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關前布陣禦強敵 河北牧馬怠建德

屈突通將此次洛陽戰事具報給李世民,李世民細細閱了報章,不禁拍案大怒,當堂斥道:“這四郎實在是扶不起來的阿鬥,兩軍兵力相當,鄭軍又挨餓多時,隻要不是自己亂了陣腳,諒他們也難以衝出重圍。這次讓王世充得了糧草,如何是好?”

堂下眾人一時麵麵相覷,本來按照他們的如意算盤,洛陽城內存糧無多,隻要在虎牢關前擋住竇建德前進的腳步,使他無法救援王世充,則不出兩月,王世充自會出城投降。洛陽大事一定,就可傾全力對付竇建德。如今王世充得了糧草,又可支持下去,這次如意算盤就此落空。

蕭瑀憂慮地說道:“王世充得了糧草,又可憑堅城與我們相持。眼前的竇建德憑借水陸運輸,可將河北之粟源源不斷運來供應軍中之用。如此一來,我們的糧草供應反成了問題。”

封德彝道:“是啊,我們自去歲出了長安,已延宕一年有餘。聖上那裏傾國力支持錢糧、調度兵馬,已到了強弩之末。如今落了個不上不下的尷尬局麵,秦王,我們不若引軍退回新安,以求穩妥。”

李世民聽到封德彝老調重彈,惱怒更甚,有心當場駁斥過去,又想在此危急關頭,若與他們當堂爭吵,終為不妥,按了幾按,將自己的火氣壓了下去。他看到李世勣在那邊張嘴欲言,說道:“這件事情還是我失了計較,當初若將鎮守洛陽事體委與世勣兄,斷不會出現今日局麵。屈突通雖有眼光,然到了緊要關頭還是把持不住,難以堅持己見。世勣兄,你有話要說嗎?”

李世勣道:“仗打到這份上,唯有撐下去。我們在這裏難受,竇建德的日子更不好過,他那近二十萬兵馬龜縮在板渚小鎮裏,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就看誰最有耐心了。比較而言,王世充憑借堅城和我們相持,雖得了些糧草,終是甕中之鱉。為今之計,我們先全力打敗竇建德,則王世充就可不戰而擒。”

一旁的房玄齡、杜如晦等人聽言後相對頷首,他們壓根兒不讚成封德彝的主張。本來此次出奇兵占據虎牢,意圖就是隔斷王世充與竇建德的聯係,若退回新安,則前功盡棄,實為敗招。

封德彝察言觀色,見眾人大部分讚同李世勣的意見,急忙打圓場:“李總管所言也有道理,德彝隻想此危急關頭,秦王要當即定奪,應付了今日局麵。”

蕭瑀早對封德彝的人品大為不屑,當堂斥道:“德彝,軍中無戲言。我們身為聖上的臣子來到軍前,聖上本意是想此戰重要,讓我們協助秦王打好此仗,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隻要心向朝廷,不拘對錯,盡可剖露心跡。你這番言語,轉蓬也忒快了些。”

蕭瑀在朝中素以耿直出名,他這番直言如同刀刺,羞得封德彝臉紅脖子粗。若在平日裏封德彝當能忍受,如今當著眾多下屬揭了自己老底,心裏一股火按捺不下去,當堂就想發作起來。李世民見狀,急忙上前勸住二人,說道:“封公,蕭公,你們不可再爭論。你們心誠向唐,世民唯有代父皇感激。此次世民忝為主帥,且聽我分析如今的局麵,二公再細辯如何?”

聽了李世民的言語,蕭瑀和封德彝回身坐下。封德彝見李世民前來圓場,滿麵滿項的紅色漸漸消退。

李世民言道:“世勣兄所言甚是有理,為今之計,我們隻有全力打敗竇建德,方可逼王世充授首。虎牢關擋住竇建德不能向前,若讓他舒舒服服地龜縮在板渚,也非我意。我們的第一步就是要斷其糧道,使其自亂。王君廓、段誌玄,這斷其糧道的事兒就由你們二人籌劃。”

那日王君廓、段誌玄奉李世民之令率軍進駐河水邊,這裏自虎牢關開始延續過來一溜兒小山,兩人就在要緊處布置上人馬,自己駐紮在臨河的小丘上。丘上樹木叢生,北麵丘下即是滔滔的河水,其時河水暴漲,舟楫難行,兩人原來加倍留意竇建德會溯水而上,現在漲水幫了大忙,一時不用擔心竇建德會從這裏偷襲。

今日李世民令他們籌劃襲斷竇建德糧道,兩人策馬回營,王君廓路上犯了躊躇,說道:“現在竇建德在板渚集合近二十萬兵馬,我們隻有區區兩萬人,不說路途艱辛,就算接近他們,那也是以卵擊石啊。誌玄,秦王說讓房玄齡協助我們,他一文士,手無縛雞之力,有何大用呢?”

