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恃寵而驕,蜀後宮雞犬不寧

洛陽城皇宮的內殿之中,曹丕端坐在禦榻上,凝神看著文書。看著看著,曹丕忽然興奮地在案幾上一拍:“好,好啊!”

坐在禦榻對麵的曹真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不敢與曹丕的目光相迎,微微低下了頭。曹丕緊緊抓著那卷文書問道:“子丹,你想出出奇製勝的南征進兵方略了嗎?”

曹真硬著頭皮道:“微臣……微臣無能。”

“看來在我大魏的百官之中,隻有仲達是真正的智謀之士。”曹丕感慨道,“你自己看看,仲達的進兵方略是不是能夠出奇製勝?”

近侍太監將文書交到曹真手中,曹真仔細看了起來,越看越驚訝:“司馬懿居然……居然要在廣陵城布下疑兵?”

曹丕欣賞道:“這個進兵方略很好啊——朝廷在合肥布下大兵,那孫權必定會北上迎擊。但這時忽有一支大魏精兵出現在廣陵城中。想那廣陵城與建業城隻有一江之隔,隻要那支精兵能渡過長江,兵鋒就可直抵建業城下。孫權知道了這個消息,必定會迅速退兵,朝廷趁勢追殺,當可大獲全勝。”

曹真無奈道:“這個進兵方略很好,很好,的確可以……可以出奇製勝。”

曹丕哈哈大笑:“看來朝廷應該重用仲達才是啊。”

從內殿出來,曹真越想越生氣,雖然知道夏侯尚指望不上,他還是直接去了夏侯府。夏侯尚果然又喝得爛醉如泥,曹真進門時,他正把一個空酒壺砸到地上,大叫:“混賬東西,怎麽不拿酒來!”

看見進來的是曹真,夏侯尚哈哈一笑道:“子丹兄,來得……來得正好。先帝早就、早就說過——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今日你我痛飲一番……”

曹真怒容滿麵,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神情,痛心道:“伯仁,讓我怎麽說你才好呢?”

“那……那就不要說,喝酒……喝酒……”夏侯尚含糊說著,高高舉起琉璃酒杯。

曹真一把搶過酒杯,扔到地上,怒吼道:“刀已經架到了脖子上,你竟然還是這個樣子?”

夏侯尚斜著眼道:“刀……刀架在了脖子上?難道皇上要殺了我?”

“皇上若要殺你,早就下旨了,還會等到現在?是司馬懿!司馬懿就要得到皇上的重用了!”

“不!此時司馬懿得到重用,一定會掌握朝中的兵權。果真如此,後患……後患無窮啊。”夏侯尚清醒了幾分。

曹真恨恨道:“這都怪伯仁不爭氣啊。皇上對你大失所望,自然會重用那司馬懿。我們必須立即想出一個辦法,阻止司馬懿得到重用。”

“以皇上的性格,我們隻要想出一個讓皇上對司馬懿生出猜疑之心的辦法就可以了。知道以後會與他為敵,我其實早就在暗中觀察司馬懿,不得不說,這個人虛偽狡詐,但又低調嚴謹,實在找不出性格上的弱點。”夏侯尚突然就清醒了,也不知道之前是不是裝醉,“可是司馬懿的身體,卻有一個大大的弱點。子丹兄,如果有人突然從後麵呼喊你,你會有什麽動作?”

曹真想了一想:“我會停下來,然後回過頭去看誰在那兒呼喊。”

“絕大多數人都是如此。但司馬懿卻不是這樣。”夏侯尚模仿著司馬懿的動作,“如果有人突然從後麵呼喊司馬懿,他也會回過頭來,但腳下卻是不停,仍會向前走上幾步。”

曹真倒吸一口涼氣:“這……這是狼顧之相啊!”

“對,我曾問過許多術士,似司馬懿這樣的動作如同惡狼回顧,因此喚作狼顧之相。這樣的人必是心懷凶險,一旦謀得兵權,就會反傷人主。”

曹真一下子興奮起來:“好,太好了。皇上平日對術士之言極感興趣,如果知道那司馬懿有狼顧之相,定會生出猜疑之心,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掌握兵權。我立刻進宮,將此事稟報皇上。”

內殿之中,曹丕聽完曹真所言,滿腹狐疑。

曹真焦慮道:“皇上,微臣所言,句句是實。那司馬懿的確有狼顧之相,不可大用。”

曹丕冷冷道:“司馬懿不可大用,誰可大用?”

“皇上,夏侯尚並無大錯……”看到曹丕眼中的怒氣,曹真硬生生收住了後麵的話。

“朕痛恨伯仁,不是恨他犯了什麽大錯,而是恨他不思進取,辜負了朕對他的殷切期望。”曹丕竭力使語氣緩和下來,“伯仁竟會為一個女人發瘋,這樣的人還能統領大軍,與強敵決戰嗎?”

“伯仁……伯仁十分後悔他當初的愚蠢之舉,神誌已完全恢複了過來。此刻正在府中靜坐思過,乞求皇上的寬恕。”

“可是朕卻聽說伯仁日日沉入醉鄉之中,不願醒來。這說明伯仁心中仍是隻有私欲,全忘了國家大義。”

“伯仁隻是……”曹真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辯解,額上沁出了一粒粒汗珠。

一個近侍太監從殿外走進來,稟報司馬懿已經到了。

曹丕道:“讓他進來吧。”

近侍太監出去傳司馬懿,曹真又急切道:“皇上,司馬懿絕不可大用啊!”

曹丕不悅地擺擺手道:“你且退下吧。”

內殿外的台階上,曹真和司馬懿二人交錯而過,互相行了個禮。曹真忽地停下來,回頭望向司馬懿,見司馬懿已走上台階,正向內殿走去,突然大聲道:“司馬大人!”

