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東和孫吳,鄧伯苗不辱使命

成都郊外的野地中,忽地塵土大起,人喊馬嘶。十餘騎由遠及近,向一片灌木叢衝來。灌木叢中奔出幾隻野雞,驚恐地飛向天空。一支支羽箭射過來,好幾隻野雞從天空中掉落下來。歡呼聲中,幾個家兵奔上前,爭先恐後地拾著地上的野雞。吳懿勒馬停下,得意地左顧右盼。劉永、劉理、關興、張紹等人拍馬衝到吳懿麵前停下,稱讚不已。

劉永稱讚道:“國舅爺真是神箭啊。”

劉理也羨慕道:“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像國舅爺這樣百發百中啊。”

吳懿大笑道:“你們隻要天天這麽追著天上的鳥兒射下去,就能練成百發百中的本事,哈哈哈!”

關興興奮道:“你們看,野雞又飛出來了,大夥兒快追,快追!”

吳懿領頭拍馬向前疾馳而去。關興抬起頭,向天上望去,天空碧藍,看不見任何一隻飛鳥。狩獵完畢,眾家兵在荒涼的河灘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又將拔了毛的野雞挑到木棍上,架在篝火上燒烤。吳懿領著幾位後輩沿著河灘緩緩行走,指指點點道:“這真是一處好地方啊。我要在這兒建一座別院,大夥兒出來玩累了,就在此歇歇。”

關興憂心忡忡道:“國舅爺,廖立的事兒,您真的不想理會?”

吳懿陡然停下腳步,盯著關興道:“你還沒明白廖立為何被流放到了邊遠郡縣?他賊心不死,企圖重新得到權勢;他以為自己是荊州派的人,又隻是一個毫無兵權的文人,不會對丞相大人有任何威脅,因此搖尾乞憐一番,必能被丞相大人賞給一根骨頭。可結果呢,結果害人害己。丞相大人流放廖立,是做給誰看的?分明是給我們看的啊。如果我們對朝廷之事表現出了絲毫的興趣,那麽等待我們的,就絕不隻是流放二字。”

張紹不服道:“難道丞相大人還會殺了我們。”

“殺了我們,那是最輕的處罰。”吳懿不屑地一笑,“我們都是什麽人?都是皇親國戚啊。皇親國戚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享受榮華富貴的。吃喝玩樂,聲色犬馬,就是我們今生的歸宿。”

劉永痛苦道:“不,我不想這麽一直玩樂下去,我是大漢的皇族子弟,應該為大漢的興複大業有所作為啊。”

劉理也嚷嚷道:“我們苦練箭法,可不是為了玩樂。我們是想有一天能夠統領大軍,殺敵報國啊。”

“錯了,錯了。二位王爺的想法,大錯特錯。你們已貴為王爺,怎麽能有所作為?王爺執掌兵權,且又有所作為,不是企圖謀逆,又是什麽?”吳懿連連搖頭。

劉理張口結舌:“我們……我們怎麽會謀逆呢?”

吳懿冷冷道:“如果你們不想被人加上謀逆的罪名,就必須放棄有所作為的想法,安安靜靜、快快樂樂地做一個富貴王爺。你們二位小將軍,也必須牢牢記住,從今以後絕不可議論朝中之事。”

關興不甘心地問道:“可是先帝說過,我們必須保護皇上。隻有保護好皇上,大漢的複興才有指望。如果有一天,有人做出了危害皇上的事情,我們也不聞不問嗎?”

吳懿嚴厲道:“是的,我們必須保護皇上。但是我們必須先活在這個世上,才能談得上保護皇上。如果我們自身難保,皇上就會陷於孤立無援的絕境。你們明白嗎?”

關興、張紹和劉永、劉理互相看了看,神情異常凝重。

趙雲已經記不清自己第幾次來見劉禪了,劉禪這次又是雙眼緊閉,仰躺在臥榻上。黃皓站在臥榻旁,低垂著頭。

趙雲焦急道:“皇上,皇上!微臣有事稟告。”

劉禪猛地一翻身,背對著趙雲。趙雲無奈地搖了搖頭,腳步沉重地走出了內殿。董允迎上來,向趙雲行了一禮:“將軍,皇上還是那個樣子?”

趙雲無奈道:“是啊。皇上見了我,就是那三招:不看,不聽,不說。我身為臣下,遇到這等情形,實在是束手無策啊。”

董允也急了:“這,這怎麽能行呢?”

“是不行啊。皇上的大婚儀式已經定下了日子,隻差皇上點頭。可皇上……皇上實在是太任性了……”

“看來這件事還是得讓丞相大人操心啊。”

“丞相大人為了國事日夜操勞,辛苦至極。我真不願意拿這件事去打擾丞相大人。請侍郎大人仔細想想,我們是否還有辦法讓皇上回心轉意?”

董允輕歎一聲,搖了搖頭。

趙雲走後,劉禪馬上從臥榻上爬起來,連蹦帶跳地躍到案幾後,伸著雙腿坐了下來。黃皓彎下腰,從榻下拎起一雙靴子,走向劉禪。

劉禪大聲道:“快把好吃好喝的東西全都端上來!”

黃皓在案幾旁跪下:“請皇上先穿上靴子吧。”

“連你也要管著朕嗎?”劉禪大怒,抬腿就向黃皓踹去。那一腿結結實實地踹在黃皓的小腹上,黃皓慘呼一聲,滾倒在地上。

丞相府的廚房中,灶台上的陶罐中熱氣騰騰,黃氏拿著木勺,不停地在陶罐中攪動。蠶兒站在灶旁,怔怔地望著陶罐。

黃氏一邊攪拌一邊說道:“這是我們荊州人喜歡吃的花粥,在上好白米中加上紅棗、青豆、黃薑,放在陶罐裏熬著。丞相大人和子龍將軍雖然都是北方人,卻也愛吃這個。子龍將軍好些天沒來了,我們可得好好招待他一下。”

蠶兒一聲不語,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黃氏詫異道:“蠶兒,你在想什麽,這樣出神?”

蠶兒一驚道:“我在想我當初是廖大人推薦給夫人的,可現在廖大人……”

黃氏意外道:“你居然想起了廖立?莫非你認為丞相大人對廖立的處罰太重,想為廖立說情?”

蠶兒連連搖頭:“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不明白,廖大人看上去像是一個好人,可為什麽會做出那些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的事情?”