段誌玄說:“堂會散後我與房先生僅匆匆會了一麵,他急著去調舟船,聽他言語,此次我們不從陸路進發,而是乘舟沿河而下。我想秦王素來算無遺策,房先生此舉定是大有道理。”

王君廓聽說要沿河而下,心中還是不甚明白。

這條計策其實是李世勣所獻。當初他鎮守黎陽,對周圍地理了如指掌。此次竇建德大舉來攻,其軍中所需糧秣皆裝在船上,沿永濟渠和河水溯水而來,沿水舟楫相連,輜重頗多。竇建德令手下將軍張青特負責後方供應,張青特率領舟楫到了金堤關紮營,這裏距離板渚僅有二十裏。張青特一麵調度糧草供應板渚,一麵令載糧舟楫沿岸拋錨,糧草隨用隨取,卸下貨物的空船擺往下遊,重船向前移動一個泊位靠岸,取物顯得非常方便。

李世勣悄悄向李世民建議,派員五千夜間乘船而下,攻其不備,直搗張青特營盤,另派人多提引火之物燃其貨船,火一燃起,風助火勢,可一鼓將其所有貨船連綿燒起。竇建德若失去這些糧草,一時難以籌措起大量船隻,屆時其軍中馬上就會麵臨糧草短缺的局麵。李世民聽後大喜,隻問了一個小細節,就是前去進攻之五千人馬完成任務後,若從陸路撤回非常困難,他們如何全身而退?李世勣說他們功成之後再乘船到河對岸,沿岸西行至懷州河內,屆時洛口之軍可以在那裏接應。李世民見此計善全,遂令房玄齡立刻調度船隻,並致書洛口之軍做好接應準備。

過了三天,房玄齡從新安、回洛城等地共征集舟船三百艘。舟船沿河而下,其時河水洶湧,一些臨時征來的操舟之人技術不甚熟練,沿途有十餘艘小船傾覆入水。

王君廓、段誌玄在河邊迎接房玄齡帶領的船隊,房玄齡舍舟登岸,他們共入營房。這時,他們聽到從虎牢方向傳來人聲馬嘶,急忙出外觀看究竟。隻見一馬當先,打頭的正是秦叔寶。原來當初秦叔寶隨翟讓在瓦崗起兵時,他們西向進攻到了金堤關,當時由秦叔寶率兵八百搶關而過,那日李世民定下奪關之策,知道秦叔寶熟悉這一帶地理,遂派他來助戰。

王君廓到了此時方才明白李世民的計策,不由得喜形於色,招呼其他三人坐下商議。至於攻擊時間,房玄齡說今日不可出戰,原因是眾兵士慣於陸戰,水中的事兒一竅不通,僅登舟下船也須時間演練,眾人深然之。

此後幾日,段誌玄指揮兵士演練上下舟船,王君廓、秦叔寶、房玄齡每日到河邊觀察水勢和天氣情況。進入四月以來,河水漸漸止住漲勢,逐漸回落。房玄齡令人在河邊設一標尺,日日記錄河水的水位。到了第五日,他們又來觀看的時候,隻見標尺的水位五天來已經下降了半尺。其時河麵上無風,黃色的河水從眼前流過,平緩處若一幅平鋪的黃綢,洄水處雖現小旋渦,亦不甚急。初夏的陽光照在河麵上,愈覺得這會兒的河水比較溫馴。房玄齡言道:“王公,今日天氣不錯,入夜後定有月亮,我觀兵士演練操舟愈見熟練,似可以出發了。”

王君廓道:“房先生,洛口那裏做好接應準備了嗎?秦將軍,若萬事俱備,我們可以出發。”

兩人一同點頭,房玄齡道:“洛口那裏早已做好準備,所準備的舟船已泊北岸,屆時接應你們上船返回南岸。”

王君廓道:“如此,我們就定在今夜出發。房先生,你可動身返回虎牢,向秦王陳說這裏的情況。”

入夜,上弦月將銀亮的光芒灑在大地上,月光下的河水浩浩****,大氣磅礴又不乏溫柔。此時,房玄齡已經返回虎牢關,五千奇兵準備子時出發,秦叔寶站在河邊進行最後一次戰前檢查,猛然想起一事,急忙返回營帳找到王君廓,說道:“王公,今夜不可出發!”

王軍廓疑惑道:“今夜月光甚明,兵士畢竟操舟不熟,正可趁月光的便利下行,如何不好呢?”

“我們此去,目的為斷其糧道。張青特將糧船沿河一溜兒相連,隻要將這些船隻焚毀,就可達到我們的目的。今夜月光雖好,然河麵上無風,更別說西風了。若無西風助勢,我們所帶的二十艘火船就無用處。”

王君廓大驚:“哎呀,我們怎麽將此節忘了呢?連房先生這樣思慮縝密之人也給疏忽了。秦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我曾經聽杜如晦言道,當今能算定陰陽、深諳天文曆算之人,首推李淳風。然此人四處雲遊,居無定所,現在遠水解不了近渴。為今之計,我們隻好在軍中選取一些靈動之人,讓他們站在河邊觀察風向,待風起時我們再出發。”

王君廓躊躇道:“這是笨法兒,萬一風起不久就轉了向,或者風幹脆停了,我們行在半路上,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如何是好?何況如今初夏之時,南風頗多,要等西風,確實太稀少了。”

那天晚上他們果然沒有出發,王君廓一麵派人將此情況報給李世民,一麵派人站立河邊,十二個時辰裏不停觀察風起風向情況。

此後三日裏,中間曾經有幾次虛驚。眼瞅著西風起來,兵士相繼登船,然船未開風就停了。還有一次船行到二裏的地方風漸漸減弱,他們隻好攏舟靠岸返回駐地,折騰得大家頗有怨言。

