可拘泥古義,這是藥師兄常常說的話,我們今日試將曹劌之計稍加變化,且看效果如何?”
程咬金欣然領命,眾將領也深然之。
李世民見夏軍還在那裏排兵布陣,己方這邊好整以暇,很是輕鬆,笑道:“就讓他們在那裏曬過午後,我們好好觀看他們的窘態。蕭公,眼前夏營中的孔穎達與你甚是相熟,聽說其年少之時學識超凡,竟然惹人嫉妒,遭人暗地裏刺殺,真有此事嗎?”
蕭瑀陷入回憶之中,悠悠說道:“確有此事。孔穎達生於冀州衡水,其年少時就熟諳儒典,大業初年舉明經高第,被授為河內郡博士。那年隋煬帝一時心血**,征召各地的儒官齊集東都洛陽,就在太微殿裏設立辯堂,讓群儒辯經書微言大義,識先賢宏詞博論。其時國子監眾名儒當堂講論,各郡來的儒官洗耳恭聽,並不敢輕易發言。其中的孔穎達最是年輕,他先是聽言,覺得他們的謬誤甚多,那日名儒們講論《尚書》《周易》,孔穎達實在忍耐不住排眾而出,當場斥他們歪解,並且逐條批駁。他詞鋒犀利,將那幹人說得目瞪口呆,無以為對。這群人深以為恥,暗地裏買通刺客欲刺殺孔穎達。這事兒被楊玄感得知,將孔穎達接入府內居住多日方才避過此難。”
李世民哈哈一笑:“我真想不出這幫孔夫子的門徒還會來這一手,枉讀了聖人的詩書。”
蕭瑀歎了一聲,說道:“是啊,後來這刺殺之事還是傳了出去,學子們頓時嘩然。孔穎達經曆了這番變故,將鋒芒收斂了許多,就在書房裏精研訓詁之學。我朝的顏師古也是訓詁名家,然其學問還在孔穎達之下。”
李世民又問:“除了孔穎達,還有一個虞世南,文名遠播。蕭公,我知道其兄虞世基的惡名,這虞世南和其兄的品行甚是不同嗎?”虞世基在隋煬帝時任內史侍郎,深得隋煬帝寵信。隨著權位日重,他對隋煬帝獻媚阿諛,隔絕下言;當權鬻官賣獄,賄賂公行,其門若市。隋煬帝的一大半惡行,他都參與其中且推波助瀾。及至江都兵變隋煬帝被殺,虞世基因民憤甚大一同被斬。
蕭瑀道:“這事兒也透著奇怪,他們兩個一母同胞,同為一師所教,同為一殿之臣,又住在一起,兩人的性子卻截然不同。虞世南那時任秘書郎、起居舍人,平素安分守己,勤懇本分,其更有‘三絕’聞名天下,一曰博學,二曰文辭,三曰書翰。他沉靜寡言,篤誌勤學,精思不倦,在朝野裏口碑甚好。當初助紂為虐的虞世基即將被殺時,虞世南抱著其兄放聲大哭,請求宇文化及允許他替兄一死。那宇文化及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殺虞世基而不株連虞世南,實是礙於虞世南的好名聲。秦王,要說與虞家的熟悉程度,當時德彝和虞世基來往甚頻,他所知要比我更多。”
一旁的封德彝頓時臉現慚色,當初他與虞世基交好,世人皆知。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虞世基專任佞諛,封德彝作為其仆從,也好不到哪裏去。蕭瑀現在話鋒一轉,其實是輕輕刺了他一下。
李世民明白蕭瑀的意思,為了不使封德彝當場難堪,不作深問,轉對房玄齡道:“玄齡,此次一定要將虞世南請來當你的助手。你掌理文牘,我又派你辦些七雜八亂的差使,雖有如晦助你,你的擔子也太重了。”
房玄齡喜道:“世南若入府中,不隻是秦王之福,我和如晦也可旦夕學習。”
眾人見大戰在即,對麵的夏軍陣列已經排定,李世民視若無睹,反而在這裏談論往事掌故和敵營人物,一時覺得很稀罕。
李世民忽然歎道:“我想不出竇建德將這些人物收羅軍中有什麽用處,莫非養在那裏圖取一個虛名嗎?”
