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蓄勢待發,義兄弟怒闖皇宮

白帝城軍營的中軍大帳之外,李嚴正在遙望遠處若隱若現的青山,從成都傳來消息,劉禪近日上朝,自己幾個月的布局是否有效,很快就會有結果。李嚴對結果充滿信心,李豐站在李嚴身後,神情也很振奮。

李嚴問道:“東吳兵馬還在強攻我軍營壘嗎?”

“我軍堅守營壘,敵方兵馬無法攻入,損傷甚重,不得不退了回去。”李豐高聲道,“孩兒遵從父命,已裁減五千老弱兵卒。除了留下五千精兵守衛白帝城外,還有兩萬兵馬可隨時聽令出征。”

“很好。白帝城地勢險要,留下五千精兵足以抵擋強敵進攻。”李嚴點點頭,“如果皇上能夠定下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國中絕不會出現征戰之事,但諸葛亮一定不會讚同。諸葛亮就在皇上的身邊,他必會使出一切手段來改變皇上的決斷,如此一來……”

李豐眼中閃著光:“如此一來朝中大亂,皇上必定會處於危險的境地。”

“為父身為托孤大臣,絕不會坐視皇上處於險境。”李嚴凜然道,“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朝中不論發生了什麽事情,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知道。”

“陳老先生手中有信鴿,朝中今日發生的事情,我們明日就能知道。”李豐躍躍欲試,“但我們不能等到陳老先生有了消息之後才去行動。那樣的話,恐怕會失了先機,難以出奇製勝。”

“不,我們一定要等到陳老先生的消息後才能行動。”李嚴意味深長地看了李豐一眼,“你不是裁減了五千兵卒嗎?”

李豐茫然道:“是……是啊。”

“五千太少,必須再加上三千。”李嚴在心裏快速地算計著,“這三千兵卒都是對大漢忠心耿耿的勇士,他們在回鄉的路上聽到朝中發生大亂的消息後,立刻自動集結成軍,連夜向成都進發,欲拚死保護聖駕。”

李豐開始明白李嚴心中所思之事,興奮道:“孩兒立刻就去挑選這三千兵卒。”

李嚴抬了抬手道:“等等,這件事讓王衝去做吧。”

李豐恍然大悟:“孩兒遵命。”

按照李嚴的命令,李豐許諾事成之後升王衝為將軍,讓王衝挑選三千名不願回老家的兵卒,以裁撤兵卒為名激發他們對丞相的怨氣,並連夜趕回成都,途中不可停頓休整,伺機而動。

王衝心領神會,選了三千名得心應手的精兵,兵不解甲地直奔成都。三千兵卒在山道上疾速奔行,**起陣陣塵土,他們手中的刀矛在塵霧中若隱若現,閃爍出刺目的寒光。王衝知道一定要盡快趕回去,如果晚了,一切就來不及了。

國舅府中,吳懿此時猶如困獸般來來回回地走著,廖立神情冷峻地站在屏風前。吳懿陡地停下腳步問道:“丞相大人真的動了殺心嗎?”

“難道國舅爺沒有發現——丞相大人望向我們的時候,眼中全是殺意啊。”廖立苦笑道,“從古到今,不論是誰,隻要他想獨攬大權,就一定會清除異己,大開殺戒。”

吳懿怒道:“我們隻是想讓朝廷定下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想竭盡忠誠報效皇上。我們並不想從他手中奪走什麽,我們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眾賢者共掌國政啊。我們……我們不能後退一步嗎?”

廖立搖搖頭道:“不能。丞相大人不想與任何人共掌國政,他要的是獨攬朝政。我們已是站在了懸崖上,退後一步隻會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吳懿方寸大亂道:“我,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越是這個時候心中越不能亂。”廖立沉吟道,“請國舅爺立即去往軍營,發兵進入皇宮保護皇上。”

吳懿驚道:“這,臣下帶兵擅入皇宮禁地,這不是謀逆嗎?”

“篡奪大位,企圖加害皇上才是謀逆。國舅爺會篡奪大位嗎?國舅爺會加害皇上嗎?”廖立抬起頭,直視著吳懿,“國舅爺並非擅入,而是發覺有人企圖加害皇上這才入宮護駕。此乃生死關頭,國舅爺千萬不可猶豫啊。”

吳懿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額上沁出一粒粒汗珠。原本隻是權力的爭奪,事態卻朝著無法控製的方向發展,真的要帶兵進入皇宮嗎?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對諸葛亮並不了解。覺察吳懿的猶豫,廖立投來肯定的眼神,吳懿想到廖立和諸葛亮是在荊州的故人,他對諸葛亮的判斷必定是準確的,說不定,諸葛亮真的起了殺心,以他的地位,怎麽可能容忍今天朝堂之上這種背叛。

想到這裏,吳懿艱難地說道:“我們先……先到軍營去。”

丞相府的書房中,諸葛亮和黃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此時,書房外響起了諸葛喬的聲音:“翊軍將軍大人、太守大人、尚書郎大人求見!”