第三日傍晚,烏雲籠罩夕陽,天空早早黑暗起來,西風順著河麵先是慢慢飄過來,漸漸加勁,到了後來竟然呼呼作響。段誌玄正在岸邊,見狀大喜,幾步奔入帳內嚷道:“王公,看樣子這次是來真的,我們出發吧。”

王君廓也一直在關注天氣情況,他走出帳眼望天空,憂心地說:“風是有了,然暴雨也會隨之而至。秦將軍,若暴雨澆注,我們的焚船之計又要落空了。”

秦叔寶道:“不妨,隻要西風疾勁,我們的火船到了近前,那些船表麵慣用桐油覆抹防蝕,很好引燃。王公,我們走吧,一向天佑大唐,這次也不例外。”

王君廓令兵士登船,霎時百舸競發,借助風勢,船兒在河麵上較往時行駛更快。風卷浪急,不時有船隻傾覆河中,落水的一大半兵士不熟水性,竟致溺死,會水的則拚力遊向南岸,僥幸逃命。船行中途,大雨果然傾瀉而下。

夜半時分,船隊前鋒抵達金堤關,秦叔寶、段誌玄率先上岸。金堤關前有一片很大的開闊地,除用作水陸碼頭外,近來張青特更在這裏屯了許多軍需之物以圖轉運。今夜風大雨急,守衛兵士本就不多,這會兒都躲進帳中避雨。唐軍上岸,倒是沒有驚動任何人。

秦叔寶、段誌玄整軍三千到岸上列隊,後麵的王軍廓一麵指揮兵士將船隻歸攏係好,一麵帶領其餘兵士向水城逼近。隨帶的船隻內,有二十艘船裝有蘆葦幹柴等一應引火之物,約有三千擔,為了避免淋濕,上麵蓋有一層桐油布。另讓船上兵士皆手持倒須鉤。

暴雨一任傾瀉,水密如簾,王君廓在那裏憂心如焚。事情很明白,若暴雨一直不停,今日火攻之計就要泡湯。他眼前能做的隻有等待,然時間越長,被張青特發現的危險就越大。

他們在這裏又等了小半個時辰,雨才漸漸地緩了,然風的勁兒一直未歇,可聽到風的哨聲響徹兩岸。想是勁風將落雨的烏雲吹散了去,隻見雨越來越小,漸漸成了細雨。

秦叔寶和段誌玄在那邊嚴陣以待,防備關上的張青特領兵殺出。這會兒看到雨已經小了起來,又觀王君廓在那邊毫無動靜,秦叔寶忍耐不住,令段誌玄繼續在這邊看守,獨個兒跑到河邊,見到王君廓劈頭說道:“王公,為何還不動手?現在是難逢的好時機啊!萬一被夏軍發現我們的意圖,他們將糧船散開,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王君廓點點頭,說道:“秦將軍,你過去擋住那頭,這裏有我。”說罷,他命令火船開始行動。

二十艘船悄然啟碇,順風順水,瞬間船就撐到了水城。其時,夏軍水城守衛之兵為了躲避風雨,且素日來這裏相安無事,便放心大膽競相蒙頭大睡。火船抵達糧船前,船上兵士用倒須鉤搭著糧船,然後各自放起火來,放火之後他們跳入河水向岸邊遊去。這二十艘火船上皆有硫黃焰硝、蘆葦幹柴,很快,火見火燒將起來。火船引燃起糧船,風助火勢,一下子就燒紅了半邊天。

睡夢中的張青特聞聽火起,急忙上關觀看,隻聽呼呼風哨聲中,河邊的糧船火勢蔓延,宛如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他一時摸不著頭腦,下關披掛上馬,帶人前去查看究竟。他出關不遠,火光中但見一彪人馬攔路,當頭兩人,正是秦叔寶和段誌玄。秦叔寶已經打定主意,現在去硬搶關毫無必要,隻要擋住來援夏軍,保證己方全身而退,即為萬全之策。這會兒看到關門大開,從中擁出許多夏軍人馬,大聲道:“段將軍,我們不問究竟,先把他們殺翻再說。”說罷,他催動“忽雷狡”,挺槍殺向前去。段誌玄見狀緊緊跟隨衝殺。

張青特倉促來迎,不及三合,就被秦叔寶一槍挑中咽喉,一命嗚呼。後麵隨行的唐軍兵士如狼似虎,很快搶入敵陣橫挑豎劈,周圍血肉橫飛。未出關的夏軍兵士見主將被殺,又見來人凶狠,嚇得忙不迭地將關門緊閉,外麵未來得及逃回的夏軍兵士很快被唐軍殺得幹幹淨淨。

秦叔寶折轉頭,喝令兵士在關前放起火來,燒了夏軍囤在這裏的軍需輜重。火光中,唐軍有秩序地快速退到河邊。王君廓早已望眼欲穿,見他們安全返回,指揮眾人登船,然後劃船北渡。

