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呂相邦朝中弄權少秦王戀愛受屈

上林苑在渭水之南,一直是秦王專用的狩獵之地,即使是宗室大臣也不能隨意入內。嬴政和弟弟成蛟在這裏放馬馳騁,練習騎射。這幾日呂不韋好像更加忙碌了,對嬴政的管束也少了一些,使他有機會與成蛟一起出來。他們難得有此閑暇,便玩得不亦樂乎。

兄弟倆看見一隻灰兔從草叢中竄出,便放馬狂追。隻聽“嗖嗖”兩聲,兩支利箭破空而出,灰兔猛然一跳,翻了幾個跟頭便不動了。跟隨的衛士拾起那隻灰兔,隻見兔頭上插著一支金箭,兔身上插著一支鐵箭。

“大哥,還是你的箭法準!”私下相處,成蛟仍然叫嬴政大哥。這樣做既不違君臣之禮,又不會疏遠兄弟之情。

“成蛟,你的箭術也不差!咱們再賽一程吧?”嬴政見射中了兔頭,十分高興,騎射興趣大增。

“大哥興致如此之好真是少見!平日相邦不離左右,我這個親弟弟都難見大哥一麵,今日有此機會該好好玩玩。”

嬴政聽得出成蛟對呂不韋心懷不滿,他隻有笑笑,並不搭話。呂不韋對宗室防範甚嚴,對成蛟更是如此。表麵上他對成蛟客客氣氣,禮敬有加,其實成蛟的一舉一動無不在他的監視之下。在呂不韋的心中,成蛟才是莊襄王真正的嫡長子,而嬴政是他的兒子,所以成蛟才是嬴政王位最大的威脅。

嬴政淡然一笑道:“你對仲父上次反對封你為長安君耿耿於懷啊?他也是按照秦律辦事,對你並沒有成見。”

按照秦律,沒有軍功不能得封,即使是宗室子弟也不例外。但嬴政和太後寵愛成蛟,一再堅持,他才被封為長安君。

“我才不會為此事與他計較,日後我自會立功補上。我隻是看不慣他大權獨攬、趾高氣揚的樣子。你沒看見他每次上朝退朝的車隊,比大哥的衛隊還要威風!”

“仲父為大秦盡心盡力,沒有第二人可比,他有這種排場也不算過分。來,我們繼續賽馬。”嬴政不願再談下去,雖然他對呂不韋大權獨攬也有些不滿,但他不願讓第二個人看出來。成蛟也不想多說,便與嬴政賽起馬來。

嬴政騎的是一匹黑馬,名為“飛翮”,是河曲名種。這種馬高大健壯,耐力佳,速度快。成蛟騎的是同一品種的白馬,名為“躡影”。一白一黑在原野上風馳電掣,很快就把衛士甩掉,消失在遠方。

兄弟倆馳騁一陣,直到前麵沒路了才不得不停了下來。兄弟倆又渴又餓,可是後麵的衛士還沒有跟上來,他們四處張望著,想尋一處歇息之地。

“大哥,前麵有戶人家,我們過去看看吧?”成蛟指著前方道。

前麵隱隱有一間依山而建的茅草屋,一條山石鋪成的小徑延伸至屋前。小徑兩旁開墾了一些小塊的田地,四周用籬笆圈著。

兄弟倆下了馬,沿著小徑向茅屋走去。隻見柴門大開,成蛟探進頭去,高聲問道:“有人嗎?”

裏麵傳來一聲清亮圓潤的回應:“誰呀?”

隨著聲音走出來一位少女,兄弟倆頓覺眼前一亮。少女穿著一襲白裙,一頭烏發隨便紮著,直垂腰際。她麵色紅潤,一雙大眼睛忽閃著,滿是疑問。

見是兩個錦衣少年,少女不禁玉麵一紅,隨即開口問道:“你們是……”

成蛟忙搭話道:“我們是來這山中打獵的,與眾人走散了,來這裏討點水喝。”

“打獵?你們一定是王孫公子吧?”少女把兄弟倆讓進屋中。

“姑娘如何得知?”兄弟倆很驚奇。她雖然猜得不甚準確,但也八九不離十。他們打量著這間屋子,正前方一張坐席,上麵擱著方案。方案上有個陶壺,幾個黑底白邊的陶碗。牆上掛著刀和弓箭,一角還放著銅槍和盾牌。

少女一邊倒水,一邊道:“哪有像你們這樣的獵人,穿著錦衣又沒有獵物。我爹說今天大王要來行獵,那你們一定是陪著大王行獵的吧!”

或許是很少見到外人,特別是年歲差不多的少年,少女顯得特別興奮。兄弟倆從她口中得知,她父親名叫薑和,是專門看守這上林苑的。家中隻有父女二人相依為命,原來的兄弟幾人都已戰死沙場了。

少女很少出門,對外麵的一切都感新鮮,也沒有世俗禮儀的顧忌,向兄弟倆問東問西,三人很快就熟悉起來。

她不拘禮節、活潑開朗的性格讓他們有一種新鮮之感。二人被少女所感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與她有說有笑,甚是融洽。

少女對這大山非常熟悉,滿腦子都是花草樹木、飛禽走獸,讓兄弟倆聽得興趣盎然。但她對鹹陽的繁華甚是陌生,兄弟倆隻描述了王宮的富麗堂皇,就引得她驚奇不已。

少女知道他們餓了,就用野味給兄弟倆做了一頓飯。二人在宮中什麽美味沒有嚐過,但這頓飯卻吃得格外香。嬴政興趣所至,還給少女取了一個名字,叫她薑玉,說她就像山中的一塊璞玉。

薑玉不知是何意,嬴政便向她解釋道:“玉是一種很珍貴的寶物,你看,就是這個。”

他拿出佩戴的玉玦遞給薑玉,那玉玦晶瑩剔透,翠綠欲滴。周邊鏤成精美的花紋,中間雕著一條騰雲駕霧的龍。

薑玉喜愛至極,不住讚道:“真好看!”

“那就送給你吧!”嬴政笑道。

薑玉忙道:“我不能要這麽珍貴的東西,爹爹知道後會怪我的。”

“這種東西我有很多。”嬴政有些自豪,“送給你也是酬謝你對我們的款待。”

成蛟也在一旁幫腔道:“我們白吃你的,你爹爹回來不會怪你嗎?你收下它,日後我們也好再來,對吧?”

