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驚魂夢魘,劉玄德思計托孤

漢章武三年公元223年春,長江邊的白帝城掩在風雨中,十分淒涼。永安行宮中,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劉備的臆想,他不顧疲憊推開窗子,看著窗外的雨點,雨霧朦朧中,他仿佛看到了千裏之外的成都。

兩年前,為了給二弟關羽報仇,劉備力排眾議、大舉伐吳,蜀漢和東吳在夷陵之地進行了一場大戰,蜀漢慘敗,七百裏連營化為灰燼,蜀漢數萬精兵強將戰死沙場,劉備自己也險些被擒,死裏逃生,帶著殘兵逃到了白帝城。

白帝城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又懾於曹魏的威脅,東吳並沒有向白帝城進擊,但經此一戰,蜀漢國力急劇下降,危機四伏,劉備也心力交瘁,一病不起。

一陣風吹過,燭火搖晃了兩下,欲滅未滅。劉備掩上窗子,倒在臥榻上,凝視著殘燭。如果兩年前聽從諸葛亮的勸誡,沒有貿然出兵伐吳,三弟張飛就不會死,蜀吳聯盟或許已經有了和曹魏正麵對抗的實力。如果……如果劉氏江山能得保全,千萬不可讓這火苗熄滅,上天你對我不薄,就再成全我一次吧。

忽然,狂風乍起,火苗陡地一跳,倏然熄滅。

劉備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

一個悠悠的聲音忽然在殿外響起:“劉玄德,劉玄德……”

劉備不自覺地從臥榻上坐起來,向殿外走去。

殿外飄過一團團昏慘慘的迷霧,霧中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忽隱忽現,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似乎渾然不覺。

劉備問道:“你是誰?”

“我的好哥哥,你怎麽連自己的同宗兄弟也認不出來呢?”那人影笑了起來,笑聲在黑夜中顯得特別刺耳。

劉備大吃一驚,後退兩步:“你、你是劉璋?你、你不是死了嗎?”

劉璋逼近兩步:“正因為我死了,你才能見到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劉備大喊:“你別過來!我怎麽會見到死人?難道我……難道我也……”

“是的,你死了,你看,死亡一點也不可怕。”

“不,不!我不能死!”

“你怎麽不能死?難道你以為當上了皇帝,就真的會活一萬歲?”

“不,我不能死!我的兒子還未長大,我的基業才剛剛開始,我怎麽能死呢?我隻要再活十年,不,再活五年,就能扶持我的兒子坐穩江山。”

“原來你是擔心你兒子的江山坐不穩,老天有眼,報應,報應啊。你這一輩子,專搶別人的地盤,這一次,可終於輪到你自己了。哈哈哈!”

劉備憤怒地握緊了拳頭:“我劉備向來以仁義待人,天下皆知,怎麽會去搶別人的地盤?”

迷霧散去,劉璋的臉變得清晰起來,臉上的不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是啊,天下人誰不知道你劉玄德是個大仁大義的聖賢之人呢?所以,當年徐州牧陶謙才會把你請去,把他的徐州‘心甘情願’地讓給你。”劉璋語速很慢,故意把“仁義”二字咬得很重,“你的‘仁義’可真厲害,當年曹孟德用了十萬大軍,殺得血流成河,也得不到徐州。可你隻用了‘仁義’兩個字就輕輕鬆鬆做了徐州牧。江夏太守劉琦在危難之時收留了你這個拋棄了妻兒、隻顧自己逃命的聖賢之人,結果卻莫明其妙地一病而亡,手下的兵馬和地盤全都落在了你這個滿口仁義的所謂宗親手中。我聽說你大仁大義,好心把你請到西川……”

劉備怒道:“住口,你有什麽好心?你隻是想利用我去攻打漢中的張魯,保全你這貪生怕死之輩的狗命。”

劉璋感慨道:“是啊,我的確沒有好心。如果我像你劉玄德那樣,做什麽事都安著‘好心’,又怎麽會讓你奪去我的成都,奪去我的川蜀之地。”

劉備昂首挺胸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麽成都,什麽川蜀之地,都是大漢皇帝的土地,理應屬於大漢皇帝。”

劉璋冷笑道:“哼,大漢皇帝,誰是大漢皇帝?”

“朕就是大漢皇帝。”

“大漢皇帝明明在中原,怎麽會是你?”

“中原的建安皇帝已被曹賊害死。朕是皇叔,承襲大漢皇位,名正言順。”

“皇叔?你分明是個賣草鞋的市井無賴,何時成了皇叔?”

劉備勃然大怒:“你這死鬼竟敢羞辱朕,朕要殺了你,殺了你!”說著,劉備拔出佩劍,瘋狂地向劉璋刺去。劉璋不躲不閃,隻是冷笑看著他,但無論劉備怎樣揮動佩劍,也無法刺中劉璋。

劉璋大笑起來:“我是死鬼,你也是死鬼,怎麽,你還能再殺死我一次不成?你來呀,刺我呀?”