一夜之間,竇建德的糧草輜重都化為灰燼,上千艘舟船也被焚毀。再想如往日那般與北岸從容聯絡運輸,眼見是不可能了。

當初竇建德決定增援王世充,手下的將領大多不願意。他們攻破孟海公後,個人收獲頗豐,都收到大批金銀珠寶,一些人還擄來標致女子充作侍妾,滿心想回到都城家中好好享用一番。不料戰馬未歇,又披戰甲西向援助洛陽,所獲得的寶貝隻好攜帶在軍中,倍感累贅。進攻虎牢受阻退守板渚後,這裏與河北一河之隔,眼望河北無法歸家,心中的焦急勁兒一時難耐。這下子又被唐軍襲了金堤關,糧草沒了著落,與北岸聯絡不通,大家更加焦急起來,群言洶洶,要求罷戰歸家。

王伏寶率先找到竇建德,進言道:“陛下,臣察眾將士日夜思歸,再如此耽擱下去,恐怕要鬧出事兒來。李世民現在一心要拿下洛陽,據守虎牢不出戰,是想待洛陽糧盡後再一鼓擒之。我們在這裏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反而成了王世充的陪綁。陛下,我們的根據地在河北,若困守在此,引起軍中嘩變,那是很劃不來的。”

竇建德這幾日也萬分煩悶,打了多年的仗,從沒有遇到像今天這樣憋氣的時候。近來氣溫漸高,他心底裏的火也越燒越旺,嘴角上不覺起了幾個紅泡。這會兒見王伏寶要求退兵,他不自禁火又上來,斥道:“打仗如同兒戲嗎?如今朕已經同李淵鬧翻,唯有和王世充聯手,方是保全之策。你去,傳令軍中,敢言退兵者斬無赦!”

竇建德起身於農家,平素質樸平和,與手下將領打成一片,深得眾心,臣下也敢言能勸。王伏寶聽了並不懼怕,他一咧嘴說道:“臣可以去傳令,不過軍中無糧,難支數日,到時候誰為陛下籌劃呢?”

竇建德長歎一聲,罵道:“這個該死的李世民,有能耐出關來戰,誰勝誰敗,那是各自的本事。唉,伏寶,有什麽法子與唐軍決戰一回嗎?”

王伏寶頓時默不作聲,這實在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兒,他也無計可施。

淩敬自從得悉金堤關的糧草被焚,心裏也萬分著急。這兩日深思熟慮,想出一條計策來。他在一旁觀察多時,見眼前一時沉寂,立起身來,說道:“陛下,臣有一計可解洛陽之圍,且不用在此困守。”

淩敬胸中素有智謀,竇建德和王伏寶等人素來敬服,這會兒聽說有計,他們頓時來了精神,示意他快說。

“兵法有雲,臨戰須善變。我們大舉東來,到此虎牢受阻,已在板渚困守兩月有餘。李世民在那裏以不變應萬變,而我們卻無變化,遂致今日困頓之厄。如今之計,須反客為主,抓住唐軍的軟肋猛擊之,使其疲於應付,如此,才是我軍取勝之道。

“那麽唐軍的軟肋何在呢?其京師長安留有鎮守之軍,我們鞭長莫及;其以重兵圍東都洛陽,又出重兵據虎牢,這樣從長安到虎牢千裏相連,其頭尾結實難擊,然其腰部那裏可謂軟肋。我們如今可以避實就虛,先撇開虎牢,全軍渡過河水攻取懷州河內,以重兵戍守形成支撐點,以此聯絡河北山東之地;全軍再西向越過太行山,攻取河東之地。此後兵分兩路,一路進壺口以駭蒲津,一路出風陵渡威逼潼關。這樣可以達到三個目的,一是可以擴土得眾,使河東之地與河北之地相連結;二是我們直插長安至虎牢這條長蛇陣的腰部,李世民必回兵救援,洛陽之圍自解;三是乘虛搗入唐境,可得大軍安全,無須攻堅。”

竇建德聽後大喜,覺得淩敬這條計策既大膽又安全,遂令王伏寶傳令軍中,三日後啟程。

竇建德渡河罷攻的消息很快被王世充的使者王琬、長孫安世得知,兩人大驚,急忙商量對策。午時過後,兩人帶著金銀珠寶挨個拜訪竇建德的重臣大將,王琬不說話隻是流淚,長孫安世則鼓動他那三寸不爛之舌陳說利害。他們久在軍中,深明眾將心理,知道眾人皆愛財貪利,且思歸心切。長孫安世明白王伏寶的重要,采取了重點攻心的對策。他們第一個拜訪了王伏寶,入帳後,王琬在一旁暗暗垂淚,長孫安世說道:“王將軍,聽說夏帝欲領軍渡河,這個消息確實嗎?”