司馬懿回過了頭,但腳下卻未停止,仍是向前走出幾步,然後才站了下來。

曹真眼中透出無法掩飾的得意:“下官明日欲在府中開賞花之宴,司馬大人若肯大駕光臨,下官將不勝榮幸。”

司馬懿大感意外,但仍不動聲色,保持著微笑:“下官明日定當登門拜訪。”

司馬懿走進內殿,曹丕笑道:“仲達獻上的進兵方略極合兵法,確有出奇製勝之處。”

司馬懿謙遜道:“微臣苦思多日,才想出了這道進兵方略,心中實是惶恐。”

“既能想出此策,不愧為智謀之士。隻是這進兵方略雖然奇妙,卻也有些不足之處。”

“還請皇上賜教。”

“在仲達的進兵方略中,合肥城是朝廷重兵的屯守之地,而廣陵城是疑兵的埋伏之處。這樣孫權那賊一旦中計,必會受到重創。但如果將合肥城和廣陵城調換一下,那又會怎麽樣呢?”

“皇上是說,朝廷將重兵屯於廣陵城中,而合肥城則是疑兵的埋伏之處?”

曹丕得意地點了點頭。

司馬懿裝作恍然大悟:“皇上聖明,皇上聖明。”

曹丕更得意了:“朝廷的重兵屯守於廣陵城中,就有力量完全截斷孫權的退路,一舉擒殺孫權,進而滅亡東吳。朝廷南征,原本就是要一舉滅亡東吳。”

“皇上雄才大略,見識深遠。微臣想出這道進兵方略之後,曾自以為毫無不足之處,十分得意,此時竟是無地自容。”司馬懿神情極為尷尬。

“哈哈哈!仲達才智過人,忠心許國,是朕最看重的臣子啊。”

“微臣慚愧,慚愧。”

“朝廷若重兵屯守廣陵城,必會引起那孫權的警覺,也許就不會北上合肥。仲達對此有什麽見解?”

司馬懿思索片刻便道:“朝廷可將微臣所上進兵方略泄露給孫權知曉。”

曹丕擊掌道:“妙,妙!如此計中有計,孫權那賊必會北上合肥,自尋死路。朕今天高興,想到禦花園喝上一杯,你就陪朕一起去吧。”

禦花園中桃李爭豔,處處花紅葉綠。花樹之畔,立著一座方亭。曹丕坐在亭中,麵前擺著一張案幾,上麵放滿佳肴和各種酒具。司馬懿坐在曹丕身旁,麵前擺著一張較小的案幾,也放滿了佳肴和酒具。亭內,幾個近侍太監和宮女侍立在曹丕左右。亭外,幾個樂女跪坐在台階下,演奏著琴、瑟、笛、簫等樂器,一個身穿西域服飾的舞女在亭前的空地上翩翩起舞,身姿飄逸。

曹丕端起注滿美酒的玉杯,看見司馬懿端著玉杯的手腕微微發顫,關切道:“仲達似是不勝酒力啊。”

司馬懿垂首道:“微臣……微臣慚愧,不能多飲。”

曹丕眼裏帶著一絲笑意:“可是朕聽說仲達常去酒樓飲酒啊。”

“微臣去往酒樓,隻是……隻是喜歡那酒樓中的美女。至於飲酒,微臣是應付而已,每次所飲不過三五杯。酒能亂性,微臣擔心沉溺美酒之中,會誤了朝中的公事。”

曹丕突然想起曹真的話,此時反複打量司馬懿,他真的有狼顧之相嗎?

“既是如此,朕也不能讓你多喝啊。”說著,曹丕抬起衣袖擺了擺,示意亭外的樂女和舞女退下。

司馬懿惶恐道:“微臣不能使皇上盡興,實是死罪。”

曹丕不動聲色道:“隻要仲達能盡其智謀,為國效力,朕就很高興啊。嗯,今日這場酒宴到此為止,愛卿可以回去了。”

“微臣遵旨。”司馬懿站起身,向曹丕深施一禮,然後彎下腰,倒行著退向亭外。

曹丕目光如刀,緊盯著司馬懿。司馬懿退到亭外十餘步之後,才轉過身,向遠處走去。曹丕突然大呼一聲:“仲達!”

司馬懿不自覺地將頭向後轉去,在那一刹那,剛才曹真在內殿門口叫住他的情形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這裏有詐!此時,司馬懿的左足已經抬起,正欲向前伸,頭也轉了半圈,他的動作突然間凝固,抬起的左足沒有前伸,而是原地落下,頭也停止了轉動。待左足落地,整個人站定,他才緩緩轉過身來。

其實隻是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情,司馬懿轉過身時,看到曹丕的眼神中還有一絲殘餘的殺氣,但馬上變成了笑容:“朕想賜給愛卿一件禮物,以紀念今日君臣歡宴之樂。”說著,曹丕抬手從案幾上拿起了一隻玉杯。

司馬懿接過玉杯,再三謝恩後才離開方亭,此時,整個後背已被冷汗濕透。

司馬懿將玉杯拿回府中,猶心有餘悸,司馬馗卻很興奮:“這是出自西域昆侖山的玉杯,極為名貴啊。玉器者,器中之貴重也。皇上賜下此等玉器,分明是對二哥極為器重,即將委二哥以重任。”

司馬懿後怕道:“但是愚兄在得到玉杯之前,卻差一點死在了皇上手中。”

聞言,司馬馗大驚:“這,這是怎麽回事?”

“四弟是否記得——少年之時,父親曾說過愚兄有狼顧之相?”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記得,當時父親說,兄長聽到有人從背後呼喊時,會一邊回頭,一邊繼續向前走。”

“這就是狼顧之相啊。當時父親對愚兄的這個習慣很不高興,讓愚兄立刻改了。少年之時愚兄十分注意此事,差不多已將這習慣改正了過來。後來愚兄做了朝官,也有了些名望,幾乎無人在背後呼喊。久而久之,愚兄也就忽視了此事。可實際上,愚兄的這個習慣並未真正改正過來。”

“難道皇上發現了?”

“皇上在賜下玉杯之前,曾突然從背後呼喊愚兄。幸虧我在最緊要的關頭停下了腳步,沒有繼續向前走。”司馬懿的聲音充滿了恐懼,“皇上突然從背後呼喊愚兄時,聲音裏分明充滿了殺氣。當時……當時隻要我露出了狼顧之相,絕不可能活著走出皇宮。”

司馬馗長長鬆了一口氣:“這是……這是上天在保佑我們司馬家族啊。”

“皇上的聲音中既有殺氣,此事絕非偶然,而是有人對皇上說過我有狼顧之相。”想到今日的凶險,司馬懿不禁握緊了雙拳,“愚兄在見到皇上之前,曾遇到過曹真。平日裏曹真從不理會我,但那個時候,他卻突然在背後對我呼喊了一聲,我並沒有停下腳步。要不是曹真提前來這麽一下,愚兄隻恐……隻恐很難在皇上麵前控製自己啊。”

“兄長的這個習慣,是……是我們司馬家的秘密,那曹真怎麽會知道?”