劉備呆住了。

劉璋咬牙道:“你這假仁假義的市井無賴,把我父子從成都流放到南郡,無非是想日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父子殺死,以絕後患。但你做夢也沒有想到,南郡竟被東吳的孫權奪走了,我父子反倒因此保全了性命。雖說我因病身亡,可我的兒子已被孫權拜為益州刺史,馬上就要領著兵馬殺回成都,殺了你的兒子!”

劉備大喊:“你這是癡心妄想!諸葛亮是最有雄才的大忠臣,有諸葛亮輔佐朕的兒子,誰敢殺他,誰又能殺得了他?”

“忠臣,這亂世之中,還有忠臣嗎?”劉璋的臉變得扭曲起來,“諸葛亮人稱臥龍先生。龍者,真龍天子也。諸葛亮既有如此雄心,又怎能甘居人臣之位?”

劉備心亂如麻,辯解道:“不,不!朕和諸葛先生絕非尋常君臣可比。朕對諸葛先生一向赤誠相待,且又誌同道合。諸葛先生絕不會背叛朕!”

“好你個劉玄德,到了陰曹地府還滿口謊言。你若果真與那諸葛亮誌同道合,怎麽會困在這白帝城中?“劉璋看出了劉備的心虛,“諸葛亮的誌向是‘匡複漢室,還於舊都’,是要讓你兵出祁山,直搗關中。可你卻發傾國之兵東征孫權。在你這個假冒的皇叔眼中,根本就沒有漢室。你眼裏隻有皇位、土地和美女。在你看來,東吳的上上下下都是膽怯的鼠輩,曹丕卻是吃人的老虎。你欺軟怕硬,以為大軍一出,東吳的鼠輩就會乖乖地把土地和美女獻上……”

“我連曹操都不怕,豈會怕那曹丕?我東伐吳國,是為了……為了……”

“嘿嘿,你一定是為了孫夫人,想把那個逃回東吳娘家的孫夫人搶回來吧?聽說那孫夫人貌若天仙,根本看不上你……”

“住口!朕發兵伐吳,絕不是為了私欲,絕不是!朕是為了兄弟大義。朕與二弟關羽、三弟張飛雖非同姓,卻勝過手足同胞——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劉備握緊手中的劍,眼裏的仇恨卻像是比劍更鋒利,“可恨東吳鼠輩,竟敢害死我二弟。還有我三弟張飛,也死在投奔東吳的奸人手中。此仇不報,我劉備有何麵目立在世上?大丈夫向來恩怨分明,義氣當先。此等大義,你這昏庸無能的豬狗之輩豈能知曉?”

“天地之間的大義,莫過於君臣父子。自古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身為大漢臣子,既知建安皇帝為曹賊所害,為何不挺身而出,為君父報仇?難道在你眼裏,君父大義還比不上你這異姓兄弟之義嗎?”

劉備氣得渾身發抖,卻無言以對。

劉璋狂笑:“哈哈哈!可見在你這市井無賴的眼中,君臣大義根本就不值一提。你自稱皇叔,都不顧這君臣大義,那諸葛亮又為何要死守什麽君臣大義,輔佐你的兒子?以諸葛亮的智謀,隻要他掌握了朝廷大權,過不了多久,他就會來一個斬草除根,讓你劉玄德斷子絕孫,把劉氏的江山變成他諸葛氏的江山。”

劉備再次揮劍刺向劉璋:“不,不!諸葛亮絕不會……絕不會……”

一劍刺空,劉備身子劇烈地一顫,猛地睜開了雙眼,發覺自己仍躺在臥榻上,榻旁的燭架早已換上了新燭,火苗燃得正旺。劉備冷汗涔涔,此刻,夢中的一切仿佛消逝無蹤,隻有窗外的雨聲是真實的,但為何夢中的憤怒和恐懼,也和雨聲一樣敲擊著他的心?

“皇上,皇上!”劉備定了定神,這才望向站在榻前的人,燭光跳動中,他認出那人是牙門將向寵。

劉備道:“朕剛才……剛才是不是說了很多夢話?”

向寵躬身道:“臣聽見皇上在呼喚諸葛丞相,這才走了過來。”

劉備坐了起來:“向將軍,朕想盡快見到諸葛丞相。”

“皇上放心,按出發時間推算,信使已到了成都,丞相一定會盡快趕來。”

劉備輕輕點了點頭:“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是。”向寵放輕腳步,躬身退出寢殿,反手掩上了門。

劉備全無睡意,盯著窗前垂著的金黃錦簾,冷風透過窗縫吹入,錦簾微微擺動,似乎有誰隱藏在其中。劉備歎了口氣,自己的病一天比一天重,還能活著看到阿鬥長大嗎?這個亂世之中真有忠臣嗎?諸葛亮真的可以托付嗎?如果諸葛亮有帝王之心,那阿鬥該怎麽辦?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劉備的臆想,他疲憊地倒在榻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