王伏寶點點頭,說道:“不錯,有這回事兒。我們在這裏困守,不如依淩敬之計北出太行,占領河東,這樣也可解洛陽之圍。”

長孫安世微微一笑,搖搖頭說道:“王將軍,若依此計,難解洛陽之圍不說,恐怕貴軍要陷入不上不下的境地,太不智了。”

王伏寶詢問究竟。

“如今懷州河內那裏已被唐軍占領,大軍渡河之後首先要攻堅。唐軍向河內增援是一忽兒的事,他們可以從回洛城、洛口、虎牢三地同時出兵。眼前放著現成的例子,圍攻虎牢已近三月不成,再開辟新戰場其變數更多。即使你們攻下了河內,近二十萬大軍要翻過太行山,我知道那裏山高壁陡,山間小路皆埋在草木中,人在那裏攀緣而行尚可,馬匹卻難以逾越,隨軍輜重要全部丟棄。翻過太行山,河東向來是李淵的老根據地,早已嚴陣以待的唐軍麵對你們這群手無糧草、馬匹、輜重的遠來之師,他們即使不與你們交戰,還如李世民在虎牢關這樣堅壁不出,恐怕你們也無力再向西向南發展了。”

王伏寶一聽果然有理,身上驚出了一身冷汗,失聲道:“對呀,淩敬為何沒有想到此節?”

“淩敬為一書生,至多在山川圖上指指點點,哪兒像你們親身經曆戰陣,明白打仗的凶險?其實你們夏帝沒有必要太悲觀,金堤關糧草雖失,軍中糧草最少可支五天,且可恢複糧道,以利長久。李世民那裏比我們更為不堪,他圍洛陽已一年有餘,幾十萬大軍所需糧草皆需關中接濟,關中糧草畢竟有限,為此事其朝中大臣紛紛上書要求李世民罷兵,他現在虎牢關也是硬撐著。前時吾皇為配合夏帝進兵,設奇計奪了唐軍北邙糧草,虎牢這裏已無可轉運之糧。這兩日我派人化裝深入虎牢以西打探,唐營內已無糧草,李世民也無計可施。王將軍,其實兩軍都到了緊要關頭,誰能咬牙挺過去,誰就是勝利者。若渡河西攻,前途未卜,且耽誤時日,淩敬此計可是大錯特錯了。”

“依你所說,我們還在這裏與李世民對峙?”

“不用對峙!三日之內,唐營因無糧草肯定要有動作。屆時我們抓住時機,搶關奪隘,將李世民驅到新安以西,這樣夏帝和吾皇在洛陽會合,天下鼎足之勢從此定矣。”

長孫安世的這番話說得王伏寶心動,長孫安世見火候差不多,就領著王琬到其他將領那裏繼續遊說。較之王伏寶,其他將領更容易說服,一聽滿帳的金銀因翻山越嶺可能丟棄,且李世民數日內可能退兵,紛紛大罵淩敬出的餿主意。到了晚間,一幫人一串通,一窩蜂跑到竇建德那裏,堅決要求不渡河。

王伏寶說道:“陛下,臣下去默想多時。若渡河西逾太行,變數太多。眼前我們拿虎牢關都沒辦法,再往河東,一路關隘甚多,且有太行高山。既來之,則安之,現在我們與李世民相持數月,聽輕言就棄之,實在可惜。”

當時淩敬不在現場,幾名頗有軍功且脾氣火暴的將領罵道:“陛下,如此軍國大事,切不可依書生之言毀了前程。淩敬身上沒有硬骨頭,一到緊要關頭就想退縮,這種人吟詩作賦還行,到了軍中純粹是廢物。”

“對呀,籌劃決策應該慎重,哪兒能讓一名書生將大軍呼來喝去?”

竇建德坐在那裏一時彷徨無計,眼前的這幫人是隨自己起兵的功臣,看來今天是犯了眾怒。經過一個下午的思索,竇建德對淩敬所獻之計有了疑惑,心想大軍若入太行後萬一不利,到時候遠離河北,再想轉圜終無餘地。這會兒見眾將在眼前情緒激昂,一顆心已經倒向他們。想到這裏,他揮手道:“吵什麽吵?渡河西出算是千條計百般策中的一條,朕未有定論,你們就認真了,在這裏嚷破了天!伏寶,你所說的李世民營中已經缺糧,是否屬實?果若如此,我們可以不戰而勝了。”

王伏寶道:“陛下,這條消息應該是千真萬確的,明日臣再派人前去打探。”

竇建德點點頭,揮手讓眾人退出,又令人召來淩敬。

淩敬其時已經得知竇建德罷了自己所獻之計,心中焦急萬分,入內伏地,流淚不已,說道:“陛下,臣所獻之計實為目前的良策,若依眾將所言,恐無葬身之地。”

竇建德溫言道:“朕知你忠心,不過眼前唐營缺糧,勢不能久,屆時眾將心齊力足,可一鼓破敵。此天讚我也,師將大捷。若現在罷兵渡河,就會寒了將士之心,一發不可收拾,我隻好從眾議了。”

淩敬連連叩首,諫道:“陛下,眾將皆有私心!他們舍不得金銀美女,一心歸家,今日午時後王琬和長孫安世又挨個拜訪他們,贈送珍玩。謀天下當棄小我,方成大器,他們拿種種理由阻撓渡河,其實視陛下的天下為無物。譬如說唐營無糧一事,李世民敢和我們長期相持,肯定有其所恃,豈能突然間就無糧了?陛下,謀大事要當機立斷,不可有婦人之仁。”

竇建德臉色一寒,斥道:“淩敬大膽,竟敢恥笑朕!不過念你一片忠心,今日不降罪於你。朕心已決,不用多說,你回帳去吧。”

淩敬出門後仰天歎道:“豎子不足為謀!奈何?”回帳後收拾包裹,悄悄溜出板渚向南行去,從此不知所蹤。

竇建德的夫人曹氏還算是一位有見識的女人,她在竇建德就寢時勸說道:“淩祭酒所獻計策甚好,陛下因何不用之?若依此計攻取河內後乘唐之虛,連營漸進逾太行取河東,再致書突厥讓其發兵擊關中,李世民肯定會還師自救,洛陽之圍自解。我們現在一直困守在虎牢關前,不是自找苦吃嗎?”

