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亡者歸來

趙雲蕾陪著林嵐來到醫院的時候,宋錦繡正在房間裏掛著點滴,林嵐見到她微微一怔,曾經燦若芙蓉的麵龐,短短幾日,豐盍色竟褪得幹幹淨淨。

兩人出示了工作證後,宋錦繡非常認真地端詳了林嵐一陣兒,輕輕道:“是個聰明樣子。”她望著趙雲蕾問,“我能和這位林檢察官單獨談談嗎?”

雖然辦案紀律必須是兩個人做筆錄,可趙雲蕾也並非拘泥之人,將欲取之,必先予之,隻要能從宋錦繡口中套出有價值的線索,筆錄可以以後再補。趙雲蕾臨走前看了林嵐一眼,林嵐回她一個請放心的眼神。

宋錦繡指了指床尾道:“幫我把床搖起來些吧,我要坐一坐。”

林嵐找到搖柄,病床伴隨著機械的摩擦聲,顫顫巍巍地傾斜起來,宋錦繡用手撐著身體,慢慢尋找舒服的位置,林嵐幫她用枕頭墊住了脊背和脖頸,她朝林嵐微微一笑,臉頰邊隱隱現出梨渦。這麽近的距離,林嵐能夠清晰地看到她的麵容,皮膚蒼白卻依然光潔細膩,睫毛根根分明,在眼瞼上如羽扇般鋪開,越發襯托著那中間包裹著的瞳孔烏黑。

“當真是個美人啊!”林嵐心中讚歎道。

“我對你印象太深刻了,長得這麽好看又英氣勃勃的姑娘,真的是讓人過目不忘。”

房間裏隻剩下兩人,宋錦繡整個人柔和了許多。

林嵐在來之前就聽塗敏說了這個女人不簡單,打定主意要多聽少說,所以當下隻是嘴角輕輕一彎,並沒有接話。

“我聽說,是你第一個發現火災中喪生的那個人不是趙冬誠。”

林嵐道:“算是碰巧吧,其實也不是我一個人發現的,沒有當時參與解剖的法醫,我也不能確定。”

“小小年紀,不怯場、不貪功,思維縝密,說話還滴水不漏,再磨練個幾年,會是個人物。”

“你過獎了。”林嵐語調依舊平淡。

“我從來不輕易誇人。”

“你把我單獨留下來,不會隻是想誇我吧?”

宋錦繡慢慢收回停留在林嵐身上的目光,幽幽道:“當然不是,不過,你若想從我這兒要到趙睿的實錘猛料,得讓我看看,你究竟把整個事情猜到了什麽程度。”

林嵐衝宋錦繡笑了笑:“我怎麽知道你不是趁機打探案情?”

“我的兒子死了,我爭了一輩子,比了一輩子的那個女人,她的兒子卻好好地活在這世上,到了今時今日,還有什麽事情值得我費心思打聽?”

林嵐不得不承認,宋錦繡說得一點兒沒錯。目前,不會有人比她更清楚內幕,而她也沒有理由再去保護趙睿。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前段時間那樁撲朔迷離的古瓶失竊案,想必就是趙睿和你的傑作了。指使胡強調包的廖雨欣,據我們調查,從小就跟著丁帆在國外參加各種拍賣會和展會,還化名宋白珊,對外自稱是宋白羽的妹妹,想來,就是你那個從小就送往國外的養女吧?宋白羽應該被你保護得很好,顯示他直接參與作案的證據目前並不算多。他學曆高、帥而多金,身上沒有任何汙點,便於出入上流社會,去接觸那些有購買實力的人,也容易打聽到奇珍古玩的消息。你們既是趙睿的親人,也是他的心腹。不過,光有你們還不行,偷東西畢竟是個技術活。丁帆應該就是技術核心了,廖雨欣的手段也應該是來自於他的傳授吧?畢竟,你和趙睿這麽多年,根本沒有盡到撫養和照顧廖雨欣的職責。你們糾集在一起,按照趙睿的指令,在香港和境外完成盜竊、走私、銷贓這一係列的行為,再通過大衛?李將黑錢變為合法收入。趙睿再用這些錢在國內投資房地產,建立合法的商業帝國,成為涵江市的新貴。這一切本來都非常順利而且完美。”

宋錦繡居然給林嵐鼓起掌來,她滿不在乎,仿佛林嵐說的是別人的故事,和她毫無關係。

“不錯,有點意思,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有趣。不過,如此順利且完美的故事,為什麽沒有一個Happy Ending呢?”

林嵐麵上流露出一絲不忍,她遲疑了一下,接著說道:“因為這個故事裏麵的人,都生活在現實中,都會有人類共同的弱點。”

宋錦繡柳眉微挑,斂去了麵上的戲謔,正色問:“此話怎講?”

“你對趙睿的期望,遠不隻一張長期飯票這麽簡單,你對他的期待是愛情。”

宋錦繡的神情突然變得淒苦,眼神中也流露出絕望的神色。她勉強笑著,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說道:“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麽?不過瞎猜罷了。”

林嵐暗自慶幸,昨天塗敏和趙雲蕾為了今天她和宋錦繡的見麵,可是煞費苦心地輔導了她半宿,將宋錦繡的性格和經曆分析了個透透徹徹,為的就是今天林嵐能將宋錦繡的口供一舉拿下。

林嵐鎮定地答道:“是不是瞎猜,你自己心裏最清楚。這麽多年,你幫趙睿創造的財富是個驚人的數字,可你依然忍辱負重,不但沒名沒分地跟著他,還刻意隱藏行蹤,不和外界接觸,就連和他見麵都如此隱蔽,如果不是因為愛,我想象不出有什麽值得你做出這麽大的讓步。”

這番話顯然說到了宋錦繡的痛處。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單純的年齡,至美的情愛。曾經的趙睿,是宋錦繡夜半輾轉時分最甜蜜、最苦澀的念想,也是魂牽夢縈中那個遙不可及的少年。分分合合,好不容易再續前緣,宋錦繡發過誓,隻要能和趙睿永遠在一起,她什麽都不會去計較。不過,凡事皆有例外,宋白羽就是這個例外。