黃氏看了諸葛亮一眼,諸葛亮點點頭,黃氏走出書房,趙雲、楊洪、蔣琬三人依次站在台階下,見到她紛紛上前行禮,黃氏側過身一一還禮。待三人走上台階,黃氏突然道:“眾位大人。”

趙雲、楊洪、蔣琬忙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隻見黃氏眼中隱隱含淚,彎下腰向趙雲等人深深行了一禮。趙雲等人大驚,連忙還禮,他們當然知道黃氏心中所想,腳步不禁更加沉重了。

趙雲、楊洪和蔣琬走進書房,迎著諸葛亮深施一禮。

諸葛亮端坐在案幾後,竭力保持著平靜道:“眾位大人請坐。”

三人在案幾的對麵坐了下來。

諸葛亮沉吟道:“今日朝中的情形,眾位大人都是親眼所見,就不用我多說了。此時此刻,最讓我擔心的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蔣琬憤憤道:“吳懿、廖立如此猖狂,定是在私下裏早有密謀。此刻他們與丞相大人嫌隙已生,心中必不能自安,這不能自安之下就會鋌而走險,什麽事情都敢做出。”

“朝中不論發生什麽事情,一定會引起中都護大人的關心,這讓人十分擔憂啊。”楊洪憂慮道,“如果……如果真有什麽事情發生,則遲發不如早發。”

趙雲向蔣琬和楊洪望了一眼,似是欲說什麽,終未說出。

“此刻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對朝廷極為不利。我不想看到任何事情發生。”諸葛亮的眼神極為堅決,語氣也不容置疑,“也許我們無法阻止事情的發生。但我們一定要將那事情控製住,不讓它擴大,不讓它危害朝廷。”

蔣琬和楊洪大感意外,不覺互相看了一眼,趙雲微微點了一下頭,眼中透出欽佩之意。

蔣琬喃喃道:“可是……”

諸葛亮大聲道:“公琰!”

蔣琬立刻站起身:“屬下在。”

“請公琰立刻回到尚書台擬出三道丞相教令,火速發出。”諸葛亮神情凝重,“其一,近日成都以南有叛卒出沒,各郡縣當嚴加戒備,不得讓任何軍卒以任何名義過境;其二,為防叛卒破城,各郡縣應速將庫存錢糧護送至成都;其三,據探馬報,東吳欲以大軍強攻白帝城,請中都護大人集中兵力於前方營壘,嚴守邊境。”

“屬下遵命。”蔣琬說完,迅速退出書房。

諸葛亮繼續道:“季休!”

楊洪也站起身:“屬下在。”

“請太守大人立即封鎖城內各處要道,非有官府令牌,任何人不得擅自通行,並多派禁卒保護各處官衙府庫。”諸葛亮聲音異常嚴厲,“此外,凡謠言惑眾以及無故生事搗亂之徒,可當場擒拿。還有,似秦貴那樣的可疑之人,亦應立刻收捕,絕不能讓其逃脫。”

“屬下遵命。”楊洪也退出書房。

書房中隻剩下諸葛亮和趙雲兩人。

趙雲長歎一聲,感慨道:“丞相大人仁義之心,可感天地。”

諸葛亮疑惑道:“子龍將軍,你……”

趙雲緩緩道:“丞相大人早已有所布置,完全可以讓吳懿、廖立他們生出大亂,然後發兵鎮壓,將吳懿、廖立置於死地。可是丞相大人卻在竭力化解亂象,阻止吳懿和廖立他們陷得更深。如果他們心中還有大漢,就應該放棄任何引發大亂的圖謀。”

諸葛亮默然無語,走到窗前,趙雲也來到了窗前,窗外的天空上亂雲飛卷。

“子龍將軍,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隻有當朝中發生了什麽事情之後,中都護大人那邊才會相應發生些事情。”諸葛亮語氣中透著深深的疲憊和無奈,“此時一定有人逼著吳懿和廖立引發大亂,我的布置就是要告訴吳懿和廖立——我早已做好一切防備,縱然他們真能引發大亂,也無法支撐到中都護大人到來。”

趙雲握緊了拳頭道:“吳懿和廖立應該明白——丞相大人是為了保全他們,保全中都護大人,才如此布置啊。”

“我不是為了保全他們。”諸葛亮搖搖頭,“我是為了大漢的興複大業。我曾想過欲擒故縱,將他們全都置於死地。這樣,我就能完全掌控朝中大局,不會有任何後顧之憂。可是,他們全都是大漢臣子啊,我除掉他們的同時,也會給大漢留下沉重的內傷。大漢的元氣本已十分虛弱,重傷之下,將很難恢複過來。到那時,休說興複漢室,就算是苟延殘喘也隻怕難以長久。我想讓中都護大人看清大局,並以大局為重,做出他應該做出的決斷。”

“唉!如果中都護大人也能像丞相大人這樣處處為大局著想,或許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趙雲輕歎道,“不知此刻末將能為丞相大人做些什麽?”

諸葛亮問道:“子龍將軍的兵卒眼前共有多少?都布置在什麽地方?”

趙雲響亮地答道:“末將眼前共有七千餘兵卒。其中三千餘兵卒守護皇宮,兩千兵卒分別守護北城門和西城門,還有兩千兵卒由向寵和王平統領,埋伏在東城門和南城門外。”

“吳懿的兵卒並未削減,仍有一萬。其中四千兵卒分別駐守東城門和南城門,其餘六千兵卒全部駐守在城南軍營中。”諸葛亮緊皺雙眉,“城南軍營離皇宮很近,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地方。今日皇上……皇上如此猶豫不決,定會讓吳懿和廖立他們生出幻想,做出瘋狂舉動。”

趙雲猶豫道:“丞相大人,末將有幾句肺腑之言,想告訴丞相大人……”

諸葛亮打斷了他的話:“子龍將軍所言,是否和皇上有關?”

趙雲點點頭:“是啊……”

“那就不用說了。”諸葛亮看著趙雲頭上的絲絲白發,心中一陣惆悵,“眼前最要緊的事情是我們必須控製住大局。而要控製住大局,就絕不能讓皇上受到任何驚擾。如果吳懿他們沒有什麽舉動,子龍將軍也不必有什麽舉動。如果吳懿他們有任何舉動,子龍將軍就立刻下令,奪取東城門和南城門。”

趙雲響亮地應道:“丞相大人請放心,守護皇宮是末將的職責所在。末將人在,皇宮必在,皇宮在,皇上必在!”