竇建德的一股無名之火又冒了出來,斥道:“你這是婦人之見!朕既然答應王世充去救援,如此悄沒聲走了,不是失信於天下人嗎?”竇建德這些天的脾氣很大,曹氏本想多說幾句,然知道他的性子執拗難以說服,隻好長歎一聲寬衣睡覺。

按照李世民的安排,此次所有糧草供應由長孫無忌統一籌劃。單雄信帶人奪了北邙糧倉,無法再從那裏轉運糧食,長孫無忌正在一籌莫展的當兒,王君廓悄悄對李世民說他在洛口倉儲有九窖糧食。當初隋朝在洛口建糧倉共有三十窖,每窖可儲存三千石糧食。如今王君廓在那裏存有九窖,合兩萬七千石糧食,可保數十萬大軍食用數月。李世民聽後喜出望外,也不問王君廓是如何弄來的,緣何不及早報告,急派長孫無忌前去查實。

長孫無忌到了洛口,王君廓派人隨他一同巡查糧窖。洛口北依河水,是洛水的入河口,故稱洛口。這裏水陸交通方便,轉運糧食非常通達。方圓橫亙許多道黃土嶺,嶺間生滿了鬱鬱蔥蔥的雜樹,其中酸棗樹最多。隋朝沿嶺開鑿了許多糧窖。這裏土質結實,土壤相對幹爽,即使大雨傾盆,雨水快速流入嶺下的溝中瀉入河水,並無積水,所以這裏的糧窖實乃天然良窖,窖內溫度、濕度恒常,窖內若存上糧食,三年內不用翻曬,也無蟲蛀。隋朝時這裏糧食經常滿倉,李密當時奪取後開倉放糧,隨後棄之;王世充打敗李密,又派人前來修整,重新啟用。這次王君廓奪了洛口,王世充尚在這裏存糧四窖,此後王君廓打敗王玄應運糧之軍,將所獲糧食儲入窖中,又成五窖,是為九窖。這些情況李世民一時不知,王君廓也一直未報。長孫無忌還算細心,查看糧窖時,也大致摸清了這些糧食的來曆。

虎牢軍中糧草尚可支用三日,長孫無忌看完了糧窖,一顆心方才放入肚中,他想回虎牢向李世民稟報之後,再行運糧。

長孫無忌帶十騎返回虎牢。此時已是四月下旬,天氣漸漸炎熱。他們打馬沿官道向東疾馳。洛口到虎牢,僅有六十裏的路程,他們僅用了兩個時辰,就到了虎牢關近前,遠遠可以看到營盤裏的旗幡。此時夕陽西下,將它的餘暉幻成了漫天的彩霞,大地暮色漸合,一個白天行將結束。這時,他們打馬轉過山腳,在通過的一刹那,長孫無忌眼睛餘光中忽然發現在山腳長草低伏處閃過一個灰影。

長孫無忌勒馬站立,別轉馬頭又轉回了山腳,指著那處草叢對從人說道:“去,看看那裏有什麽東西,你們張滿弓,若是一隻野鹿就將之射殺。好長時間沒有吃到野味了。”

十個人撥馬圍上前去,他們拿出弓搭上箭,準備一有動靜就連環射出。他們一步步逼近,這時,就聽見有人喊道:“別射,別射。”

眾人一時詫異,原來這裏有人。隻見一名灰衣之人舉起雙手,慢慢從長草中站起,滿臉驚慌之色。

灰衣人轉眼被帶到長孫無忌麵前,他“撲通”跪倒,說道:“小人是此處農夫,不想驚動了官人。”

長孫無忌滿腹狐疑,見那人眼珠閃爍不定,並無農夫的木訥質樸,遂罵道:“你這廝鬼鬼祟祟,你為農夫,跑到這裏幹什麽?說,你是何處人士?”

那人抬眼道:“小人家住廣武,來此是想為牲口打些草。”

“胡扯,廣武那裏的百姓已經逃散,現空無一人。告訴你,我前日還在廣武,你瞞得了別人,能蒙過本將軍嗎?看你這樣兒,口音也不對,莫非是竇建德的探子?”

那人連連叩首,拒不承認,長孫無忌遂令將他押往虎牢。入營後,長孫無忌不及吃飯,徑直找李世民稟報,隻見其帳中已掌起了燈,李世民和房玄齡、杜如晦正圍在一張山川圖前指指點點。

見到長孫無忌進來,李世民起身道:“是無忌回來了,瞧你滿身灰土,今天鑽了不少糧窖吧?無忌,你為運糧官,全軍都看著你呢。”

李世民讓人給長孫無忌送上一杯水,長孫無忌接過一飲而盡。他用手抹了一把嘴,說道:“二郎,九窖糧食已經落實,我逐窖查看,裏麵都裝得滿滿的,我們明日就起運如何?”