林嵐看到宋錦繡的眼神漸漸透出迷茫,她整個人透出一股濃鬱的悲傷氣息,顯得有些脆弱。

林嵐接著道:“宋白羽失蹤後,你關心則亂,冒著你們之間關係曝光的危險,來到涵江市向趙睿打聽宋白羽的下落,趙睿的回答顯然不能讓你滿意,不然你也不會從他那兒出來後就直接去報警。不過你很聰明,一定沒有和他撕破臉,否則,你不可能有報警的機會。警方找你提取血樣用來和火災中的屍體進行親緣鑒定時,你肯定猜到了用途,所以很快就答應了。”

宋錦繡聽到這裏,臉上呈現出痛苦的神色。在無數個絕望的夜晚,當思念和孤獨啃噬著她的心時,是那張酷似趙睿的麵龐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勇氣,這個同樣俊美聰明的孩子,血管裏流動著他們共同的血液。宋錦繡將自己一生中所羨慕的、憧憬的一切,都給了這個孩子,讓他延續了自己的生命,見證著自己的愛情。可就是這樣彌足珍貴的寄托,卻無聲無息地在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這場大火摧毀了宋錦繡的一切,連一絲躲避和還手的機會都不曾留給她,最可怕的是,這場災難過後,她並沒有在趙睿身上看到同樣的傷痛和絕望。他們之間的愛情,從來都不是對等的。

林嵐繼續道:“宋白羽和趙冬誠對於彼此的身份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他們之間的矛盾,應該也不是一兩天了。”

宋錦繡的眼睛裏閃現出仇恨的光芒。

宋錦繡挪了挪身體,輕輕說道:“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居然猜得八九不離十,怪不得趙睿一直想除掉你。”

林嵐心裏一顫,麵上卻不動聲色。她知道,在接近獵物的時候,任何的輕舉妄動都會打草驚蛇。

宋錦繡訝異道:“你倒真沉得住氣,事關自身生死,都能忍住不問。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麽對付你?”

“如果沒有猜錯,我之前的車禍就是拜他所賜吧?不過,比起這些,我更在意如何將他背後的犯罪集團一網打盡。”

宋錦繡看到林嵐對於自己的生死如此置之度外,倒也有些佩服。

“好吧,那你得耐心些,我要講講我們之間的故事,畢竟,這些秘密放在我心裏太久了,我得把他們倒出來,你是個不錯的對象。”

“你盡管說好了,我還算是個不錯的聽眾。”

“我和趙睿算是青梅竹馬了,我母親宋彩蓮是他家的保姆。在他家工作得久了,我們知道了趙睿並不是那家的親生兒子,是從收容所抱回來的。他的養父母對他的學業要求很高,看他看得緊,所以他身邊沒有什麽朋友。那時候,我經常去他家打包剩下的飯菜,碰到過他幾次,漸漸熟了起來。後來,我高中和他同一所學校,他並不嫌棄我,也沒有告訴同學們我們兩家之間的關係,讓我免去了尷尬。我很感激他,兩個人的關係也處得不錯。為了和他在一起,我拚命用功,就是為了能夠和他考到同一所大學。可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說努力就一定能夠成功的。我雖然沒有考上他所在的那所學校,可兩所學校挨得很近,也算一種安慰。他讀的是考古係,我讀的是計算機係,那一年,我讀大一,他快畢業了,我們偷食了禁果,有了孩子。這件事後來被他的父母知道了,他們不同意我把孩子生下來,說會毀了趙睿的前途,逼我去外麵的診所墮胎。

“那段時間,我根本見不到趙睿,他被父母送到了外地親戚家。我經過檢查,凝血常規的結果不好,不適合墮胎。我母親拚死護我,最後,他父母妥協了,代價是我辦理了休學手續,隨著我母親回到潮汕老家生孩子,永遠不出現在他們麵前。”

宋錦繡指了指桌上的水杯,林嵐會意,端起來放到她手中,宋錦繡喝了兩口,把杯子遞還給林嵐。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還是很好的,隻是,他總是心事重重,我怎麽也走不進他的心裏。”

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問林嵐道:“你談過戀愛嗎?”

林嵐被她問得措手不及,隻得老老實實答道:“相過親,但是還沒有談過戀愛。”

談到這段感情,宋錦繡的笑容溫暖了許多,聲調都柔和起來。

“這麽聰明美麗的姑娘,居然沒有談過戀愛,倒真是怪事。想來你方才對我大談愛情,也是經人指點,拾人牙慧吧。你如果戀愛過,就會知道,情侶之間,如果心中有彼此,自然是心意相通的。相反的,哪怕你再愛對方,或者對方再愛你,隻要是單相思,總是會覺得疏離。”

她這麽一說,林嵐不知怎麽接話才好,好在宋錦繡並未繼續這個話題,她接著之前的故事講了下去。

“到了老家,我以為和趙睿今生再也不會相見了,沒想到,他後來找我了。他說要彌補我和羽兒。我們在一起待了一段時間,他說當地人嘴碎,對羽兒的成長不好,就出錢找了蛇頭,讓我和母親帶著羽兒去了香港。他說會去找我們的,讓我放心。”

說到這裏,宋錦繡問道:“有煙麽?突然想吸一支。”

林嵐提醒道:“這裏是病房,不能吸煙。”她想了想,從包裏掏出一把軟糖,試探著問道,“要不,用這個代替?”

宋錦繡看著她手裏五顏六色的糖果,不禁有些好笑。她拿了兩顆紅色的過來,白皙的手掌襯托著紅色的糖果,格外美麗。她感慨道:“生活挺苦,是得來點甜。”

她含了一顆在嘴裏,慢慢眯上了眼睛。她吃得很慢很慢,林嵐這種糖罐子無法想象,一顆糖竟然可以吃得如此優雅,想起自己動輒秒速消滅一把糖果的行徑,不禁有些汗顏。

“趙睿喜歡漂亮的女人,我平常不碰甜食,因為糖分是美貌的殺手。我已經忘了甜是什麽滋味,原來這麽美好。”說到這裏,她自嘲地笑了笑,“其實,留住美貌又如何,有幾人能夠做到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飲?”