黃氏輕歎道:“是啊,我也一直認為廖立是個好人,從前我們兩家像親戚一樣常來常往。可是現在……唉!這都是權勢惹的禍啊。在朝中做官的人,往往把權勢看得比性命還重。為了權勢,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正說著,諸葛喬匆匆走進廚房,對著黃氏彎腰施禮。

“丞相大人又要走?”黃氏猜到了諸葛喬要說什麽。

諸葛喬道:“是。趙將軍已經走了,父親大人也要去皇宮,說廚房不用……不用再忙了。”

黃氏搖了搖頭:“我去看看他。”

黃氏走進書房時,諸葛亮憤怒不已,正拍案大罵“不像話,太不像話”,也不知道在說誰。

看到黃氏,諸葛亮意外道:“夫人怎麽來了?”

黃氏神情凝重地說道:“夫君剛才是在說皇上嗎?”

諸葛亮稍稍平複了一下,才開口道:“是啊。據子龍將軍說,皇上全然不顧君臣之禮,竟躺在臥榻上接見大臣,卻又對大臣不理不睬……”

“夫君!”黃氏眼中透出深深的憂慮,“夫君,你,你有些變了。你說到皇上的時候,語氣已經和從前不一樣。”

諸葛亮一怔:“是、是嗎?”

黃氏鄭重道:“夫君雖然開府執政,以人臣代行君權,可夫君畢竟是臣啊。皇上無論怎麽說,也是君啊。但是夫君說起皇上,並不像是臣下的語氣。夫君權勢極重,一言一行,都應該格外謹慎。”

“不,不!我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不知道君臣之別呢?”諸葛亮極為震驚,“難道……難道我也會被權勢所惑,心中不知不覺起了變化?”

“記得我年幼的時候,父親最敬重的人就是荊州牧劉表。每天都會劉荊州長劉荊州短地說個不休。我們黃家,與劉荊州本是親戚,父親帶著我到劉荊州那兒一住就是大半年。可是後來,父親再也不提劉荊州了。而且就算劉荊州派人來請,父親也不願帶我到劉荊州那兒住上一天。”黃氏神情肅穆,顯然是在說一件極為重要之事,“我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就問父親——為什麽不到劉荊州那兒去?父親說,劉荊州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劉荊州了,劉荊州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又問,劉荊州為什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父親說,因為劉荊州有了權勢。那權勢將一個胸懷坦**,目光遠大的仁人誌士變成了一個滿腹猜疑、患得患失的權謀之徒。”

諸葛亮忽地抬起手來,向黃氏作了一揖:“多謝夫人提醒。從今以後,我應該時時不忘問一問自己——我還是從前的我嗎?”

黃氏笑了一笑道:“夫君現在還對皇上生氣嗎?”

“皇上若有不當的行為,臣下就該深懷憂懼,直言勸諫,不能跟皇上生氣。”

“夫君將如何勸諫皇上?”

“皇上必須明白,他是在迎娶母儀天下的皇後,而不僅僅是一個能討他喜歡的美貌女子。”

“可是皇上隻有十七歲,還是一個孩子,這樣的大道理,他並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那我就隻好反複勸諫,直到讓皇上明白為止。”

“夫君日理萬機,有多少國家大事在等著你做出決斷啊。你怎麽能長久地陷在這一件事裏邊呢?這件事就讓我來替夫君分憂吧。皇上的大婚之禮,是國事,也是家事。我想以丞相夫人的名義,去拜見黑妞的母親和太後,使我們幾個女人能好好商量一下,也許就可以找到一個好辦法,讓皇上改變心意,順利地完成大婚之禮。”

諸葛亮想了一想道:“這樣也好,隻是有勞夫人了。”

黃氏的臥房中,蠶兒拿著一件色彩鮮明的錦衣披在黃氏的身上,左看看右看看,笑道:“這件好看。”

黃氏穿上錦衣,神情有些不自然:“我穿這件衣裳合適嗎?”

“合適。夫人穿上去,一下子年輕了好多呢。夫人不信,可以自己看看呀。”蠶兒退後幾步,走到床榻前伸手去拿銅鏡。

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黃氏搖搖頭,脫下了身上的錦衣:“唉!這件衣服如此鮮亮,還是你穿吧。”

蠶兒走上前,接過錦衣,眼中全是困惑之意。

黃氏掩飾道:“太後娘娘不是一個心地狹隘的人,我就算穿著樸素一些,她也絕不會見怪的。而且,在去往太後那兒之前,我要先到車騎將軍府去一趟。”

將劉禪大婚之事交給黃氏,諸葛亮覺得輕鬆了很多,將要處理的事理了一下,決定先去拜訪譙周。譙周畢恭畢敬地將諸葛亮迎進屋子,二人在草席上相對而坐。

譙周欽佩道:“丞相開府執政以來,所作所為,大得民心。但蜀中的儒生,對朝廷尚有怨意,丞相大人來此,必是有了化解儒生怨意的良策。”

“知我者,先生也。”諸葛亮也沒有拐彎抹角,“我的來意,想必早已在先生的意料之中。”

譙周點了點頭:“我知道丞相大人會來,但不知丞相大人的良策是什麽?”

“蜀中的儒生有怨意,一是朝廷言路閉塞,不能讓他們說出心裏話。二是郡縣推舉賢良之士做官的製度也荒廢了多年,儒生們縱有滿腹文章,卻報國無門。”諸葛亮停頓了一下,“為此,朝廷當立即釋放因言獲罪的秦老先生,並拜以顯要之職,以示朝廷重開言路,虛心納諫的誠意。其次朝廷當盡快恢複推舉賢良之士的製度,使眾多儒生有上進之途。”

“這樣的良策,早就應該實行啊。不僅蜀中的儒生需要安撫,蜀中的官吏,也應得到朝廷的重視。”譙周頗為鼓舞。

諸葛亮謙遜道:“還請先生賜教。”

“朝廷中的大臣和各郡縣長官,多以外來者居多。這些大臣和郡縣長官大都十分平庸。蜀中官吏多為英才,卻屈沉於下僚難以晉升。長此下去,恐怕對朝廷治理巴蜀之地大為不利。丞相大人既然視巴蜀之地為大漢興複之基業,就應多選拔蜀中英才。”

