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內憂外患,托孤臣苦撐危局

千裏之外的洛陽,天空碧藍,白雲悠悠,魏帝曹丕也在兵營的演兵場之中。平坦寬闊的演兵場上旌旗招展,刀矛閃亮,忽地喊殺聲大起,驚起無數鳥雀,滿天亂飛。魏國的兵卒排列成戰陣陣形,在喊殺聲中擺出各種戰鬥姿勢,或前進,或後退,變化多端。演兵場正中,是一座高台,台上插滿旗幟,每一麵旗幟上都寫著一個大大的“魏”字。曹丕身穿全套戎裝,手握一麵三角小旗,神情肅穆,傲然站立在高台中央的旗幟下,俯視著演兵場。高台兩側,魏國的文武百官分列兩旁。高台下方左邊,立著十數麵大鼓,每一麵大鼓後都站著一個手握鼓槌的粗壯大漢。高台下方右邊,懸著十數隻銅鉦,每一隻銅鉦後都站著一個手持鐵棒的魁梧大漢。

曹丕猛地一抬手臂,舉起了三角小旗,頓時鼓聲大作,無數兵卒一起向高台衝來。曹丕忽地垂下了三角小旗,鼓聲立即停止,銅鉦聲急促地響起。眾兵卒迅速後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停下來,排成整齊的隊形。見兵卒們令行禁止,進退有據,曹丕大笑道:“朕有此雄兵十萬,當可橫掃天下!”

笑聲中,一位年近五旬的大臣昂首從行列中走出,此人是魏國上軍大將軍曹真,曹操的養子,軍功赫赫,在朝中極有威望。他對著曹丕彎腰道:“皇上,如今劉備已死,蜀中人心惶惶,無所歸依,正是征伐西蜀的大好時機。微臣懇請皇上禦駕親征,踏滅叛逆,一統天下。”

曹丕笑而不語,抬起手捋著胡須。

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大臣也從行列中走出,此人是夏侯淵之侄、魏國征南大將軍夏侯尚,自小便和曹丕極為親近,也行禮道:“皇上踏滅西蜀之後,己是大占地利,可發兵順長江而下,直搗東吳,擒殺孫權。”

曹丕仍是笑而不語,向一位四十餘歲的大臣望了過去。這大臣是魏國尚書右仆射司馬懿,他一直低著頭,似乎此時朝堂上所議之事與自己無關。見曹丕望向自己,才彎著腰走出行列,恭恭敬敬地向曹丕拜了一拜。見司馬懿這樣,曹丕偏要給他出難題:“仲達,你對二位將軍之言有何感想?”

司馬懿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二位將軍所言,俱是大有道理。隻是微臣又覺得有些不妥,但究竟何處不妥,卻一時想不明白。”

曹真聽了,恨恨地瞪了司馬懿一眼,夏侯尚卻微帶笑意,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曹丕點了點頭道:“仲達智謀過人,果然非同尋常。二位將軍之言,看似大有道理,卻思慮不周,缺失之處甚多。”

司馬懿雙眉微皺,道:“微臣愚鈍,還請皇上賜教。”

曹丕正色道:“二位將軍最大的缺失之處,在於用兵太正——兵法雲:出奇製勝。用兵若不出奇,何能大勝?”

司馬懿恍然大悟道:“微臣明白了——劉備已死,蜀中人心惶惶,乃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我大魏此時出兵西征,亦是人人可以預料。而用兵出奇,就在於敵方不能預料。”

曹丕擊掌道:“然也,朕若用兵,自當出奇製勝,豈能讓敵人預料?”

曹真困惑道:“我大魏有雄兵十萬,出征之際必是連營數十裏,如此聲勢,又怎麽使西蜀不能預料呢?”

曹丕冷冷道:“朕的敵人隻是西蜀嗎?”

夏侯尚一驚道:“莫非皇上是……是要南征東吳?”

不等曹丕有所反應,司馬懿忙欽佩地說道:“此時南征,休說東吳君臣,就是臣等也不能預料。皇上用兵之奇,雖孫、吳複生,亦不及也。”

夏侯尚拜伏在地:“皇上聖明英武,萬歲萬歲萬萬歲!”

曹真、司馬懿和眾大臣也紛紛拜伏在地,齊呼萬歲。

演兵結束,眾臣恭送躊躇滿誌的曹丕回宮,紛紛散去。曹真被司馬懿這番作態氣得雙拳緊握,青筋暴起,直到回府也依然怒氣未消。

曹府的客廳中,立著一架畫有猛虎圖案的屏風,曹真氣急敗壞地在屏風前走來走去。夏侯尚站在屏風旁,臉上露出微笑。看到夏侯尚的笑容,曹真更生氣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夏侯尚緩緩道:“你身為大將軍,卻被一個小小的尚書仆射氣成如此模樣。此等情形,不論是誰見了,都會發笑。”

曹真一甩手道:“司馬懿官位雖是不高,卻深得皇上信任啊。”

夏侯尚仍是不緊不慢道:“那又如何?”

“你怎麽就不明白呢?司馬懿讓我等在皇上麵前一再失言,使皇上屢屢當眾斥責我等,令我等大失顏麵。”想起演兵場上的情景,曹真煩躁不已,“司馬懿深得皇上信任,又屢屢與我等作對,長此下去,我等必受他的陷害。”

“子丹兄此言差矣。我等失言,乃是不能及時揣摩皇上心意之故,與那司馬懿何幹?”夏侯尚為曹真斟了一杯茶,端到他麵前,“皇上雖是屢屢斥責我等,卻依舊讓我等執掌兵權,毫無疏遠之意。朝中大臣見此情形,隻會更加敬重我等。如此好處,子丹兄怎麽視而不見,倒去計較顏麵這等虛幻之事?”

曹真將茶一飲而盡道:“說起來是這個理,可是我心裏清楚,司馬懿不是一個甘居人下之輩,他無時無刻不在盯著我等手中的兵權,做夢都想取而代之。”

夏侯尚接過曹真手中的茶杯,示意他坐下:“司馬懿是什麽人,我比你更清楚。但我等又是什麽人,你清楚嗎?”

曹真一怔,默然無語地坐在榻上。

夏侯尚勸說道:“我等都是皇上的至親,與皇上血脈相連,是皇上從心底裏信任的人。隻要我等謹慎小心,不犯大錯。那麽無論是誰,也休想奪走我等手中的兵權。”

“話雖如此,可是我這心裏隻要一想到司馬懿,就不舒服。”曹真輕歎道,“隻要皇上仍是這麽信任司馬懿,我就不得不去防著這件事。”

夏侯尚道:“皇上為什麽信任司馬懿?司馬懿善於揣摩皇上的心思,且又足智多謀……”

曹真不高興道:“什麽足智多謀,是詭計多端。”

“無論是足智多謀也好,是詭計多端也好,司馬懿的這些本領,我等遠遠不及,這就是皇上信任司馬懿的緣故啊。”夏侯尚想到曹丕和司馬懿過往的淵源,也覺得此人很是棘手,沉吟道,“在此天下尚未平定之時,皇上需要司馬懿的智謀。可一旦天下平定,司馬懿的智謀,就成了皇上最害怕的事情。”

曹真眼中一亮:“到了那時,不用我們多說什麽,皇上就會除掉司馬懿。”

夏侯尚順著曹真的話往下說道:“所以我們根本不必為皇上信任司馬懿感到擔心。我等俱是大魏重臣,皇室至親,無不盼著皇上能夠早日平定天下,開創萬代基業。皇上信任司馬懿,就能更好地利用司馬懿的智謀來完成我們的心願,這是好事啊!”