諸葛亮欣慰地點了點頭,趙雲對他敬佩有加、忠心耿耿,雖然無法明白他此刻的處境和心中顧慮,卻也是他目前最可信任和托付的人。

趙雲走後,諸葛亮吩咐諸葛喬請尚書鄧芝前來議事,然後坐在案幾前,展開一個紙卷,開始寫信。

富商秦貴府中,一位軟帽帽簷遮住大半張臉、胡子蓬亂的客人悄悄來訪。客人被迎到客廳,取下軟帽和裝飾胡須,原來是李嚴的特使陳奉,秦貴忙請他在席上坐下。

陳奉微笑道:“荊州派和東州派果然要火並,秦兄盼望的時刻終於來了。”

“就看誰燒第一把火了。”秦貴掩飾不住眼裏的興奮,“這火燒得越快越好,越邪乎越好。”

“那就請秦兄往這火上澆一瓢滾油吧。”陳奉壓低了聲音,“此刻,門外就有諸葛亮的眼線……”

陳奉的聲音越來越低,秦貴的神情也越來越陰沉,但眼中卻分明燃起了渴望的火焰。

楊洪的手下盧縣尉這幾日奉命監視秦貴的住所,他躲在隱秘之處,看到一個明顯不想讓別人認出身份的客人進入秦府,竟久久沒有出來,正在尋思著該如何向楊太守報告這個消息,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盧縣尉身後。

盧縣尉似發覺了什麽,猛地回過頭來,一隻手已經迅速捂住他的嘴,一道寒光襲來,一柄鋒利的匕首深深刺進了盧縣尉腹中。盧縣尉連一聲慘叫也來不及發出,軟軟地倒在樹下。凶手擦淨匕首上的鮮血,從暗處走出來,露出了一張滄桑的臉,正是秦貴的手下李鍾。殺死門外的監視者隻是第一步,接下來,他要做一件更驚天動地的事情。李鍾來到秦貴經營的一家工坊,片刻後,十幾名壯漢跟隨著李鍾走出工坊,騎上馬向城外馳去。

城外的大道旁,李鍾從樹後露出雙眼望向遠處。道旁的大樹後都埋伏著一個或兩個壯漢。遠處馳來兩輛裝飾華麗的馬車,車前車後各有數十護衛兵卒。亂雲飛卷,日光忽隱忽現,道旁大樹下的陰影亦是忽隱忽現。車輪滾滾,從忽隱忽現的陰影上壓過。馬車越來越近了。李鍾狂吼一聲,揮動長刀從大樹後躍出,直向馬車撲來。埋伏的壯漢們跟著飛身撲出,大呼著殺向車前車後的護衛兵卒。李鍾淩空躍起,撲上後麵一輛馬車的車轅,長刀揮處,直刺禦車者的胸膛。禦車者慘呼著從馬車上滾倒下來。

馬車裏的廖立聽到外麵的動靜,臉色慘白,隨著馬車的搖晃,身子忽左忽右。另一輛馬車裏的吳懿卻是緊緊地握住了手裏的長劍,將車簾拉開一條縫隙向外張望,隻見眾護衛兵卒一齊圍攻李鍾,卻被眾壯漢拚死擋住。刀矛相交,寒光四射,火星四濺。慘呼聲連連響起,眾兵卒一個接一個栽倒在地。

李鍾繼續撲向第一輛馬車,揮動長刀向車內猛刺。刀鋒接連從車壁上穿進來,每一次都差點刺中廖立的要害之處。

禦車者倒在地上,仍然死死握著韁繩。駕車的高頭大馬被韁繩勒住,前腿陡然直立,車轅向上猛地一抬,頓時將李鍾掀翻下來。李鍾惱怒之下,揮刀向馬頭劈去,高頭大馬哀鳴著倒在地上,馬車被帶得傾覆於地,廖立從車中跌出了半邊身子。

李鍾大吼一聲,揮刀向廖立猛撲過去。吳懿想也不想跳出車外,一柄長劍橫掠而至,架住了長刀,怒目圓睜道:“何方狂徒,竟敢白日行凶!你不知道我們是朝廷官員?”

李鍾冷笑一聲,舞動長刀向前猛劈猛刺。吳懿奮力揮動長劍,一一擋住對手的凶猛殺招。護衛兵卒的人數遠遠多過李鍾手下的壯漢,漸漸占得上風。到後來每四五個護衛兵卒就圍住了一個壯漢,立刻使壯漢陷於困境之中。

李鍾大喊道:“快跑,快跑!”呼聲裏,李鍾陡地一個倒翻,向道旁逃去。眾壯漢死中求生,一個個變得凶猛異常,紛紛衝破包圍,躥向道旁。但有三個壯漢身上帶傷,落在了後麵。眾護衛兵卒追上去長矛齊舉,刺倒了兩個壯漢。

吳懿忙大聲道:“留下活口!”

眾護衛兵卒用長矛逼住最後一個受傷的黑衣大漢。

已逃到大樹後的李鍾猛地停下來,從懷中掏出殺死盧縣尉的匕首拋過去,匕首帶著尖厲的呼嘯從空中劃過,準確地插在那受傷壯漢的胸口上。壯漢口中鮮血狂噴,馬上斷氣了。吳懿手握長劍,盯著腳前僵硬的壯漢,心中又驚又氣,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廖立在兩個護衛兵卒的攙扶下,一瘸一拐,艱難地走到吳懿麵前。

吳懿喃喃道:“是誰,他們是誰派來的?”

廖立也茫然道:“誰盼著我們立刻從世上消失?”

吳懿眼中噴出仇恨的光芒:“是丞相,一定是丞相!”

廖立的馬已死,馬車已壞,隻能坐吳懿的馬車。廖立和吳懿並肩坐在車內,隨著馬車的快速行駛,身子搖搖晃晃。

吳懿憤憤道:“可惡,可惡!侍中大人傷在哪裏?”