杜如晦微微一笑,說道:“這些人放在軍中純粹是擺設,並未起到作用。竇建德起身農家,手下將領與他稱兄道弟,外人說竇建德最重義氣,其實所視不高。竇建德和將領們平素壓根兒就瞧不起讀書之人,前次淩敬獻了一條絕妙好計,惜未采用,從此事上就可見一斑。”
杜如晦話音剛落,猛聽見對麵夏營裏傳來一陣滾雷似的鼓聲。聲音從二十餘裏長蛇陣裏不絕地發出,在炎熱的天空下猶如一陣疾風著地卷來,平添了一層熱意。和著鼓聲,夏營裏兵士齊聲喊叫,人聲竟然蓋過了鼓聲,這是夏軍在邀戰。
程咬金指揮眾鼓手將鼓搬到城牆上,聞聽對方鼓聲少歇,程咬金手一揮,唐營鼓聲頓時響起。虎牢關城牆並不算長,牆上地方有限,發出的鼓聲較之夏營就差得多了,又沒有人聲配合,唐營聲勢頓時讓對方給比了下去。很快,夏營兵士聽到唐營鼓聲太弱,不禁發出一陣哄笑。
唐營擂了一陣鼓停了下來,霎時,陣前出現了一陣難得的寂靜。夏軍將士眼睜睜瞪著虎牢關大門,想象唐軍應該走出關門排陣,誰知一直等了小半個時辰,唐軍還沒有任何動靜。驀地,如雷般的鼓聲又從夏營裏發出,這是他們的第二通鼓。關上唐軍鼓手應景似的與之回應,隨後又複歸寂靜。
夏軍見唐營沒有一點出關迎戰的意思,實在按捺不住,居中的陣列中擁出一幫人馬,人數約有五百名。他們涉過汜水河,直奔關下而來。領頭的正是王伏寶,竇建德遣他到關前搦戰,王伏寶覺得長孫安世能言會道,就讓長孫安世和王琬隨行。
五百人馬到了離城八百步的地方站定,王伏寶清清喉嚨,用他那大嗓門向關上喊道:“關上唐軍將領,吾皇有書致秦王,望速傳遞。”說完將一封信綁在箭杆上,驅馬前行三百步,弓如滿月,“嗖”的一聲將信射到關上。
左右將信呈給李世民,他擺擺手看也不看,說道:“不過是些陳詞濫調,有什麽看頭?叔寶兄,你嗓門洪亮,就與關下那將對上幾句如何?”
秦叔寶走到城垛間,探頭向下喊道:“夏軍將領,秦王現正在河北牧馬,沒有時間看你這封鳥書信。我名秦叔寶,你姓甚名誰快快報上名來,若沒有什麽話說就回陣去吧。”
王伏寶報了自己姓名,大聲喊道:“秦叔寶,我知道你的名頭。人言你勇猛剛強,為何今日大軍當前,你卻縮在關上當縮頭烏龜?”
後麵的王琬和長孫安世也走上前來,長孫安世道:“秦將軍,此前我們同為一殿之臣,如今夏鄭聯手,唐家勢落,你不如反了唐家,我在聖上那裏保舉你。”
這邊的秦叔寶尚未答話,一旁的程咬金忍耐不住,破口大罵道:“簡直是做你媽的春秋大夢。”
周圍人都笑了起來,李世民也不禁露出微笑,他的目光遊移關下,突然一雙眼睛瞪得溜圓,說道:“真是一匹好馬也!”原來王琬衣甲鮮明,座下的馬更是神駿。
羅士信識得此馬,說道:“這匹馬名為‘玉花驄’,原是隋煬帝的禦用之馬,被王世充得之,不料現在成了這位紈絝哥兒的坐騎。”
秦叔寶聲如銅鍾,大聲斥道:“長孫安世,王世充朝不保夕,你還在這裏厚顏吹牛。我知道你不乏見識,如何似在夢中?王伏寶,秦王已經致書夏王,唐夏不再交戰,你退河北,我據關中。事兒說得如此明明白白,你卻在這裏苦苦糾纏,是何道理?”