宋錦繡這樣美麗的女人,籠罩在一片輕輕的哀愁中,很容易引起人的同情。她雖然是嫌疑對象,林嵐卻沒法對她生出惡感,她靜靜地等著她品嚐糖果,沒流露出絲毫的不耐煩。

過了一會兒,宋錦繡接著講述她自己的故事。

“剛到香港的時候,我們還保持著聯係。可是突然有一天我聯係不上他了。我之前因為懷孕中斷了學業,沒有文憑,在香港找不到正經的工作,母親生了一場大病,花了很多錢。後來的日子過得很苦。我在展會廳做清潔工。一次展會上,我碰到了他。他已經結婚了,妻子美麗、高貴。拍賣會後他來找我,說他送我們去香港後不久就去了國外,所以這麽多年沒和我聯係。要是換作以前,我不會再和他糾纏了,畢竟,他有了別的女人,我有我的驕傲。可對當時生活拮據的我來說,自尊心這種東西太奢侈了。即便我輸得起,我的孩子也輸不起,他的人生為什麽注定要下一盤必輸的棋局?

“在我的妥協下,我們再續前緣。從此,我和兒子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財產。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事情,我學習儀態、化妝、色彩、茶道、插花、外語,我要比他的正牌夫人更美、更有氣質;我學習計算機和財務,能給他的事業帶來更大的幫助。為了捍衛我和我兒子的地位,我甚至不惜為他鋌而走險,連羽兒都被拉下水。我幫他累積巨大的資本,創建龐大的商業帝國。他的妻子過世了,我以為老天垂憐,我和兒子能夠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旁。可是,年複一年,我始終沒有等到那個承諾,隻等到他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有的人,因為出身好,什麽都不用做,也能成為他唯一的妻子;而我,做盡了一切,卻依然是顆棄子,這一切多麽可笑。”

說到可笑,宋錦繡真的開始笑了,仿佛說了一件極其可笑的事兒,笑到眼淚都出來了,濕潤了臉頰。在一旁看著她的林嵐卻覺得這笑比哭還難過百倍。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卻聽她說道:“今天就談到這兒吧,我也累了。”

“可我想聽的,不僅僅是故事。”林嵐輕歎道。

“那你想聽什麽?”

“趙睿犯罪的證據,古瓶的下落,火災案背後的真相。”

宋錦繡一言不發。

林嵐反問道:“難道你不想為宋白羽討回公道?”

宋錦繡並未馬上回答這個問題。她坐直了上身,用手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長發,按了按床頭的呼叫鈴。護士不一會兒就走了進來,幫宋錦繡拔去針,林嵐這才注意到,點滴瓶中的**已經見底。護士用棉簽壓住針眼,宋錦繡用拇指輕輕按著。

護士走了出去,房間又恢複了沉靜。

宋錦繡臉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笑容,她用輕到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們家的人,都護犢子得很。害死羽兒的人,一個都逃不掉。無論他是誰,無論我要付出什麽代價。”

她如此平靜地談論著複仇,林嵐卻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她絲毫不懷疑宋錦繡此刻的決心。

她仿佛剛剛與魔鬼簽下了契約,要以自己為祭,討回血債。

“你要的證據,我都會交給你,不過你能不能拿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林嵐問:“那你什麽時候給我?”

宋錦繡麵露倦色道:“過幾天吧,羽兒的後事需要處理,他總得有塊寫著自己名字的碑不是。”

她麵色哀傷,忽然歎了一口氣道:“要是我將來有個好歹,看著我幫你一場,你到我墳前上炷香吧。”說著,她從櫃子裏取出一個便攜式的折疊鍵盤塞給林嵐。

“這個也不值錢,送給你做個紀念。”

林嵐正要推辭,宋錦繡卻閉上眼睛,將頭扭向一邊,不再說話。她拿著鍵盤有些尷尬,宋錦繡此刻情緒化得很,她覺得還是以後找機會退給她。

林嵐回去後,把今天和宋錦繡的對話向趙雲蕾和塗敏他們做了匯報。

塗敏道:“既然她答應交出證據,咱們就再等一等。為防萬一,得牢牢看緊囉。趙睿那邊也得盯著,他要是得了信兒,就會狗急跳牆。我們既要顧著宋錦繡的安全,也得撒下網,不能讓他跑了。”

馮偉斌道:“這樣會不會太冒險?畢竟人放在外麵,隨時會跑。”

趙雲蕾道:“現有的證據,還不足以對趙睿采取強製措施。這幾個人的身份也特殊,宋錦繡是香港居民,趙睿是美籍華人,歸國投資的華僑。證據尚不確鑿就貿然采取行動,將來會非常被動。”

大家商量了一陣兒,還是決定以靜製動,見機行事。

世事終無常,百密也有疏。

午休的時候,林嵐剛趴在桌上眯了一會兒,就聽到“咚咚”的敲門聲,她拉開門就看到趙雲蕾站在門口,急急忙忙地對她說:“你趕緊和我出去一趟。”

林嵐應了一聲,抓起桌上的包和手機,就跟著趙雲蕾往外走。她邊走邊問:“趙處,究竟發生什麽事兒了,怎麽這麽急啊?”

“塗隊打電話過來,說宋錦繡不見了。”

林嵐剛醒,還有些發蒙。

“什麽叫不見了?老馮他們不是派人守在醫院嗎?”

“她滑頭得很,趁著抽血的空兒溜了。”

“她不是要報仇嗎?怎麽會跑?該不會是去找趙睿了吧?”

“塗敏他們也是這麽想的,他們先趕過去找人了,我們也去看看。”

趙雲蕾和林嵐坐上車,朝恒創集團趕去。

眼看著恒創集團就在一步之遙,林嵐的手機響了一聲。她心念一動,掏出手機看了看,是一個陌生號碼發過來的短信。

林嵐點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我終究還是無法親眼見證他的毀滅。不過,我的承諾依然有效,證人、證據我都會交給你。郵件收到後,通過測試就能打開。如果你連這最基本的考驗都通過不了,就不用妄想和他們鬥了,我在地獄裏也會嘲笑你。”

林嵐驚道:“趙處,宋錦繡怕是要出事兒!”