“先生之言,正合我意。蜀中英才,當以先生居首矣。還盼先生以天下蒼生為念,不辭辛苦,為朝廷效力。”

聞言,譙周連連擺手:“不,不!草民生性疏懶,不堪為朝廷所用。”

諸葛亮誠懇道:“我知道先生是高人雅士,不屑周旋於官場之中。先生平生之願是為讀書授徒,弘揚聖人之道。隻是私家授徒,學生有限,難以盡展先生大才。我欲拜先生為益州勸學從事,大力提倡好學之風,並監管各地學館,使蜀中處處可聞讀書之聲,讓聖人之道深入人心。”

譙周想了一下道:“若是如此,草民願供丞相大人驅使。”

諸葛亮欣喜道:“好,好!明日朝廷就會下詔,拜先生為益州勸學從事。然後請先生奉詔往禁牢迎出秦老先生,並以朝廷的名義拜秦老先生為益州別駕。”

不出諸葛亮所料,秦宓被釋放之後,西蜀的儒生歡欣鼓舞,讀書報國、弘揚聖人之道的風氣盛行,上上下下麵貌為之一新。諸葛亮看著案幾上的文書,忽地抬起頭來笑了兩聲。蠶兒侍立在案幾邊,也跟著笑了起來。

諸葛亮奇怪地問道:“你笑什麽?”

蠶兒慌忙垂下頭:“我看見……看見丞相大人高興的樣子,就像是……就像是一個孩童,忍不住……忍不住就笑了。”

諸葛亮感慨道:“是啊,這幾年來,讓我高興的事兒並不多。其實我剛才看到的文書,並不可笑——秦宓被釋放時,在禁牢前大聲道:‘老夫早就說過,蜀中的禁牢太小,裝不下老夫,早晚會將老夫拱手送出。’竟有人以此攻擊秦宓出言荒謬,嫌朝廷禁牢太小,裝不下他,實在不適合擔任別駕之職。以前看到這樣的文書,我會很生氣。可今日不知為什麽,我看了這文書,竟然覺得十分好笑。”

“丞相大人心情愉悅,一點小事就會引得丞相大人笑出來。”蠶兒看見諸葛亮心情愉悅,也莫名的歡欣起來。

諸葛亮笑道:“近些天來,我心中的確愉快了許多,這國中的事情,正在一天比一天好。可是,我絕不能因此放鬆自己。”

此時,諸葛喬在書房外通報鄧芝求見,諸葛亮振奮起來:“伯苗快進來!”

鄧芝走進書房,向坐在案幾後的諸葛亮深施了一禮。

諸葛亮笑道:“伯苗請坐。”

鄧芝退後一步,在案幾對麵坐了下來。諸葛亮看了一眼蠶兒,蠶兒會意,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書房,才鄭重道:“今日讓伯苗前來,是有機密之事相托。”

“請丞相大人明示。”

“我已決定,請伯苗出使東吳,與孫權結聯盟之好。”

鄧芝激動道:“此時與東吳結盟,正是最好的時機。隻是屬下才德平庸,恐難以當此大任。”

諸葛亮微微一笑,從案幾上拿起一卷文書,緩緩展開朗聲誦讀:“當此內事初定之時,朝廷切不可輕視外事。而外事之至重者,莫過於速遣朝臣為使,與東吳結盟……”諸葛亮放下文書,望向鄧芝,“伯苗能在此刻呈上與東吳結盟的建言,時機把握的恰到好處,可謂見識深遠,才智過人矣。當初伯苗不避嫌疑,前往白帝城遞送書信,其膽氣之壯,德行之純,已盡在我心矣。此時朝廷派往東吳的使者,必須才、膽、德三者俱全,方可擔當。而伯苗正是這樣的人啊。”

鄧芝感動道:“屬下蒙丞相大人如此信任,自當竭盡全力,不辱使命。”

魏國的禦花園中,枝葉凋零,草木枯萎。假山石旁的空地上,曹丕手持佩劍,連連舞動。曹真、夏侯尚和幾個近侍太監站在空地邊上,不停地喝彩。

曹真聲音洪亮道:“好,好劍法!”

夏侯尚也連聲道:“好,好,好……”

曹丕劍上帶著呼呼風嘯,愈舞愈急,突然間白光疾閃,那佩劍竟直向夏侯尚刺來。夏侯尚呆住了,竟不知躲避,眼睜睜看著鋒利的劍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曹真和眾近侍太監大驚之下,不知所措,呆呆地望著曹丕。

曹丕嚴厲道:“伯仁,你是久經沙場的大將,見朕這一劍刺來,必會不由自主地向後閃避。可你居然毫無反應,可見是身在此地,心卻不知飛到哪裏去了。你心裏在想什麽?”

夏侯尚結結巴巴道:“微臣在……在想,那西蜀的諸葛亮已開府執政,獨掌大權,他……他將會如何對付……對付我大魏?”

曹丕的神情頓時緩和下來,從夏侯尚的脖子上移開了佩劍。

夏侯尚額上全是汗水,勉強露出幾絲笑意:“皇上的劍勢太快,微臣就算有心躲避,又哪裏躲得開呢。”

曹丕微微一笑道:“你少拍馬屁。剛才朕問你在想什麽,你為何回答得那麽不痛快?”

夏侯尚心有餘悸道:“微臣慚愧,一直沒能想出那諸葛亮會用什麽謀略對付我大魏,因此……因此不敢回答皇上。”

曹丕轉過身向曹真望去:“子丹,你想過沒有,那諸葛亮會用什麽謀略對付我大魏?”

曹真驚魂未定道:“微臣……微臣愚鈍,尚未想過此事。”

曹丕大為不滿:“子丹,你是重臣,怎麽可以對國家大事如此漠不關心?”