曹真連連點頭,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夏侯尚也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至少眼前,曹真不會對司馬懿發難了。

此時,司馬懿正在書房裏讀書。寬闊的書房中立著高高的書架,架上堆滿了書卷。司馬懿坐在書架下的竹席上,手捧一個書卷,邊看邊連連點頭。他對麵一個身穿官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是魏國都尉司馬馗,也是司馬懿的四弟,奇道:“這是什麽奇書,二哥竟看得如此入神?”

“這是記錄諸葛亮言論的一篇文章,題為《隆中對》,是諸葛亮初見劉備時,為劉備定下的逐鹿天下之策。”說著,司馬懿將手中的書卷遞給司馬馗,“你也可以看看。”

司馬馗接過書卷,仔細看了起來。

見司馬馗臉上露出欽佩的神情,司馬懿道:“此策如何?”

司馬馗放下書卷,感慨不已:“此策對天下大勢了如指掌,見識極為深遠,可謂上上之策矣。”

“更難得的是,諸葛亮定下此策時不過二十七歲,可見其天生才智,實非常人可比。”司馬懿連連讚歎,然後語氣一轉,甚是惋惜,“可惜劉備成為西蜀之主後,並未依此策行事,才會敗死於白帝城中。”

司馬馗問道:“這篇文章,二哥從何處得來的?”

司馬懿道:“從西蜀降將黃權處得來。”

“難怪黃權歸降之後,二哥常去看望他,原來是想從他那兒多知道些諸葛亮的事情。”司馬馗恍然大悟,“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聽說劉備的兒子年少懦弱,諸葛亮身為丞相,自當獨掌西蜀大權,日後必是魏國最厲害的對頭,二哥對他多多了解、早作防備,實是深謀遠慮。”

“獨掌西蜀大權麽,倒也未必,那劉備臨死之時,讓李嚴與諸葛亮同為托孤大臣,並使李嚴掌有兵權。”司馬懿重又拿起書卷,在手中反複摩挲,“黃權曾告訴過我,李嚴甚有智謀,且又胸懷大誌,此人必不甘居諸葛亮之下,定會千方百計去對付諸葛亮,甚至會在西蜀釀成大亂。”

司馬馗沉思道:“若是如此,皇上應該立刻發大兵西征。”

司馬懿點頭道:“對,現在是西征的最佳時機。愚兄早已想好西征之策——東吳必定會防備大魏西征,將在邊境布下重兵。我大魏可順勢派出三萬精兵,號稱十萬,明為進攻西蜀,實為南征東吳,並有意將此消息泄露出去,使東吳不敢輕舉妄動。但這一切,全是虛招,隻為牽製東吳軍卒,我大魏真正的兵鋒所指之處仍是西蜀。兵多將廣,是我大魏的優勢所在。除了三萬精兵,我大魏仍可調集十餘萬精銳士卒,從上庸、長安、隴西一齊進發。西蜀與東吳苦戰之餘,疲憊至極,很難擋得住大魏的強攻。”

司馬馗激動道:“此乃絕妙好計,二哥為何不獻給皇上?”

“唉!此計愚兄無法獻給皇上啊。”看著司馬馗疑惑的神情,司馬懿輕歎道,“皇上心胸狹窄,且又極為自負,與先帝相比,差得太遠。皇上既已有了南征東吳之念,就絕不會容許臣下對他的雄才大略有任何懷疑。愚兄若想繼續得到皇上的信任,就必須順從聖意,絕不可自作聰明,獻上什麽妙計。皇上自以為他是出奇製勝,一戰可滅東吳,進而平定天下。但東吳君臣絕非無能之輩,且又對大魏早有防備之心。皇上此時南征,最好的結果就是無功而返。”

“可惜了二哥的滿腹智謀啊。皇上若無功而返,定會遷怒臣下……”司馬馗忽然停住了話頭,看了司馬懿一眼猶猶豫豫道,“皇上不會遷怒二哥吧?”

司馬懿苦笑道:“這很難說啊。愚兄深得皇上信任,早已使朝中的眾多親貴大臣妒恨交加,必欲置愚兄於死地而後快。”

司馬馗急道:“二哥足智多謀,必有自保之策。”

“天威難測。一旦皇上聽信那些親貴大臣的讒言,對愚兄生出了猜疑之心,就算有再多的智謀也無濟於事。”想起今日演兵場上曹真和夏侯尚對自己毫不掩飾的敵意,司馬懿的神情也凝重起來,“在此險惡之世,我司馬氏欲圖自保,隻有一條路可走:想盡一切辦法掌握兵權。當此天下三分之際,我司馬氏唯有手握重兵,才能夠立於不敗之地——進可有所作為,退可保全身家性命。”

司馬懿在曹丕還是太子時便開始輔佐他,對這位皇上的心思把握得分外精準。以曹丕的自負,加上曹真、夏侯尚對司馬懿處處提防,不久之後,魏國便開始集結兵力,勤加操練,準備向東吳發起攻擊。

武昌郡,東吳王宮中,東吳軍師、綏遠將軍張昭給孫權帶來李嚴部下一再對東吳守軍發起挑釁的軍情。

張昭頭發花白,坐在禦榻前的鋪錦竹席上,微微低著頭道:“據夷陵守軍的消息,劉備臨死之時,以諸葛亮和李嚴為托孤大臣。諸葛亮已回成都,而李嚴卻擁重兵坐鎮白帝城,並在近日大力加固營壘,甚至常常派兵向我軍挑戰,但當我軍迎擊之時,他們卻又迅速退回到營壘之中。由此看來,這李嚴誌向甚大,很想有一番作為啊。”

四十餘歲的孫權身披王袍,端坐在禦榻上,感慨道:“劉備號稱皇叔,實是出身於草莽,卻能三分天下有其一,且北抗強魏,東拒孤王,不愧為一代梟雄。如今劉備故去,本以為諸葛亮會成為孤王的對手,但眼下的情形看來,李嚴在這個時候有如此作為,說明諸葛亮並未獨掌大權。否則以諸葛亮之謹慎,怎麽會讓蜀軍在此時此刻輕舉妄動?”

“李嚴重兵在手,又同為托孤大臣,必不願甘居諸葛亮之下,或許西蜀會因此生出一場大亂。”張昭讚同道,“如今的西蜀疲憊至極,人心離散,大亂若起,其國必亡。據探馬來報,曹魏已集結了許多兵馬,極有可能進攻西蜀。”

孫權聽到這個消息,沉思道:“西蜀若亡,必亡於曹魏之手。依愛卿之見,曹魏將如何進攻西蜀?”

張昭眯起雙眼分析道:“曹魏可在上庸、長安和隴西之地進駐重兵,西蜀一旦生亂,就可以數路兵馬齊發,**,而我東吳僅能從秭歸城逆流仰攻,山川險阻重重,絕不可能搶在曹魏之前占據西蜀。”

孫權憂慮道:“西蜀若亡,對我東吳來說,就是最危急的時刻。我們一定要設法阻止西蜀生亂。不知愛卿有何妙計?”