耳邊突然響起路人的驚呼,趙雲蕾下意識地急踩刹車,還沒停穩,一個物體從高處狠狠地砸在了車上,隨著“砰”的一聲巨響,車身劇烈震動,鮮血濺滿了前擋風玻璃。林嵐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朝腦部湧去,耳朵嗡嗡作響,她的嘴唇瞬間變得煞白。坐在駕駛室的趙雲蕾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她握著方向盤一動不動,呆若木雞。

宋錦繡在恒創集團跳樓自殺,昭示了她和趙睿的決裂。

為避免趙睿狗急跳牆,偵查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刑偵支隊按程序上報,將趙冬誠列為縱火案的通緝犯,上網追逃。

警方給趙睿做了詢問筆錄,不過他什麽也不承認,一口咬定宋錦繡因情感糾紛和自己發生爭吵,受了刺激後神經不太正常,所以才跑到自己的公司來跳樓自殺。令人意外的是,趙睿自從被談話之後,絲毫沒有流露出要逃跑的跡象,他照常維係著恒創集團的運營,甚至還主動取消了幾場國外的會議,老老實實待在國內。

事出反常必有妖。

趙睿越是這樣,塗敏越是叮囑偵查員將他的行蹤監控得密不透風。

宋錦繡自殺之後,林嵐的情緒極度低迷,她無數次刷新自己的郵箱,並未發現來自宋錦繡的郵件。她腦海中出現各種各樣的猜測,比如宋錦繡發錯郵箱了,最後關頭宋錦繡反悔了,郵件被趙睿攔截了。這些猜測弄得她心煩意亂。當林嵐第N次刷新郵箱時,依然一無所獲,她隻要有空就打開手機,看看有沒有新的郵件提醒,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午休的時候,趙雲蕾經過林嵐的辦公室,看著眼睛發紅的林嵐,實在是不忍心。她開口勸道:“林嵐,別老是盯著手機看,讓眼睛休息一會兒。”

林嵐嘴裏答應著,卻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

趙雲蕾無奈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走了。

路小艾看著林嵐這樣子,心裏也難受,勸道:“嵐姐,你這不吃不睡地盯著,也不是個事兒啊,那宋錦繡說不定是騙你的,壓根兒就沒打算把證據交給你,她之前不也說了,不忍心毀了趙睿。”

林嵐執拗地搖了搖頭:“那天下午我和她談了很多,她雖然對趙睿依然有感情,可是對兒子的愛早就占了上風,我相信她會把證據交給我的,她一定會給宋白羽一個交代。”

路小艾道:“就算她之前沒打算騙你,可現在人都死了,還怎麽發郵件啊?你就別再折磨自己了。”

林嵐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嘴唇緊抿,一言不發。

路小艾見林嵐如此執著於郵件的事兒,整天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她撥通了林遠昊的電話,希望林遠昊來開導一下林嵐。

林遠昊接到電話,聽清楚了路小艾的意思後,反倒安慰起路小艾來。

“你別太擔心,現在誰勸她都沒用。如今,重要的證據下落不明,她又眼睜睜地看著證人摔死在自己眼前,血濺當場,這種工作上的挫折和情感上的衝擊同時發生,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場夢魘。她現在的執著,反倒是一種宣泄的渠道,隻有努力查明真相,才能夠讓她的內心恢複平靜。”

路小艾聽林遠昊這麽說,也隻得作罷。

就在林嵐苦等郵件的時候,幾個關鍵的人物先後出現在涵江市。

布控在恒創集團周圍的警員發現了廖雨欣的蹤跡。這廖雨欣的確身手了得,反追蹤能力也超強,抓捕的過程異常艱難。好在那天馮偉斌和王海龍都在,成功將其抓捕歸案。

廖雨欣到案後,不肯承認自己指使胡強盜竊的事實,也不肯說出古瓶的下落,卻試圖從偵查人員的口中打聽宋錦繡的死因以及宋白羽的下落。

第二個來到涵江市的是丁帆。

他買通了短期服刑犯段波,讓他帶話給胡強,以五百萬元的安家費作為交換,讓胡強攬下全部罪行。

胡強自從知道鵝頸瓶的價值後,腸子都悔青了。自己如果坐一輩子的牢,再多錢又有什麽用。思來想去,胡強向監獄的管教幹部舉報了段波,監獄方麵將這個線索馬上移交給了市局刑偵支隊,塗敏他們順藤摸瓜,掌握到丁帆的動向,很快就將他抓捕歸案。

兩個重要人物先後到案,讓林嵐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宋錦繡臨終短信中承諾交出證人已經兌現,雖然林嵐不知道她為何如此篤定廖雨欣和丁帆會來到涵江市,不過,她既然連這都能辦到,那麽郵件也一定會發出來。

廖雨欣和丁帆都不肯招供,從出行記錄來看,古瓶被盜後,他們沒有新的出境記錄。這麽貴重的物品,委托其他人帶出境的可能性很小,警方推測古瓶目前應該還在國內。

審訊室裏,塗敏打量著對麵的丁帆。對方的眼神非常冷靜,甚至可以用冷漠來形容,嘴唇緊抿,嘴角下撇,帶著一絲輕蔑。塗敏觀察他時,他毫不露怯,同樣也觀察著塗敏。兩個人就像是狹路相逢的兩隻猛獸,靜靜地對峙著,搜尋著對手的破綻。

從調查所掌握的信息來看,丁帆是個孤兒,從小寄養在大伯家,性格有些桀驁不馴,和大伯一家相處得不是很好。技高畢業後,他到了部隊,成為一名鐵道兵,在機械營待了好幾年,因為擅自離崗被部隊開除了。

回到地方後,丁帆做過幾年五金批發生意,後來又做了兩年建築工程,緊接著就在生意場上銷聲匿跡了。有人聽說他到香港淘金去了,從香港回來後的丁帆變得有車有房有存款,還經常出國,不過人卻變得孤僻了。他很少與人來往,總是待在房間裏麵鼓搗一些零件和儀器,要不就是泡在電腦跟前一整天。在親友眼中,他就是一個低調而神秘的富豪,沒幹啥正經事兒卻從不差錢,他的侄兒甚至一度懷疑他的那些錢是通過販毒賺來的。

塗敏憑借自己多年的偵查經驗判斷,這家夥要比胡強難對付得多。

果然,當塗敏要求他如實交代自己有哪些犯罪事實的時候,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接下來說了一番讓馮偉斌很是惱火的話。

“既然我折在了你們手上,就任憑你們發落,你們有多少證據,就判我多重的刑好了,我不在乎。”

馮偉斌瞪著眼嗬斥道:“丁帆,你要搞清楚,我們辦案是講證據的。你別搞得一副好像我們要冤枉你的樣子,你做了什麽,難道你心裏不明白?”

塗敏皺了皺眉頭。在他看來,馮偉斌這種一上來就撕破臉的訊問方式,嚇唬嚇唬那些沒有經驗的小毛賊還是可以的,可要想對付丁帆這種見過大世麵,心理素質又好的國際大盜,就顯得有些糙了。

塗敏問丁帆:“你是怎麽認識廖雨欣的?”