曹真惶恐道:“微臣身為大將,日夜所思,就是如何統領大軍征伐叛逆,為國盡忠,並沒有多想……多想敵國之事。”

“為將者隻知征伐,縱然勇冠三軍,也不過是一匹夫耳,絕非大將之才。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子丹和伯仁都是我大魏手握重兵的一方主帥,必須時刻關心敵方的一舉一動,要做到了解敵人就像了解自己一樣清楚。隻有這樣,朕才能放心讓二位愛卿去征伐叛逆,為國立功啊。”曹丕語重心長道。

曹真汗顏道:“微臣隻知逞匹夫之勇,實是愧對皇上的厚愛。”

夏侯尚擦了擦冷汗道:“皇上文武雙全,冠絕古今,皇上的教導,微臣一定會牢記在心。”

曹丕笑了笑道:“朕這麽時刻不忘敲打二位愛卿,是因為朕對二位愛卿期望至深啊。”

一名小太監前來向曹丕報告,司馬懿已經到了。曹丕命小太監讓司馬懿先去內殿等候,然後向曹真和夏侯尚望了望道:“二位愛卿,隨朕去見見仲達吧。”

司馬懿這時候來幹什麽?曹真和夏侯尚對望一眼,跟著曹丕來到內殿。

內殿之中,曹丕端坐在禦榻上,司馬懿坐在禦榻右邊的鋪錦竹席上,曹真和夏侯尚坐在左邊。

曹丕笑道:“方才我們還在商議,那諸葛亮獨掌西蜀大權之後,會用什麽謀略應對我大魏。依仲達之見,諸葛亮會如何?”

司馬懿深思片刻,開口道:“依微臣想來,那諸葛亮定會派出使者,與東吳重結聯盟之約。”

“是嗎?”說著,曹丕向曹真和夏侯尚望了過去。

曹真連連搖頭:“西蜀先主劉備和他的結義兄弟關羽、張飛俱是因東吳而亡,那諸葛亮向來以忠貞之臣自許,怎麽會如此之快地與仇敵重結盟約?”

夏侯尚隻是搖了搖頭,卻沒有說什麽。

司馬懿淡淡道:“國與國之間,並沒有什麽仇敵。”

曹真反駁道:“侍中大人此言太過荒唐,難道我大魏不是西蜀的仇敵嗎?”

曹丕若有所思道:“仲達,你說下去。”

“國與國之間沒有仇敵,隻有生死。能致其死者,即為敵國。能致其生者,即為盟好之國。我大魏可置西蜀於死地,自然就成了西蜀的敵國。而東吳並無獨吞西蜀之力,也就成了西蜀可以與其討價還價的盟好之國。”司馬懿自信道。

曹丕好奇道:“那麽依仲達之見,東吳會與那西蜀結盟嗎?”

司馬懿麵帶愧意道:“微臣料定諸葛亮會派出使者與東吳結盟,是因為諸葛亮除此之外,別無保全西蜀之策。但東吳的國勢卻遠遠強於西蜀,並無與西蜀聯盟的迫切意願。因此微臣實難猜透東吳君臣此刻的心思,也不知那東吳是否會與西蜀結盟。”

曹丕滿意道:“知之為知之,仲達從不大言欺人,實乃至誠君子也。”

司馬懿惶恐道:“微臣慚愧,慚愧。”

曹真眼中透出明顯的妒意,欲說什麽,又強忍了下去。

“不過,”曹丕話鋒一轉,“依朕看來,東吳絕不會與西蜀真正結盟。”

司馬懿謙遜道:“微臣愚鈍,鬥膽請皇上賜教。”

“東吳向來以坐觀成敗為立國之策,其國中所作所為,處處可見勢利二字。東吳上下也俱為勢利之徒,勢強者附之,勢弱者欺之。此刻西蜀正當勢弱之時,東吳豈肯與其真心聯盟。何況西蜀此時與東吳結盟,亦非出於誠心。”曹丕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

曹真恍然道:“微臣明白了,西蜀是在嫁禍於人。”

曹丕大感興趣問道:“西蜀如何嫁禍於人?嫁禍於何人?”

曹真沉穩道:“諸葛亮為稱大漢丞相,自是與我大魏勢不兩立,必然害怕我大魏發兵征伐。因此西蜀與那東吳結盟是假,想借此激怒我大魏,將我大魏之兵引向東吳是真。那孫權乃是奸詐之徒,怎會在此時中那西蜀嫁禍於人之計?因此東吳無論如何,都不會與那西蜀結盟。”

曹丕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子丹此言,大有見識。但東吳亦會對西蜀加以利用,因此孫、劉二家雖無真心,但也許會在外表上立下一紙盟約,借此向我大魏示威。”

曹真十分得意,不覺看了司馬懿一眼,見司馬懿也連連點頭,似是十分讚同。曹真受到曹丕的稱讚,心裏突然升起一股火焰,高聲道:“孫、劉二賊竟敢如此對抗朝廷,罪不可赦。微臣願領十萬精兵出征,取了孫、劉二賊的首級。”

曹丕笑而不言,向司馬懿投去探詢的目光。

司馬懿卻搖搖頭道:“此時此刻,朝廷不宜發大兵出征。”

曹真怒道:“為什麽?”

“兵法雲:不戰而勝方為上策。古往今來,不戰而勝的事例比比皆是。”

“那就請侍中大人說說,我大魏如何能夠不戰而勝。”

“請皇上下詔,讓朝中的元老大臣公開給西蜀丞相諸葛亮寫信招降,宣稱諸葛亮若能歸降,朝廷願以西蜀之地賜封。”

曹真譏諷道:“幾封書信,就能讓那諸葛亮歸降嗎?世上有這麽容易的事?”

司馬懿不動聲色道:“不能。”

“既然不能,侍中大人又如何妄言不戰……”正說著,曹真陡地停下話頭。他突然發現,曹丕竟在連連點頭,望向司馬懿的目光中全是欣賞之意。

曹丕笑道:“子丹,你怎麽不說了?”

曹真尷尬道:“微臣……微臣……”

曹丕哈哈大笑道:“子丹啊,你沒聽出來,仲達此計大妙。一者,可離間西蜀君臣,使其互不信任。二者,可迷惑東吳上下,使其猜疑滿腹。西蜀君臣互不信任,國中定會生亂,亂則必亡。東吳上下滿腹猜疑,與那西蜀的聯盟就會不攻自破,就會眼睜睜看著西蜀滅亡。西蜀若亡,東吳又豈能獨擋我大魏雄兵?勢必望風而降。此計果然是不戰而勝!哈哈哈!”