“秦叔寶,你是白日做夢!吾皇此來,為解洛陽之圍,你們若從此退回關中,返鄭侵地,早就和了。”
王伏寶話聲剛落,就見三騎從關內衝出來,為首一人臉似黑金剛,正是唐將尉遲敬德。王伏寶措手不及,一邊抽出兵器,一邊往後退。瞬間,尉遲敬德的烏騅馬就衝到麵前,王伏寶揮刀迎戰,誰知尉遲敬德並不與他交手,讓隨行兩人絆著他,自己揮槊直奔王琬。
其時王琬策馬幾個起落,即將退入五百軍陣中,尉遲敬德大喝一聲,如同晴空裏打下的焦雷。他揮槊刺倒排頭的幾名兵士,一閃身就到了王琬馬前,隻見他挺槊直擊,一下子就刺中了王琬的腰胯,王琬翻身墜馬。尉遲敬德眼疾手快,一把搶過“玉花驄”的韁繩,雙腿一夾座下烏騅馬馬腹,烏騅馬知趣地折轉頭。忽聽兩匹駿馬同聲嘶鳴一聲,似乎兩馬取得了默契,它們一個起落已脫離夏軍陣列。尉遲敬德轉頭之際,覷見自己的兩名從人與王伏寶力戰,畢竟力怯,刀法已見散亂。他策馬躍到他們麵前,替下從人,與王伏寶纏鬥在一起。一旁的長孫安世不會武功,他衡量眼前形勢,欺尉遲敬德人少,揮手招呼五百人馬上前,以圖包圍尉遲敬德三人。
這時,關上的李世民等人發現尉遲敬德周遭形勢危急,秦叔寶大聲喊道:“敬德,趕快退入關中。”李世民更是命令劉弘基帶領五百人馬出關接應。
尉遲敬德聽見秦叔寶的喊聲,眼睛餘光中見夏兵四麵圍了上來,心中也很焦急,一麵招架王伏寶的進攻,一麵將“玉花驄”的韁繩拋給兩名從人,喝令他們先退。這時,一陣呐喊從關門處傳來,劉弘基帶領眾人已經衝出關門。
尉遲敬德奮起神威,大力挺槊橫擊,一下子磕飛了王伏寶手中的大刀,鬧得他頓時手腳忙亂。尉遲敬德忽然放慢進攻節奏,沉聲道:“王伏寶,我知道你頗有微名,識相的,趕快帶領你的手下退回,否則關前就是你的墳墓。”
王伏寶此刻已拔寶劍在手,聽了尉遲敬德的言語,又見唐軍兵士蜂擁而至,知道再打下去沒有任何勝機。他勒馬退後,招呼五百人馬到東首紮住陣腳,拱手道:“尉遲將軍,我早聞你名,今日又親眼看見你陣中奪馬,確實了得。如今吾皇列兵汜水河邊,請上複秦王,若有能耐就出兵決戰一場,強似在這裏不死不活僵持。屆時我在戰陣裏等你,我們再好好交手一番。”
尉遲敬德哼了一聲,並無言語作答。
原來剛才李世民在關上讚歎王琬馬好,尉遲敬德在一旁見他臉露豔羨之色,知道李世民愛馬成癖,對此馬更是由衷喜愛。這“玉花驄”係大宛國所獻千裏馬,初到長安時人莫能製。那日隋武賁郎將裴仁基騰身躍上,一手揪耳,一手摳目方才將之製服。該馬朝發長安,暮至洛陽,當時名氣很大。現在“玉花驄”已有十餘歲,齒齡雖長,然神駿並未落暮。尉遲敬德悄悄下關,招呼兩名從人隨同,啟關後前去搶馬,不料一舉成功。