“一定是夏侯尚告訴他的!”司馬懿咬牙道,“愚兄前幾年曾在夏侯尚的軍營中待過一陣子。夏侯尚性喜遊獵,愚兄不得不陪他去過幾次獵場。在獵場上,常有意外之事發生,為此夏侯尚曾幾次從背後呼喊我,知道了我的這個習慣。但夏侯尚極為聰明,絕不在我麵前提及此事。而我也以為夏侯尚隻是個武人,心思精淺,不會注意到這個習慣。”

司馬馗倒吸一口涼氣:“看來這夏侯尚遠比曹真可怕,他現在裝瘋賣傻,也不知他是否還掌握著我們其他的隱秘之事。”

司馬懿神情凝重道:“現在看來,隻是奪取夏侯尚的兵權還遠遠不夠啊。他絕不能活在這個世上!”

幾日後,曹丕派人送來聖旨,聖旨中寫到“尚書右仆射兼侍中司馬懿德行純良,忠孝赤誠,才可濟世。今特賜封向鄉侯,拜撫軍將軍,加給事中兼錄尚書事”,司馬懿自是感激涕零。

聽到這個消息的曹真大失所望,不知為何司馬懿的“狼顧之相”竟沒能引起曹丕的猜疑和警覺。曹丕重用司馬懿的消息傳到夏侯府,夏侯尚也感到司馬懿將成為一個重大的威脅,他開始滴酒不沾、閉門思過,希望能重新得到曹丕的信任。消息傳遍朝野,許多官員都送來拜帖,一時間賓客盈門,熱鬧非凡。司馬懿為人謹慎低調,竟然稱病在家,閉門謝客。

這日,司馬馗陪司馬懿散步時不解道:“這個時候,正是我們司馬氏廣為結交,收納人心的大好機會啊,二哥在擔心什麽?”

“不,此時此刻,我們萬萬不可張揚。”司馬懿連連搖頭,“皇上隻是讓愚兄執掌了都城南營的五千兵馬,這說明皇上還是對愚兄不放心啊。在皇上的心底裏,最值得他信任的人還是夏侯尚和曹真。兵權隻有牢牢掌握在這兩個人手中,皇上才能安然入睡。”

“小弟正在想法對付那夏侯尚,絕不會讓二哥失望。”

“這個辦法一定要快,要狠,要讓那夏侯尚絕無還手的機會。”司馬懿一邊說一邊走到一棵大樹下,先向樹上看看,又向樹根上看了看,“四弟你看,這棵大樹看似繁茂,卻已有了倒下的危險,因為根基上已出現了蟲洞。”

司馬馗低頭向樹根上看去,果然在樹根上看到了蟲洞,無數隻螞蟻在洞中爬來爬去。

司馬懿歎道:“治國之道,最重要的是根基穩固啊。民力、物力;民心、士氣。這都是朝廷的根基。隻有根基穩固之後,朝廷才應該大有作為。可是皇上一心南征,必會給朝廷根基帶來巨大的傷害,長此下去,實是……實是不堪設想。”

“南征之事,全是皇上的主張。常言道,君為臣綱。皇上一旦做出了決定,臣下就必須遵命而行。”

“皇上的主張大錯特錯,可愚兄不僅不能說皇上錯了,還要高聲讚頌皇上聖明,並且費盡心血地為皇上的錯誤決斷出謀劃策。”

“身為臣下,也隻能如此。”

“但那諸葛亮雖是身為臣下,卻不必如此。”司馬懿語氣中充滿了遺憾,“皇上的錯誤決斷,給了那諸葛亮一個穩固國中根基、擴充其權勢的絕好機會。”

“據小弟得到的消息,諸葛亮曾寫了一篇名為《正議》的文章,大肆攻擊皇上,並宣稱他即將北伐中原。”

“西蜀國力尚未完全恢複,那諸葛亮絕不會在此時北伐,他的舉動隻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諸葛亮為何要如此虛張聲勢?”

“諸葛亮此舉定是為了對付李嚴。李嚴已將駐守白帝城的精兵移往江州,這江州離成都隻有數百裏,諸葛亮定是為此坐臥不安,必欲將李嚴除之而後快。”司馬懿對諸葛亮是又敬佩又羨慕,唯獨沒有對於對手的痛恨,“而且他已經得到了一個除掉李嚴的絕佳時機,如果我是諸葛亮,就借口平定南中的反叛,突率精兵襲擊江州,擒殺李嚴。”

“諸葛亮會這麽做嗎?”

“諸葛亮應該這麽做,可是他到底會怎麽對付李嚴,愚兄也實難猜透。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很難讓人以常理去推測。”

“這樣的諸葛亮,對我們是有利多一些,還是不利多一些?”

“很難說,要看以後兩國的態勢了。”司馬懿拍了拍那棵大樹,“明日讓園丁來看看這棵樹。”

江州郊外,輕風拂過,樹林中的枯葉沙沙作響。李嚴和李豐騎著馬,在枯葉飄落的樹林前緩緩而行,他們身後遠遠跟著十數騎隨從。

李豐長出了一口氣道:“父親大人這幾年太過辛苦,早該出來走走,也好散散筋骨,舒舒心。”

李嚴笑了笑道:“是啊,如今朝中無事,邊境安寧,老夫若不出來遊玩遊玩,怎麽對得起這太平時日。”

“邊境雖說安寧,可是南中的那些叛賊至今未降,不能不令人擔心啊。”

“那就讓陳老先生多去幾趟南中,將招降文書親自送給那些大姓蠻王。”

“送也是白送。據陳老先生說,那些蠻王一心想自立為南中之主,毫無歸降之意。”

“招降南中蠻王,是丞相大人的旨意,我必須遵令而行。丞相大人一心一意招降南中蠻王,看來是真想北伐曹魏啊。”說著,李嚴勒馬停在一片山坡上,山坡下塵霧茫茫,隱隱約約浮現出一段城牆。

李豐也忙勒住了韁繩。

李嚴眺望遠方道:“豐兒,你是不是覺得,丞相大人近來的所作所為無論怎麽去看,都像是在為北伐曹魏做準備。”

李豐點點頭:“是啊。丞相大人近來先是寫了一篇《正議》,宣揚北伐之舉乃是堂堂正道。接著又將他的心腹馬謖派到了漢中,籌劃北伐的進軍方略,還不停地在向漢中輸送軍糧。”

李嚴神情漸漸凝重:“丞相大人一向是智計百出,常人很難預料,這會不會又是丞相大人的一個計謀?”