“西蜀是否會生出大亂,要看諸葛亮是否有能力控製全局。我們所能做的事情,是絕不能讓曹魏獨占西蜀,將我東吳置於險地。”張昭拱手道,“請大王下旨立即拜征北將軍、永安侯朱然為大都督,領五萬精兵駐守江陵,聲言將大舉進攻白帝城。”

“不,此時不可進攻西蜀。”孫權搖了搖頭,“西蜀雖然疲憊,卻占有地利。我東吳雖是兵強馬壯,但也很難迅速攻入蜀地,一旦我軍陷入苦戰之中,曹魏必會趁機從背後襲來,一舉全殲我軍,並順勢攻占西蜀,果真如此,我東吳離滅亡之日,也是屈指可數啊。”

張昭聽了,忽然站起身深施一禮:“大王見識深遠,微臣遠遠不及也。”

孫權微微一笑道:“依孤王想來,愛卿之計,絕非僅僅是聲言進攻白帝城。”

“大王聖明。江陵地當衝要之處,既可西進,也可北上。我東吳大軍駐守江陵,明為進攻西蜀,實為防備曹魏。一旦西蜀生亂,曹魏發兵向西,我江陵之軍就立即輕裝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搗曹魏之都洛陽。”張昭興奮不已,雙眼閃閃發亮,“如此一來,曹魏西攻之兵將不得不回救洛陽。”

“妙!愛卿此計,可謂圍魏救趙,不,應是圍魏救蜀也。”孫權擊掌道,“西蜀既已生亂,必不可救。一旦曹魏西攻之軍後退,孤王當征發傾國壯丁,溯江而上,一舉攻滅西蜀。”

曹魏集結大軍的消息也傳到了成都。丞相府的書房中,諸葛亮神情凝重地接過馬謖手中的絕密文書。這份文書說曹魏已從各郡縣調集了十萬精兵,正在洛陽城中日日操練,種種跡象表明,極有可能對蜀漢發起進攻。諸葛亮放下文書道:“十萬精兵集結於洛陽,每日糧草便要耗費不少,不久必定有所行動。隻是如此大張聲勢,有些不合兵法啊。”

馬謖眼中透出難以掩飾的憂憤之意:“西蜀地勢險要,隻要我們死守不出,就算曹魏真的以十萬精兵來攻,也並不可怕。此刻真正可怕的,不是外敵,而是內賊啊。”

諸葛亮警惕道:“內賊,誰是內賊?”

馬謖毫不猶豫道:“中都護李嚴!”

諸葛亮臉色陡變:“幼常,我知道你對中都護大人成見極深。但在此國家危難之際,我大漢必須上下同心,方能渡過難關。你萬萬不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僅憑一己之好惡,就對先帝的托孤大臣妄加指責。”

“屬下並非妄加指責!”馬謖激動道,“屬下已得到密報——李嚴的部下曾多次向東吳兵馬挑戰。此外,他還強行將許多運糧壯丁留在營中,充作軍卒。”

諸葛亮震驚道:“什麽?我軍竟向東吳兵馬挑戰?我回來之前,明明已下令讓各軍嚴守營壘,不得輕舉妄動!”

馬謖憤憤道:“可是李嚴他根本就未將丞相大人的教令放在眼中,日日去東吳營前挑戰。”

諸葛亮擔心地問道:“東吳兵馬如何應對我軍的挑戰?”

“東吳自是不肯示弱,亦是出兵迎戰。”馬謖皺眉道,“隻是東吳兵馬一旦出擊,李嚴的部下就迅速退回到營中。”

諸葛亮又急忙問道:“那東吳兵馬呢?是就此退回,還是強攻我軍營壘?”

“東吳兵馬每次都是主動退了回去。”馬謖見諸葛亮默然無語,似是陷入沉思,咬了咬牙,繼續勸說道,“東州派終於露出了他們的真麵目。李嚴此舉,用意極為險惡。他分明是想引誘東吳兵馬大舉來攻,然後借此要挾朝廷,將各處兵馬調往白帝城。李嚴身為托孤大臣,官據中都護,在白帝城中擁有決斷之權,一旦國中兵馬雲集白帝城,李嚴的權勢就將迅速擴張,誰也無法控製。到了那時,李嚴和東州派朝臣就可以為所欲為,後果……後果不堪設想啊。”

諸葛亮陡然從案幾後站起身,在書房中來來回回地走著。

“丞相大人,李嚴的陰謀若是得逞,大漢必亡。”馬謖也站了起來,“丞相大人應該當機立斷,立即誅殺李嚴。”

諸葛亮沉重地搖了搖頭。李嚴其人頗有才幹,同時性情孤傲,心思縝密。雖然不知道當日白帝城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能被劉備托付重任,必不是碌碌之輩。兩年來,蜀漢並未從與東吳的戰事中得到任何好處,相反被拖累得民生凋敝、軍心渙散,李嚴一直在白帝城中,不可能不知道這些情況,卻還是一反常態地挑釁東吳,他要把東吳的壓力轉化為自己的權力——尤其是兵權。盡管如此,諸葛亮現在也不能拿李嚴開刀,而李嚴也很清楚,所以才會如此肆無忌憚。想到此處,諸葛亮長歎一聲。

馬謖試探道:“丞相大人……”

諸葛亮看著馬謖,緩緩道:“此時此刻,不論我們用什麽方法,什麽罪名誅殺中都護大人,都會在國中引發大亂。當此外敵虎視眈眈之際,國中生亂,無異於自取滅亡。”

馬謖詫異道:“難道……難道就讓李嚴一步步實現他的陰謀?”

“你錯了,中都護大人必須是大漢忠臣。”諸葛亮盯著馬謖,神情異常嚴厲,“中都護大人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大漢,絕不會有什麽陰謀。”

“必須是大漢忠臣?”馬謖若有所悟,又有點想不通,“可是李嚴他……”

諸葛亮打斷馬謖的話道:“中都護大人必須是大漢忠臣,隻有這樣,國中才不會生出內亂。中都護大人才智過人,尤其善於審時度勢,能夠在最緊要的關頭做出正確的決斷。當年劉璋令中都護大人領三萬精兵駐守綿竹,阻擋先帝進入成都,誰都認為一場大戰不可避免。但中都護大人卻斷然做出了投誠的決斷,不僅使無數生靈得免塗炭之災,更使我大漢得到了數萬精銳兵卒,為先帝平定益州立下了大功。”

馬謖不滿地嘟囔道:“李嚴隻是……隻是為情勢報迫,不得已才……”

“你錯了,中都護大人是看清了情勢。”諸葛亮肯定地道,“眼下,中都護大人也一定會看清眼前的情勢,再次做出正確的決斷。”

“可是眼前的情勢……對朝廷十分不利啊。”馬謖怎麽也不明白,眼下這國中新君年少、內部民生困頓、外部強敵虎視的情勢,如何能讓野心勃勃的李嚴改變心意。

“幼常,越是不利的時候越是要慎言慎行,今日你這番牢騷千萬不可與外人道。”諸葛亮語重心長道,“事在人為,眼前的情勢會發生變化。”

馬謖眼中一亮,他知道眼前這位自己最信任的丞相,一定早就想出了製約李嚴的辦法。

“幼常,請你立刻動身去往漢中。”諸葛亮沉穩道,“漢中太守魏延性喜冒險,我擔心他會主動向敵軍挑戰,你一定要提醒他,讓他堅守營壘。漢中有兩萬精銳兵卒,所需糧草甚多。幼常應在適當之時,請魏延親領兵卒來到成都,督運糧草。”

聞言,馬謖興奮道:“是!”