曹真心中不以為然,卻不得不陪著曹丕大笑起來。

從宮中回到府邸,司馬懿心情複雜,雖然得到了曹丕的稱讚,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司馬馗恰好帶來了成都的消息:成都的確已發生了大亂,吳懿和廖立也的確是叛亂者的首領,但諸葛亮做得太妙了,竟將一場大亂化於無形。之後,諸葛亮開府執政,獨掌大權,朝中風平浪靜,叛亂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

以常理度之,吳懿、廖立和李嚴還活著就是極大的隱患,諸葛亮如此精於權謀,為什麽會放他們一條生路,而不是趁著大亂給予致命一擊?司馬懿皺著眉頭想了許久,也沒有想明白。最後,他無奈地歎息道:“愚兄最為自傲的本領,就是可以看透任何對手,然後就可以找到對付他的方法。可這個諸葛亮,我卻無法看透,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我們怎麽辦?”

“我們必須盡快得到兵權。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無論是曹真,還是夏侯尚,都是庸才,不是那諸葛亮的對手。這一次愚兄急切地想得到兵權,不僅是為了我司馬氏,也是為了大魏啊。我不會再容忍這兩個庸才,如果愚兄不能盡快掌握兵權,大魏必定會亡於諸葛亮之手。”

“諸葛亮有這麽厲害?”

“不是諸葛亮有多厲害,而是……而是……”司馬懿非常痛苦,“愚兄已明確告訴皇上——國與國之間,沒有仇敵,隻有生死。意思是說隻要我們大魏擁有置西蜀和東吳於死地的力量,西蜀和東吳就一定會真正聯合起來。可是皇上沒有聽懂愚兄話中的含義,居然認為西蜀和東吳隻會在表麵上聯合,居然認為一個小小的離間計就可以對付兩大敵國。”

司馬馗歎息道:“皇上太過平庸,難當大任啊。”

司馬懿想起在權謀方麵登峰造極的曹操,不知為何曹丕隻學到了他猜疑、自大的一麵,司馬懿搖搖頭道:“皇上文武全才,若在太平之時,倒也不失為一代英主。可是在這三國鼎立之時,皇上無論是器量還是見識,都不足以對付諸葛亮和孫權啊。”

司馬馗冷冷一笑道:“上天讓皇上成為曹魏之主,其實是給了我們司馬氏一個大好機會啊。”

司馬懿臉色陡變,欲言又止。

孫權收到了西蜀使者即將來訪的消息,召張昭進宮商議。根據張昭搜集的情報,自從諸葛亮開府執政後,西蜀境內十分平靜,沒有發生動**,而另一位托孤大臣李嚴閉關自守,毫無作為,說明諸葛亮已獨掌權柄,完全控製了西蜀朝政。此時諸葛亮派使者前來,竭力恢複孫劉兩家的盟約,完全在意料之中。

聽完張昭的情報,孫權試探道:“西蜀使者明日就到建業,愛卿有何見解?”

張昭略一沉吟道:“此事有利有弊,要看大王是否願意恢複聯盟之約。”

“孤王不願意。此時與西蜀聯盟,對西蜀來說得利極大。但對我東吳來說,卻不見得有什麽好處。”

“是啊。如今西蜀國勢已大不如從前,急需我東吳作為強援,以威懾曹魏。而我東吳得到荊州後,國勢卻是大為增強,就算沒有什麽外援,也足可抵擋曹魏的攻擊。”

“如此說來,愛卿也不願意與那西蜀結盟?”

“微臣以為,大王應該與西蜀結盟。西蜀偏處一隅,卻自居為大漢正統,而曹魏也早已自稱為天子。大王難道願意甘居人後嗎?”

聞言,孫權心中一震:“愛卿此言何意?”

張昭昂首道:“微臣願在有生之年,看到大王奮起神武,親率大軍北伐,直搗洛陽,成一代霸業,君臨天下。”

聞言,孫權也激動起來:“愛卿之願,亦是孤王之誌也。”

“攻占洛陽,即可得到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到了那時,小小的西蜀又何足道哉。”

“愛卿的想法孤王已經明白了,孤王欲坐保江東,自不必與西蜀結盟。但孤王若有君臨天下之誌,則須另當別論。不過話雖如此,孤王還是想見見諸葛亮派來的使者之後,再做出是否與西蜀結盟的決斷。”

張昭點了點頭:“正是。”

幾日後,西蜀使者鄧芝來訪。高大的吳國宮城門禁森嚴,一排排身材魁梧的護衛軍卒手持寒光閃閃的大刀巨斧,肅然站立在甬道兩旁。宮門緩緩打開,鄧芝手捧國書昂然行走在甬道上,無懼一排排寒光閃閃的大刀巨斧。吳王宮殿上青煙繚繞,簾幕高卷。孫權肅然端坐在禦榻上,左右以張昭為首,依次站著眾文武大臣。鄧芝手捧國書緩緩走到禦榻前,微微彎腰道:“大漢使臣鄧芝見過吳王殿下。”

張昭高聲道:“來者何不下拜!”

鄧芝神情坦然道:“大漢國書在身,猶如大漢國君親至,豈可行拜見之禮?”

張昭冷笑道:“好一個猖狂之徒,竟敢在此妄稱大漢正統,豈不是以我東吳為叛逆嗎?莫非你此刻帶來的,就是征伐我東吳的戰書?”

鄧芝仰起頭,仰天長笑。張昭點點頭,向孫權看了一眼,孫權不動聲色。

鄧芝環視眾人道:“東吳有三江之固,地方千裏,人眾百萬,竟如此害怕大漢一個使臣嗎?”

張昭斥道:“誰說我東吳害怕你一個小小使臣?”

鄧芝立刻反問道:“東吳若不害怕,為何斤斤計較‘大漢’二字?莫非已自居為曹魏藩屬,甘作曹魏馬前之卒?否則,又為何懷疑我大漢國書為征伐之詔?”

孫權心道不愧是諸葛亮的使臣,一樣的能言善辯,麵上卻是微微一笑道:“使臣二字,已表明西蜀誠心,貴使遠來,一路辛苦了。”

“多謝大王。”說著,鄧芝抬起手,一個近侍太監走上前,伸出雙手,接過國書,然後將國書舉過頭頂,走到禦榻旁,緩緩跪下。

孫權以雙手托過國書,放到麵前的案幾上:“貴使請坐。”

“謝大王。”說著,鄧芝退後一步,坐在鋪錦竹席上。

孫權緩緩展開國書,仔細觀看。看完國書,孫權陡然抬起頭,逼視著鄧芝:“西蜀此時與我東吳結盟,出於何意?”