“下官隻是腿腳受了些外傷,沒什麽……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廖立望著吳懿道,“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眼前的情勢很明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國舅爺一定要拿定主意啊。”

“我本來隻打算到軍營去待幾天,避過眼前這不明不白的情勢。”吳懿恨恨道,“我想等到……等到中都護大人那兒發生些什麽事。可是我……我錯了。”

廖立想到剛才的場麵,驚魂未定,雖然事情發展至此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但也隻能硬著頭皮道:“隻有朝中發生了什麽事情之後,中都護大人那兒才會發生事情。”

吳懿仰天呼道:“是丞相在逼我,是丞相在逼我啊!”

想到那天在丞相府和諸葛亮不歡而散,想到朝堂之上諸葛亮充滿殺意的眼神,廖立徹底沉默了。

蜀郡太守楊洪回到自己官邸,馬上安排進行全城嚴管,將手下可用的禁卒編好隊,一一分配至成都的各個區域。

一隊隊官府禁卒奔到大街上,站立在路口兩旁。街上的行人麵露驚慌之意,不知發生了何事。

禁卒頭領大呼道:“各位鄉鄰,城中有賊人鬧事,大夥兒都快回去待在家裏不要出來,若有什麽急事,須得先去亭長那兒領了令牌才可上街行路。”

看著禁卒手裏明晃晃的刀槍,誰敢多言,頓時行人回家,店鋪關門,沒過多久,街道兩旁就空****地見不到一個行人。

楊洪安排好巡街的兵力後,帶著其餘的禁卒直奔秦貴府中。因為盧縣尉在秦府附近被害,此去定是一場惡戰,楊洪親自提著劍督陣,禁卒們也嚴陣以待。

到了秦府門口,眾禁卒先封住所有路口,首領上前拍門大喝道:“官府辦案,開門!開門!”

門內毫無反應,透著一絲詭異的寂靜。

楊洪覺察到情況不對,大聲道:“快,快撞開!”

眾禁卒擁上前,一齊用力撞過去,大門轟然倒下,楊洪領著眾禁卒衝進了秦府。秦府內庭院空空,見不到一個人影。楊洪握緊拳頭,他早該想到,秦貴既然殺了盧縣尉,就已經不想再隱藏自己了。盧縣尉究竟看到了什麽要被滅口?秦貴的背後究竟是什麽人?他在這件事中又起了多大的作用?楊洪迫不及待想看清真相,一時又不知該如何下手。

丞相府的書房內,諸葛亮坐在案幾後,手握毛筆,飛快地在紙卷上書寫著。蠶兒輕手輕腳走進了書房,諸葛亮看了看她,皺了皺眉。蠶兒似乎並未察覺到諸葛亮的不滿,低著頭走到案幾旁,握住一塊墨錠在硯中緩緩磨著。諸葛亮不再理會蠶兒,伸出毛筆在硯中點了點,繼續書寫起來。很快,那紙卷就已寫滿。蠶兒轉過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個空白紙卷,然後在案幾旁半跪下來,將那紙卷放在諸葛亮麵前,平平展開。諸葛亮不覺又看了一眼蠶兒,蠶兒並未低頭,大膽地迎著諸葛亮的目光。諸葛亮立刻轉過頭,繼續在紙卷上書寫著,但書寫的速度卻一下子慢了下來。紙卷寫滿後,諸葛亮將紙卷折起來,小心地放進一個錦囊中,冷淡道:“不用磨了。”

“是。”蠶兒站起身,彎腰侍立。

這時鄧芝到了,他身材高瘦,神情堅毅,走到諸葛亮麵前,深施一禮。

諸葛亮道:“伯苗請坐。”

“謝丞相大人。”說著,鄧芝在案幾前坐了下來。

諸葛亮探詢道:“我聽說伯苗與中都護大人是至交好友。”

“屬下新野縣人,與中都護大人的家鄉甚是相近。”鄧芝小心翼翼道,“屬下為避戰亂,很早就來到蜀郡,但一直無所作為,潦倒於市井之中。後來中都護大人入蜀,與屬下一見如故,這才使屬下得以進入仕途,有了報效朝廷的機會。”

諸葛亮點點頭道:“聽說當初中都護大人在歸順先帝之前,曾猶豫了許久,直到聽取了伯苗的勸說之後,才下定了決心。”

“即使沒有屬下的勸說,中都護大人一樣會下定歸順先帝的決心。”鄧芝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諸葛亮到底想問什麽,“中都護大人見識過人,對當時的情勢看得很清楚,自然會做出正確的決斷。”

諸葛亮繼續問道:“那伯苗覺得,此時國中情勢如何?”

鄧芝坦率道:“此時國中情勢十分險惡,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引發大亂。”

“據說朝中有東州派和荊州派之分。不論是中都護大人,還是伯苗,在旁人看來,都是東州派中的人物。”諸葛亮不動聲色道,“據說國中發生了大亂,對東州派十分有利。”

“屬下並不這麽認為。”鄧芝此時已經猜到了諸葛亮的用意,“在屬下的心中,沒有什麽東州派和荊州派,隻有大漢。朝中的臣子,都是大漢的臣子。此時此刻,任何人都不願意看到國中發生大亂。”

諸葛亮讚許地點點頭:“中都護大人也會像伯苗這樣想嗎?”

“中都護大人的見識遠在屬下之上,當然更不願意看到國中生出大亂。”鄧芝誠懇道,“屬下以為,皇上有丞相大人和中都護大人共同輔佐,定能成為一代聖君,完成興複漢室,還於舊都的大業。”

“好,伯苗不愧是中都護大人的至交好友,這也正是我想對中都護大人說的話。”說著,諸葛亮從案幾上拿起了一個錦囊,“我有一封給中都護大人的回信,想請伯苗盡快送到白帝城去。伯苗不會讓我失望吧?”