帶著李嚴的手書,陳奉日夜兼程趕回了成都,馬上求見吳懿。氣派的國舅府中,吳懿坐在彩漆案幾後,手捧書信認真地看著。陳奉坐在吳懿的對麵,微微低著頭,滿臉都是謙恭的笑意。

“好,好,好!”吳懿連聲稱讚,將書信緩緩放在案幾上。

“國舅爺,因軍情緊急,中都護大人書寫匆匆,有些肺腑之言尚未來得及在信中說出。”見到吳懿的反應,陳奉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中都護大人說——依大漢之慣例,似國舅爺這樣功勳卓著,德高望重之貴戚,理應被皇上拜為大將軍,與丞相大人和中都護大人共掌朝政。”

吳懿連連搖頭,但眼中卻閃爍出異樣的光彩:“中都護大人過譽了,本將軍乃一粗莽武夫,何德何能,豈敢居於大將軍之位?”

“國舅爺文武雙全,深謀遠慮,莫要過於謙虛。”陳奉忙道,“如今東吳猖狂,竟趁先帝去世發大兵來攻。中都護大人獨力難撐,還望國舅爺能在皇上麵前多說幾句,讓皇上速速下旨,發兵增援。”

“中都護大人信中所言極有道理——朝廷理應以東取荊州為立國之策。”吳懿點頭應道,“陳老先生放心,本將軍與中都護大人曾經同生共死,此刻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中都護大人獨自抵擋強敵。”

陳奉心中竊喜,忙拱手道:“多謝國舅爺。老朽已將中都護大人的奏章送到了宮中,還望國舅爺能及時提醒皇上——早日定下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使我大漢上下同心,以完成先帝之遺願。”

吳懿微微一笑道:“不僅本將軍會提醒皇上,太後娘娘也會提醒皇上——東取荊州,是朝廷唯一可行的立國之策。”

陳奉本來還準備旁側敲擊,讓吳懿去勸說太後,此時更是喜出望外:“國舅爺見識高遠,深明大義,不愧為先帝信任的忠貞之臣。”

吳懿臉上忽地現出憂色:“可惜朝中並非人人願做大漢的忠貞之臣。此時此刻,有人竟然趁朝中危難之時另生事端,謀取私利。”

陳奉一驚,試探道:“莫非朝中出了什麽事端?”

吳懿歎了口氣:“近日丞相府忽然發出一道教令——令各軍營速速將老弱傷病之卒放歸鄉裏。此外父子兄弟同在軍中者,放其父兄回鄉,身為獨子者亦應放回。”

陳奉思忖片刻,神情肅然道:“陰謀,陰謀,此乃極為險惡之陰謀,國舅爺一定要阻止!”

吳懿不動聲色道:“不會吧。丞相大人的教令怎麽可能是陰謀呢?”

“如今國中掌有軍卒最多者,共有四人。一為中都護大人,掌有白帝城的兩萬軍卒和江州的一萬軍卒。二為趙雲,掌有禦營一萬軍卒。三為魏延,掌有漢中兩萬軍卒。四為國舅爺,掌有一萬軍卒。”陳奉對蜀漢各方勢力如數家珍,“在眾人眼裏,中都護大人和國舅爺是所屬東州派的人,而趙雲和魏延則是荊州派的人。但那些荊州派的朝官自詡為先帝的功臣,一向盛氣淩人,看不起東州派和益州派,一心想獨占朝中大權。若依丞相大人的教令行事,趙雲手下的軍卒,一半是皇宮護衛,幾乎不用放一人回鄉;另一半則是東征歸來的軍卒,可能要放回兩三千人。至於魏延,手下大多是從荊州帶過來的精銳軍卒,也放不了幾個人回鄉。而中都護大人手下的軍卒,多為新征之兵,父子兄弟俱在營中者比比皆是,自然放歸鄉裏者為多。隻怕……隻怕至少要放一半人回鄉。”

“本將軍這邊的情形和中都護大人差不多,一樣要放回一半人。如此一來,中都護大人和本將軍要減少兩萬人馬,而趙雲和魏延加起來,所減人馬也不會超過五千。”吳懿細細一算,不覺皺起了眉頭,“本將軍和中都護大人的兵馬,合起來本有四萬,這麽一減,隻剩下兩萬。趙雲和魏延的兵馬,本有三萬,稍減之後,仍有兩萬五千。這……”吳懿陡地停住了話頭,不願再說下去。

“兩萬五千對兩萬,隻不過是荊州派的第一步,一旦讓荊州派得逞,必定會步步緊逼,進一步擴大優勢。”陳奉接過話頭,“國舅應該讓皇上和眾朝臣知道——丞相大人的教令完全錯了。當此東吳猖狂之時,怎可削減軍卒?丞相大人身為托孤大臣,萬萬不可受人迷惑,隨意做出危害江山社稷的昏庸之舉。”

吳懿遲疑道:“丞相大人是……是受人迷惑?”

陳奉解釋道:“先帝讓皇上對丞相大人尊以父禮,是相信丞相大人是一個真正的忠貞之臣。隻可惜丞相大人身邊有太多荊州派的陰險小人,因此才會受到迷惑。以老朽想來,皇上應該會讚成這樣的說法吧?”

吳懿知道劉禪對諸葛亮既尊敬又畏懼,若非如此,絕不可能反對諸葛亮的教令,不由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先帝至聖至明,絕不會看錯人。但丞相大人卻是看錯了人,以至於身邊有太多的奸惡之徒。”

陳奉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微微笑道:“中都護大人也十分相信丞相大人,特地讓老朽給丞相大人帶來了一封書信,盼著丞相大人能與中都護大人同心協力,輔佐皇上完成先帝的遺願。”

吳懿搓了搓案幾上的那封信:“這麽說,陳老先生已到丞相府去過?”

陳奉恭敬道:“怎麽會呢?在滿朝文武之中,中都護大人最敬重的就是國舅爺,老朽拜見國舅爺之後,才會去往丞相府。”

聞言,吳懿滿意地笑了。

送走陳奉之後,吳懿又展開李嚴的書信看了一遍,心花怒放。他雖答應陳奉要說服太後吳氏,將東取荊州定為立國之策,但吳氏也不是任人擺布之人,如果此策讓李嚴手中權力過大,必不會被吳氏接納。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吳氏既忌憚諸葛亮、又不放心李嚴、一心希望劉禪能掌握大權的弱點,提高自己的權勢。如今的情勢對吳懿可謂天賜良機,東州派重臣李嚴主動推舉他當大將軍,荊州派重臣廖立因劉禪納采問名之事,經常麵見太後,前日也推舉他當大將軍。朝中兩大勢力合力,太後吳氏自然能看出,吳懿就是當下製衡諸葛亮和李嚴的最佳人選。聽說前幾日劉禪竟被嚇得向諸葛亮下跪,太後知道後異常不悅,隻要能削弱諸葛亮的權力,她一定不會反對自己這個親哥哥。一旦說服太後,吳懿再按約定推舉廖立為益州牧,屆時朝中丞相諸葛亮、中都護李嚴、益州牧廖立和自己這個大將軍共執朝政,諸葛亮再也不能獨攬大權了。想到此處,吳懿得意地大笑起來。

丞相府書房中,案幾上堆滿散亂的卷宗,諸葛亮正在埋頭批閱。蠶兒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手裏端著一碗羹湯。她見到諸葛亮,連忙彎下腰來,深施一禮。

諸葛亮一看是她,麵露不悅之意:“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不要到這兒來,你怎麽不聽?”