鄧芝坦然麵對孫權銳利的目光道:“出於生死存亡之慮。西蜀與東吳結盟,必生;若與東吳為敵,必亡。”

“如此說來,就是西蜀有求於我東吳?”

“西蜀有求於東吳,東吳亦有求於西蜀。大王乃當世豪傑,豈能甘心坐守江東?一旦大王揮師北進,難道不求西蜀發兵呼應嗎?”

“孤王素無大誌,坐守江東,未嚐不可。”

“隻恐曹魏不容大王坐守江東。”

“孤王亦可以與曹魏結盟。”

“曹魏自許為中原天子,大王若與曹魏結盟,必須以臣下之之禮親至洛陽朝見。大王若去,必被強留。大王若拒不朝見,則必會被曹魏視為叛逆,將發大兵征討。”

“如果那時曹魏來攻,西蜀會發兵相救嗎?”

鄧芝坦率道:“西蜀當然會發兵,但絕不會相救。西蜀隻會借此奪取荊州之地,以圖自保。”

群臣聽聞此言,莫不側目,張昭更是怒目圓睜,孫權卻讚賞道:“好!貴使實為坦**君子,令人欽佩。”

“西蜀與東吳結盟,利人利己,與雙方大有益處,還望大王早作決斷。”

“請問貴使,如果西蜀和東吳同心協力滅了曹魏,可否平分天下,共享太平?”

鄧芝毫不猶豫道:“不可。”

孫權驚訝道:“為何?”

“因為天無二日,地無二主。”

“依使臣之見,東吳與西蜀,誰為日,誰為主?”

“得天命所歸者,為天上唯一之日,為地上唯一之主。”

“以貴使之見,天命將歸於何方?”

鄧芝的聲音在吳王宮殿中回**:“天命將歸於我大漢。”

“但孤王卻有不同的看法。”孫權眯起了眼,喜怒難測。

鄧芝毫不畏懼道:“如果到了那時,大王尚不識天命所歸,中原之地將不得不發生一場大戰。使臣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此一戰可定天下,從此萬世太平。”

孫權大笑起來:“哈哈哈!快哉,快哉!西蜀有此使臣,何愁大事不成!孤王今日便可親寫回書,與西蜀重結盟好,共對強敵!”

鄧芝不卑不亢道:“謝大王!”

鄧芝走出吳王宮殿,鬆懈下來,發覺雙腿竟有些發軟。雖然孫權此次同意了結盟,態度也頗為友善,但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鄧芝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但無論如何,丞相大人交給自己的使命完成了,鄧芝長出了一口氣。

諸葛亮在書房中處理各類公文,幾天幾夜都沒有離開半步,馬謖見諸葛亮沒有休息的意思,便拉著他到丞相府後園散步。諸葛亮無心欣賞景色,心思還在公務上,馬謖搖搖頭道:“聽說丞相大人已將費禕、楊儀二人召入朝廷?”

諸葛亮回過神來道:“是啊。我打算讓他們以丞相府參軍的名義去往漢中,查訪當地軍情民情,並核查漢中府庫錢糧之數。幼常以為如何?”

“隻怕魏延會難費、楊二人。”馬謖淡淡道,心裏想的卻是從漢中趕回成都的路上,魏延曾幾次三番就行軍之事與他發生摩擦。

諸葛亮望著遠方道:“果真如此,這漢中太守就應該換一個人了。”

“丞相是想讓費、楊二人試探一下魏延。”馬謖眼中一亮,“漢中之地至為重要,如果丞相大人對魏延不放心,就應該早作打算啊。”

“魏延是大將之才,但貪功心切,缺少遠見。讓他鎮守漢中要地,我的確難以放心。可是放眼朝中,要找到一個能替代魏延的人,卻是難上加難啊。”

“是啊。如今朝中缺少的就是能征善戰的大將。”

“可惜……屬下不是一個武將,不能為丞相大人分憂。”

“並非隻有武將才能領兵征戰,我對幼常期望至深啊。”諸葛亮殷切地看著馬謖。

馬謖慚愧道:“屬下無能,至今未能想好丞相大人所說的那個‘勢’字。”

“那幼常想到些什麽,不妨說來聽聽。”

“屬下以為,將來我們出擊之時,要想獲得一種最好的‘勢’,必須在漢中和南中二地做好文章。”

諸葛亮讚賞道:“好,幼常順著這樣的思路想下去,一定會有所得。你今天就在府裏用飯吧,我們還可以好好聊一聊。”

馬謖欣然道:“遵命。”

諸葛亮讓諸葛喬請黃氏準備一下午飯,才得知黃氏去了車騎將軍府,感慨道:“這些天來,夫人可真是受累了。但願皇上能明白夫人的一片苦心,早些迎立皇後。”

車騎將軍府的花園裏,假山石畔**盛開,嫩黃花瓣上帶著露珠,看上去格外嬌豔。故車騎將軍張飛之妻夏侯氏陪著黃氏緩緩走在花園的小徑上,望著那盛開的**。

黃氏試探道:“夏侯妹妹,這麽好的天氣,怎麽不見大小姐出來玩啊?”

夏侯氏輕歎道:“唉!別提了,黑妞已病了好幾個月。大夫說,她不能出來見風應該多在屋子裏躺著。”

黃氏一驚道:“大小姐病得很重嗎?”

“其實黑妞也沒什麽大病,就是……就是心裏不舒服,憋著一口氣。”夏侯氏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在姐姐麵前,我也不怕出醜了。黑妞是……是為了皇上才落下這場病的。黑妞這孩子外表上安靜,心裏卻一向傲氣,受不得委屈。她……她其實很喜歡皇上的,一心想早點嫁到宮裏去。可是皇上千不該、萬不該,竟然當著別人的麵說他不娶黑妞。就這一句話,差點要了黑妞的命啊。”

黃氏輕笑道:“皇上還是小孩子,說的話怎麽能當真呢?”

夏侯氏皺眉道:“是啊,我也這樣天天勸黑妞。我說,如果皇上真的不想娶你,又怎麽會派大臣來下彩禮呢?可是不論我怎麽說,黑妞心裏的結兒還是解不開。而且,我心裏也是……也是放不下。我真不敢想,如果皇上下詔退了這門親事,黑妞她會怎麽樣。”

黃氏安慰道:“夏侯妹妹放心,丞相大人一向讚同這門親事,絕不會讓這門親事出現任何意外。”

夏侯氏欣喜道:“有丞相大人做主,妹子就放心了。”

黃氏關切道:“那我去看看這孩子吧。”

夏侯氏為難道:“黑妞吃了藥,剛剛睡下。”

黃氏也沒有勉強:“那……明天我再來。”

“姐姐,且等一等。”說著,夏侯氏轉過頭,向廳堂外大聲道,“繡兒,繡兒!”