丁帆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懶懶地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馮偉斌看見他一副打死不認賬的模樣更氣了,他正要開口狠狠譏諷兩句,塗敏用手勢製止了馮偉斌噴薄欲出的攻勢。

塗敏用一種胸有成竹的姿態對丁帆說:“2006年,你和廖雨欣看到拍賣會上成交的那件天價瓷器的時候,應該就對古瓷感興趣了;2007年5月,你和廖雨欣參加了佳士得拍賣會,當晚入住香港九龍區的酒店,就住在門對門的兩間房;2008年12月,你們再度出行,這次乘坐的是同一個航班,你們倆的座位連在一起,晚上分別入住香港淺水灣酒店隔著一層的兩個房間。就這樣,你還依然堅持你不認識廖雨欣嗎?”

丁帆嘴角揚起露出一絲戲謔的笑容,身體前傾,眼神挑釁地看著塗敏說:“搞了半天,你們說的是小珊哪,我隻知道小珊,從來不認識什麽廖雨欣,我們是出去玩,我壓根就不知道你們說的拍賣啊,瓷器啊什麽的,你們把我倆的行蹤查得這麽清楚,可真是夠費心的。”

丁帆這種**裸的輕蔑態度,激得塗敏心裏也升騰起來一股怒火,可他馬上就暗自警覺,一旦自己被對方激得失去冷靜,對方就達到目的了。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那股怒氣強壓了下去。

他繼續問道:“你說的小珊是不是宋白珊?”

丁帆懶洋洋地向後一靠,拖長了尾音答道:“是。”

“那麽,你說說看,你是怎麽認識宋白珊的?”

丁帆嗤笑了一聲。

“認識就認識了唄,還管怎麽認識的?”

馮偉斌是個炮仗脾氣,他實在是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指著丁帆的鼻子就吼了起來:“你這什麽態度?你要搞清楚狀況,現在是對你進行審訊,你要端正你的態度!就你犯下的事兒,不好好交代,這輩子就甭想出去了!”

丁帆不屑一顧地看了看暴跳如雷的馮偉斌,拖長聲音,不緊不慢地回擊。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沒用的。你們今天一來,我就把話攤開來說了,你們有多大的本事,就辦多大的案子。隻要你的證據夠了,哪怕是想要我的腦袋都沒關係,我告訴你,我這條命,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有本事就盡管拿去,甭在這兒給我吆五喝六的,我告訴你們,我就不吃這一套!”

馮偉斌被他這一串兒不軟不硬的釘子戳得肝疼,遇到這種天塌下來都滿不在乎的狠主,再淩厲的訊問攻勢都無濟於事。

就在他們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當口,塗敏仔細觀察著丁帆,發現他的狠絕的確不是嘴上說說而已,他和色厲內荏的胡強不同,他是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對於將來麵臨怎樣的處罰,他全然不在意。

塗敏可沒有時間去生氣。好不容易才逮到丁帆這條大魚,眼看就要撕開幕後那張神秘的大網,說什麽他也不會讓丁帆變成攥在手裏的一枚死棋。核心的問題既然一時半會問不出來,那就改變策略,零敲碎打,總會從他這兒套出點有價值的信息。

打定了主意,塗敏更加穩如磐石,他輕輕咳了一聲,瞄了馮偉斌一眼。多年共事的默契讓馮偉斌頓時明白,他這是另有打算,暗示自己憋著點兒火呢。

塗敏放慢了語調,接著問:“你認識宋白珊的哥哥宋白羽嗎?”

“見過兩次麵,不熟。”

“在哪兒見的?”

“不記得了。”

“什麽時候見的?”

丁帆裝模作樣地想了一下。

“好像也不記得了。”

塗敏心裏盤算著,越是關鍵性的人和事,嫌疑人越是會刻意回避,宋白羽毫無疑問和古瓶案有一定關係。蘇琦上次提到,她認識宋白珊就是通過她的哥哥宋白羽牽的線。

塗敏盡量忽略丁帆那令人不快的語氣和態度,審訊有時候就是一場心理博弈,誰能夠從頭到尾保持冷靜,誰就更掌握勝算。任何不必要的心緒波動,都是破綻。他語調平靜地問:“根據陶瓷作坊老板的辨認,你就是委托他做了兩個高仿鵝頸瓶的客戶,這個你總不會否認吧?”

丁帆幾次試圖激怒塗敏都沒有成功,塗敏仍然按照自己的路數對他窮追不舍,對手的鎮定和老練顯然也讓丁帆意識到了危險,他的坐姿逐漸緊繃,身體下意識地前傾。

塗敏現在問的這個問題,是典型的封閉式發問,除了胡攪蠻纏,並沒有多少逃避的空間。可此時如果胡攪蠻纏,就是一種拙劣的掩飾,這比默認的結果還要糟糕。

丁帆表麵上紋絲不動,仿佛是為了放鬆一下脖子,活動了一下頸椎,繼而身體微微向右傾斜,調整了一下坐姿。他的這些細小的動作讓塗敏心裏有了底。

人在試圖掩蓋內心緊張的時候,身體總是會有些下意識的反應。有的人是越緊張的時候話越多,有的人則是一言不發,有的人是故作輕鬆,有的人是恐懼外露。隻有經受過專門訓練的人,才能做到收斂自己這些無意識的言行。否則,即便是丁帆這樣意誌堅定的人,也會無意中暴露他內在的情緒波動。

塗敏故意輕蔑地說:“怎麽?這樣就編不下去了?還以為你有多深的道行,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丁帆的臉因為憤怒騰的一下紅了,用力地咬了咬牙,外耳廓隨著他咬牙的姿勢扯動著。他瞪了一眼塗敏,眼神中閃過一道凶光。

塗敏沒打算給他重新冷靜下來的機會,用諷刺的語氣緊接著問道:“你不會告訴我,你連鎖匠胡強也不認識吧?”

丁帆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塗敏根本不管他,繼續自說自話。

“在我們國家,犯罪嫌疑人根本就沒有沉默權一說。你不回答,隻說明了你在心虛。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即便你在本案中是零口供,可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五十三條的規定,沒有被告人的供述,證據確實、充分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你不說,讓胡強一個人去說,等於你自己放棄了辯解的機會,那樣一來,你會甘心嗎?”