嬴政笑著點頭,兄弟倆一唱一和讓薑玉把那塊玉玦收下。他們心中都很喜愛薑玉,希望能給她一些幫助。

薑玉收下玉玦後,遲疑道:“那我怎麽稱呼你們呢?爹爹回來後,我也好與他說。”

嬴政向成蛟遞了個眼色,成蛟便心領神會道:“那還不簡單,你叫我們大哥就可以了。這是你政大哥,我是你成蛟大哥!”兄弟倆怕薑玉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後會拘於禮節,反而沒趣。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兄弟倆不得不告辭了。他們剛出門,就看見衛士焦急地等在外麵。嬴政注意到衛士中間有一個老者,就走過去問道:“你是薑和吧?”

那老者拜倒在地:“小人薑和拜見大王!”

一旁的薑玉驚呼道:“你是大王!”

嬴政哈哈大笑,他跨上黑馬對薑玉道:“薑玉,寡人和成蛟會再來看你的!”

成蛟調皮地衝著發怔的薑玉一笑,隨著嬴政絕塵而去。薑玉呆立在那裏,似乎不相信剛才的情景。

轉眼又是一年。這一年天下大旱,各國莊稼普遍絕收,但這對秦國的打擊不算太大。自秦孝公用商鞅變法開始,曆代國君都實行耕戰之策,使秦國的耕地麵積逐年增加。

秦惠文王時,又占領了巴蜀之地。巴蜀兩地自然條件得天獨厚,秦昭襄王時任用李冰父子在此興修水利,使巴蜀成為秦國糧食的主要產地。秦國境內遍布囤糧萬石的倉庫,鹹陽更有囤糧十萬石的大倉。一歲饑荒,對秦國來說不算什麽。

呂不韋一麵開倉放糧,安撫人心,一麵向諸侯炫耀秦國的富裕,造成諸侯民心渙散,心向秦國。同時,呂不韋又派蒙驁伐魏,攻取了大片魏國土地。但勝利並沒有給呂不韋帶來多大喜悅,他正在為和太後的私情所煩惱。

自從上次高泉宮幽會之後,二人再難以自製。特別是趙姬寡居兩年後,對此事如飲甘飴,再也不肯罷手。不過,呂不韋卻有些心驚膽戰。

嬴政漸已長大,不像前幾年那麽懵懂,開始有了自己的心思。雖說他現在對狩獵特別有興趣,一有空閑就和成蛟去上林苑中打獵。這讓呂不韋省了不少口舌,不必費心思支開他。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萬一讓他發現了,後果將不堪設想。

呂不韋開始對趙姬感到厭倦,暗地裏**的興奮已逐漸消失。他不是情深之人,否則當年也不會輕易舍棄她。但他又不能與趙姬就此罷休,許多事他必須取得趙姬的支持,否則就不能為所欲為。

趙姬也敏感地覺察到呂不韋的熱情降低了,對她的召見是能推就推。她雖然也害怕嬴政知曉,卻又不能自製。二人再度幽會時,呂不韋對趙姬道:“政兒年歲漸大,我們如此隻怕是越來越難瞞過他了。趙姬,我看我們……”呂不韋不想再拖延下去,就直接對趙姬挑明。

趙姬眼圈一紅,似要流淚:“我知道你厭倦我了。我已年老色衰,怎比得上你後院的美妾!你高興了就來會我,厭煩了就把我一腳踢開,你好狠的心!”

“你想到哪去了!政兒是一國之君,我們不能不為他著想。若是讓宗室大臣知道了,豈不是給他們攻擊的口實?他們時刻都在找機會趕走我們這些外姓之人。再說這事若讓政兒知道,我們又有何麵目見他?他又何以自處?”呂不韋耐心向趙姬解釋。

“那我怎麽辦?你又讓我獨守在這冷清的後宮中嗎?”趙姬心有不甘地哭泣道。

“不就是想找個人陪你解除寂寞嗎?你放心,我會為你想辦法的。”

“你是不是又打算把我送給誰?”趙姬不悅道。

“我怎麽敢?你安心等著就是。此時我還有一事與你商議,我原打算派張唐去燕國為相,說服燕王共同伐趙。可這老家夥實在可惡,我登門勸說幾次,他竟然不去,我想……”

“你想殺了他?那可不行!張唐是秦國老臣,昭襄王時曾率軍攻打過趙國,為秦立了大功。趙國曾以百裏封地懸賞捉拿他,他若去燕國,必經趙國,他當然不敢去!我們不能對這些老臣逼迫太甚,他們若與宗室大臣聯合起來,我們也不好對付。”

呂不韋聽了趙姬此言,覺得也有道理。他是被張唐氣不過,才想下手。朝廷上下誰敢不聽他的命令,偏偏張唐三番五次與他作對,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

趙姬靠在呂不韋身旁,嬌聲道:“今晚你就留在這裏吧?”

呂不韋有些為難:“我已答應政兒,今晚輔導他批閱奏章。”

“我知道你會推辭!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再也不纏你了!”趙姬生氣道。

“好了,別生氣了,我留這裏陪你!那總得通知政兒一聲吧?”

“這你不用擔心,我早已經替你知會政兒了。”趙姬得意道。

次日早朝,呂不韋再次命張唐去燕國,仍被其拒絕。他一怒之下回到府中,決心不顧一切要殺了張唐。

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一二歲的小孩問道:“相邦,什麽事使您不高興了?”

呂不韋一看,原來是他最小的門客甘羅。這甘羅年紀雖小,卻大有來曆。其祖甘茂在秦武王時為相邦,後受讒言流亡於齊、魏而死。

甘羅很小就做了呂不韋的門客,他的聰慧在眾多門客中小有名氣。呂不韋很喜歡他,對他的詢問沒有置之不理:“本相讓張唐去燕國說服燕王共同伐趙,他卻抗命不去,為此本相十分生氣。”

甘羅自告奮勇道:“屬下願去說服他前往燕國。”

小小年紀,就說大話,呂不韋一想便不耐煩地嗬斥道:“本相去都不行,你一個小孩子去有什麽用?”

甘羅辯道:“項橐七歲,孔子便拜他為師。屬下已經十二歲了,為什麽不讓屬下去試一試,卻這樣嗬斥呢?”

呂不韋仔細一想,覺得他說的有理,於是就派他去見張唐。

甘羅見到張唐就問:“您與武安君相比,誰的功勞更大?”

張唐道:“我不如他。武安君曾挫敗楚國,長平一役又重創趙國,我怎麽能與他相比?”

甘羅又問:“相邦與應侯範雎相比,誰更專權?”

張唐道:“大王尚不能親政,國事皆委托於相邦,應侯當然不能與之相比。”

“當年應侯要攻趙,武安君不肯領兵,結果被處死在杜郵。如今您不聽相邦之言,我不知道您將會死在哪裏?”