李世民點點頭,喃喃自語道:“不意王君廓還有這般深沉,倒是救了急。”

房玄齡和杜如晦對視一眼,說道:“秦王,那日我和如晦談起此事,既喜又慮。喜的是我們糧草有了著落,此仗可以穩操勝券;憂的是如此大的事兒,王君廓事先竟然不露一點口風,其心機也太深沉,不可不防啊。”

王君廓原為匪盜,被李密招降。降後見李密不重視自己,遂又引軍降了李淵。李淵當時正是用人之際,封其為上穀公,其後,他多有戰功,素以勇猛著名。

杜如晦也說:“這王君廓外托勇猛,內懷深沉,這次雖將糧食獻了出來,其內心到底如何想,我實在想不出來……”

李世民抬手舒掌,說道:“罷了,此事不可再說,萬一傳入王君廓之耳,他反會說我疑心太重。畢竟,他還是將糧食獻了出來,憑此一點,就是功臣。”

他們不再深入此話題,長孫無忌忽然想起逮住的那名灰衣人,笑道:“我從洛口回來,還順手牽羊抓到一名竇建德的探子呢。”他將抓捕過程細述了一遍。

房玄齡臉色凝重,說道:“真怪了,這兩日竇建德像瘋了一樣,四處派人來打探消息。今天北麵的王君廓和南麵的侯君集都抓到一名,細細審問,原來都是來打探我軍糧草情況。莫非竇建德嗅到什麽味兒,要有什麽動作不成?”

杜如晦道:“事情很明白,前次王世充奪了北邙糧食,如今我軍中存糧僅夠支用三日。竇建德被斷了糧道,軍中存糧也不多。其來探聽情況,無非有兩個目的,一是等待我軍糧盡自退,他可以西進洛陽與王世充會合;二是待我軍糧盡疲敝,他來找我們決戰。”

李世民眼睛閃亮,笑對長孫無忌說:“無忌,那日蕭公曾說,我這秦王府裏玄齡善謀,如晦善斷。你聽他們剛才的寥寥數語,就將竇建德的盤算剖析甚明。哈哈,史大柰、段誌玄他們說我算無遺策,其實我是冒用了兩位先生的功勞,你說,是不是這樣?”

長孫無忌不知如何回應,房玄齡、杜如晦確實給二郎幫了大忙,然二郎本人也是人中之傑,他們其實是相輔相成。

李世民微一凝神,說道:“無忌,你抓的這名探子現在何處?”

“現羈押軍前,尚未審問。”

“好,放了他!無忌,你不再出麵,就讓手下兵士說誤會了。可以少送他些糧食,就說軍中存糧無多,無法多送。囑他不要再到這裏打草,方圓已無草可打,軍中馬匹還要渡河北上放牧呢。這件事你要辦得不露痕跡,具體如何辦,你可與房、杜先生商量。”

長孫無忌頓時明白,這是李世民的一條誘兵之計。

第二日一早,李世民讓史大柰挑選三千馬匹,向北而去。昨日長孫無忌放走了密探,房、杜言說須將渡河牧馬的戲做足了,方能使竇建德上當。李世民當場表示,自己要親帶這些馬匹渡河。

到了河邊,王君廓和段誌玄已在那裏迎接,兩人對李世民親自帶馬渡河甚是不解,王君廓道:“如今這裏草料充足,緣何不嫌麻煩渡河牧馬?”

李世民微微一笑,說道:“靜極思動,這些戰馬上陣騰躍須有野性,它們在這裏圈養久了,早該出外走走。何況,竇建德在那邊大眼瞪小眼,早盼著我們出外牧馬了。”

數人頓時明白。

李世民問起渡河用舟船,段誌玄報說這裏備有三百艘,由於船不大,每隻船每次最多能渡五匹馬。李世民說:“不妨,夠用了。史將軍,你先到岸邊指揮裝船,每船最多裝馬兩匹。竇建德既然想看,我們就擺開架勢慢慢渡河。”

眾人一算賬,按如此渡法,三百舟船須往返五個來回,這樣須到未時以後,方能把這些馬匹全部運過去。

不說史大柰在河邊指揮裝船,那邊李世民帶領王君廓和段誌玄慢慢沿河邊向東行去,這裏一溜兒丘陵,丘下河水滔滔。李世民邊走邊說:“君廓,誌玄,上次你們和叔寶兄一起襲了金堤關,斬了守將張青特,那次打擊很有效果。隻可惜那些糧草和戰船沒能帶回來。”

段誌玄摩拳擦掌:“元帥,我們兵圍洛陽已一年有餘,又在這裏和竇建德糾纏了三個月,這次燒了這老小子的糧草,這會兒恐怕他再也坐不下去,我們該是出去擊殺的時候了。”

李世民停下腳步,對王君廓微笑道:“君廓,你此次獻糧幫了我們大忙,又有資本與竇建德周旋下去。你說,我們是繼續與他相持,還是主動出擊?”