丁帆雖然惱恨塗敏之前的挑釁,可他也清楚塗敏眼前這番話說的是事實。胡強這個軟骨頭,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裏麵交代了一些什麽。他本來就不是自己這條線上的,談不上任何交情,為了自保,肯定什麽都會往自己和宋白珊身上推。自己如果一味不配合,顯然無法從警方的口中套出他們究竟掌握了多少籌碼,也給了胡強推脫的機會。還不如先說些不打緊的,假裝配合警方,打消他們的防備,趁機也摸摸他們的底。

想到這裏,丁帆的態度明顯緩和了下來,說道:“我認識胡強,也陪他去過一趟古玩城,不過我隻是幫他望風,他是偷了個瓶子,至於他偷的是什麽瓶子,我沒仔細看,也沒問,後來我們就各走各的了。”

塗敏見他滿嘴假話,倒也不急不躁,順著他的話問道:“既然你是幫他去望風,宋白珊跟著你們一起去又是幹什麽?”

丁帆頓時警覺地說:“誰說她去了?我跟你說這是胡強栽贓。這些都和小珊沒有關係,她什麽都不知道。”

既然丁帆開始接招,不再一味地耍無賴,塗敏趁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展開審訊,一番鏖戰下來,雙方各有所獲。

可是隻要話題涉及廖雨欣和古瓶的藏匿地點,丁帆要麽刻意回避,要麽就用謊話搪塞,躲無可躲的時候就故意裝傻說不記得了。

一來二去,丁帆也漸漸摸到了一些底,胡強這個蠢貨果然把該說不該說的都給倒了出來,好在警方目前雖然有所懷疑,但是並沒有確切掌握到這背後有哪些人參與了。在博弈中,他發現對手確實不簡單,自己這邊策劃得如此周詳,行動如此謹慎,胡強對於很多事情也並不清楚,警方居然還能掌握這麽多信息。他現在隻盼望不要牽扯宋白珊,自己能夠扛下來的就扛下來。

塗敏他們離開審訊室的時候,馮偉斌不解地問:“塗隊,這丁帆的態度,後麵怎麽變軟乎了?”

塗敏高深莫測地一笑:“交換唄!”

馮偉斌完全摸不著頭腦,一臉疑問地看著塗敏,說:“沒明白。”

“其實簡單得很,就是我故意起了個頭,讓他意識到他不說,隻會便宜胡強,由得胡強把責任往他和廖雨欣身上推。我還暗示他,我們手上有的是證據。他是個聰明人,而且明顯護著廖雨欣,即便不為他自己,為了廖雨欣著想,他也得摸摸咱們這邊的底。可咱這底也不是白讓人摸的,他不掏出點東西,就沒法兒往下談。所以,他隻能先虛與委蛇,配合咱們一下。但不管怎麽樣,這一問一答,一來二去的,怎麽可能做到把每句話都給說囫圇了?總是會帶出一些真話來的。”

馮偉斌恍然大悟,笑道:“你不就是拐著彎套他話唄。不過,這種彎彎繞的活兒,我可幹不了,還是你行啊!”

兩個人對視一眼,哈哈地笑了起來。

在期盼、不甘、疑惑等種種的情緒糅雜中,時間艱澀地流逝。

路小艾想拉林嵐出去散散心,磨破了嘴皮子,才讓林嵐同意下班後兩個人一塊兒去看電影。到了金茂電影城,兩個人兵分兩路去排隊,路小艾去買奶茶,林嵐則拿著手機,將短信中的驗證碼輸入取票機,票剛出來,就聽到手機發出收到郵件的提示音。林嵐低頭一看,是一封來自J*/#/*/ X_ghost_2017的郵件鏈接,主題是“Mail from the hell”。

路小艾拿著奶茶過來,看見林嵐表情嚴肅地看著手機,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林嵐點開鏈接後,在漫天藍色火焰的背景下,慢慢彈出一行血紅的斜粗體文字,字的底端流淌著鮮紅的血液:

“我用鮮血祭奠烽火,召喚王的諸侯。”

路小艾急眼了,嚷嚷道:“嵐姐,你手機中木馬了,這些奇奇怪怪的鏈接不能點!”

林嵐還沒來得及回答,緊跟著flash短動畫之後,漸進滑入一個新的鏈接條,林嵐再次點擊,一行列著日記掃描件、比特幣錢包私鑰、資金類目的清單躍入眼簾。林嵐忍住內心的激動,去點清單中的文字。

一次、二次……屏幕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一股莫名的不安襲來,林嵐下意識地用手機截屏,哢嚓聲響的同時,這封郵件神奇地自動銷毀了。

路小艾在一旁目瞪口呆,喃喃道:“嵐姐,你的手機完蛋了!”

林嵐麵色沉著道:“完不了,這是宋錦繡發的郵件。”

路小艾嚇了一跳。

“嵐姐,你怎麽了?你別嚇我!宋錦繡都死了一個多禮拜了,她怎麽給你發郵件?除非……”

路小艾突然想起了什麽,大驚失色道:“不會吧,剛剛郵件寫著‘Mail from the hell’,而且還憑空消失了,天啊,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停。”林嵐伸出食指輕輕擺動,“路小艾,你別自己嚇唬自己了,這隻是郵件的定時發送和自毀功能而已,根本不是什麽靈異事件。”

“定時發送?還自毀?”路小艾瞠目結舌。

林嵐心裏有事兒,沒工夫和她細細解釋,說道:“我先不跟你說了,我有急事兒現在要出去一趟。”她把手中的電影票塞到路小艾手中,“今天委屈你自己一個人看了,我回頭好好補償你。”

路小艾立在原地,一臉不解地看著林嵐轉身匆匆離去。

林嵐坐在車上,思緒萬千。

宋錦繡不愧是計算機專業出身的,精心設計了延遲發送且具有自毀功能的郵件,還好剛才及時截了屏,不然可就白瞎了。不過,這封郵件並沒有給出什麽實質內容,更像是一條線索和警告,宋錦繡臨終前提到的測試應該還在後麵。

林嵐掏出手機看了看剛剛保存下來的截圖,內容雖然不多,信息量卻不少。

“我用鮮血祭奠烽火,召喚王的諸侯。”林嵐反複咀嚼著這句話裏的意思。

宋錦繡的死的確讓這個案件中非常關鍵的兩個人物——廖雨欣和丁帆都出現了。她在恒創集團頂樓縱身一躍,簡直就是爆炸性的新聞,有效地向外界傳遞了信號。但令人費解的是,宋錦繡的自殺擺明了涵江市這邊是出事兒了,這些人沒有選擇藏起來或者遠走高飛,反倒飛蛾撲火一般趕到涵江市來,這又是為了什麽呢?