“父親大人是說,丞相大人的所作所為是故意給我們父子看……”

“也可能是故意給南中那些蠻王看的。”李嚴深知諸葛亮的可怕,“如果是真的,這說明丞相大人極有可能突然發兵南征。”

聞言,李豐頓時緊張起來:“丞相大人若發兵南征,必從……必從江州境內經過。我們……我們該怎麽辦?”

李嚴沉聲道:“我們必須知道丞相大人真正在做什麽,一定要打探清楚。”

李豐應道:“是!孩兒馬上找得力的人去成都打探消息。”

成都的丞相府書房內,蠶兒親手做了一盤焦黃的胡餅,端來放在案幾上。諸葛亮坐在案幾後,一邊看著文書,一邊隨手拿起一個胡餅,咬了一大口。蠶兒站在案幾旁,又興奮又有些緊張:“丞相大人,這胡餅……這胡餅還好吃嗎?”

“當然好吃。夫人做的胡餅,我一向愛吃……”突然,諸葛亮停下了話頭,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蠶兒坦然道:“這做胡餅的方法,是夫人教給我的。不知我今日做的胡餅,和丞相大人從前吃過的有沒有什麽不一樣?”

“沒什麽不一樣啊,隻不過……”看著蠶兒緊張的樣子,諸葛亮笑了,“隻不過我肚中的饞蟲好像比從前多了許多。這小小的一盤,怕是喂不飽那些饞蟲。”

蠶兒也開心地笑了:“這還不好辦嗎?丞相大人在這兒慢慢吃,我再去端一盤來。”說著,蠶兒轉過身走出書房。

蠶兒剛走下台階,看見諸葛喬神情憂鬱地徘徊在書房外的台階下,看見蠶兒,諸葛喬忙神情恭敬地站在道旁。蠶兒從諸葛喬麵前走過,忽然心有所動,停下腳步道:“大公子,我看你近些天來心神不定,好像有話要對丞相大人說。”

諸葛喬猶豫道:“我……我……”

蠶兒笑道:“大公子和丞相大人既然是父子,就不必顧慮什麽,有話應該說出來才是啊。”

蠶兒走後,諸葛喬鼓起勇氣走進了書房。

諸葛亮見是諸葛喬,有點意外,和藹地問道:“喬兒,有事麽?”

諸葛喬張了張口,最終小聲道:“孩兒已經……已經不小了,想到邊關去立下戰功。”

諸葛亮沉吟片刻,道:“你有進取之心,這很好。可是你也應該明白,我不能答應你。當初我曾對兄長承諾過,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不會讓喬兒身處險地。”

諸葛喬默然無語,眼中隱隱透出委屈之意。

諸葛亮笑了笑道:“你來得正好。天氣漸冷,我對你母親有些不放心啊——她的身子受不得風寒。今日你就出城一趟,到田莊去把你母親接回來。”

諸葛喬無奈道:“前些天孩兒奉父親大人之命,已接過母親大人一次。可是母親大人說,她對府中的事情很放心,年底之前不打算回來了。”

“田莊裏的那些草房,怎能抵擋嚴寒?”

“母親大人說,草房比瓦房大廈更暖和。”

“話雖如此,我還是想讓喬兒到田莊去一趟,若能將你母親勸回,那就更好。若你母親還是不願回來,你就住在那兒,多幫幫你母親。”

“孩兒遵命。”諸葛喬退出了書房。

正好蠶兒提著一個食盒,向台階上走來,諸葛喬慌忙後退,一直退到書房門口,然後側過身子給蠶兒讓路。蠶兒點頭致謝後,走進了書房。

蠶兒從食盒中拿出一盤冒著熱氣的胡餅,放在案幾上。諸葛亮伸手拿起一張胡餅,發現很燙,又飛快地放了下來。

“這是剛出爐的胡餅,等一會才能吃。”蠶兒捂著嘴笑道。

“做什麽事都不能太著急啊。”說著,諸葛亮拿起一卷文書,在案幾上緩緩展開。

蠶兒看看諸葛亮,又不自覺地透過窗子向書房外看了看,她看見諸葛喬手按佩劍,挺直腰身,站在書房外,西斜的夕陽在諸葛亮喬身後拖出長長的黑影。

蠶兒低聲道:“近些天來,大公子的神情好像和從前不一樣。”

“唉!他是有了心思啊。自從與東吳和好之後,我兄長那邊常有消息傳來,喬兒的幾個同胞兄弟都在東吳做上了將軍。可是喬兒眼前卻無任何官職。喬兒想到邊關去立下軍功,憑他自己的本領做上將軍。”

“大公子的這個想法很好啊。”

“但別人會認為喬兒是憑他自己的本領做上將軍的嗎?”諸葛亮也向外看了一眼,“大漢衰微至此,與眾多無能而又貪婪的官家子弟把持了仕途大有關聯,如今許多大臣也企圖讓自己的子弟早早進入仕途。這樣的風氣若不能及時製止,就會讓天下的賢能之士感到寒心,就會危及大漢的興複大業。”

蠶兒也覺得自己唐突了,低頭道:“大公子……大公子一定能明白丞相大人的這番苦心。”

“我不讓喬兒去往邊關,還有一分私心在裏邊。”諸葛亮低聲道,“邊關乃是險地,我絕不能讓喬兒接近任何險地。”

蠶兒若有所思道:“是這樣啊。”

諸葛亮又低下頭開始看文書,看著看著,諸葛亮忽然伸手在案幾上一拍,興奮道:“好事,好事!”