鄧芝連忙起身,行以大禮:“屬下……屬下絕不會辜負丞相大人的信任。屬下將立刻動身,連夜去往白帝城。”

成都郊外,一個蕭瑟的院落中,幾間茅屋搖搖欲墜,用粗大的圓木抵著山牆。這是秦貴以前的外宅,因為長期無人居住而荒廢,此時竟成了最好的藏身之所。秦貴和陳奉坐在石級上,石級四周長滿了雜草。

陳奉欽佩道:“秦兄居然將這兒當作藏身之處,大大出乎老朽的意料。”

“如果這地方連陳老先生都無法想到,楊洪就更加摸不到邊兒。”秦貴微笑道,“那位楊太守太厲害,不論在下如何小心,總會讓他看出些痕跡。”

陳奉連連搖頭:“可惜這位楊太守身為蜀人,竟然成了諸葛亮的心腹。”

“是啊,這位楊太守如果是我們的人,許多事情就會好辦得多……”正說著,外麵傳來踩踏枯枝的聲音,秦貴陡然停住了話頭。

聲音越來越近,一個人影推開院門,原來是李鍾,秦貴這才鬆了口氣。

李鍾疾步上前,向秦貴和陳奉行禮:“秦老爺,陳主簿。”

秦貴問道:“事情辦得如何?你的手下呢?”

李鍾垂首道:“國舅爺沒什麽事,侍中大人受了點輕傷,此刻他們都在城南軍營中。我帶去的人……在交戰中死了三個。”

秦貴皺了皺眉:“這三個人不會暴露身份吧?”

“不會,請秦老爺放心。”李鍾的聲音異常沉穩。

秦貴點了點頭:“好,你先去歇著吧。”

“是。”說著,李鍾退到了院外。

陳奉麵露欣賞之意:“這位李壯士有專諸、要離之風。此等人才,對我們大有用處,秦兄應該多多收羅啊。”

秦貴苦笑了一下道:“如今似他這樣的忠心耿耿的死士很難找到。此人若不投奔於我,早不知被仇家殺死過多少回。可是現在我自身都難以保全,哪裏還能去收納亡命之徒呢?”

“秦兄何必灰心,隻要我們再加上一把勁就能大獲全勝。到那時以秦兄之大才,出將入相,縱橫天下,亦不在話下,隻怕再也看不上收納亡命之徒這等微末勾當。”陳奉壓低了聲音,“隻有讓東州派和荊州派真正拚個你死我活,南中的孟大王才有機會。在眼前的這種情勢下,老朽想了又想,覺得隻有使出了三步絕棋,才能夠讓東州派和荊州派真正拚個你死我活。這三步棋環環相扣,缺一不可。讓李鍾對付吳懿,隻不過是這第一步棋的引子罷了。”

“還要再加一把勁?”秦貴試探道,“這第一步棋的棋子是吳懿和廖立?”

“不,第一步棋是皇上。”陳奉連連搖頭,“吳懿勇猛過人,智謀卻是有限。廖立智計過人,善於權謀,卻不精通兵法。他們二人加起來,看起來有勇有謀,其實卻不是諸葛亮的對手。他們此時此刻會有什麽舉動,諸葛亮定是早有預料。”

秦貴皺眉道:“吳懿和廖立此刻會有什麽舉動?”

陳奉的聲音越發低沉:“發兵進入皇宮,控製皇上。”

“這倒是一著厲害招數啊。”秦貴讚歎道,“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此時誰控製了皇上,誰就能控製大局。”

“諸葛亮會牢牢把皇上控製在他手中,絕不會讓他的對手掌握主動。”陳奉冷冷道,“吳懿和廖立這一招還未出手,失敗已成定局。”

秦貴連連點頭,又覺得不對:“那我們……”

“我們自然是贏了。隻要吳懿和廖立有任何企圖控製皇上的行動,我們的第一步棋就已大功告成。”陳奉很有把握道,“皇上才是這第一步棋的關鍵所在。所以李鍾一定要充當一次刺客,我必須要成功地落下這枚棋子,讓吳懿和廖立開始打皇上的主意。”

“吳懿和廖立隻要敢發兵進攻皇宮,這東州派和荊州派的火並就算是真正開始了,但僅僅如此還不能讓他們陷於你死我活的絕境中。”秦貴恍然大悟,“在下相信,陳老先生的第二步、第三步棋才是把他們逼入絕境的製勝之棋。”

陳奉抬起手,撚著胡須,笑而不語。

沉默良久,秦貴按捺不住好奇,終於問道:“不知陳老先生第二步棋的棋子是什麽?”

“吳懿和廖立如果發兵攻向皇宮,就是犯下了十惡不赦的大逆之罪。吳懿是太後唯一的嫡親兄長,太後看著吳懿犯下大罪,還能安坐於宮中嗎?”陳奉仿佛真的在下一局大棋,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詭異,“隻要太後走出了皇宮,我這第二步棋就成功地落了下去。我會利用太後製造混亂的局麵,然後就是第三步棋了……現在,讓我們靜觀其變吧。”

死裏逃生的吳懿回到成都城南軍營大帳中,心中又驚又懼,但強敵在前,他必須想出對策來。吳懿令親兵傳關興和張紹來見他,然後把佩劍和一個方形印匣放在帥案上,開始考慮下一步的對策。

身穿戎裝的關興和張紹領命而來,走進大帳時,看見吳懿背對帳門,跪在帥案前,聲音中充滿了悲憤:“先帝啊先帝,微臣深受皇恩,縱然肝腦塗地,也難以報答。隻可恨奸賊猖狂,已不容微臣立於朝廷。微臣今生之願,隻能在來世還報於先帝。”

關興和張紹一愣,互相看了看,關興大驚道:“國舅爺怎麽啦?”

吳懿猛地站起,轉過身,望向關興和張紹,眼中淚光閃閃。關興和張紹驚疑不定,又互相看了一眼,不知發生了何事。吳懿從帥案上拿起佩劍和印匣,遞到關興手中:“這征東將軍的劍印,乃是先帝所賜。今日我就將這劍印交與二位賢侄,從今以後,這城南軍營中的一切事務,就由二位賢侄掌管。”

關興連連擺手道:“啊,這,這怎麽能行?”