李世民歎了一聲:“唉,這淩敬為一有見識之人啊,可惜其計不為竇建德采納,天欲亡他啊。假若他們果真渡河西攻,則自此到長安,沿線震動,我們如今就不能好端端在這裏沿河漫步了。不錯,竇建德目前無路可走,不出三日,他定會主動找我們決戰。哈哈,誌玄,我看你這一段時間憋了許多勁兒,屆時你可一並釋放出來。”

這時,他們走到一處高丘之上,從這裏俯視遠處,方圓數裏盡收眼底。不遠處,自南流來的汜水在陽光下如同一條晶瑩的玉帶,水光瀲灩。李世民手指遠方,說道:“出汜水向東五裏,有一處名為牛口渚的地方,你們兩人知道嗎?”

兩人點點頭,王君廓道:“知道,那裏又稱為喇叭口,是東西行旅必經之地。”

李世民道:“這些日子我和玄齡、如晦多次查看山川圖,認為這個牛口渚是個形勝之地。大戰在即,我們與竇建德的決戰必在正麵進行,這些日我暗暗調兵,別看竇建德號稱三十萬大軍,其實難以當得我軍雷霆一擊,其兵潰之時必然向後逃竄。屆時能否全勝,就看你兩人之能了。”

兩人頓時凜然,明白這是李世民向他們布置任務。

李世民接著道:“記得我攻慈澗之時,沿澗水出奇兵攻破慈澗北牆。這個法兒此仗還要再試一試,屆時你們看到虎牢之兵全線攻擊,殺出關外的當兒,立刻率領這兩萬人馬登舟下行,到牛口渚棄舟登岸,就在那裏擺陣斷了竇建德的退路,待我引大軍掩殺過來時一齊殺出,明白我的意思嗎?”

兩人齊聲答應,沒想到沿河漫步之餘,李世民胸中又出一條妙計。

李世民抬頭見日頭已近當午,說道:“你們先回去,我該渡河了。君廓,還有一件事,你見竇建德領兵出來布陣的時候,給對岸的史大柰點上三堆狼煙,讓他將戰馬渡回。這三千馬軍,還是衝鋒陷陣的生力軍呢。”王君廓連聲答應,兩人將李世民送到渡口,隻見史大柰正忙於指揮,一大半的馬匹已經渡過河去。

見李世民現在要渡河,史大柰招來一艘大船,讓手下偏將在此指揮,自己隨同李世民一同向河中駛去。

李世民感歎道:“史大柰,你隨父皇太原起兵,又隨我西討東征,不說你武功卓著,就是你那中土之語也說得熟練了。”

史大柰道:“大柰原在西突厥,久慕中土繁華,天降機緣,讓我歸了大唐。大柰常常夙夜自矜,以為此生實為幸甚。”

“你說此話並不完全,知道這河水發源何處嗎?其實與西突厥之北河源於一山,即昆侖山。這些水日夜流淌,然沿岸朝代更替太過頻繁,河水沿岸近百年間相繼有梁、魏、陳、北齊、周、隋統治;北河流域更是犬牙交錯,龜茲、疏勒、突厥、西突厥接連變換王旗。這樣互相攻伐,無非一個‘勢’字。中土繁華,學術深沉,然奢靡日久,漸染頹喪;西域諸國,遊牧草原,馬快犀利,然不能持久。大柰,我說此話你可能不甚明白,簡言之,中土和突厥各有各的長處,也各有各的短處,你現在中土,最好能取長補短,為我朝樹一範例才好。”

史大柰一臉迷茫,不知所雲。李世民觀之哈哈一笑,拍了他一把,說道:“這些話你慢慢體會吧,比如突厥人多罵南人機巧,這機巧並非短處,恰是突厥人要學習的。然機巧太過又流於煩瑣,反不如跨馬劈殺、攻城略地來得幹脆,這又是中土之人要向突厥人學習的地方。常言道‘剛柔相濟’,就是這個意思。”

史大柰連連點頭。說話間,不覺輕舟已泊北岸,他們下舟登岸,走上堤壩,隻見先來的馬匹正在壩內啃食青草。史大柰放眼一望,驚叫一聲:“好啊,真是個好牧場。”

隻見眼前地勢平闊,一望無際皆是綠色的草原,原上低窪處雜有水泊,周圍水草最為茂盛。李世民側頭見史大柰那雀躍的神情,知道北人生長在草原上,像史大柰在中土日久,等閑難見到這般草地,宛如回到故鄉一樣。李世民此時來了興致,囑人牽來兩匹馬,招呼史大柰一同上馬,兩人揚鞭疾馳,馬兒馱著他們在這片河邊草場上盡情揮灑。

兩人直在草場上馳有小半個時辰,**戰馬出了一身汗,如水洗一般,才放慢馬步,折轉頭來向河邊返回。史大柰滿足地說道:“秦王,這一番馳騁算是盡了興!不過這裏畢竟不是草原,待戰事結束,你若有興致,我陪你到極北草原上也疾馳一番,那才真叫過癮呢。”

李世民至今尚未踏上過草原,聽到史大柰邀請他,不禁神往。

午時過後,群馬方才一一渡過河來。眼見日已偏西,李世民準備動身返回南岸。臨上船時他囑咐史大柰道:“你派專人在此守候,一見對岸有三道狼煙升起,立刻以最快速度將群馬渡回。我在虎牢,還盼著這支生力軍投入戰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