蠶兒奇道:“什麽好事?”

“這是董允呈上來的文書,說皇上的後宮已有宮人懷了身孕。”

“啊,這果然是大好事啊。”

“如果皇上能在此時得到一位皇子,無疑是在向天下人表明——我大漢皇統血脈旺盛,分明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顧。既然天佑大漢,何愁興複大業不成?”諸葛亮興奮得直搓手。

“可是……”蠶兒神情忽然發生了變化,“可是如果皇上得到的是一位公主呢?丞相大人會不會很失望?”

諸葛亮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皺了皺眉道:“皇上應該得到一位皇子。此時此刻,一位皇子的誕生很能鼓舞人心……”

正說著,看見蠶兒眼圈紅了,諸葛亮陡然停下了話頭。

蠶兒哽咽道:“我……我出生的時候,父親很失望。父親一直認為,隻有兒子才能繼承他的心願,找到那條通往身毒國的道路,可是父親最終隻有我這個女兒。雖然父親待我很好。但我心裏知道,父親還是……還是在盼著他能得到一個兒子……”

“你父親有這樣的想法,並無什麽不妥之處啊。在那荒無人煙的險惡山林中探尋山路,隻能是男兒去做的事情。”

“我並無埋怨父親之意,隻是……隻是恨我自己。如果我是一個男兒,就不會讓父親……讓父親死不瞑目……”

諸葛亮忙接過話頭道:“你可千萬不能這樣想啊。你父親去世是因為戰亂,和你毫無關聯。”

蠶兒勉強笑了笑道:“這都怪我,本來是大好的事兒,怎麽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別的事上……”

“就算皇上得到的是一位公主,也是大好事啊。當然,若皇上得到的是一位皇子,那便是好上加好。”說著,諸葛亮又向那文書仔細看了看,這次卻大失所望,“可惜,這件大好事,有些美中不足——懷孕的不是皇後,而是一個宮人。”

此時的劉禪正愁容滿麵,在內殿中來回走著。他陡然在黃皓麵前停下問道:“好好一個美人,為什麽說變就變了,為什麽?”

黃皓低頭道:“這……奴才不敢說。”

劉禪急了:“朕讓你說,你也不敢說嗎?”

“奴才……奴才聽術士們說過……說過……”黃皓吞吞吐吐道,“術士們說,這世上的美人啊大多是妖精變的,這些妖精最喜歡迷惑皇上。因為皇上是天子,她們沾了天子之氣,將來就能得道成仙。”

劉禪連連搖頭:“不,不!繡兒怎麽會是妖精呢?這絕不可能,絕不可能。”

“那些術士們說,妖精變成人身後,自己都不知道她們是妖精,但她們的妖性還在,因此變化多端,不可捉摸。”

劉禪若有所思道:“變化多端,不可捉摸?繡兒……繡兒當真是這樣啊。她有時候像天仙一樣可愛,說出的話比琴音還要美妙。可有的時候,她又像惡魔那樣可怕……”

小五子忽然從殿外匆匆走進來,跪在劉禪麵前道:“王娘娘又在發脾氣。”

劉禪急了:“那、那皇後呢?”

小五子道:“皇後已經到王娘娘那兒去了。”

“糟了!”劉禪轉身就向殿外走去,黃皓跺跺腳,快步跟了上去。

皇宮偏殿內,王繡眼睛半睜半閉,斜躺在臥榻上。

一個宮女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跪在榻前道:“娘娘,午飯已備好了。”

王繡沒有抬眼,懶懶道:“讓她們端上來。”

兩個宮女將一張小小的案幾抬過來,放在榻前,另外幾個宮女端著一盤盤精美的食物走過來,仔細地擺放在案幾上。王繡向榻前的兩個宮女看了看,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兩個宮女連忙上前,將王繡扶起。

王繡低下頭,看著案幾上的食物,突然臉色大變:“我不是告訴過你們這群蠢貨——我不吃肉嗎?為何你們偏偏要把這些肉食端上來?你們分明是想氣死我啊。你們一個個心裏嫉妒得發了狂,恨不得我立刻死了,是不是啊?”

眾宮女神情惶恐,紛紛跪下。王繡伸出手,將那案幾用力一掀,精美的食物潑了一地,大小圓盤四處亂滾。眾宮女都垂下了頭,誰也不敢正視王繡。

王繡大吼道:“說,誰讓你們端來這些食物的?”

眾宮女不敢回答,頭垂得更低了。

王繡暴怒道:“說啊!快說!”

黑妞的聲音忽地在偏殿外響起:“是我讓她們把這些食物端上來的。”

黑妞走進偏殿,站在王繡麵前,坐在臥榻上的王繡有意挺了挺凸肚子,做出要站起身的樣子。

黑妞攔了一下道:“繡兒,你身子重,不必行禮。”

“奴婢怎麽敢在皇後娘娘麵前失禮呢。”王繡掙了掙身子,幾個宮女慌忙站起,走上前扶住王繡。

王繡拉著宮女的衣袖,緩緩站起身,眾宮女見王繡已站起身,忙鬆開手,彎腰後退。王繡突然向後一仰,摔倒在臥榻上,眾宮女大驚失色,一時不知所措。

黑妞也一驚:“繡兒,你怎麽啦?”

王繡發出淒厲的慘叫:“皇上,皇上!快來救救繡兒!有人要害死奴婢,有人要害死奴婢啊!”

黑妞眼中透出無法壓抑的憤怒,對眾宮女擺了擺手:“你們退下去吧。”

眾宮女如蒙大赦,趕緊退出去了。

黑妞注視著王繡,王繡也不再演戲,坐起身毫無畏懼地迎著黑妞的目光。

黑妞冷冷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奴婢犯了天條,罪該萬死,奴婢隻求一死。”

“我從來沒有責怪過你。”

“可是奴婢心裏知道——皇後娘娘恨死奴婢了。奴婢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得到皇上的寵幸,更不該在皇後娘娘之前有了身孕。奴婢是皇後娘娘的眼中釘,肉中刺啊。奴婢一天不死,皇後娘娘一天不得安寧。奴婢……”

黑妞氣得渾身發顫:“住口!”