夏侯氏吩咐道:“繡兒,去看看大小姐睡著了沒有。她要是睡著了,就不要驚動她。她若是醒著,就讓她出來見客。”

“是。”少女脆生生說著,迅速退出了廳堂。

黃氏看著少女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這孩子的模樣真好,一看就招人疼。隻是我到府上來過多次,怎麽從未見過這孩子呢?”

“她叫王繡,一直在鄉下田莊裏待著,近日我身邊少了個人,才把她從田莊裏叫了過來。”

“妹妹,你仔細想過沒有,皇上為什麽會說他不娶黑妞?”

“妹子天天在想啊。”夏侯氏歎道,“妹子想,皇上還是太年輕啊,隻知以貌取人。他怎麽就不明白——皇後母儀天下,應該以德為先。”

“皇上不僅年輕,還是一個直性子,一時竟沒有明白過來,他娶了黑妞為皇後,還可以選妃啊。皇後以德為先,這妃子就是以色為先了。”

“不!”夏侯氏失聲道。

黃氏對夏侯氏的反應感到很奇怪:“難道皇上不能選妃嗎?”

夏侯氏著急道:“不,妹妹不是這個意思。妹妹是說……是說皇上本來就不願親近黑妞,如果選了美貌妃子,就會離黑妞更遠。甚至會聽信讒言,做出對黑妞不利的事情。”

“話是這麽說,但妹妹能阻止皇上選妃嗎?”黃氏不緊不慢道,“如果皇上喜歡的妃子來自皇後所賜,情形又會怎麽樣呢?”

夏侯氏似乎明白了什麽,眼中一亮:“皇後所賜?”

“我想,如果是這樣,皇上一定會十分敬重黑妞。那位受寵的妃子,也一定會對皇後充滿了感激之意。”黃氏意味深長道。

夏侯氏忽地站起身,向黃氏深施了一禮道:“多謝姐姐。”

黃氏笑了笑道:“妹妹還是進宮去見太後吧。太後很喜歡黑妞,一定會幫妹妹圓圓滿滿地了結心願。”

第二日,夏侯氏便帶著王繡進宮了。王繡帶著幾分羞怯,站在太後吳氏麵前。吳氏上上下下打量著王繡,臉上沒有任何神情。巧娘站在一旁,斜著眼珠望向王繡,眼中露出難以掩飾的嫉妒之意。最後,吳氏輕歎一聲道:“巧娘,請皇上來一趟吧。”

巧娘應道:“是。”

聽聞太後召見,劉禪愁眉苦臉地坐在肩輿上,兩眼半睜半閉,心裏一萬個不情願。黃皓走在肩輿旁,有意放慢腳步,跟在後麵的小五子漸漸靠了上來。

黃皓聲音極低道:“今天誰到太後這兒來了?”

小五子聲音更低:“是車騎將軍夫人。”

黃皓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肩輿已行至太後的寢殿前,抬著肩輿的太監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把肩輿降至地麵。劉禪無精打采地走進寢殿,來到吳氏麵前,看到太後身旁站立著的王繡,忽地一顫,睜大眼睛,愣愣地看著她,王繡羞澀地微微低下頭。

劉禪仿佛沒有聽到吳氏的聲音,仍是愣愣地望著王繡。

吳氏提高了聲音:“皇上!”

劉禪恍若從夢中驚醒:“啊,啊!母後,母後在說什麽?”

王繡忍不住“撲哧”一笑,隨即抬起衣袖,捂住了嘴。

吳氏板著臉道:“繡兒,你且退下。”

“是。”王繡彎下腰,向殿外倒行著走去。

劉禪忍不住轉過頭,想多看王繡兩眼,直到王繡已消失在殿外,劉禪仍是癡癡地望著。

吳氏拍了拍案幾道:“皇上!”

劉禪嚇了一跳,這才轉回頭來,滿臉紅漲:“兒臣……兒臣……”

“皇上想知道,為何我的身邊會有這麽一個女孩兒,是嗎?”

“是,是。”

“這女孩兒叫王繡,是黑妞的貼身侍女。”

劉禪全身一顫道:“她、她竟是黑妞的侍女?”

“今日車騎將軍夫人帶著這女孩兒到宮裏來請安,我見她這麽招人疼,就想把她留下來。”

劉禪驚喜道:“這……這太好了。”

“可惜我留不住她啊。”吳氏好像真的非常遺憾,“這孩子心眼好,對主人十分忠心,不願意離開黑妞。”

劉禪急得手足無措:“這……這可怎麽辦?”

“我知道,皇上不願娶黑妞。今日我召車騎將軍夫人進宮,就是想和車騎將軍夫人商議一下——收回皇家的婚約,讓黑妞另嫁他人。”

劉禪額上沁出了汗珠:“黑妞會……會嫁給誰?”

“黑妞是車騎將軍的女兒,門第高貴,求親的人多著呢。車騎將軍夫人看中了中都護李嚴的兒子,打算把黑妞嫁到江州去。到那時,王繡也會作為陪嫁,一同去往江州。”吳氏漫不經心道,“皇上,今日是你第一次見到王繡,隻怕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她。”

“不,兒臣要天天見到她!”劉禪忽地俯伏在地,對著吳氏行以大禮,“太後,兒臣願意,願意迎娶黑妞。”

吳氏眼裏露出了一絲笑容。

丞相府書房中,諸葛亮低頭看著案幾上的文書,竟沒有發覺黃氏已走了進來。黃氏走到諸葛亮麵前,輕咳了一聲。諸葛亮這才抬起頭來,笑道:“夫人有什麽事嗎?”

“有事啊,大喜事。”黃氏也笑眯眯地說道。

“喜事?什麽喜事?”

“夫君把子龍將軍召來就知道了。”

諸葛亮又驚又喜道:“皇上……皇上他改變了心意?”