尉遲敬德在劉弘基的接應下返入關中,就見李世民正在關門下迎接。尉遲敬德翻身下馬,上前說道:“稟秦王,敬德幸不辱命,已將此馬奪回。”
李世民又是感動又是心酸,執起尉遲敬德雙手,責怪道:“敬德,一句戲言如何當得真?為了一匹牲口,幾損我一員大將,今後切莫再為之。”
身後眾人聳然動容,不料李世民一句輕輕言語,尉遲敬德就如此當真!小事如此,大事就更不用說了。房玄齡和杜如晦對視一眼,臉露微笑,都知尉遲敬德這一輩子注定成為秦王的鐵杆大將,隻要是秦王的一句輕輕言語,就是取其頭顱,尉遲敬德眼皮眨都不眨一下也會割了下來。
“玉花驄”其後輾轉交給了張萬歲,這匹馬畢竟已老,讓它在戰陣上廝殺終歸力不從心。張萬歲為它精選配種母馬,先後誕下五匹千裏駒來。
到了午時,李世民命令全軍飽餐一頓,長孫無忌和史大柰匆匆趕來,河北的馬匹已經悉數運回。
李世民翻身又上城牆,此時日正當午,火辣辣的日頭下麵,隻見夏兵多向河中飲水,或散坐陣前,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李世民看了一會兒,對眾將道:“賊勢已懈,急擊勿遲!”說罷,令李世勣、程咬金、秦叔寶、長孫順德、劉弘基五將率領八萬人馬出關。
房玄齡接令,就令人在關內燃起三堆狼煙。隻見在澄澈的晴空下麵,三炷狼煙垂直升空,黑色的煙柱煞是醒目。很快,連續的狼煙升起,在空中綻開一朵朵黑雲。狼煙一路向南,先是通知侯君集開始出兵,繼而通知駐紮在白寨的史萬寶開始行動。另一路狼煙往北,自是通知王君廓和段誌玄登舟入河,前去占領牛口渚。
竇建德就在汜水邊上直待了一個上午,滿心希望李世民能夠知難而退,或者出來交戰,誰知等到日正當午,虎牢那裏也毫無動靜,李世民依舊不理不睬。他眼見手下將士尚未得食,正下令招集眾將商量下步行止,人尚未聚齊,就見虎牢關內冒起了三道狼煙。
王伏寶大驚,嚷道:“陛下,李世民要動手了,趕快整列準備迎戰吧。”
竇建德看見虎牢關門大開,從中擁出無數的唐兵,遂遣散眾將,讓他們各歸其陣,囑咐王伏寶道:“伏寶,你先帶馬軍衝殺,朕帶步卒隨後。”
虎牢關前,唐兵不絕地擁出,很快排成了五個方陣。竇建德這方,眾將忙不迭地招呼飲水兵士上岸登馬。兩軍陣前顯得一片忙亂。
唐軍五個方陣,每個方陣約有一萬五千人,浩浩****向前,順利越過通濟渠,過渠後即向左右散開。這裏距離汜水邊僅有二裏。
李世民帶領尉遲敬德來到陣前,他手控“青騅”,頭戴一頂鳳翅盔,穿一領青錦戰袍,披一副金鎖甲。居中的方陣由李世勣帶領,李世民看到夏軍隊列已成,招呼道:“世勣兄,夏兵這會兒又饑又困,我們氣勢正旺。你可揮動紅旗,招呼左右衝殺過去,不要再來那一套交戰前的繁文縟節。”