王繡倔強道:“難道奴婢說錯了嗎?”

黑妞竭力使語氣平和下來:“繡兒,你是我從娘家帶來的。我一向把你當作自己的妹妹,怎麽會恨你呢?”

“奴婢知道,皇後娘娘對奴婢有天高地厚之恩。奴婢就算做牛做馬,也要報答皇後娘娘。”

“你就是這樣報答嗎?”

“皇後娘娘已經當上了後宮的主人,還要讓奴婢怎麽報答?”

黑妞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

眾太監抬著肩輿,用最快的速度向偏殿這邊小跑著。劉禪坐在肩輿上,神情焦慮,還在使勁催促:“快,再快一點!”

偏殿內,王繡忽然跪下來,向黑妞行以大禮,抬起頭時,竟是淚流滿麵:“皇後娘娘,你就讓奴婢到外麵去住吧。”

“後宮自有後宮的規矩。”

“可是這規矩就掌在皇後娘娘手心裏啊。”

黑妞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就算是皇後,也不能壞了後宮的規矩。”

王繡神情陡然變得猙獰:“這麽說來,皇後娘娘一定要害了奴婢的性命。”

“我是皇上的正宮娘娘,後宮不論哪一個宮人生下了皇上的孩子,我都是嫡母。你明白什麽叫作嫡母嗎?這就是說,孩子是你生下的,但母親隻能是我。而你呢,隻是一個宮人,一個讓你的孩子在人前抬不起頭來的宮人。”

王繡驚恐道:“啊,你不僅要害死我,還要……還要搶走我的孩子。”

黑妞強忍住內心的厭惡:“我隻是在告訴你,無論是皇後,還是宮人,都要守規矩。我會嚴守皇後的規矩,你呢,也要嚴守一個宮人的規矩。隻要大夥兒都守規矩,這後宮就能平平安安,什麽事情也不會發生。”

王繡恨恨道:“可這規矩對我不公平……”

殿外突然傳來黃皓的聲音:“皇上駕到!”

劉禪從肩輿上下來,走進了偏殿。

黑妞轉過身,迎著走進偏殿的劉禪,深施一禮:“臣妾拜見皇上。”

劉禪連忙上前扶起黑妞:“皇後免禮,免禮。”

王繡跪伏在地,渾身顫動,口中發出淒慘的嗚咽之聲。

劉禪無奈道:“繡兒,你這是在幹什麽?”

王繡的嗚咽之聲愈加淒慘。

劉禪看看黑妞,又看看王繡,然後再次向黑妞看去,眼中透出明顯的歉意。

黑妞神情從容道:“既然皇上來了,臣妾告退。”

黑妞竭力保持著莊重的儀態,從偏殿中走出。黃皓和小五子站在偏殿門旁,見到黑妞,都深深垂下了頭。

黑妞一步步向台階下走去,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時,忽然踉蹌了一下,但立刻又站穩了身子。

劉禪望著伏在地上的王繡,眼中透出難以掩飾的厭惡之意:“繡兒,你這是在幹什麽?”

王繡陡然抬起頭,滿是淚水的臉上垂著幾縷黑發,看上去分外可憐。劉禪心中一顫,不自覺地伸出手,扶起王繡。王繡順勢倚在劉禪懷中道:“皇上……皇上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吧。”

劉禪歎息道:“你怎麽又是這樣啊。自從你有了身孕之後,整個人就全變了,成天說有人要謀害你。這怎麽可能呢?你是朕寵幸的人,又住在皇後這兒,誰能害你,誰又敢害你?”

王繡悲苦道:“皇上,正是因為住在皇後這兒,奴婢才會被人謀害啊。”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朕怎麽聽不明白啊?”

“皇上,您可真蠢……”話剛出口,王繡發覺已犯了“大不敬”之罪,慌忙停住了話頭,“撲通”一聲跪下,“奴婢心裏著急,一時……一時說錯了話……”

劉禪苦笑了一下道:“繡兒,你並沒有說錯,朕的確是有些蠢啊——怎麽也想不通繡兒為何要鬧到如此地步?你這個樣子,弄得皇後不舒服,朕不舒服,隻怕你自己也不舒服。唉!繡兒你為什麽就不能像皇後那樣,待人以禮,和和氣氣,讓大夥兒都能快快活活地過日子呢?”

“住口!”劉禪憤怒道,“你知道皇後是什麽人嗎?她是朕三叔的女兒,從小就和朕在一起長大。你知道……知道朕最初為何不願娶皇後嗎?那是因為朕知道,皇後是個嚴守規矩的人,朕怕受了她的拘束。可是朕……朕心裏一直十分敬重皇後。朕知道,皇後心地善良,寬容大度。朕寵幸你,皇後從來不生氣,從來沒有怨意,更沒有說過一句你的不是。可是你,你實在太令人失望。朕不明白,為什麽你生得這麽好看,心裏卻又如此醜惡。看來你有一句話倒是說得不錯——看人不能隻看外表。”說著,劉禪猛地轉過身,向殿外走去。

王繡驚恐至極,站起身從後麵抱住劉禪哭道:“皇上,奴婢……奴婢錯了。奴婢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皇上生氣。其實,奴婢並不想這麽鬧啊。奴婢這樣鬧並不是為了自己。奴婢這是為了皇上啊。奴婢本是下賤之人,就算是讓人害死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可是這會兒奴婢下賤的身子裏,有了皇上的骨血啊。”說著,王繡拉過劉禪的手,放在她的腹部上。

劉禪聲音頓時溫和起來:“你呀,都是自己嚇自己。你怎麽就不明白呢?朕是皇上啊,誰若害你,誰就是在與皇上作對。在這皇宮裏,誰敢與皇上作對?”

“可是皇後……”

劉禪不高興道:“你又要說皇後的壞話?”