蠶兒慌忙道:“是,是夫人……夫人說,這碗湯要趁熱喝。”

諸葛亮苦笑一下:“又是夫人,你先放這裏吧。”

蠶兒將端著湯的托盤放在案幾上,側著身子,退後幾步,侍立在旁。諸葛亮皺起了眉,看著那碗湯,想說什麽,又忍住了。

此時,書房外響起諸葛喬的聲音:“丞相大人,侍中大人求見。”

諸葛亮略感意外,提高聲音道:“請侍中大人進來。”說著,向蠶兒擺了擺手示意她先出去。

蠶兒垂首退出書房,剛走到台階前,就看見廖立迎麵走了過來,連忙後退彎腰側立。

廖立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蠶兒,不由放慢了腳步,多看了蠶兒兩眼。察覺到諸葛喬還在,立刻掩飾地伸出手,整了整衣袍,然後咳嗽一聲,緩緩踏上台階,走進書房。

諸葛亮從案幾後站起,廖立走到案幾前行禮道:“屬下拜見丞相大人。”

諸葛亮抬手虛托:“公淵不必多禮,請坐。”

二人神情凝重地在案幾兩側坐下。

諸葛亮將那碗湯推到一旁,道:“公淵今日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屬下早該來拜見丞相大人。但當此非常之時,朝廷內外議論紛紛,屬下為避嫌疑,故遲至今日方來。”見諸葛亮神色如常,廖立心下稍定,繼續道,“這些議論對丞相大人甚為不利,說是丞相大人欲獨掌朝政,然後以荊州派為爪牙,驅盡朝中的東州派和益州派。”

諸葛亮深知廖立為人,對他也頗為信任,但近日廖立經常出入皇宮,麵見太後又曾見過吳懿,他是否在複雜的局勢中改變了自己的立場?此次究竟為何而來?諸葛亮目光異常銳利,問道:“公淵聽了這些議論,有何感想?”

廖立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人言可畏啊。在眾人眼中,屬下亦是荊州派的人物,因此在言語行動上不得不格外謹慎。如今國事艱難,屬下憂心忡忡,日夜不安啊。”

諸葛亮淡淡道:“公淵才智過人,見識深遠,對國事一定是早有主見,何至於憂心忡忡、日夜不安?”

“屬下以為,國事雖然繁複紛雜,但最要緊的,隻有兩件事——立國之策和治國之道。這立國之策,當是‘以靜製動,無為而為’。這治國之道,當是‘以和為貴,分而治之’。”廖立說起治國之道,竟是滔滔不絕,“如今國事艱難,本該上下一心、以圖興複,荊州派、東州派、益州派卻明爭暗鬥,屬下是以憂心不已。”

諸葛亮默然無語,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廖立有些緊張地探詢道:“丞相大人……”

諸葛亮心中略感驚訝,廖立的想法與自己相去甚遠,二人相識多年,他背地裏親近太後、國舅,還瞞著自己,這番話與他的所作所為是否有關係?想到此處,諸葛亮試探道:“還請公淵指教,何為‘以靜製動,無為而為’?”

“如今我大漢猶如重病之人,身體極為虛弱,當以靜養為主。動則生事,生事必不可靜。故欲靜必先製動。無為方可不至生事,故無為應是朝廷之大為。不做事,便不會生出事來,這就是以靜製動。將無所作為視為最大作為,這就是無為而為。”廖立肅然道,“無為而為,亦是聖人之言,當初高祖皇帝以此立國,終成盛世。”

諸葛亮點點頭:“那麽‘以和為貴,分而治之’,又是什麽?”

廖立有點激動,揚聲道:“不爭即為和,如今朝廷派別分立,極易引起爭執。當此國家虛弱之時,爭則必亂,亂則必亡。故當以和為貴,止其爭執。朝中所爭,權也,分其權而治,人心必服,和必至。和至則不爭矣。”

諸葛亮心知終於說到廖立此次的目的,倒要看看他所謀究竟何為,不動聲色道:“公淵所言,其實就是分其權而治,唯有分其權而治,才能不爭。但如何分其權而治?公淵心中想必已有詳盡的舉措。”

“朝中權柄,當由丞相、中都護、大將軍、益州牧共同執掌。”廖立拱手道。

諸葛亮手指輕叩案幾問道:“依公淵看,誰可擔任大將軍和益州牧?”

“大將軍人選,國舅吳懿最為合適。”看著諸葛亮深不可測的眼神,廖立心中一虛,幹咳一聲硬著頭皮繼續道,“吳懿為東州派中人物,東州派若已占有大將軍之位,益州牧就應該由荊州派中才德俱全者擔當。這個,這個……”

諸葛亮微微一笑,注視著廖立的雙眼:“所謂荊州派中才德俱全者,自然非公淵莫屬。”

廖立不安道:“屬下豈敢……隻是……屬下……屬下該告退了。”

諸葛亮竭力保持著平靜,語氣中卻還是隱隱透出一絲怒意:“公淵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嗎?”

廖立更加惶恐,急忙道:“沒有了,屬下告退!”

廖立神情慌張,急急地退出諸葛亮的書房,門外,黃氏早已等候多時。蠶兒被諸葛亮打發走後,黃氏反複追問發生了什麽事,蠶兒隻是支支吾吾。黃氏自然知道諸葛亮的性子,想來為蠶兒說幾句話,走到書房外,諸葛喬說諸葛亮正在與侍中廖立議事,黃氏便在門外等候。廖立激動時所說的話,她也聽到了幾句。廖立見黃氏在門外,心裏一驚,連忙彎腰施禮。黃氏側過身子,還了一禮。

黃氏走進書房時,看見諸葛亮正憤怒地在書房中來來回回地走著,自言自語道:“無恥,無恥!”

諸葛亮愕然道:“我錯了?”

黃氏緩聲道:“夫君以為,此時侍中大人說‘分其權而治’,是借國家危難之時謀取私利,欲竊奪朝中權柄,實為無恥之徒。”

諸葛亮憤然道:“難道不是嗎?”

黃氏搖頭道:“不是。”

諸葛亮急道:“夫人怎麽……怎麽可以是非不分?”

“我隻是一個褊狹婦人,不懂什麽是非。我隻知道侍中大人所說的一切,對夫君最為有利。”黃氏拉著諸葛亮坐下,“我不知道,權在侍中大人眼中是什麽,在中都護大人和國舅爺眼中是什麽。可我知道,權在夫君眼中是什麽。權在夫君眼中,就是必須用生命去信守的承諾。為了這個承諾,夫君正在背上那終生也無法解脫的重擔……”

諸葛亮陡然打斷她:“夫人!”