李世勣明白李世民的心意,他令旗牌官揮動紅旗,中間方陣開始移動,左右四個方陣接到號令,一齊起動,馬蹄聲如一陣風響了起來,唐軍像一股狂潮撲向汜水河。
王伏寶眼見唐軍撲來,前鋒已抵汜水河。他令旗一揮,早已張弓以待的夏兵射出弓弩,如雨般連發,將正在渡河的唐兵射倒一排。按照慣例,兩軍對陣時,須由弓弩手射住陣腳,再由馬軍排出對陣廝殺。李世民此陣省略這些步驟,他認為夏軍已懈怠,己方可以勇猛進攻,所形成的聲勢與前鋒損折相較,後者是微不足道的。還在關內準備出擊的時候,李世民囑咐領頭的五將接到攻擊命令,要加快衝鋒步伐,快速通過汜水河,實現與敵陣的貼身接觸。唐兵見前鋒前排兵士中箭倒地,未做停留,反而快馬加鞭,催動坐騎衝上東河岸,後隨人馬緊密相連,方陣並未散亂。
射箭的夏兵原想唐軍挨箭後會緩下腳步,不料唐兵像不要命似的,手舞馬刀,嘴裏大聲喝叫著,直衝過河堤。許多夏兵剛剛發射完第二支箭,手向箭壺拔箭尚未拔出來,唐兵前鋒已經衝到麵前。
李世民見兩軍已經接戰,回顧身後,就見尉遲敬德手握馬槊,雙眼睜如銅鈴凝神觀戰,再往後,卻是牧馬官攜帶群馬在那裏伺候。原來李世民覺得此陣慘烈,想起上次丘行恭陣中換馬之事,特命牧馬官帶馬臨陣,一俟大將落馬,立刻派人入陣送馬。群馬中,隻見“什伐赤”在那裏豎起耳朵,聚精會神聆聽前方廝殺聲,李世民心中讚了一聲,心想此馬也許專為上陣廝殺而生,看其模樣透出上陣的興奮。
李世民提起青偃回龍大砍刀,說道:“敬德,我們上吧,敵陣中揮動紅旗處,想是王伏寶在那裏指揮,我們就去找他如何?”
尉遲敬德道:“好,秦王,見了王伏寶,請你為我掠陣,看我將他拿下。”
一青一灰的兩匹戰馬彈蹄而出,在兩個方陣的接合部快速插上,身旁唐兵在眼花繚亂中,瞅見兩匹馬疾如閃電,超出眾人躍入汜水河中。一名兵士眼尖,識得李世民,他心裏一激動,大聲嚷道:“秦王上了!”
《秦王破陣樂》傳唱軍中,唐兵熟知李世民故事,一些善講之人更是口沫橫飛將秦王的神勇故事說得活靈神現。久而久之,唐兵把李世民敬若神人。這會兒聽到秦王上陣,周圍一些人熱血沸騰,同聲叫道:“秦王上了!”這四個字一波波地彌散開去,喊聲此起彼伏,弄得夏兵摸不著頭腦,見唐兵頓時眼光發亮,還以為是唐兵念動的什麽厲害咒語。李世民和尉遲敬德兩騎撞開敵陣,殺入重圍,直撲居中的紅旗揮動處。李世勣見李世民不顧安危闖入敵陣,連連揮動紅旗招呼眾方陣加緊攻擊,他這個居中的方陣一突前,兩旁的四個方陣明白了意圖,紛紛加快了進攻的節奏。
夏軍居前的馬軍為八萬人,與唐軍攻來的八萬馬軍旗鼓相當,唐軍渡河時雖遭遇箭雨傷折五千,然攻勢猛勁,兩軍正麵相接,夏兵忙於招架,鬧了個不上不下的局麵。李世勣中軍挺前,整個唐軍形如箭頭楔入敵陣,兩軍開始混殺。