王繡見劉禪臉色不對,趕緊轉了話風:“不,不,奴婢是說……是說,這一次奴婢傷了皇後的心,皇後肯定會怪罪奴婢……”

“不會的,皇後絕不會怪罪你,你今後千萬別再鬧了。”

“那……那皇上可要天天到奴婢這兒來啊。”

“朕來得少,一是太醫說了,你身子日漸沉重,應該靜養。二是你近來亂發脾氣,害得朕每次都是高興而來,敗興而去……”

王繡嬌聲道:“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亂發脾氣,再也不敢。”

劉禪心又軟了:“你這個樣子多好啊。其實朕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你,恨不得立刻把你留在身邊……”

兩人又開始有說有笑,聲音傳到外麵,站在偏殿門外的黃皓滿臉憂色,輕歎了一聲。

小五子壓低聲音道:“黃公公,皇上對這位王娘娘很在意啊。”

“小五子,你知道我們這些做內官的最害怕什麽嗎?”黃皓也低聲道,“最怕皇上隻喜歡一個女人啊。”

夜色漸漸深沉,宮殿中的燈火一處接著一處熄滅,唯有昭陽殿中依舊亮著燈火。黑妞穿著華麗的皇後盛裝,孤零零地坐在臥榻上。

黃皓低呼道:“皇上!皇上不見見皇後嗎?”

劉禪先是一怔,然後向正殿望去。雖然天已大亮,但正殿上仍隱隱透出了燭光。

黃皓似乎不經意道:“唉,昭陽殿上的蠟燭亮了一夜,到現在還亮著。”

劉禪麵帶愧意走進昭陽殿,黑妞站起身,怔怔地望著他:“臣妾……臣妾不是在做夢吧?”

劉禪心虛道:“朕……掛念皇後,便來看看。”

“臣妾常常在夢中看見皇上走了進來,可是臣妾睜開眼睛之後,才知道那隻是一個夢。臣妾再也不想做這樣的夢,臣妾盼著皇上真能走進昭陽殿中。可是皇上……”黑妞聲音哽咽,無法說下去。

“朕其實是在……是在擔心皇後。朕怕繡兒她出言不遜,傷著了皇後,這才急著趕來。朕本來不想留在繡兒那兒,可是朕又怕……又怕……”

“您是皇上,怎麽能怕這怕那呢?如果繡兒能給皇上帶來快樂,皇上當然可以留在繡兒那裏。”

“可是繡兒……唉!不說也罷,朕今日就留在皇後這兒……”

殿外突然傳來王繡的一聲大叫,打斷了劉禪的話頭,劉禪怔住了,黑妞眉頭緊皺向偏殿的方向望去。黃皓慌慌張張地奔進來,跪在地上道:“皇上,王娘娘又在……又在發脾氣了。”

聞言,劉禪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禦花園中花樹蕭索,落葉滿地。巧娘扶著太後吳氏,走在禦花園的小徑上。

巧娘看了看四周道:“這寒風一起,花園中全變了模樣。”

吳氏笑道:“是啊,這景色沒什麽可看的。可是總待在殿中,又實在令人煩悶,出來走走,多少可以散散心。”

“這些天皇後十分煩惱,太後娘娘是不是也請皇後出來走走?”

“王繡那麽鬧,皇後能不煩惱嗎?王繡太聰明,知道這個時候鬧事對她最有利。畢竟她懷著皇上的孩子,就算她鬧得再過分,皇上也不會把她怎麽樣。”

“皇後會不會上了王繡的當,一氣之下把王繡趕出昭陽殿?”

吳氏看了巧娘一眼道:“皇後和皇上從小一起玩大的,我知道,她其實比王繡更聰明。王繡的聰明,隻是小聰明。而皇後的聰明,卻是真正的聰明。無論王繡怎麽鬧,皇後也不會將王繡趕出昭陽殿。皇後知道,王繡的那些小聰明足以迷惑皇上。一旦王繡擺脫了皇後的掌控,就能把皇上哄得團團轉,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巧娘撇撇嘴道:“王繡怎麽甘心被皇後掌控,她定然會不顧一切鬧下去。”

“這就是王繡不夠聰明之處。對於後宮的女人來說,皇上的心最重要啊。王繡這麽鬧下去,能抓住皇上的心嗎?”吳氏的聲音中不知為何帶著幾分落寞。

吳氏搖搖頭道:“遇到這樣的事情,沒有一個女人會高興。巧娘啊,我想讓你到皇後那兒去住一些日子,幫幫皇後。這對你有好處。王繡一旦生下孩子,就是皇家的大喜事,在皇後和王繡身邊的人,都會得到賞賜,等級也會往上提。”

“奴婢的等級是第十等,號為少使,已是不低,用不著再往上提。”

“第十等的少使有四百石的俸祿,相當於一個縣丞的官兒,是不算低。可我聽說王繡是第九等,號為長使,比你還要高一等。”

“奴婢怎麽能和王繡比呢?她……她都被人稱為娘娘了。如果王繡生下了皇子,皇上一高興把她冊封為妃,皇後就管不了她啊。”

“不會。從第一等的昭儀,到第四等的容華,才可算是妃子。而從容華到長使,中間還隔著美人、良人、八子、七子四個等級呢。就算王繡連升三級,也隻有良人的稱號。何況她這麽鬧下去,皇上總有一天會厭惡她,未必會賜她連升三級。”吳氏冷冷道。

巧娘也歎了口氣道:“這麽看來這位王娘娘真的不太聰明。”

天空上飛過兩隻鳥,盤旋在白雲之間。皇宮內殿外,劉禪正望著天空發呆。

黃皓從殿中匆匆走出,侍立在劉禪身旁哭喪著臉道:“皇上,丞相府送來的文書都堆成了山……”

“朕不想看那些文書,不想看!”劉禪煩躁地打斷他,“朕在這皇宮裏實在待夠了,真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來想飛到哪兒去,就能飛到哪兒去。”

聞言,黃皓臉色大變:“皇上的這些話,千萬……千萬不能再說啊。這話要是傳到董大人耳中去了,就會……就會讓丞相大人知道。”

劉禪默然無語,眼中透出難以忍受的壓抑之意。

黃皓又討好道:“皇上,是不是找幾個樂女來唱唱歌兒?”

劉禪厭惡道:“這宮中的女人,朕一個也不想見到。”

“可這皇宮外麵,多得是女人啊。”

“朕要到宮外去走走。”劉禪眼中忽地一亮,抬腿就往台階下走去。

“這可使不得啊。皇上想到宮外去,就應該先召來丞相大人,如果丞相大人讚同皇上到宮外去,皇上才能出去啊。”

劉禪陡地停下腳步,麵露痛苦之意:“相父絕不會讓朕到宮外去,天啊!”