“夫君,不管你是不是聽得煩了,我都要說——我不願意眼睜睜看著夫君去背負那個重擔,我不願意!”黃氏淒然道,“夫君為何要獨自背負那重擔呢?此時此刻,侍中大人的‘分其權而治’,正好可以減輕夫君的重負。還有,侍中大人的無為而為,也能讓夫君不用多費心力,安然做一個太平丞相。”

諸葛亮沉重地搖了搖頭:“夫人,你不明白,真不明白啊。此時國中情勢,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以大漢眼前之弱小,退則必亡。在此危難之時,朝廷又怎麽可以無為而為呢?如今大漢元氣大傷,疲憊至極,偏又麵臨強敵,更須集中有限之人力物力,因此權柄必須操之於上,又怎麽可以‘分其權而治之’呢?”

“權柄必須操之於上?”黃氏苦笑道,“這個‘上’在你心中是皇上,但在旁人眼中,這個‘上’卻是夫君。”

諸葛亮正色道:“我會讓眾人知道,這個‘上’必須是皇上,隻能是皇上。”

黃氏歎道:“夫君啊,如果皇上真的能夠將權柄操於手中,先帝就不會讓夫君成為托孤大臣,更不會讓皇上尊夫君為相父。”

諸葛亮皺眉道:“怎麽能這樣說,先帝是信任我。”

“先帝是……”看到諸葛亮眼中難以掩飾的怒意,黃氏忽然停住了話頭,一陣沉默之後,幽幽道,“我不想讓夫君生氣。我隻是一個婦人,也不應該在夫君麵前議論朝政。可是先帝的安排,已使夫君成為眾人爭權奪利的靶心,不知有多少暗箭正在射向夫君。我真盼夫君能夠接受侍中大人的建言,無為而為,分其權而治。我相信,夫君如果願意這麽做,眾人一定是皆大歡喜,大夥兒的日子都能過得平平安安。”

“什麽平平安安,這是苟且偷生!”諸葛亮竭力保持著平靜,“如果我願意苟且偷生,當初會離開臥龍崗,會離開茅廬嗎?”

“但我還是當初的我。”諸葛亮淡淡地說著,大步走到窗前向外看去,窗外風聲蕭蕭,陰雲滿天。諸葛亮仰望天空,放聲吟誦——

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

樂躬耕於隴畝兮,吾愛吾廬;聊寄傲於琴書兮,以待天時。

仿佛滿腔的憂鬱憤懣已隨著那吟誦一掃而空,諸葛亮神情飛揚,眼中充滿了自信和豪情。

黃氏凝望著諸葛亮,淚眼模糊,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座草堂,年輕的諸葛亮端坐在草堂上,雙手撫琴,高聲吟誦……

蠶兒的臥房陳設簡潔,床榻坐席等用具一應俱全,但多餘的裝飾一件也無,和她的打扮一樣樸素清簡。蠶兒端坐在臥房窗前的蘆席上,從懷中拿出一幅絹巾,絹巾畫著山水圖形,染有幾滴暗紅的血跡。蠶兒凝視著絹巾,眼中淚光盈盈。這是她父親的遺物,如今父親在九泉之下,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沒有著落,實在是有負父親的期望,也辜負了廖大人的苦心安排。在這樣的世道之中,蠶兒身為女子,雖一天也沒有忘記父親的心願,但又能做些什麽呢?想到諸葛亮皺起的眉頭,蠶兒的心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絲抽緊了。正思忖間,窗外忽然有人影出現,蠶兒心裏一驚,迅速抹去眼中的淚水,將絹巾藏入懷中。

黃氏從外麵走了進來,蠶兒連忙站起身,上前行禮。黃氏微笑著擺了擺手:“蠶兒,你坐下吧。我不是早就對你說過,這兒就是你的家,別那麽拘束。”說著,黃氏在席上坐了下來,蠶兒退後一步,挨著席邊坐下。

黃氏四麵看了看,問道:“你還住得慣嗎?”

蠶兒垂首道:“小婢得蒙夫人收留已是感激不盡,又單獨住這麽大的房屋,實是不知……不知如何說才好。”

黃氏不高興道:“看看,你又這麽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你沒有賣身,我更不是你的主人,這個‘婢’字,再也休提。”

蠶兒更惶恐了:“夫人,我……”

“想必你早已明白,我為什麽讓你來伺候丞相大人。”黃氏握住蠶兒的手,“這兩年,我一直在找一個合適的人,可是總也找不到。直到看見了你,我這番心願才算有了著落。”

“侍中……侍中夫人對我說過。”蠶兒臉上浮起紅暈,“可是丞相大人……”

黃氏輕歎道:“唉!丞相大人眼裏隻有國事,哪裏看得見我的一片苦心呢。”

蠶兒的聲音細不可聞:“丞相大人太……太辛苦了。”

“我真不願意看到丞相大人這麽辛苦,可是我沒有辦法……”黃氏眼中一片潮紅,聲音漸漸哽咽。

蠶兒麵對著神情悲傷的黃氏,不知所措道:“夫人,夫人……”

“唉!也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誰讓丞相大人會遇上先帝呢。”黃氏心情激**,“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丞相大人既然認定了先帝是主,就絕不會放下先帝交給他的這副重擔。如今我隻能盼著皇上能明白丞相大人的一片苦心,千萬不要讓他為難。”

此時,諸葛亮把諸葛喬叫進了書房,以手撫額問道:“喬兒,你母親近來去過田莊嗎?”

諸葛喬答道:“自從父親回到成都後,母親就再也沒有到田莊去過。”

“我看你母親氣色不太好,是不是應該讓她到田莊去住一陣子?”諸葛亮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心中煩悶稍解,“朝中正當多事之時,你母親留在府中,不免會為我過於擔憂,長此下去,身子隻怕難以承受。”

諸葛喬點頭道:“是啊。母親近來心思太重,以至於寢食難安,比從前消瘦了許多。”

“所以我才想讓你母親到田莊去。你母親一向喜歡田莊的日子,也許到了田莊,她就會忘了心中的煩惱。”諸葛亮終於說到正題,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我本想讓你陪母親去往田莊,可近來府中事情很多,一時又離不了你。嗯,就讓那個蠶兒去伺候你母親吧。”

諸葛喬遲疑道:“隻是,隻是……”

諸葛亮略感意外:“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隻是想起了一件事,”諸葛喬支支吾吾道,“方才在書房外,孩兒發現侍中大人好像……好像早就認識蠶兒。”

諸葛亮若有所思道:“原來……是這樣啊。”

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諸葛亮不知是該感謝廖大人,還是該感謝自己那位夫人,不由苦笑起來。

劉禪滿臉倦意,隨手拿起青玉案幾上的一卷文書打開,黃皓又捧著幾卷文書走過來。劉禪見狀,揮手道:“去去,眼前的朕還沒有看完,你倒又拿來了一大堆,你想累死朕啊。”

黃皓賠笑道:“這幾卷貼著羽毛,是緊要文書,皇上應該先看。”

劉禪看了看,那幾卷文書上果然粘貼著色彩鮮豔的羽毛,十分醒目,隻好不情願道:“拿過來吧。”

黃皓連忙將貼著羽毛的文書放在了劉禪麵前。劉禪將手中的文書扔在一旁,然後拿起一卷貼著羽毛的文書,展開觀看。看著看著,劉禪眉開眼笑,高聲念了起來:“……荊州乃天下之咽喉,朝廷欲興複漢室,還於舊都,必先奪取荊州之地。故東取荊州,應為朝廷立國之策,萬萬不可動搖……好,好!父皇不能回到成都,正是因為孫權那賊搶去了荊州。朕若能奪回荊州,也算是替父皇報了仇……”正說著,劉禪陡然停住了話頭。

黃皓忙道:“皇上怎麽啦?”