張唐這才明白自己已大禍臨頭,忙對甘羅長施一禮道:“你去告訴相邦,我馬上去燕國。”

甘羅回報呂不韋後,又要求先行去趙為張唐通報。他也想趁機建功立業,恢複祖上的威風。呂不韋心中一動,決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他讓嬴政親自在朝堂之上召見甘羅,封他為秦使出使趙國。

他這樣做目的有三:一是向群臣炫耀門下人才眾多,十二歲的孩童就能辦事。二是向群臣立威,隻要他呂不韋願意,哪怕是十二歲的孩童,也可以給其高官厚祿。三是刺激嬴政,讓他不要成天迷戀狩獵、玩耍。甘羅十二歲就能為秦建功立業,而他已十六歲了卻沒有讓人稱道的功績。

嬴政心中極為不滿,他覺察到了呂不韋的用意。隨著年齡和閱曆的增長,他越來越反感呂不韋。他渴望自己能夠親理朝政,決斷一切,而呂不韋就像一座大山橫在他的麵前,讓他望而卻步。兩國邦交,派一個十二歲的孩童為使,這不是讓諸侯恥笑秦國無人嗎?可是他又不得不聽從呂不韋的話。

嬴政知道自己與呂不韋相比,各方麵都處於劣勢,所以他心中縱有十分不滿,也絲毫不表露出來。當呂不韋提出讓他召見甘羅時,他爽快地答應了,並且賜甘羅兵車五乘,以壯行色。

甘羅果然不辱使命,說動趙王允許張唐從趙國過境,並割五座城池給秦國。呂不韋聞訊,立刻要求嬴政拜甘羅為上卿,將其祖父的田宅賜還給他。

甘羅立了大功,這使呂不韋在朝廷中又增強了勢力。這些年來,呂不韋濫用職權,排擠老臣及宗室大臣,嬴政都看在眼裏,但他卻無能為力。因為許多事太後都支持呂不韋,讓他感到孤掌難鳴。

他不明白母後為什麽對呂不韋那麽放心,從來都是和顏悅色,言聽計從。他盼望自己快到二十二歲,那時就可以行冠禮,親掌朝政了。嬴政越想越氣,決定到高泉宮去看望母後,向她訴說心中的煩惱。

到了高泉宮,宮女告訴他太後正在休息。嬴政道:“不必通報了,寡人自己進去。”

靜靜的大殿顯得格外空寂,隻有幾個宮女恭敬地站在一旁。他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殿中回**,一切都是那麽的安靜,靜得讓人不舒服。

他想起自己有好些日子沒來拜見母後了,心中有些慚愧。母親一個人住在後宮之中,他這個兒子再不來問候一聲,陪母親說說話,母親豈不是更寂寞?

來到寢殿,嬴政看見趙姬正背朝外而睡,便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侍候的宮女欲叫醒太後,嬴政揮了揮手,示意她們不要動。他在床榻之旁坐下,注視著熟睡中的太後。

母後老多了!嬴政看見趙姬眼角的細紋,心中暗歎。趙姬似乎感到了什麽,睜開眼睛看見兒子坐在自己身旁。

“什麽時候來的?也不讓侍女通報一聲?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又是一國之君,還像小時候偷偷摸摸地跑進娘的房中偷什麽好吃的不成?”趙姬見了兒子心中高興,忍不住打趣道。

嬴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母後,您又取笑孩兒了,孩兒是特地來看您的。”

“怎麽想起來看娘了?該不是有什麽事求娘幫忙吧?”

“母後,您知道嗎?孩兒今天封了一個十二歲的上卿。”

“你不是在胡鬧吧?”趙姬吃驚地問道。嬴政一看母後這種神情,就知道呂不韋事先並沒同母後商議。

“怎麽會呢?這個人還是仲父推薦的。”說罷,嬴政便將甘羅之事原原本本地稟告給趙姬。

趙姬從嬴政語氣之中聽出了他對呂不韋的不滿,便問道:“你是不是對仲父有什麽不滿?”

“孩兒就是覺得自己有些事可以做主,不需要他像以前那樣關照了。”

趙姬不覺打量嬴政幾眼,發現他的確長大了。濃眉,長目,挺直的鼻梁,薄削的嘴唇。鼻唇之間長滿短髭,顯出幾分成熟的男人氣質。

“相邦是先王臨終所托的重臣,對大秦忠心耿耿,你不要聽信一些人的謠言。以後有什麽事你告訴娘,娘會告訴他的。聽相邦說你近些時經常到上林苑去狩獵?”趙姬轉過話頭問道。

嬴政臉一紅道:“孩兒隻是偶爾去玩玩。”

“你不要騙娘了。你要想早日掌朝政,就該多向仲父學習理政之道,娘也希望你能夠早日親政。”趙姬正色道。

嬴政點了點頭。

母子二人閑聊起來,趙姬忽然問道:“你今年已經十六,應該立後了。這麽大的後宮,你讓娘一個人守著?”

嬴政沒想到母後會有此問,便推辭道:“孩兒還沒想過,想等幾年再說。”

“你後宮姬妾不少,難道沒有一個中意的?娘看那個齊國公主紫巾還不錯。”趙姬見嬴政不高興,也就變了口氣,“這事反正也不急,你自己拿主意吧!仲父的意思是希望你立紫巾為後。”

齊國是諸侯中的大國,秦齊聯姻有許多好處。嬴政雖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但他反感呂不韋連這件事都要做主,心中更是不快,便皺著眉頭道:“母後您休息吧,這事以後再說,孩兒告辭了。”

嬴政本想找母親排解心中的苦悶,想不到又多添了一份不悅。因為他已有了人選,那就是薑玉。令他為難的是,薑玉對他和成蛟都很好,萬一成蛟也喜歡薑玉,那他怎麽辦?

剛回到祈年宮,成蛟就來拜見。嬴政見他急匆匆的樣子就問道:“成蛟,你這麽急著見寡人,有什麽事嗎?”

“大哥……”成蛟看見左右侍從,遂住口不言。嬴政明白他說的話不能讓其他人聽見,就命令侍從退下。

成蛟見兩旁無人,說起話來就毫無顧忌了:“大哥,呂不韋越來越猖狂了,我不明白到底你是大王還是他是大王?”

“成蛟,你是怎麽了,說出這等瘋話!”嬴政嗬斥道。

成蛟見嬴政生氣了,便放緩了語氣:“我聽說大哥封了呂不韋的門客甘羅為上卿,你知道滿朝文武怎麽議論麽?”

“能怎麽議論?甘羅雖然年幼,但為秦國立了功,封他為上卿有何不可?”雖然他也對呂不韋的做法不滿,但不願意讓旁人看出。

“秦國如此之大,難道就沒有比甘羅更合適之人?滿朝的文武大臣都不如一個孩童?呂不韋這麽做,分明是想在朝臣中立威。長此下去,大哥的威望何存?”