“難道是因為宋錦繡撫養過廖雨欣一段時間,兩人之間有親情,所以廖雨欣專程過來探個究竟?”

林嵐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廖雨欣來了涵江市之後,壓根兒就沒有關心宋錦繡跳樓的原因,隻是急切地打聽宋白羽的下落,相比起來,宋白羽在她心目中重要得多。廖雨欣一來就被抓,明擺著涵江市這邊的公安是撒下了網,來一個逮一個,這丁帆為什麽還要不顧死活地跑過來?他落網後,一直拚命死扛,不遺餘力地幫廖雨欣撇清,壓根不關心宋錦繡的事兒,顯然和宋錦繡也沒什麽感情。就這麽兩個對宋錦繡毫不在意的人,宋錦繡哪來的自信那麽肯定自己的死會令他們不顧一切地自投羅網?這整件事,的確耐人尋味。

林嵐看著堵成長龍的街道,覺得這會兒回家太耽誤時間,好在江旎家就在附近,於是讓司機將車開到不遠處的臨江苑小區。

小區門禁挺嚴,林嵐隻得電話通知江旎下來接她。

“江旎姐,江湖救急,趕快到小區門口接我一下,我要到你家去用一下電腦。”

不一會兒,江大美女嫋嫋婷婷地來到門口崗亭處,披著一頭濕漉漉的秀發站在那裏,散發著一股洗發香波的氣息,顯然是正洗著頭就被林嵐給提溜出來了。

“江旎姐,真是不好意思,都下班了還來麻煩你。”

“小林子,你搞什麽呀,害得我護發素都沒來得及上就趕出來了?”

“姐,事情緊急,我要用會兒電腦,咱倆邊走邊說。”

到了電梯前,江旎已經聽了個大概,她按了上樓鍵,吐槽道:“這個宋錦繡也太難搞了吧,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發了封郵件,就隻是為了表功?”

“應該不是,既然給了我附件清單,證據就不會不給,隻不過不會讓我輕易拿到手罷了,這應該就是她之前所說的測試吧。”

像是為了印證林嵐的推斷正確似的,就在此時,手機再次響起提示音,屏幕顯示,又收到了一封來自J*/#/*/ X_ghost_2017的郵件。

有了之前的經驗,林嵐不敢馬虎,她趕緊點開一看,是個壓縮文件包,手機顯示文件太大,無法下載。

林嵐抬頭再看電梯,臉色驟變,指著電梯結結巴巴地對江旎說:“江旎姐,這……這電梯壞……壞了?”

江旎一看,電梯的數字顯示變成了一條直線,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我去,見了鬼了,剛剛下來的時候明明還是好好的。”

“你家在幾樓?”

“31樓。”

“這麽高!”

江旎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這不是臨江嗎,樓層高視野好。”

林嵐絕倒。

遲則生變,林嵐當機立斷,將文件保存到手機中轉站,可是剛剛點擊了下載,屏幕上跳出一個彈窗。

林嵐“呀”了一聲,江旎湊過去一看。

“我天,太坑了吧!”

兩人緊張地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進度條,目前顯示下載進度還不到1 /5,隨著彈窗的出現,已經停止了下載。

關閉彈窗?不關閉彈窗?

會清除?還是假象?

自毀功能……敲詐木馬……流氓彈窗……文件中轉站。

林嵐的心裏如同油煎火烤一般。電光火石之間,各種從逯超群那裏聽到的電腦術語和知識如同飛車穿梭般在腦海急急掠過。

“江旎姐,快接通逯超群的微信視頻通話。”

江旎依言迅速撥了過去,屏幕上是逯超群驚喜的麵孔。

“女神居然主動和我視頻,有何吩咐?”

“快幫幫林嵐。”

林嵐將自己手中的手機屏幕舉起給逯超群看。

“流氓彈窗?”

林嵐把頭探過去,急忙問道:“逯超人,十萬火急,正在下載的是一份關鍵證據,可能對方設置了阻礙,現在我是關閉彈窗,還是不關閉?這個文件會不會自動刪除?”

逯超群嗤笑一聲:“現在不是會不會自動刪除的問題,是你根本沒得選。你不關閉,文件就不能下載,這和刪除了有啥區別?我要是你,現在、立刻、馬上就點擊關閉。”

林嵐被逯超群點醒,趕緊關閉了彈窗,同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自己剛剛的猶豫不決導致超時,郵件啟動自毀程序,宋錦繡真該嘲笑自己愚蠢!明明有前車之鑒,自己還是被一個流氓彈窗給誤導了。

彈窗關閉後,進度條恢複到下載狀態,不過速度奇慢。

“林嵐,電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咱們要不先爬上去吧,這下載看來不是一會兒的事兒。”

“千萬別。”逯超群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樓梯間是信號最差的地方,我建議你們還是等到下載完成了再上去。”

林嵐感激地瞥了屏幕中的逯超群一眼。她懸著心看著進度條一點一點緩慢前進,心裏默默祈禱著千萬不要出岔子。好不容易,下載完畢,林嵐舒了一口氣,拉著江旎朝樓梯間跑去。

當兩人氣喘籲籲地爬到31樓後,江旎打開門,有氣無力地指了指書房,林嵐衝進去打開電腦,迅速登錄郵箱,打開文件中轉站,謝天謝地,一個RAR的壓縮文件包安然無恙地躺在那裏。

林嵐將壓縮包下載到桌麵,點擊鼠標的左鍵,文件並未如期打開,而是彈出了提示輸入密碼的文本框。此時,林嵐幾乎可以肯定這個文件裏麵裝著的就是附件清單中的那些內容,馬上就可以觸摸到趙睿背後團夥的秘密。可是,通往這個真相的大門上,還掛著鎖,要想解開這道鎖,必須破譯這個密碼。

郵箱的提示音再次響起。林嵐點開後,文本框裏赫然寫著“破解三重密碼,方能完成挑戰”。

“逯超人,文件保存下來了,不過需要輸入密碼才能打開,根據對方的郵件提示,文件一共設置了三重密碼。我記得你那裏有暴力解密的軟件,能不能破解?”