劉禪茫然道:“這、這上麵說的立國之策,和相父說的不一樣啊。”

黃皓解釋道:“這是中都護大人上的奏章。中都護大人是先帝留下的托孤大臣,皇上應該像尊重丞相大人那樣尊重中都護大人。”

黃皓哭笑不得,小心翼翼道:“皇上是君,朝中的事情都應由皇上來決斷。”

“可是這兩個托孤大臣說的不一樣,朕沒法決斷啊。他們這樣說,不是故意讓朕為難嗎?”說著,劉禪放下手中的文書,又打開了另一卷貼著羽毛的文書。

看了幾行字,劉禪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啊,孫權那賊居然派大兵攻我大漢,中都護……中都護大人請求朝廷火速派兵救援。”

黃皓一聽也慌了:“這是大事啊,皇上應該立即上殿,召集大臣商議。”

劉禪像扔掉一塊火炭那樣扔掉文書:“不,朕不上朝,朕不上朝……”

黃皓急切道:“皇上,先帝……先帝可不願意看到皇上是這個樣子啊。”

劉禪的眼圈頓時紅了起來:“父皇,兒臣……兒臣該怎麽辦啊。兒臣並不是不願上朝,兒臣隻是……隻是害怕見到相父……”

黃皓更加急切了:“皇上,皇上千萬不能這樣說啊。皇上是君,君為臣綱!皇上怎麽能害怕丞相呢?”

“朕,朕……”劉禪陡地跳下禦榻,就往殿外走去,“朕要去見太後。”

黃皓頓了頓足,急忙跟上。

劉禪徑直走到太後寢殿,行過禮後,吳氏和劉禪分別坐下。吳氏憐愛地說道:“皇上瘦多了,可要注意飲食啊。皇上的身體還未長足,能多吃一點,就一定要多吃些。”

“是,多謝母後。”劉禪道,“兒臣……兒臣也許該上朝了。”

吳氏高興道:“好啊,朝中的大臣都在盼著皇上早日上朝呢。”

劉禪苦惱道:“可是……可是兒臣不知該怎麽麵對那些大臣,同一件事情,他們卻偏偏說得不一樣,兒臣不知……不知如何才好。”

“皇上每天都會來請安,可曾聽我談起過朝中之事?”吳氏神情肅然,“後宮婦人不論多麽尊貴,也不應幹預政事。皇上對朝中之事若有什麽疑惑,應該召來大臣商議。”

劉禪更加苦惱了:“可是……兒臣就算見了那些大臣,也不知該說什麽。”

“皇上是一國之主,心中一定要有主見。皇上心中有了主見,自然就知道該如何麵對那些大臣。”吳氏心中一陣難過,劉禪隻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少年,如何是諸葛亮、李嚴這些老謀深算的大臣們的對手,若是不能利用權臣之間的矛盾迅速成長起來,隻怕日後日子更難過。想到此處,吳氏委婉道,“比如一件事情,大臣們的說法各不相同……嗯,比如……”

劉禪接過話頭:“如今就有一件事情,說的是大漢的立國之策,相父和中都護的說法大不相同。相父要與東吳和好,中都護卻要東取荊州。兒臣……兒臣不知該聽誰的。”

劉禪苦著臉道:“兒臣……兒臣感覺中都護的說法更合理。可是相父……相父肯定不會讚同中都護的說法,這,這便如何是好?”

吳氏微微一笑:“你別忘了,你是君,相父是臣。”

劉禪一怔:“可是父皇……”

吳氏和藹道:“先帝讓皇上尊諸葛丞相為父,是為禮敬,是盼著諸葛丞相能竭盡忠誠,輔佐皇上。皇上有了主見,身為臣下的諸葛丞相自當全力讚同,絕不會、也絕不應該有另外的想法。臣下不讚同君上,又能讚同誰呢?如此,諸葛丞相方不負先帝對他的一片殷切期盼之心。”

劉禪默然不語,似是若有所悟。

告辭太後,劉禪緩緩走在皇宮禦道上,口中念念有詞:“相父是臣,相父是臣……”黃皓緊跟在他身後,劉禪忽然停下了腳步,“不對,不對。”

黃皓忙道:“皇上,什麽不對?”

劉禪苦惱道:“朕、朕還是應該聽相父的話。父皇當初出征之時,反複叮囑過朕,說宮外之事,朕一定要多聽相父的話。這宮外之事,不就是朝政之事嗎?朕如果不聽相父的話,父皇在天上一定會很不高興。”

“皇上可不能這樣想啊。當初皇上隻是太子,當然應該多聽丞相大人的話。可眼前皇上是……是一國之君啊。皇上身為一國之君,怎麽可以事事以臣下的話來做決斷呢?”黃皓小心翼翼道,“皇上還是多想想上朝的事兒吧。”

劉禪恨恨道:“是誰興的混賬規矩——做皇上也就罷了,還要上朝,天不亮就得起床。”

黃皓賠著笑道:“不上朝,那還算什麽皇上。”

“算什麽皇上,不看文書不行、不上朝不行、不娶黑妞也不行的皇上。”劉禪說完,快步向前走去,似乎要把這些事都甩到身後。

劉禪即將上朝的消息很快在宮中傳開了,太後寢殿中,一隻鮮豔的彩錦包袱放在案幾上。

吳氏問道:“今日初幾?”

巧娘答道:“回太後娘娘,今日初八。”

吳氏撫摸著彩錦包袱道:“初十是我小侄兒的生日,我多少應該送他點禮物。嗯,禮物都在這包袱裏,你今日就送到國舅爺那裏吧。”

巧娘道:“是。”

“你且過來。”吳氏陡然壓低聲音,“我有幾句話要告訴國舅爺,你一定要牢牢記住。”

巧娘靠近吳氏,邊聽邊連連點頭:“好的,奴婢記住了。”

國舅吳懿府中,花園裏姹紫嫣紅,曲徑通幽。吳懿領了太後的賞賜,千恩萬謝地將巧娘送出國舅府,此時正和前來拜訪的侍中廖立緩緩走在曲徑上。吳懿歎了口氣道:“聽說皇上馬上就要上朝了,侍中大人對朝中的局勢怎麽看?”

“何止是俸祿要減半,營中的軍卒也要大減。這個時候削減軍卒,不是什麽好事。”吳懿壓低了聲音,“朝中沒有好主意也就罷了,可壞消息卻是越來越多,聽說孫權那賊竟然派出重兵攻擊白帝城,中都護大人已請求朝廷火速增援。”

廖立陡然停下了腳步,神情異常凝重:“這樣的情形對於中都護大人來說,也許不是一個壞消息。”

吳懿點點頭道:“是啊。果真如此,中都護大人肩上的擔子就會很重,大漢基業是否能得以保全,幾乎全係於中都護大人一身。”

“中都護大人一向胸懷大誌,而一個胸懷大誌的人往往會主動尋找承受重擔的時機。中都護大人是一個很善於把握時機的人,又文武雙全,才智過人,朝廷就算不派出救兵,他也能輕鬆擊退強敵。”廖立有意將“輕鬆”二字說得很重。

吳懿試探道:“既是如此,中都護大人又為何會請求朝廷火速增援?”