李世民和尉遲敬德的一把刀和一杆槊神出鬼沒,搶陣後接連刺殺十數人,再往前行,愈覺敵陣的壓力沉重。隻見夏兵圍擁過來,槍戟如林向兩人身上招呼。其時李世民居前,尉遲敬德居後,很快,“青騅”身上中創數處,它哀號一聲四腿曲地臥倒。尉遲敬德見李世民情況危急,就衝過來在馬上揮槊橫擊,接連磕飛了十數杆槍戟,掩護李世民從容站立。
李世民扭頭見“青騅”頭一觸地,眼睛裏透出痛苦的光芒,知道它的傷勢嚴重難以再戰,側頭向後陣喊道:“馬來!”然他站立地上,聲音不能遠去。尉遲敬德一麵招架前方的敵兵,一麵扭頭大喊一聲:“馬來!”聲音綻若春雷,雖在嘈雜的戰陣之中也不掩其聲。
須臾,一聲“馬來了”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隻見牧馬官伏低身體一手控坐騎韁繩,一手牽著“什伐赤”的馬韁,飛快地在人群中穿行,很快奔到李世民的麵前。他控引馬韁站立,距離李世民一丈,隻見他手一揮,將“什伐赤”的韁繩一拋,嘴裏喊道:“秦王,接住。”李世民騰身一躍,接繩在手。“什伐赤”乖覺地跨前幾步,李世民一手拔起大砍刀,認鐙上馬,一驅馬,又與尉遲敬德並肩戰鬥。
後來說書人講到此戰中李世民陣中換馬,將“青騅”的英勇悲壯和“什伐赤”的乖覺救主演繹得神乎其神,將它們說成一對神馬。尉遲敬德大吼一聲“馬來”,更在軍中傳頌,那名牧馬官戰後軍中不再呼其真名,而是叫他為“馬來”,牧馬官覺得此名與秦王事跡連在一起,頗為自傲。
竇建德站在後方高丘上,觀看兩軍相鬥,他見唐軍來兵人數與己方馬軍人數相當,兩軍纏鬥在一起時,夏軍銳氣遇挫。他回視身旁人馬,尚有六萬步卒整裝待發,心想今日全力一搏,人數上占了大便宜,勝機已現。想到這裏,他下令步卒衝鋒。
喊殺聲頓起,夏軍六萬步卒分成三隊,每隊兩萬人形成方陣緩緩推進。其時日已西斜,日頭依然猛烈,方圓萬馬奔騰,**起萬丈塵埃,竟然將日頭遮得有些恍惚。竇建德立在高丘上凝神觀看,盼望步卒加入戰鬥後,徹底改變戰場態勢。
恍惚間,竇建德猛然發現對麵的左前方一片銀亮在快速移動,他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駭然瞪視片刻,見這片銀亮正是一撥跑動的馬軍,銀亮是從槍戟尖和鎧甲上反射出來的。
一名斥候快馬過來滾鞍下馬,伏地叩拜,隻見他滿麵浮土被汗水衝刷,滿臉的黑道,口稱道:“陛下,王將軍派小人來報,目前我軍正麵左方,唐軍衝上來四萬馬軍;我軍南端,更有唐軍沿著汜水河而來,前鋒已抵陣前。”
竇建德大驚:“南邊?南邊?莫非從天上掉下來的人嗎?他們有多少人馬?”