成蛟雖然快十五歲了,但仍是少年心性,又受太後寵愛,對任何事都無所顧忌。子傒為首的宗室大臣正是看準了這點,頻頻與他接近,挑唆嬴政與呂不韋的關係。

“成蛟,你是不是又聽了子傒他們的話?”嬴政見成蛟低頭不語,知道被說中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與他們太接近嗎?別以為你們很隱秘,相邦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子傒他們沒安什麽好心,以後少與他們來往!你不是要做大將軍,統兵掃平六國嗎?那就好好研習兵法!”

成蛟不甘心就這樣退下,便將子傒經常在他耳邊嘮叨的話說了出來:“大哥,我聽說‘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如今諸侯隻知秦國有相邦呂不韋,而不知道有大哥你,各國使者來秦也是先去相邦府,再到鹹陽宮。呂不韋大權獨攬,長此以往,隻怕又會出現田氏代齊的慘禍……”

“你不要再說了!”嬴政暴喝一聲,一掌掃落案幾上的東西,兩眼發紅地瞪著成蛟,“誰讓你這樣說的?寡人要殺了他!”

成蛟被嬴政的神情嚇住了,他第一次見嬴政發怒,顫聲問道:“大哥,你怎麽了?”

嬴政厲聲道:“以後你安心攻讀兵法,不要再與子傒他們來往。今天的話,不許再對任何人說!”

“我知道了。”成蛟心有餘悸,低聲應道。

嬴政慢慢拾起地上的東西,借以平靜自己的怒氣:“大哥這麽做,也是為你好。說話做事要有主見,不要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其實他是擔心這些話傳到呂不韋耳中引起猜忌,對成蛟不利。

“好了,別垂頭喪氣了。這些日子你可見過薑玉?我好些日子沒去看她了。”嬴政安慰道。

成蛟這才鬆了口氣:“薑玉也向我問起大哥,怎麽這些時日沒去看她。”

“這些日子政事太忙,等幾天我就去看她。”

一連幾天,呂不韋忙碌不堪。各方消息傳來,有好有壞,使他喜憂參半。

喜的是魏公子無忌死了,秦國少了一個大敵。憂的是秦國自去年大旱絕收,今年又遭蟲災。他擔心如果過多動用積糧,會影響以後東征六國的大計。一旦與諸侯開戰,沒有充足的糧草供應,秦國要想取得勝利就很難。可不動用積糧,這災荒又無法度過。

呂不韋正為此煩惱,親信謀士司空馬向他獻上一計:“相邦,年年大災,困窘的隻是庶民百姓,一些富戶依然家有積糧。要想讓他們捐糧恐怕不容易,相邦可以告知天下,隻要獻粟千石,就可拜爵一級,相信一定可以籌得糧食。”他是呂不韋的門客,其精明練達深受賞識,成為呂不韋隨侍身旁的親信之人。

“先生此計倒是可行。隻是我朝爵製規定,非有戰功者不能得爵,如此一改,隻怕又會引起宗室大臣的不滿。”

軍功爵製是商鞅變法所定,是為了鼓舞士卒勇猛作戰。爵製規定戰時殺敵,以首級論功。斬下敵人一個人頭,賜爵位一級,田地一頃,住宅九畝,可有一人在軍中或衙門為官。

軍功爵製有二十級,一級公士,二級上造,三級簪嫋,四級不更,五級大夫,六級官大夫,七級公大夫,八級公乘,九級五大夫,十級左庶長,十一級右庶長,十二級左更,十三級中更,十四級右更,十五級少上造,十六級大上造,十七級駟車庶長,十八級大庶長,十九級關內侯,二十級徹侯。

司空馬見呂不韋有些猶豫,心中很著急。這是他苦思幾日才想出的辦法,若得以實行,必將加重他在呂不韋心中的分量。

“相邦,此時非彼時,應通權達變,否則隻會使國疲民弱。換爵最高隻能至不更一級,也不會引起多大變化。相邦隻需向太後和大王講明利害,他們會支持的。”司空馬已隱隱猜到呂不韋與太後的關係,但不敢亂說話,怕引起猜忌,隻是在話中稍帶而已。

“說服太後和大王倒是不難,本相是擔心宗室大臣又借機生事。”呂不韋在朝廷上下遍布耳目,子傒蠱惑成蛟之言,早已傳入他的耳中。他本想除去子傒,但又怕對宗室大臣逼迫太甚,引起反抗,於是就把他們閑置一旁,不給任何實權,這樣就算他們想鬧事也不會有什麽危害。

“相邦,這些人的確可惡。昨日密探從他們那裏探知消息,這些人正陰謀暗害相邦。”司空馬負責收集各種情報,替呂不韋做一些不方便出麵的事情。

“哦,什麽消息?”呂不韋見他如此鄭重其事,甚是少見,便關切地問道。

“他們拉攏長安君,想立長安君為王,現在正和軍隊聯係,想取得蒙驁的支持。”

“他們的膽子倒越來越大了!長安君與大王兄弟情深,恐怕不會答應他們。”呂不韋輕蔑地笑道。

“相邦,長安君不諳世事,易輕信人言,所以他們造謠說長安君是先王的嫡長子,而大王是……”司空馬吞吞吐吐,似乎有所顧忌。

“是什麽?”呂不韋追問道。

“是相邦您的兒子。”司空馬低聲道。

“豈有此理!”呂不韋見宗室大臣說中了他心中隱秘之事,怒不可遏,“他們越來越囂張了,難道這樣說長安君就會相信?”

“為了讓長安君相信此事,他們正與趙國秘密來往。趙王派了一個叫趙成的人以經商之名來到鹹陽,與他們頻繁接觸。屬下本想把他抓入府中,後來才知他是大王和長安君的母舅,所以……”

“趙成?本相當年對他不薄,想不到他現在卻來對付本相。”呂不韋有些氣惱道。

“他們手中有長安君,所以才會如此膽大。蛇無頭不行,隻要長安君不相信他們或者……”

“你的意思本相知道,隻是太後對他寵愛有加,大王又與他手足情深,本相是投鼠忌器啊!”呂不韋頗有些無奈。

“長安君與大王俱是年少之人,血氣方剛。隻要讓二人互相猜忌,使大王不再相信他,相邦不就可以從中便宜行事了嗎?”

“先生所言甚是。你繼續對他們嚴加監視,有何異動盡快稟報!”

“是。”

呂不韋又想起了另外一事,便問道:“編書之事進行得如何?”