張紹也驚道:“這劍印隻有……隻有皇上才能授予啊。”

“二位賢侄以為,朝中的事情還能依照皇上的心願去決斷嗎?”吳懿看到關興滿臉無奈,而張紹的眼中充滿了怒火,“朝中的事情,二位賢侄難道還沒有看明白嗎?皇上的心中明明讚同以東取荊州為立國之策,可就是不能做出決斷。朝中的大臣,一大半都讚同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同樣不能使皇上做出決斷。這是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

關興遲疑道:“這,這是……”

張紹卻大聲道:“這是因為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在逼迫皇上!”

吳懿點了點頭:“皇上為臣下所逼迫,還有天子的威嚴嗎?”

關興痛苦道:“丞相大人竟然……竟然真的要與東吳和好……”

張紹恨恨地握緊了拳頭:“丞相大人果然依照那些奸惡小人的謀劃行事。”

“我就算粉身碎骨,也絕不願眼睜睜看到那些奸惡小人得逞。我今日將劍印交給你們,就是不想讓這南城軍營的兵權被那些奸惡小人竊去。”吳懿再次將佩劍和印匣塞到關興手中,“我要立刻到丞相大人那兒去……”

關興拿著佩劍和印匣,不知所措道:“國舅爺,您……”

“不可!”大帳外忽然傳來一聲大呼,隨著呼聲,廖立踉蹌著走了進來。

吳懿搶步上前,扶住廖立,廖立也緊緊抓住吳懿的雙手。

吳懿淒然道:“侍中大人,你身上有傷,應該好好歇息啊。”

廖立急道:“國舅爺,你千萬不能到丞相大人那兒去,千萬不能去啊。”

關興走上前問道:“侍中大人受了傷,這……這是怎麽回事?”

廖立搖頭道:“下官和國舅爺在來到軍營的道路上,遇上了刺客……”

吳懿陡然打斷廖立的話頭:“侍中大人,別說了!”

張紹震驚地大呼:“刺客?”

關興也難以置信:“什麽刺客,竟敢如此猖狂?”

廖立激動道:“下官一定要說!此時此刻,是誰不願意我們活在世上?是丞相大人,隻能是丞相大人!”

“不,不!刺客絕不是丞相大人派出的。”吳懿斬釘截鐵道,“那些刺客一定是丞相大人身邊的奸惡小人指使的。我要立刻去見丞相大人,當麵揭露那些奸惡小人的真麵目。”

“不,國舅爺絕不能去見丞相大人!”廖立急道,“丞相身邊的奸惡小人會讓國舅爺見到他嗎?”

吳懿正色道:“我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我已經將劍印交給二位賢侄……”

關興和張紹似從噩夢中驚醒,一齊大呼起來:“不,國舅爺不能去!他們公然指使刺客刺殺朝中大臣,要去我們領著兵一起去!”

“住口!”吳懿大吼道,“沒有皇上的旨意,你們這麽帶兵殺出去,就是造反謀逆啊。”

關興和張紹一呆,怔怔地望著吳懿。

“那些奸惡小人一定會借此機會鼓動丞相大人入宮,讓丞相大人逼迫皇上下旨,將我們全打成叛逆之人,發動國中所有兵卒加以圍攻。”廖立的語氣中充滿了痛苦,“我們隻能……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逼迫皇上……”

“我們是皇上的兄弟,我們就算拚了性命也不能讓他們逼迫皇上!”張紹額頭暴起了青筋,“先帝對我們說過——不論在什麽時候,我們都要確保皇上不受傷害。隻有保住了皇上,大漢的複興才有指望。”

吳懿哽咽道:“微臣……微臣愧對先帝,愧對先帝啊。”

關興握緊了手中的佩劍道:“我們應該立即發兵攻進皇宮,把皇上救到軍營裏來,然後讓皇上下旨,殺死所有的奸惡小人。”

“不,不可!”吳懿苦笑道,“發兵進攻皇宮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我們不是進攻皇宮,我們是保護皇上!國舅爺,您就不要管我們了。我們不僅僅是軍營中的將官,我們還是皇上的兄弟,我們絕不能讓皇上受到奸惡小人的逼迫,絕不能!”說完,關興將佩劍和印匣放回帥案,轉身就往大帳外奔去,張紹也迅速跟了上去。

“回來!你們回來!”吳懿急得大叫,但關興和張紹隨即消失在大帳外。

皇宮的內殿中香霧繚繞,眾太監和宮女門忙碌地進進出出。劉禪躺在臥榻上,心中煩躁,兩眼失神地呆望著頭頂的紗帳,恨不能身邊這些人馬上消失。

黃皓彎腰道:“皇上,太醫配的藥都已煎好了,請皇上……”

劉禪不耐煩道:“朕已說過,朕不吃藥,朕不吃藥!”

黃皓耐著性子道:“可是太醫……”

劉禪忽地坐起來,跳下臥榻,在殿中一邊快步行走一邊大叫大嚷:“朕有病嗎?朕難道沒有你們走得快嗎?那些太醫全是騙子,居然說朕有病。哼!以朕看來,他們才是有病,他們才是有病!”

黃皓慌忙跟在劉禪身後,賠笑道:“皇上沒有病,那……明日就上朝吧?”

劉禪聽到“上朝”二字,立刻臉色大變,陡地停下腳步。

黃皓也慌忙停下,滿臉愁苦道:“皇上,奴才們真為難啊。”

劉禪爆發般地吼道:“你們為難?你們有朕為難嗎?朕想做一個好皇上,真的想做一個好皇上啊。朕知道要做一個好皇上,就必須勤於政事,必須天天上朝,天天看奏章,天天聽臣下的勸諫,天天做出決斷。為了做一個好皇上,朕咬咬牙也能天天去上朝,天天看奏章。隻是朕,朕還要聽臣下的勸諫,朕還要做出決斷。朕,朕最為難的,就是這些啊。朕知道,朕應該不忘先帝的遺願,可什麽才是先帝的遺願呢?國舅說先帝的遺願是東取荊州,相父卻說先帝的遺願是北拒曹賊,東和孫權。朕聽國舅的話,覺得大有道理;朕聽相父的話,也是大有道理。但是朕……朕隻能聽一個人的話啊。你們說,朕該聽誰的?”