“小人尚未打探清楚,直覺他們漫山遍野而來,無窮無盡。”
“再探,速速報來。”
竇建德喚過一名身旁侍從,吩咐道:“你去通知步卒隊伍,讓他們加快步伐,快快將眼前這群唐軍包圍;再入陣知會王將軍,讓他收攏馬軍,與步卒會合,想法破了唐軍陣列,速戰速決。”
侍從急忙去傳令,竇建德在這裏焦急地等待。
過了一會兒,就見夏軍步卒漸漸圍了上去,形成一個半圓,開始與唐兵交戰。陣中的王伏寶卻動作不大,想是陣中唐夏之兵犬牙交錯,無法脫身。
時間就此耽擱了下去,隻見在前方的唐軍馬隊已衝過汜水河,加入與夏軍馬隊的對決。一時間,陣中的態勢慢慢發生了變化:夏軍馬隊與步卒無法形成緊密聯係,馬隊頓時處於劣勢,唐兵馬軍的攻勢顯得淩厲起來。這時,又見南端塵土飛揚,一彪馬軍騰躍奔來,塵埃裏依稀可辨是唐軍旗幟。這兩路兵馬乃是侯君集和史萬寶所統領。
竇建德萬分焦急,他跳腳吼道:“快!快!鳴金收兵!鳴金收兵!”
夏兵陣後被唐兵緊緊黏著,無法脫身。夏兵本來就人困馬乏,廝殺多時人馬已現委頓,此刻聽到己方鳴金,人人慌亂中想奪路而逃,陣形一時大亂。
王伏寶本在陣中苦苦撐持,聞聽後方鳴金的聲音,知道今日斷難勝利,遂帶領身旁眾人緩緩後退。這時,忽聽一聲大吼:“王伏寶,想逃嗎?來,我們大戰一回,我尉遲恭尋你多時了。”
紛亂戰陣中,一匹烏騅馬騰躍而出,幾乎在同時,又一匹紅色戰馬身如影隨,自是李世民到了。
王伏寶咬了咬牙,提刀迎上前來。其時烏騅馬前蹄剛剛著地,尉遲敬德不待身穩,頭未抬就挺槊刺來,兩般兵器立刻碰在一起。
兩人就在陣中捉對兒廝殺,尉遲敬德招招凶狠,王伏寶也想殺敗他及早退回,兩人一來一回殺了九個回合。這時,隻見青影閃處,一道青光直揮向王伏寶,這道青光將王伏寶揮為兩截。尉遲敬德愕然而顧,隻見李世民收回刀勢,說道:“敬德,我們合力殺了此獠,追擊要緊。”
李世民道:“點狼煙,給史大柰信號。”
空中現出六朵黑煙團。李世民事先與眾將領約定,狼煙是繼續加緊進攻的命令,已經與敵方交手的隊伍要加快推進速度。後麵,史大柰和長孫無忌帶領兩萬五千馬軍站立在關前,他們提起速度向陣中奔來。
唐軍這兩萬五千兵馬旋風般殺入陣來,夏兵見唐兵不絕地投入新兵力,極度沮喪,加快了敗退的腳步。他們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向東退去,唐軍保持隊形,乘勝追擊。
竇建德見敗局已定,眼淚迸然而出,向西長歎道:“王世充,你果然累朕成了你的陪綁。”
身旁侍從之人見形勢危急,紛紛勸他先退。竇建德瞪起眼睛斥道:“大軍在前,朕與他們同進同退。”命揮動令旗,招呼殘兵向此高丘處圍攏。夏兵張皇之際,混亂中見帥字令旗揮動,就如看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不再星散奔逃,逐漸向高丘圍攏過去。很快,高丘周圍聚有三萬餘人。
竇建德令留下五千人斷後,其餘人馬緩緩向東退去。竇建德心想,剛才自己若獨自逃走,則唐軍收拾好這裏的戰場後,乘勝追擊直攻板渚,那麽自己連渡河逃往河北的機會都會失去。
夏兵惶惶然在竇建德的率領下逃往板渚,行約五裏,就到了牛口渚。竇建德以往從這裏經過多次,那時他意氣風發,並未留意這裏山川形勢。此時他見這裏兩峰夾峙,峽間穀底狀如喇叭口,猛想起其名為牛口渚,頓時想起昨夜驚夢之事。其時他已至牛口渚中途,悚然而驚——豆入牛口,自己姓竇,莫非昨夜噩夢就應在這裏嗎?