“府中之士正在加緊編著,各地賢士知道相邦網羅人才,紛紛來投。屬下選出其中傑出之士,正在作最後的整理。”

呂不韋一直因為自己出身商賈,被人輕視而不滿。他心懷大誌,欲掃除六國,一統天下,輔佐兒子成為商湯、周武那樣的開國之君,使自己成為流芳史冊的伊尹、太公望。他當上秦相之後,就廣集賢才,著書立說,宣揚其治國之策。他讓門客們上觀尚古,刪拾春秋,集六國時事,人人著其所聞,然後集錄成書。此事浩繁細瑣,需大量飽學之士。呂不韋借甘羅之事傳播自己用人唯賢的美名,一時各國的奇人異士紛紛來投,使其門客數量大增。

“好,先生真是本相的臂膀。這些人有何要求,你盡量滿足,要盡快把書編成。現在本相就去看看他們。”

呂不韋每隔一段時日,就到門客中走走,以便隨時發現可用之人。他看了編書的門客,見一切進行得井然有序,心中高興,便賞賜了眾人。

呂不韋門客甚多,約三千之眾,分為各等,所受待遇也不盡相同。一些才能傑出之士,住上館,吃的是美食,穿的是華衣,出則有車,並且有人侍候。

中館多是些不明底細,需加以考察的人,待遇較上館要差。

而下館多是一些自知無甚本事,投入呂不韋門下隻為混一口飯吃的人,其待遇也隻是管飯吃飽而已。

呂不韋經過下館一般不進去,但此時聽見裏麵喧鬧聲一陣一陣傳來,心中甚是奇怪,便與司空馬走了進去。

隻見一大群人圍在一起,中間有兩人正在爭吵,其中一人說道:“你已經輸光了,明日再來賭吧,今日就算了。”

另一人拉住他求道:“再賭一把如何?就賭最後一把。”

“你的錢都輸光了,還拿什麽跟我賭?嫪毐,我看算了吧。”那人極不情願道。

嫪毐有些急了:“我有衣服,我把衣服押給你!”

旁觀之人趁機起哄:“把他的衣服贏來,讓他脫光!”

那人也樂意在眾人麵前炫耀一回,便答應道:“好,我就與你賭最後一把。你贏了,輸的錢還你,輸了,就得照大家的意思辦。”

“行,咱們開始吧!”嫪毐有些急不可待。

他們賭的是投壺之戲。各人手持十支箭向遠處的壺中投去,誰投進的多誰勝。過了一會兒,人群中傳出一陣哄笑聲,就聽有人叫道:“嫪毐脫衣服!嫪毐脫衣服!”

嫪毐極為沮喪,口中不住咒罵,隨即又堆起笑臉對那人道:“肆,咱們不是賭一回兩回了,我明日把錢還你如何?”

肆回道:“願賭服輸,這可是你拉著我賭的。你看見了,今日你不脫衣服,大夥是不會放過你的。”

嫪毐哀求道:“我就這一身衣服了,給了你,我就不能出門了。你放過我這一次,兄弟對你感激不盡。”

“我放過你倒沒什麽,就看大家願不願意。”

眾人一心想看熱鬧,怎肯輕易放過這個機會?於是有人叫道:“不脫衣服就頂輪子!”

肆道:“怎麽樣?衣服我就不要了,你就按大夥的意思辦吧。”

嫪毐道:“那你不能食言!”

“決不食言!”肆答道。呂不韋越看越有興趣,看到最後不禁啞然失笑,暗歎此人果有異能。

司空馬悄聲說道:“這些人在府中做此汙穢之舉,屬下明天就把他們趕出去。”

呂不韋見嫪毐長相清秀,不禁心中一動,道:“那倒不必,養幾個閑人也無所謂,不要因為這幾個人而壞了本相延攬天下賢才的大計。至於嫪毐此人,我另有用處,晚上你帶他來見本相。”

這日晚上,司空馬把嫪毐帶到呂不韋麵前。像他這種人根本沒有資格見呂不韋,所以當司空馬去找他時,他吃驚不小,以為自己的一些不軌之舉讓呂不韋知道了。

呂不韋見嫪毐眼大眉細,身材纖細,頗有女相。憑借閱曆和經驗,他知道這種人生就一副媚骨,一旦得勢將不可一世,並且心胸狹窄,反複無常。若在平時他決不會用這種人,但是現在要用他去服侍趙姬,也就顧不了這些,況且他自信要除掉嫪毐,也不是什麽難事。

呂不韋讓左右之人退下後,便對嫪毐道:“你日間所為……”

嫪毐聽呂不韋這樣一說,臉色霎時慘白,以為要處罰自己,連忙跪下磕頭道:“小人再也不敢了,相邦饒命!”

“你起來。”呂不韋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按你日間所為,最輕也應趕出相府。你若聽本相吩咐,可饒你這回!”

嫪毐忙道:“相邦盡管吩咐,小人一定效命!”

“這裏有一些錢,你拿去買些新衣服,好好收拾一下,明日晚上再來見本相。記住,今日之事不得與任何人談起!若讓本相知道你泄漏出去了,小心你的狗命!”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嫪毐拿了錢後,連聲應道。

嫪毐走後,司空馬進來對呂不韋道:“此人賭錢賴賬,又作無恥之舉,實是一個反複無常的奸詐小人,相邦可要小心。”

“這個本相知道。不過此人一身媚骨,去服侍太後最好不過了。”

他再有本事,隻要我把此事向大王透露一些,大王豈能容他!到時候除去他,不就如捏死螞蟻一般。呂不韋早已想好了對付嫪毐之策,根本未將司空馬之言放在心上。

嬴政一大早起來心情就甚為不快,他打翻宦官送來的洗漱水,大聲斥罵道:“你想燙死寡人嗎?滾出去,重換水來!”

宦官嚇得臉色蒼白,不住求饒。

嬴政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麽大脾氣。這些人經常服侍他,不可能把水弄錯,他是覺得心中氣悶,需要發泄。

昨晚太後說起以糧換爵之事,他心中就極為不滿。有關朝製的變革,必須秦王應允,寫下條文,蓋上國璽,詔告天下才行。

以糧換爵雖然可以解一時的燃眉之急,但是破壞了軍功爵製,而秦國正是依靠軍功爵製激勵士卒勇猛作戰。這樣做無疑使商賈和富戶多了一條取得爵位之路,勢必影響士卒作戰的積極性。同時,也會助長商賈買官之風。可這些呂不韋和太後都沒向他提及,隻是一味地渲染以糧換爵的好處。

他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傀儡,就算不同意,呂不韋照樣也會以太後之名施行。在朝廷之上,他以為會有大臣站出來反對,那樣他就可以順勢拖延。可當呂不韋一提出來,大多數朝臣隨聲附和,其餘則默不作聲,這讓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呂不韋的勢力,也了解了自己的處境。他需要一些忠於自己的人,在朝中分化呂不韋的勢力,這樣才能真正地控製權力,成為名副其實的秦國大王。

當他感到煩悶的時候,就想去看看薑玉。自從認識了薑玉,隻要隔一段時日沒見到她,嬴政就感覺像少了點什麽,變得暴躁易怒。他愛上了這個山野中長大的姑娘,隻有她的純真才能安撫他這顆暴躁的心。他下決心一定要娶薑玉,立她為王後,他要做一件完全由自己做主的事。

他幾次都要對薑玉說出心中的話,可事到臨頭卻又退縮了。在薑玉麵前,他感覺自己不是說一不二的秦王。可這事越拖下去就越難辦,成蛟和薑玉已長大成人,長久相處,豈不生情?到那時他怎麽辦?