“朕都為難死了,你還不讓朕說出來啊。”劉禪眼圈有點發紅,“朕一向敬重相父,也敬重國舅。朕若聽了相父的話,國舅會不高興,朕若聽了國舅的話,相父又會不高興。朕不願看到他們不高興,真的不願。朕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啊。”

一個小太監走進內殿,跪下道:“太後娘娘派人來問候皇上。”

黃皓連忙站起來道:“皇上,皇上還是躺著吧。”

劉禪默然不語,呆呆地站著,黃皓和幾個小太監走上前,連拉帶扶地將劉禪推回到臥榻前。奉太後之命而來的是巧娘。太後自從知道諸葛亮和吳懿在朝堂之上發生了爭執,便心急如焚,偏偏這個懦弱的兒子沒法做出決斷,眼看事態即將向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若是劉禪能夠表態,爭執的雙方便沒有理由再對抗下去,局勢也不會繼續惡化。

巧娘進到內殿之中,看見的卻是劉禪麵色發白地躺在臥榻上,黃皓正在給他喂藥,心裏一沉。雖然不知道劉禪的病情究竟如何,但他這樣子是不可能做出太後希望的決斷了。諸葛亮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竟能讓劉禪怕成這個樣子?巧娘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上前轉達了太後的問候,而宮城之外,烏雲已經悄悄聚集了。

內殿的宮門外,肅然站立著兩排衣甲鮮明的衛士。董允從眾衛士麵前走過,忽然停下腳步,目光如刀,向身旁一個衛士看去。此人之前從未見過,此時突然出現很是蹊蹺。那衛士迎著董允的目光,並未閃躲。

董允越發好奇,問道:“你是新來的?”

衛士恭謹道:“小人原本在先帝的禁衛營中效力,後來隨禁衛營回到成都,依班次輪流進入皇宮宿衛。”

董允點點頭:“進入禁衛營之前,你在哪裏效力?”

衛士坦然道:“小人在江州軍營中效力。”

董允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皇宮宿衛要更加小心行事。”

衛士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巡視完內殿的衛士,董允找到趙雲,向他匯報情況,二人在宮牆內,抬頭望向宮牆轉角處一座高高的敵樓。

趙雲指著敵樓道:“丞相大人已經做好了一切安排。這座敵樓全城各處幾乎都能看見,一旦發生變故,敵樓上立刻會燃起狼煙,各處兵馬就會依照事先定下的將令行事。依照丞相大人的安排,防守皇宮外牆的兵卒比平日少了許多,這內宮的護衛就格外重要,我們可千萬要謹慎,不可有一絲疏漏,但願這狼煙不要燃起。”

“是啊。不論是我們,還是丞相大人,都不願意看到狼煙。”董允憂心忡忡道,“可眼前……眼前的情勢,真讓人放心不下。內宮的護衛比平日多出了兩倍,隻是……”

“下官發現從白帝城回來的禁衛兵卒中,有許多是各處郡縣軍營中補充進來的。”董允心裏有種隱隱的不安,“先帝的禁衛營損失了許多兵卒,不得不加以補充,這些兵卒也都是精心挑選來的,應該不會有什麽不妥。但內宮護衛至關緊要,我們還是應該更小心一些。”

趙雲想了一下道:“董大人說得對,這些內宮護衛的職守極為重要,我們應該更小心一些。這樣吧,如果董大人覺得哪些兵卒不妥,就請立即換掉。”

“下官這就去往內宮……”正說著,董允忽地停下了話頭,隻聽見宮牆外陡然呼喊聲大起,由遠及近,如潮水般漫湧過來。

趙雲臉色大變:“不好,快,快到宮門去!內宮如果有問題要馬上解決,一定不能出亂子!”

董允轉身向內宮奔去,趙雲帶著他的禁衛兵卒向宮門奔去。

宮門前,王平領著數十禁衛兵卒排成雁翎般的戰陣隊形,趙雲手握佩劍,站在宮門前高高的台階上。看著遠處,關興揮舞大刀,張紹高舉長矛,領著無數兵卒直向皇宮大門衝來。趙雲的神情異常痛苦,握劍的手腕在微微顫抖。

王平低聲道:“將軍大人,是不是該下令點燃狼煙?”

趙雲盯著越來越近的關興和張紹,一言不發。

關興和張紹衝到台階下,陡地停了下來。無數兵卒在關興和張紹的身後停了下來,手中兵刃的寒光閃成一片。趙雲一步步向台階下走來,關興和張紹不自覺地向後退去,他們帶來的兵卒也跟著後退。關興和張紹對望一眼,猛地停住了腳步。趙雲也停了下來,目光如利劍一樣刺向關興和張紹,痛心道:“興兒,紹兒,你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關興迎著趙雲的目光,毫無懼色道:“我們要救出皇上!我們再也不會眼睜睜看著那些奸惡小人逼迫皇上!”

趙雲不解道:“誰是奸惡小人?”

“你自己知道!”張紹氣道,“如果你還想讓我們喊一聲四叔,就讓開路!”