黃氏點了點頭:“剛才車騎將軍夫人已派人告訴了我——皇上已親口答應,他願意迎娶黑妞。”

“啊,這,這太好了,太好了!”諸葛亮陡地站起身,彎腰向黃氏深施一禮,“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為了皇上的親事,夫君竟然不惜向我折腰,這事要是傳出去了,不知別人會怎麽想呢。”

“皇後不賢,不僅會危害國家,對夫君也是極為不利。這一次我想盡辦法讓皇上改變心意,就是不願看到宮裏會出現一個處處與夫君作對的皇後。黑妞是我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心地善良,能識大體,一定會成為母儀天下的賢明皇後。但願……”王繡那張臉突然浮現在眼前,黃氏輕歎一聲,“但願皇上能善待黑妞,不要讓黑妞受委屈。”

諸葛亮有些疑惑:“這是從何說起?夫人是如何讓皇上改變心意的?”

“我隻是讓皇上看到,他可以立皇後,也可以選妃子。”

諸葛亮一驚:“這……這不太好吧?”

“的確不太好,但足以讓皇上改變心意。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諸葛亮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車騎將軍府中,燭光搖擺不定,夏侯氏端坐在屏風下,望著跪在麵前的王繡,眼中透出異樣的神情。

王繡哀求道:“奴婢不想到宮裏去,奴婢願意一輩子侍候夫人。”

“我知道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在這個世上,知恩圖報一定會修來後福,享盡榮華富貴;而忘恩負義之人,也一定會受到老天爺的懲罰,讓她生不如死。”夏侯氏幽幽道。

“奴婢這一輩子能在夫人身邊侍候,就是天大的福分啊。”王繡以頭碰地,行以大禮,“若不是……若不是夫人將奴婢從田莊裏帶過來,隻怕奴婢早讓狠心的父母餓死了。奴婢今生今世做牛做馬,也無法報答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若有半點忘恩負義之心,就讓老天爺立刻打一個雷下來,把奴婢劈成兩半。”

“好孩子,你有這份心就行了,不必發此毒誓。不過,你要報答的人不是我,是大小姐。”夏侯氏心情極為複雜,“大小姐去年陪我到田莊去玩,見你瘦得皮包骨頭,十分可憐,就求我把你帶到府裏來。當時我心裏有事,並沒有留意大小姐的請求。後來大小姐又多次求我,終於讓我把你帶回到府中。”

王繡抽泣道:“奴婢……奴婢若能報答大小姐,就算……就算去死一百次,也心甘情願。”

“好孩子,難得你有這份心。從今天起,我就把大小姐交給你了。你是大小姐在皇宮中的唯一親人,我相信,有你在宮中,大小姐絕不會受到任何委屈。”夏侯氏最後歎了一聲,“你趕緊去收拾收拾吧。”

轉眼就到了劉禪大婚的吉日,旌旗蔽日,戈矛閃亮,浩浩****的迎親儀仗在鼓樂聲中行至車騎將軍府大門前,緩緩停下。廳堂上人來人往,一片忙亂。黑妞穿著華麗莊嚴的大婚禮服,木偶一般坐在錦席上。王繡麵帶微笑,站在黑妞的身後。

黑妞麵無神情,一動不動。

夏侯氏柔聲勸道:“好孩子,為娘知道你心裏委屈,可皇上畢竟是在以最隆重的儀仗迎娶你啊。從今以後,天下人都知道——你是皇上的正宮娘娘,一國之母。”

黑妞仍然是默默無語。

突然間鼓樂聲大起,如潮水般湧向廳堂。夏侯氏情急之下,一把將黑妞拉起,然後和王繡一左一右,強扶著黑妞向廳堂外走去。黑妞的眼中流出了眼淚,淚珠一滴又一滴滴落下來,濺碎在華麗的禮服上。

皇宮之中,劉禪滿臉紅光,坐在肩輿上。四名身強力壯的太監抬著肩輿向昭陽殿走去,大婚儀式將在這裏完成。黃皓麵帶微笑,緊跟在肩輿後麵。昭陽殿內青煙嫋嫋,身穿華服的黑妞端坐在華麗的臥榻上,神情木然,王繡一身宮女裝束,侍立在黑妞身旁。

肩輿到了昭陽殿外,黃皓高聲道:“皇上駕到!”四名太監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放下肩輿。

劉禪站起身,走下肩輿,急不可待地徑直向殿內走去。

黃皓連忙奔上前,拉住了劉禪的衣袖,悄悄道:“皇上,依照禮法,皇後娘娘必須先出來拜迎。”

“什麽禮法,這幾日都快把朕折騰死了。”劉禪口中雖然在埋怨,但還是停下了腳步。

殿門緩緩打開,黑妞和王繡從門裏走了出來。

黑妞迎著劉禪,深深一拜:“臣妾拜見皇上。”

王繡也緊跟著拜倒在地,劉禪直愣愣地望著王繡,竟忘了回應。黃皓見此情景,悄悄伸出手,拉了一下劉禪的衣袖。

劉禪這才醒悟過來,伸手扶起了黑妞:“皇後免禮。請起,請起。”說話聲裏,劉禪的兩眼仍是一眨也不眨地望著王繡。

王繡羞澀地一笑,隨著黑妞站起身來。

大婚儀式結束,夜色漸濃,昭陽殿內燭火輝煌,喜氣洋洋。黑妞和劉禪並肩坐在臥榻上,王繡侍立在臥榻旁,劉禪魂不守舍,眼珠不住地向王繡斜去,王繡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

黑妞板著臉道:“繡兒,你先出去一下。”

“是。”王繡向殿外退去,劉禪的目光仍緊緊跟隨著她。

黑妞委屈道:“皇上。”

劉禪嚇了一跳,萬分不情願地轉過頭,臉上的神情就像要哭了一樣。

黑妞眼中隱隱有了淚光:“皇上喜歡我嗎?”

“朕、朕已立了你為皇後啊。”劉禪不敢與黑妞對視。

黑妞聲音顫抖道:“可是皇上……皇上喜歡我嗎?”

劉禪心中忽地一軟道:“朕,朕喜歡皇後。”

黑妞猛地向前一撲,和劉禪一同倒在了榻上,劉禪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昭陽殿外,王繡屏退了守在外麵的宮女和太監,手扶殿門,臉上帶著一絲期盼。漸漸地,聽到殿內的聲音,王繡扶住殿門的五指漸漸握在一起,握成一個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