嬴政到了薑玉的茅屋,隻看見薑和待在屋裏。薑和見是嬴政,立即下跪參拜,嬴政扶住他問道:“老爹,薑玉可在家中?”

薑和站起來恭聲答道:“大王,長安君和薑玉到山下的小河捉魚去了。”

“成蛟來了?那寡人去看看他們。”嬴政感到今天又不是一個好時機,但既然來了,還是想見見他們。

薑和望著嬴政遠去的身影,不由歎了一口氣。自從女兒與嬴政和長安君結識,他就有一種不祥之感。憑他的閱世經驗和細心觀察,他知道這兩個天之驕子都喜歡上了自己的女兒,但他隻有一個女兒,若兩人相爭,那就是禍非福了!

嬴政隻身一人來到河邊,這條河他已來過數次了。每次來薑玉都帶著他們到河邊捉魚或是上山打獵,並且時常給他們驚奇,童年時不能享受的一切都在這裏給補上了。

這時,他已遠遠地看見河邊的成蛟和薑玉。薑玉手持一把魚叉走在前麵,成蛟提著一串魚跟在後麵。隻見薑玉魚叉起落,就叉起一條魚。薑玉把魚串起來,把魚叉交給了成蛟。

嬴政離他們太遠,聽不見他們說什麽。他悄悄走近一點,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薑玉長高了許多,顯得更加亭亭玉立。也許是在這山中奔跑的緣故,她沒有一般少女的嬌弱,顯得健美婀娜,成蛟也比以前更高更壯了。

“你看你真笨,又沒有叉住。”薑玉正笑著嗔怪成蛟。

在朝中,成蛟是唯一敢給呂不韋臉色看的人,可在這裏,不管薑玉說什麽他都覺得順耳。

“我再試一次,一定叉條大的。剛才我是嚇嚇那些小魚,讓大魚出來,我就叉住大的。”成蛟一本正經道。

“你又胡說!”薑玉笑著用手捶他。

“上次我與你說的事,母後已經同意了,還讓我帶你去見她,我就可以娶你做夫人了。”

“誰說要嫁你?你再胡說,我就拿魚叉叉你!”薑玉臉通紅,就來奪成蛟的魚叉。

成蛟舉著魚叉道:“上次你可點頭答應了。到時候我幫大哥掃平六國,做了大將軍,就讓大哥封你為魚叉夫人。”說著,還得意地搖晃手中的魚叉。

薑玉邊搶魚叉邊道:“誰答應你的?你還胡說!”

薑玉急了,就推著成蛟道:“你快放手,有人看見了!”

“我不放手,這裏哪會有人?”成蛟嘻嘻笑著。

薑玉掙紮了一下,就漸漸溫順地伏在成蛟懷中,他們絲毫沒有感到旁邊有一個人正看著這一切。

嬴政臉色蒼白,心如刀絞。他控製著自己,不要發怒,他希望這一切都是幻覺。

過了一會兒,成蛟才與薑玉分開。

薑玉道:“爹爹說過,你們王孫公子都是姬妾成群,是嗎?”

“那得我願意才行。等我幫大哥掃平了六國,就同你一起來這裏住好不好?”

“那真是太好了。”

“其實,我知道大哥也很喜歡你。如果你嫁給了大哥,或許能當王後。”

“你又胡說,”薑玉揮起拳頭打了成蛟一下,“我一直把他當成最好的哥哥,他可不像你這麽油嘴滑舌。不知怎麽我總有些怕他,特別是他不說話時,眼神最讓我害怕。”

“那是大哥的帝王之氣!我大哥會成為一統天下的霸主,當然有些霸氣。而我隻想做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別做什麽大將軍了。我們出來好久了,爹爹會擔心的。”

“那我們回去吧。”兩人手拉著手離去,根本沒注意到不遠處的嬴政。

嬴政想衝上去分開兩人,但他隻是呆呆地站著,麵色慘白,直到成蛟和薑玉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他循著來時的路回去,不知是怎樣找到侍衛,怎樣騎上馬的,他滿腦子裏麵隻是成蛟和薑玉晃動的身影。

他不斷用力地抽打著坐騎,“飛翮”負痛狂奔。他希望這匹馬永不停歇,帶著他離開這個地方,把這一切都拋開。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什麽地方,那馬終於支持不住,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嬴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便暈了過去。

呂不韋見以糧換爵的事在朝廷上通過,回到府中便重賞了司空馬。不過嬴政離去時的憤然表情,他看在眼中甚是擔心,他感覺到自己與嬴政的分歧越來越大了。

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嬴政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下,卻漸漸與他格格不入。是不是嬴政長大了,有了獨立自主的願望?呂不韋想了想,決定暫時把此事放下,因為這不是最迫切需要解決的事。

在呂不韋的心中,最急迫的事是擺脫太後的癡纏,專心於統一六國的大計。他把嫪毐悄悄帶至趙姬的寢宮,讓她看見嫪毐的表演,他此刻正用**穿入車輪轂中支撐桐木輪子運轉。

“怎麽樣?我給你找的人不錯吧?”呂不韋得意地狎笑道。

“你這死鬼,在哪裏找到這麽一個人?”趙姬看見嫪毐清秀的外貌已經心動,“那你怎麽把他弄進來的?”在宮中藏個大男人畢竟不很方便,趙姬有些擔心。

“就你的鬼主意多。不過我以後召你,你也要來。”趙姬不肯輕易放過呂不韋。

“我怎麽敢違抗太後之命呢?”呂不韋調笑道。

呂不韋和嫪毐離開高泉宮,回到府中不久,就有人把嫪毐帶去了。當呂不韋告訴嫪毐,讓他進宮去服侍太後,嫪毐嚇得臉色蒼白,他以為要被閹割成宦官。

呂不韋安慰道:“到了那裏,你就會明白。隻要你把太後服侍好,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今日之事,不許向任何人透露,否則……”

“小人明白,相邦放心!”嫪毐是個聰明人,知道現在一切都不由自己,稍有不慎,就會死於非命。

嫪毐進宮了,呂不韋以為可以鬆一口氣了。可是司空馬又帶來了一個令他吃驚的消息:“相邦,宮裏送來消息,大王狩獵從馬上掉下來,一直昏迷不醒,太醫正在治療。”

“怎麽會這樣?傷勢如何?”呂不韋大驚失色,萬一嬴政有個好歹,他多年的苦心經營豈不白費?