“這裏沒有什麽四叔,這裏隻有守護大漢皇宮的大漢翊軍將軍趙雲!”趙雲不怒自威,“如果你們想進入皇宮,除非從我的屍身上踏過去。”

“什麽四叔,在我心中,那個在長阪坡七進七出,單槍匹馬出入萬人大陣的四叔早就死了。”關興冷冷一笑,“先帝發大兵為我父親報仇,不料朝中第一個出頭反對的就是你。從那一天起,對我來說在這個世上已沒有什麽四叔了。你明明知道先帝不能回到成都,是孫權那賊害的。你明明知道我父親和三叔慘遭毒手,是孫權那賊害的,可你竟然與那些奸惡小人站在一起,逼迫皇上東和孫權。你、你還對得起先帝的在天之靈嗎?”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張紹大聲答道。

“不,不!先帝與你們的父輩結義盟誓,絕不僅僅是為了兄弟義氣,同生共死,而是為了救困扶危,上報國家,興複大漢,下安黎庶,**平賊臣。”趙雲心裏有點著急,不知關興和張紹背後究竟是何人挑撥,也不知丞相是否知道此事,但還是繼續說下去,一定要穩住這兩個衝動的年輕人,“你們今日的所作所為,使仇者快,親者痛!已危及大漢的興複大業。如果先帝和你們的父輩見到眼前的情形,隻恐魂靈難安,永不瞑目!”

“你的花言巧語,留著去騙三歲小兒吧!你若再不讓開,休怪我丈八蛇矛無情!”張紹漲紅了臉。

“大漢皇宮乃是至尊之地!你們竟敢擅自帶兵闖入,是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逆之罪啊!”趙雲望了望敵樓,“你們現在後退,還來得及。後退一步,你們仍然是大漢臣子,上前一步,你們就是大逆不道的大漢賊臣!”

關興兩眼赤紅,張紹雙眼圓睜,拿著兵器,各自逼近一步,他們身後的兵卒也跟著上前一步。

趙雲從牙縫迸出一句:“點燃狼煙!”

高高的敵樓上燃起了滾滾黑煙,直衝雲霄。

丞相府的書房中,諸葛亮緩緩走到窗前,向外看去,窗外的天空上飛過一群群小鳥。諸葛亮喃喃道:“隻有大隊的兵馬才會驚起這麽多飛鳥,難道,難道他們真的已不顧一切,真的要引發一場大亂?”

蠶兒的身子忽地顫抖了一下,臉色蒼白,眼中全是驚恐之意。

諸葛亮從窗前轉過頭,不覺一怔:“你怎麽啦?”

蠶兒瑟縮道:“我,我害怕……”

諸葛亮緩聲道:“你怕什麽?”

蠶兒的聲音中充滿了害怕:“九年前,成都……成都發生過一場大亂。”

“是啊,那時劉璋已決定投降,手下兵卒聞風潰散,而先帝的兵馬尚未入城,結果城中發生了一場大亂,潰卒四處劫掠,肆意燒殺,許多無辜之人都是死於非命。”說起當時的慘狀來,諸葛亮仍是心有餘悸,這也是許多年來他刻意回避的記憶。他也能想象,對於城中的平民來說,隻怕那段日子與地獄也無異。

“那一年我隻有九歲,看到天上……看到天上飛過來許多鳥兒……”蠶兒陡地哽咽起來,眼中滿是淚水,“鳥兒……鳥兒飛過之後,就有……就有許多惡人衝進了家裏,他們……他們見到人就殺。到處……到處都是鮮血。奶娘拉著我拚命地跑,跑到後園中,把我推到……推到井裏……”

諸葛亮望著蠶兒,心中忽地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似有話要說又未說出,隻問了一句:“井裏?”

“你奶娘雖是女流,亦可稱為義士。你就這樣成了孤女?”

“我的父親這時還活著,他常年在外經商,走的是南中商道。那一場大亂之後,我害怕父親也會……也會離開我,天天哭求父親不要再出去。父親答應了我,在家中住了好幾年。可是,可是三年前,父親,父親又走了……”蠶兒低下了頭,“父親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諸葛亮沒想到蠶兒身世如此淒慘,憐惜道:“你父親既是商人,出門也是常事,發生了什麽變故?”

蠶兒的聲音越來越低:“三年前,南中發生了戰亂。我父親在戰亂被人……被人害了……”

諸葛亮沉重道:“又是戰亂,自從董卓賊臣亂政以來,天下不知發生過多少次戰亂,也不知有多少生靈慘遭塗炭,屍骨遍野的情形處處可見啊。”

蠶兒重又抬起頭,淚水流盡,眼中隻有不解:“為什麽?天下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戰亂?”

“是因為貪念,無窮無盡的貪念。百姓生出貪念,危害者不過一家一戶。朝中執政大臣生出貪念,危害的就是天下,就是千家萬戶啊。”諸葛亮喃喃道,“執政者萬萬不可生出貪念,萬萬不可啊。”

蠶兒凝視著諸葛亮,眼中閃出異樣的光芒。諸葛亮又轉過身,神情凝重地看著窗外的遠處。此時,遠處升起一股濃濃的黑煙。那是皇宮的方向,也是他最擔心的地方。諸葛亮痛苦道:“他們到底是走出了這一步。他們是鐵了心要引發一場大亂啊。”

蠶兒忽然在諸葛亮身旁跪了下來。

諸葛亮轉過身愣道:“蠶兒,你……”

蠶兒淒然道:“丞相大人,不能,不能讓這大亂發生啊。大亂一起,城中的百姓不知……不知又會遭到多少苦難。”

諸葛亮感動道:“你隻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就能想到城中的百姓。可那些吃著朝廷俸祿的大臣,心裏卻隻有貪念,為了一己之私,什麽都可以不顧。”

蠶兒搖搖頭道:“我隻是不願……不願城中又會出現許多像我這樣無依無靠的孤女。”

諸葛亮心裏一動,脫口而出道:“不,你不是無依無靠……”

蠶兒身子一顫:“丞、丞相大人……”

“你,你起來吧。”蠶兒站起身,諸葛亮緩緩轉過身,再次望向窗外,黑煙更加濃重了,他堅定地說道,“我絕不會讓大亂發生,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