竇建德正在那裏滿腹狐疑,忽聽兩端穀峰上發出震天一聲喊,那裏擁出無數唐兵,前方的穀口也冒出一彪人馬,當先兩名將領,一名身著白袍,一名身披黑甲。白袍之人大聲喝道:“竇建德,趕快下馬受降,免你一死。”那名黑甲之人令旗一揮,四邊峰頂的唐兵開始向下移動,這裏穀峰並不算高,坡亦不陡,眼瞅著唐兵很快又與夏兵接仗。
這兩人是王君廓和段誌玄,他們乘舟沿河而下,來牛口渚埋伏,以斷竇建德的退路。他們在這裏阻住潰逃夏兵敗退的腳步,很快,後麵追擊的唐兵也出現在穀口。
夏兵見有伏兵在此,又見追兵現身,一時大亂,沒人理會竇建德的命令,紛紛四散逃走。王君廓和段誌玄見狀,招呼身後將士殺入敵陣,兩人當先衝向陣中旗幡最多處,想竇建德定在那裏。
夏兵一亂,竇建德的身旁侍從都跑得無影無蹤,竇建德見北首人少,遂撥馬過去,想逃出峰頂。竇建德一身玄黃衣裳,上披金甲,座下馬騎鞍鐙鮮明,在亂軍中很是耀眼。那段誌玄眼尖,他遠遠瞧見這人金甲燦爛,料非常人,就驅馬趕來。竇建德見前方有一叢蘆葦,心想四周唐兵多如牛毛,不如在此蘆葦叢中躲避喘息一陣,正待進入蘆葦叢,段誌玄快馬已到身後,隻見他揮槊一刺,正中竇建德馬股,馬負痛一蹶,立將竇建德掀翻在地,自己撒蹄奔逃。段誌玄見竇建德狼狽倒地,遂揮槊再刺,意圖結果了他的性命。竇建德連連搖手,連聲道:“壯士,休要殺我,我便是夏王,若能相救,富貴與共。”
唐軍在牛口渚裏圍殲夏兵,大獲全勝。李世民從後麵趕了過來,率得勝之師奔往板渚來端竇建德的老窩。他們還在路上的時候,就見板渚方向有黑煙冒起,原來竇建德夫人曹氏聞聽大敗,率眾退回河北,一把火將板渚營寨點燃。
此役,竇建德帶來的十四萬人被斬殺無數,僅被唐軍生擒的就有八萬多人。自牛口渚向西直到汜水河邊,沿途躺滿了兩軍陣亡兵士的屍體。其時夕陽如血,地上熱浪翻湧,空氣中彌散著濃烈的血腥味。李世民領人退到牛口渚,眼望眼前慘烈景象,悲憫地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世勣兄,傳令下去,令人連夜將這些屍體就地掩埋,不可讓他們暴屍荒野。敬德,你去找找‘青騅’的屍體何在,就將它埋在汜水邊吧。”
段誌玄將竇建德押到李世民麵前,竇建德立而不跪,臉色雖然憔悴仍不掩其凜然之色。李世民冷笑道:“你就是竇建德嗎?我討伐王世充,與你何幹?你卻越境前來,犯我兵鋒,今日何如?”
竇建德一時對答不出,想起當初自己揮兵南下征討孟海公,又揮師西來,何等威武雄壯,不料短短數月就淪為李世民的階下囚,方悔當初不用淩敬之計。他站在那裏,心中閃過許多念頭,最後迸出兩句話來:“今不自來,恐煩遠取。”
眾人一愣方才回過味來,發出哄笑,連李世民也露出笑容,想不到竇建德還能幽上一默。他下令將竇建德置入囚車,押往虎牢關。
房玄齡和杜如晦在亂軍中還是找到了孔穎達等人,李世民聽聞,急忙前去相見,與他們握手共入虎牢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