“太醫說外傷倒沒有什麽,但內火鬱結,不得宣泄,急怒攻心致使一直昏迷不醒。”

“備車!本相要立刻進宮。你派人查一查大王這幾日的行蹤,與何人接觸過?”

“是!”

當呂不韋趕到祈年宮嬴政的寢殿,趙姬已經坐在床邊,一臉焦急之色。她見到呂不韋,急忙說道:“相邦,你來得正好,大王他……”

“臣聽說了。太醫,大王傷勢到底怎麽樣?”呂不韋打斷了趙姬的話,問著自己最擔心的事。

“大王外傷無妨,但心火上焚,急怒攻心昏厥過去,隻要查明緣由,使大王心懷開解,就可痊愈。”

呂不韋和趙姬互相望了望,內心都頗為尷尬,因為他們都不清楚嬴政有什麽無法排遣之事。

這時,躺在**的嬴政有了動靜,口中喃喃道:“薑玉,成蛟,薑玉,成蛟……”

“太醫,你先下去,有事我再傳你。”趙姬向太醫吩咐道。

見太醫和侍從都退下去了,趙姬才歎了口氣,自怨自艾道:“唉,都怪我為什麽不早點留心呢?前幾日,成蛟對我說要娶親,那女子就是薑玉。成蛟已有十六了,收個姬妾也沒什麽,但他非要立那女子為夫人不可。聽成蛟說,政兒也認識薑玉,如今看來,恐怕不隻是……”趙姬又歎了口氣,她這些日子隻顧自己尋歡作樂,現在出了這種事,心中很是內疚。

嬴政仍是雙眼緊閉,不停地囈語。呂不韋明白其中內情後,心中甚是惱火。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人,當年為了控製異人,他不惜把千嬌百媚的趙姬送了出去。而受他教誨的嬴政卻為了一個女子弄成這樣,他心中怎能不氣?

趙姬沒注意到呂不韋的臉色,繼續道:“明日成蛟要帶薑玉來見我,我怕政兒見到會更受不了!”

此刻,司空馬早將已整理好的嬴政、成蛟和薑玉交往的簡冊交給了他。他看完後,氣得大拍案幾:“一個賤民之女,竟然弄得秦國大王兄弟倆神魂顛倒,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笑話?”

“相邦,這可是一個離間大王兄弟感情的大好機會。”司空馬知道呂不韋一直對長安君不滿,想除掉他。

“先生有何妙策?”呂不韋略一思索,連忙問道。

“相邦,長安君一直與宗室大臣來往密切,欲對相邦不利,相邦為何不借此機會讓他們兄弟反目,坐收漁利?”

呂不韋心中惱恨薑和父女,本想派人除掉他們,以絕嬴政心中之念。經司空馬這麽一說,便明白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隻要嬴政與長安君反目,那麽除掉長安君就不難了。

“先生所言甚是,容本相慢慢考慮。”呂不韋在屋中來回踱步,低頭沉思著。他必須有周密的計劃,否則就可能同時得罪嬴政和長安君。雖然他握有朝政大權,門客遍布朝野,但一些大臣還是忠於王室,特別是一些手握兵權的將軍,隻有秦王才能調動他們。

呂不韋沒有生出取而代之之心,是因為嬴政是他的“兒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鞏固自家的根基。所以在他的心中,對嬴政威脅最大的就是長安君成蛟。隻要除掉他,短期內宗室大臣無法找出第二個人來替代嬴政。

他思謀良久,才對司空馬道:“明日你派人在上林苑到高泉宮的路上守著,一看見長安君和薑玉,就立刻飛報於我,不得有誤。”

“是。”

次日一早,呂不韋就進宮去見嬴政。他已能起床走動,隻是看上去臉色蒼白,精神萎靡。

“大王,您臉色看上去很差,要好好休養,不要再為其他事煩心了。”呂不韋關切道。

“有勞仲父掛心,寡人隻是摔了一跤,沒什麽要緊的。”嬴政不想讓呂不韋知道真相。這種事讓臣子知道了,隻會損害他的威信。

“為大王分憂,才是微臣的本分!大王,您憂心之事,臣已辦好,希望大王能以身體為重。”

“寡人有何憂心之事?你又怎能為寡人辦好?”嬴政感到奇怪。他從未將心事對任何人說過,呂不韋又是從何處得知?

“請大王恕罪,臣已經知道您與薑姑娘之事。太後已告訴臣,長安君要娶薑玉為夫人,臣又責問過大王的侍衛,所以略知大概。薑姑娘得知大王為她憂思成疾,心甚感動,要親自來探視大王,想必一會兒就到了。”

“她還來看我做什麽?她馬上就要與成蛟成親了,還來看我做什麽?”嬴政一聽到薑玉的名字,就有些失魂落魄。

“你別說了!”嬴政像一隻被利箭射中的野獸,想尋個藏身之處,卻無處躲藏。他粗暴地打斷了呂不韋的話,又發現自己太失態了,隨即道,“這不能怪他們,誰叫他是寡人的弟弟!”

“可他更是大王您的臣子,理應為主分憂!”呂不韋見嬴政如此失措,加重對成蛟的指責。

嬴政聽了這話,沉默不語。他想自己從繼承王位以來,何曾按照過自己的意誌行事?按說他是一國之君,有何事不能為?可現在為了弟弟受此委屈,他們又哪裏知道。

呂不韋見嬴政不說話,便繼續道:“大王,即使您有心成全長安君和薑玉,顧惜一片兄弟之情,也不應該糟蹋自己的身體。您是一國之主,關係社稷安危,當以國事為重。所以臣以為隻要大王向薑姑娘表白心跡,看薑玉姑娘作何選擇,那樣大王也不至於將真情藏於心中,無法排遣。”

是啊!寡人向薑玉表白了心跡,即使她選擇了成蛟,寡人也無憾於心了!嬴政覺得呂不韋此話甚是有理。

“大王,您身體不適,還是臣去請薑姑娘來見您,順便也為大王勸說她幾句。”

“那就有勞仲父了。”

呂不韋退了下去,他找到祈年宮總管田有吩咐道:“等會兒你隨人去見長安君,就說大王有令,讓薑玉去見他。如果長安君問何事,你就說大王病重,想見一見薑姑娘,然後就把薑玉帶來見我,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他是呂不韋安插在嬴政身邊的耳目,自然言聽計從。

成蛟與薑玉正坐車趕往高泉宮,一路上成蛟麵帶微笑,一個勁地盯著薑玉。薑玉以為自己裝束有何不當,看了看又沒發現什麽,便問道:“你看什麽呀?”