丞相府書房中,諸葛亮照例聽取黃門侍郎董允向他稟報宮中的情形。

董允憂心忡忡道:“皇上近來又像從前那樣,對丞相府送過去的文書置之不理,多看一眼都不願意。”

諸葛亮奇怪道:“皇上大婚之後長進了不少,這次又是為什麽?”

董允似乎為劉禪感到很羞愧:“皇上……皇上的心思全在後宮。”

“不,並不是這樣。那懷孕的宮人近來與皇後大起衝突,皇上為此意誌消沉,十分煩躁。”

“皇後十分賢惠,怎麽會與那宮人衝突?”

“是那宮人恃寵生嬌,有意鬧事。幸好皇後處處忍讓,並未與那宮人計較。”

“好,既是這樣,後宮就不會生出什麽大事來。皇上大可不必為此煩躁。想來皇上還是太年輕了,沒經過什麽事,以致如此。”

“屬下擔心皇上一直會這麽消沉下去。”

“不會的。皇家的後宮從來就是多事之處。但隻要有一個賢惠的皇後,就不會讓那些事情鬧得太大。我想皇上隻要多經曆幾次這樣的事情,以後就會見怪不怪,順其自然。”諸葛亮想了想,這“順其自然”的時間也不能太久,又道,“不過皇上不願關心政事,到底還是不妥。我一直想為皇上找到幾個侍從之臣,好隨時對皇上加以勸諫,但總也找不到十分合適的人選。現在看來,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無論如何,也要盡快定下人選。”

“丞相大人對此事是不是已有些眉目了?”

“是啊。我第一個想到的人選,是郭攸之。郭攸之品德高尚,學識過人,又曾做過皇上的老師,深受皇上的敬重,是極好的人選啊。隻可惜體弱多病,隻怕難以勝任其職。”

“這,這真是美中不足。”

“第二個想到的人選是費禕。費禕亦是德才兼備的人才,且又做過太子舍人,與皇上十分親近。他的勸諫,皇上一定會認真聽取。但我又想在其他方麵對費禕加以重用,這很讓我為難啊。”

“既是如此,丞相大人就不必急著定下人選。如今是丞相大人開府執政,皇上一時荒疏政事,對朝廷並無危害。”

聞言,諸葛亮神情頓時嚴肅起來:“休昭此言大錯。漢室的興複大業,離不開一個誌向堅定,勤政愛民,親賢臣、遠小人的聖明之君。可眼前的皇上,是這樣的聖明之君嗎?”

董允一驚道:“不,不是。屬下草率了。”

“為了興複漢室、還於舊都的大業,我們必須輔佐皇上成為聖明之君。”

“屬下……屬下明白了。我們做臣子的若想輔佐皇上成為聖明之君,就一刻也不能忽視皇上的失德之舉。”董允此時才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暗下決心今後一定要對劉禪和他身邊的人多加照看。

諸葛亮猶豫良久,還是為難道:“費禕此刻正在漢中,雖然漢中之事也很重大,但畢竟皇上這邊的情形更為緊急。我很快會去信將他召回,今後對皇上的勸諫之事,當以費禕為主。而皇宮的守護重任,仍要倚仗休昭。”

董允離開諸葛亮的書房,才發現蔣琬已經在外麵等候多時,二人互相行禮後,董允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書房,諸葛亮每天在這裏要見多少人,要處理多少事?其他事他無法為丞相大人分憂,隻能盡力做好分內的職責了。

蔣琬走進書房,迎著案幾後的諸葛亮深施一禮:“屬下拜見丞相大人。”

諸葛亮略顯疲憊道:“免禮,請坐。”

“謝丞相大人。”

諸葛亮問道:“我讓公琰發出的調兵之令,各郡縣都收到了嗎?”

“都收到了。離成都較近的郡縣,已開始讓軍卒向成都進發。”

“很好。這件事本應由王長史辦理,隻因他舊疾複發,隻好有勞公琰了。”

“王長史對此事甚是關切,雖在病中卻也十分……十分憂慮。王長史說國中元氣已漸漸恢複,但還不足以支撐一場與強敵的決戰。望丞相大人能對北伐之事三思而行。”

“那麽朝中百官又有什麽議論?”

“朝中百官都認為丞相大人即將北伐,有人為此興奮不已,有人卻是十分擔憂。”

“公琰也很擔憂吧?”

“屬下為此……為此焦慮不安,夜不能寐。”

“有這麽嚴重嗎?”

“屬下以為,此時絕不可北伐。心腹大患未消,怎可與外敵決戰?”

“誰是心腹大患?”

“中都護大人。”

諸葛亮一驚道:“公琰怎麽可以這樣說?”

蔣琬肅然道:“中都護大人已將數萬精兵移駐江州,而江州離成都僅數百裏。如果此時丞相大人率兵北伐,成都必然十分空虛。萬一國中生出什麽異常之事,後果不堪設想啊。”

“但是眼前出現了一個極好的機會——據探馬來報,曹魏已將國中精銳之師全部調往東方的合肥一線,西方的關中一帶甚是空虛,此時北伐,獲勝的把握極大。”

“不,不!丞相大人千萬不可冒險北伐!”

“公琰如此心憂國事,實是令人欣慰啊。不過——我已令信使去往漢中,召回馬謖。”諸葛亮微微一笑,“如果我此時有北伐之意,會將幼常召回來嗎?”

聞言,蔣琬又驚又喜:“原來丞相大人征調各地軍卒,並不是為了北伐?”

諸葛亮意味深長道:“等到幼常回來,公琰就會明白一切。”

蔣琬走後,諸葛亮想了想,把諸葛喬叫到書房問:“喬兒,彭暢這幾天若是來見我,不論我在做什麽,也不論我在與何人談話,你都要立刻通報。”

諸葛喬應道:“是。”

“上次我讓你勸母親回到丞相府,如果她不回來,你就在田莊裏住下去。可你雖是去了田莊,卻又立刻回來了。”

“母親……母親大人不讓孩兒住下去。”

“我知道,這件事不能怪你。”諸葛亮輕歎一聲,抬起手擺了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