“中都護大人是想以此告訴朝廷——東南才是最為要緊的所在,朝廷必須全力經營東南,才可以保全大漢基業。”廖立滿腹疑雲,“莫非中都護大人已有所舉動?”

“侍中大人見識果然不凡。”吳懿露出欽佩的神情,“中都護大人已向內宮遞上了奏章,懇請皇上繼承先帝遺願,速速定下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

廖立喃喃道:“請皇上繼承先帝遺願?速速定下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厲害,厲害!不愧是中都護大人啊。中都護大人的舉動,恐怕並不僅僅限於上一道奏章吧?”

吳懿笑了笑道:“很快就會知道了。”

“中都護大人和丞相大人都是托孤重臣,他們二人的立國之策竟截然不同,必將使朝廷陷於極其危險的境地。”廖立憂心忡忡道,“朝中的派別之爭也將因此更為激烈,說不定就會因此引發大亂,使大漢基業毀於一旦。”

“朝廷唯有盡快定下立國之策,才能避免這種可怕的情形。”吳懿的目光充滿期待,廖立幾次三番來訪,如此明顯的示好之意,一定會同意自己的主張,“我們應向皇上進言,定下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以免人心搖擺不定。侍中大人是否讚同?”

廖立毫不猶豫道:“下官絕不讚同。”

吳懿大感意外,一時怔住了,停下了腳步。

廖立也停下腳步道:“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是‘有為’之舉。丞相大人的立國之策肯定少不了北伐中原,亦是‘有為’之舉。凡是‘有為’之舉,下官都絕不讚同。大漢眼前僅有益州一地,且又虛弱至極,唯有‘無為而為’,才是真正可行的立國之策。”

“無為而為……”吳懿若有所思。

“好,好。這無為而為,的確是極好的立國之策,可是……”吳懿連連點頭,又連連搖頭。

“可是以中都護大人為首的東州派絕不會讚同無為而為,以丞相大人為首的荊州派同樣絕不會讚同無為而為。”廖立當然明白吳懿的意思,“也許益州派會讚同無為而為,可他們的力量又太弱小,根本無法與東州派和荊州派對抗。”

吳懿無奈道:“是啊,以眼前的情勢而論,侍中大人的立國之策根本不可能實行。”

廖立的目光深不可測:“所以下官隻能讚同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

吳懿又是一怔:“這……”

“下官曾對國舅爺說過,今日國中最可憂者乃是賢者不得其位。下官相信,盡快讓朝廷確立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必能迅速消除朝中的派別之爭,使賢者各安其位,共掌國政。”廖立緩緩道,“東取荊州雖不是一個好的立國之策,但是若有眾賢者共掌國政,最終能確定真正可行的立國之策。所以,絕不能讓朝廷確立丞相大人北伐中原的立國之策。”

“是啊,丞相大人的權勢太重,以至於近來謠言紛紛,使人心驚啊。”吳懿此時才明白廖立來訪的目的,“如果丞相大人願意後退一步,讚同東取荊州,那些謠言就會不攻自破,煙消雲散。”

“隻是,丞相大人心中隻有‘匡複漢室,還於舊都’,絕不會讚同東取荊州。”廖立苦笑道。

吳懿重又沿著曲徑開始踱步:“如果皇上讚同了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丞相大人又會如何?”

“丞相大人是忠貞之臣,當然會遵從皇上的意旨。”廖立跟上吳懿的腳步。

吳懿輕歎道:“唉,皇上自幼敬畏丞相大人,做太子的時候又事事以丞相大人的意旨為決斷,幾成習慣。眼前雖說皇上十分讚同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可是一旦見到了丞相大人,誰也不知道皇上會說出什麽話來。”

“身為臣下,理當為皇上分憂。下官相信,如果皇上見到大多數朝臣都讚同東取荊州的立國之策,就不會對丞相大人的言語太過在意。”廖立想起在丞相府的書房中,諸葛亮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心中一陣迷茫,不知道自己做得究竟對不對。

吳懿興奮道:“好,好,侍中大人與我的想法竟不謀而合!”

諸葛亮令蜀郡太守楊洪追查謠言的來源,他這幾日一刻也不敢鬆懈,手下的縣尉都穿上民服,前往各處打探消息。楊洪分析了各方傳來的消息,發現江州主簿陳奉近日來非常活躍,頻繁出入於各高官顯貴的府邸,似乎有所謀劃。楊洪也尋了件常服,親自盯著這個陳奉。

陳奉今日一大早就進了國舅府,楊洪和手下盧縣尉便在國舅府外蹲了半日,誰知這半日裏,先是看到宮裏的女官來給吳懿送東西,又看到廖立來訪,不由暗暗心驚。吳懿雖是國舅,又有征東將軍之名,其實手上並無太多實權,為何各方勢力竟都匯集於此,竟然比丞相府還要熱鬧幾分?廖立明明是荊州派的大臣,為何要與東州派的吳懿結交?是否暗中領了丞相的密令?這些人究竟有何謀劃,國舅府中情形又是如何,一時無法探知,隻能耐心等候。

陳奉一直向城西走去,成都的商人多聚居於此,市井之氣撲麵而來,陳奉並未拐彎抹角,徑直走進了富商秦貴的家中。楊洪小聲吩咐盧縣尉去查居住於此的是何人,與陳奉有何關係,自己繼續在門外監視。

陰暗的客廳中,陳奉和秦貴在鋪錦竹席上相對而坐,兩人神情肅然。良久,陳奉打破了沉默:“孟大王對秦兄的舉動很不滿意啊。”

秦貴沉聲道:“在下實在是愧對孟大王的信任,不過在下近來已有所行動,絕不會讓那諸葛亮有好日子過。”

“隻有徹底對付了諸葛亮,孟大王才會感到放心。”陳奉連連搖頭,“秦兄的行動,不過是造些小小的謠言,能有什麽用?”

秦貴辯解道:“陳老先生休要小看了這謠言。如今蜀中人心惶惶,朝廷裏東州派和荊州派水火難容,這謠言此時放出,極有可能引發大亂,使東州派和荊州派互相攻擊,同歸於盡。”

“可能?這次隻是可能?”陳奉嘲諷道,“上次秦兄篤定地說一定能將諸葛亮留在江州,結果又如何?”

聞言,秦貴麵紅耳赤:“在下……在下……”

“秦兄是個厲害人物,應該拿出些厲害手段來。”看著秦貴不解的眼神,陳奉不緊不慢道,“比如刺客。”

秦貴一驚道:“陳老先生想讓在下派刺客去對付諸葛亮?這……恐怕……”

陳奉打斷秦貴道:“如果刺客能對付諸葛亮,秦兄還會等到現在嗎?”

秦貴試探道:“那……陳老先生的意思是……”

“秦兄可以讓刺客去對付另外一個人,”陳奉眯起了眼睛,“國舅爺吳懿。”

秦貴驚得站了起來,但看陳奉並無戲謔之意,又慢慢坐了下來。

陳奉微微一笑道:“秦兄且坐,我們慢慢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