“看你唄,你今天可真美!”

“還說,都怪你讓人家穿這種衣服。”薑玉嗔怪道,心裏卻是甜甜的。

成蛟為了讓母後滿意,特意請宮中的禮儀女官為薑玉打扮,還給她帶去了秦國公主用的綾羅綢緞。薑玉穿上這麽漂亮的衣服,興奮不已。脫去粗布衣服的她,顯得格外富麗多姿,一副大家閨秀的風範。成蛟有信心,母後見到薑玉一定會喜歡的。

這時從對麵馳來一騎,成蛟認得是祈年宮總管田有。他一來便道:“大王有令,讓薑玉姑娘前去覲見。”

成蛟感到奇怪,大哥是怎麽知道他們今天要去見母後的?如果是母後告訴他的,他隻要在高泉宮等著就可以了,為何隻傳薑玉一人去見他?成蛟心中有一種不祥之感。

田有道:“大王得了重病,想見薑玉姑娘。”

“大王得了重病?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的嗎?”成蛟更是驚奇。嬴政病倒的消息,除太後和呂不韋,隻有極少數人知道,他們怕傳出去引起朝政動**。

“大王昨日狩獵回來,從馬上墜下,受了重傷。”

大哥騎術精良,怎會從馬上墜下?一定是出了什麽意外。成蛟又追問一句:“大王怎麽會墜馬呢?”

“奴婢也不清楚。”

薑玉聽了很是著急,對成蛟道:“那我們先去看看大哥吧!”

“大哥隻讓你一人去見他,可能有什麽話要對你說。你先去,我隨後就到。”

成蛟把薑玉送至祈年宮外,就讓田有帶著薑玉進去,自己在外麵等候。

薑玉進了內宮,十分感歎裏麵的富麗堂皇,若是成蛟在身邊,她一定會問個不休。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首先見到的不是嬴政,而是一個中年男子,那人正用犀利的目光審視著她。

薑玉感到心突突直跳,驚慌地問道:“你是什麽人?”

呂不韋心中暗道,果然是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難怪大王會害相思之疾!

“你一定是薑玉吧?我是呂不韋。”

薑玉聽說過呂不韋,覺得他與想象中的不大一樣,看上去平平常常,和和氣氣。

“我把姑娘叫來,是有幾句話要告訴姑娘。大王受了重傷,情緒有些不穩,若有什麽不當之舉,姑娘切勿驚慌,以免加重大王病情。想必姑娘也明白,大王的身體關係著社稷安危,所以姑娘行事一定要謹慎。”

“這個我知道。您還有什麽事吩咐嗎?”由於成蛟的原因,她對呂不韋也沒什麽好感,想盡快離去。

呂不韋示意田有把薑玉帶去見嬴政。

此刻,嬴政正躺在床榻上,想著呂不韋的一番話,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無論從哪一點比,他都認為自己超過成蛟,可為何薑玉會鍾情於成蛟呢?一定是他政務繁忙,與薑玉接觸少了,成蛟才乘虛而入的。

這時,他看見田有把薑玉帶來了,不禁大喜,從床榻上爬了起來叫道:“薑玉,真的是你來看我了?”

嬴政雖有心理準備,但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薑玉一身白色的宮廷裝束,愈發襯托出她的楚楚動人。她站在嬴政麵前,顯得有些膽怯。

“大哥,你病未好,還是躺下休息吧。”薑玉想起呂不韋的話,連忙阻止嬴政起來。

“薑玉,你怎麽了?見到我不高興?”嬴政不習慣薑玉的沉默,她平時總是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沒有。大哥你的傷不要緊吧?”薑玉不知說什麽才好。

“你知道嗎?寡人真正的傷是在這兒。”嬴政指著自己的胸口,“太醫說我是急火攻心,抑鬱而病的。”

“我是為了你,薑玉!你為什麽要答應成蛟做他的夫人,他明明知道我喜歡你,為什麽還要與我爭?”

薑玉沒想到嬴政會突然這麽直露地表白心意,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不是這樣的。我早已答應了成蛟……”她不知該說什麽,心裏很害怕。

嬴政見薑玉這個樣子,頓起憐愛之心。他抓起薑玉的手柔聲道:“薑玉,嫁給我吧?寡人立你為王後!”

薑玉如遭針紮,慌忙中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是怎麽也抽不動,可嘴裏連連道:“這不行,我已經答應成蛟了……”

正在這時,成蛟和趙姬也走了進來,他見此情形,不禁大怒,一把扯開薑玉厲聲道:“大哥,你要幹什麽?”原來他等了一會兒,覺得放心不下,就到高泉宮把母後請來了。

嬴政見他們闖了進來,甚是尷尬,又見成蛟斥責自己,不禁有些惱怒:“我幹什麽還輪不到你來責問!你眼裏有我這個大哥嗎?”

趙姬一看這架勢,就明白了。她製止成蛟,對嬴政道:“你的傷還沒有好,不要生氣了。娘已經答應了成蛟和薑玉的婚事,你也有了不少姬妾,何必同成蛟爭呢?你是一國之主,不要那麽任性。”

嬴政見母後偏向成蛟,不覺又氣憤又傷心——寡人是一國之主嗎?寡人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得不到,是什麽一國之主?他的委屈一下子湧上心頭,仿佛找到了一個發泄的缺口:“好,既然寡人是一國之主,那寡人就命令長安君出去,把薑玉留在這裏!哈哈哈……”

他們都沒想到嬴政如此悲憤,像一頭咆哮不已的獅子,心中都甚是恐慌。趙姬上前勸道:“政兒,你不要生這麽大的氣,傷身體。”她也有些害怕,眼前的嬴政讓她有些陌生。

薑玉嚇得躲在成蛟背後,成蛟也緊緊地握著薑玉的手,平靜地看著嬴政。

看到這種情形,嬴政心中僅存的一點希望破滅了。他推翻身旁的案幾,厲聲呼道:“滾!都給寡人滾出去!”

趙姬見嬴政正在氣頭上,便招呼成蛟和薑玉離開了。望著空****的大殿,嬴政覺得自己被所有的人拋棄了。他覺得好累,於是就躺了下來。他希望就這樣默默地躺著,再也沒有人來打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