江旎在一旁不解道:“暴力解密是什麽?”

女神親自提問,逯超群趕緊打起十二分精神進行解答。

“暴力解密就是解密方法中最常用到的窮舉攻擊法。原理很簡單,就是用一個不知疲倦的計算軟件生成各種排列組合的密碼進行登錄,直到試出正確的那個。這個就和白血病人找骨髓配型一樣。”

“那還等什麽,趕緊用啊。”江旎催道。

逯超群有些無奈地攤了攤手。

“這發郵件的人挖空心思,想來設置的不會是什麽簡單密碼,設置三重密碼更是增加了解密的難度。暴力解密方法有個缺陷,對於設置了複雜密碼的RAR文件不起作用。”

“為什麽,不是智能配型嗎?”

“破譯密碼之所以能夠實現,是因為明文中有冗餘度。窮舉攻擊解密法在原理上是可行的,可當秘鑰足夠長並有字母以外的字符組合的情形下,勢必會衍生出龐大的排列組合,這樣一來,受計算時間和存儲空間所限,這種方法就失靈了。”

江旎被逯超群這套專業論述給弄暈了,嗔怒道:“說人話!”

逯超群趕緊賠著笑臉更正。

“咱技術處沒有那麽大內存的電腦,也沒那麽久的時間可以去耗。這就好比咱人類原理上可以坐飛船逃離銀河係去往別的星球,可咱沒那麽長的壽命。”

林嵐問道:“如果暴力解密不行,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逯超群見林嵐還是不死心,聳了聳肩道:“你先發給我吧,我用解密軟件先試試,明早你到我辦公室,咱們再想想有沒有其他辦法。”

林嵐大喜,連聲道謝。

林嵐整宿輾轉難眠。她一會兒夢到宋錦繡滿臉是血地朝她冷笑,一會兒夢到自己輸錯了密碼,電腦崩潰了。她睜開眼的時候,天還沒亮,隻覺得鼻子完全堵住了,眼睛輕輕一轉都扯得眼窩脹痛,嗓子就像被火燎了一樣,咽口唾沫都疼。她掙紮著起來找水喝,卻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摔了一跤。

林嵐摸到客廳,跑到藥箱裏翻了半天,找到了體溫計,叼在嘴裏量了量,39.4度。她不敢大意,翻出兩粒感冒藥吞了下去,隨後有氣無力地摸回臥室,靠著枕頭蒙蒙矓矓又睡了過去。

在手機鬧鈴執著的提醒聲中,林嵐再次醒來,這回她感覺頭更疼了,於是又量了一次體溫,半點沒退。她記掛著密碼的事情,決定還是先去院裏找一趟逯超群,再請假去醫院。她背著包正要出門,就被尹秀萍喊住了。

“媽,我先去單位處理點急事兒,回頭就去醫院掛吊瓶。”

尹秀萍急了:“你這孩子,發著高燒呢,有什麽事也不差這一會兒。”

林嵐心裏惦記著密碼的事兒,哪裏肯依,她一麵嘴裏搪塞著,一麵打開門就要往外溜,急得尹秀萍一把扯住她。林嵐好說歹說,再三保證上午一定去醫院,尹秀萍隻得讓步。不過她還是不放心,開車載著林嵐去了單位。

林嵐到了食堂,草草扒了兩口早餐就去找逯超群。她一推開門,就看到逯超群坐在電腦前,頂著倆重重的黑眼圈,一看就是熬夜了。逯超群見林嵐進來,並沒有吭聲,神情有些沮喪。

林嵐心裏一沉,試探著問道:“是複雜密碼?”

“豈止複雜,還設置了多重加密,真夠糾結的。”逯超群坐在旋轉椅上,身體朝後靠著,皺著眉頭抱怨起來,“這麽龜毛,是個女人吧?”

林嵐沒有作聲,算是默認了。

逯超群低聲嘀咕道:“女人就是麻煩。”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你對這個女人了解嗎?能不能獲取到她以前使用密碼的規律和習慣?”

林嵐愁眉苦臉地說:“我隻見過她兩次,談過一次話,算不上了解,而且也沒法再去了解。”

逯超群有些詫異:“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已經死了。”

逯超群呆了一瞬,聳肩道:“那我就愛莫能助了,你再去問問市局網安那邊,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辦法。”

林嵐心想,你都搞不定,市局那邊估計也夠嗆。“就沒有別的辦法嗎?”她不甘心地問。

“我昨晚試過了窮舉攻擊和統計分析攻擊,統統無效。本來我還想著可以試一試社會工程攻擊,可人都死了,這招看來也歇菜。”

社會工程攻擊算不上一門科學,不過卻是“人類硬件漏洞”,如果宋錦繡還在,大可以通過各種方式對她進行心理影響,或者在與她交流的過程中通過對她的行為、語言中的細節捕捉來嚐試取得密碼。不過,對於一個死去的人,社會工程攻擊毫無用武之地。

林嵐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旁,臉色十分不好。

逯超群感覺房間內的氣壓都低了許多。他輕咳了一聲,問道:“她之前有沒有給過你什麽提示?”

“她自殺前和我談了很久。”

“你說,這個女人會不會一早就有計劃,那次交談會不會就是她自導自演安排的一次社會工程攻擊場景?”

“有道理,你快接著說。”

“這女人既然要發這封郵件給你,讓你破解,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線索。你好好回憶一下,那次談話她有沒有給過你什麽和密碼有關的暗示或者物品?”

證據擺在手邊卻用不了,宋錦繡臨終前的短信就像一道詛咒,睜著血紅的眼冷冷地旁觀著林嵐的這場挫敗。

林嵐拖著虛弱的身體回到辦公室,向趙雲蕾請了個假,拿著就診卡和病曆,沒精打采地朝電梯走去。電梯門剛開,迎麵碰到了江旎和林遠昊。江旎一眼就看出了林嵐臉色不好,關切地問道:“病了?”

“沒事兒,就……有點發燒。”

江旎伸手探了探,驚叫道:“喲!這麽燙!”

林遠昊皺著眉頭瞄了林嵐一眼,語氣不悅地說:“發燒還不去醫院?”

“正要去。”

“我今天沒開車,組長,您開車送送林嵐吧,她燒得厲害。”江旎在一旁好心安排。

“我用打車軟件叫一個就行。”

“我的車鑰匙剛才扔在何顧那兒了,你和我一起去取一下。”林遠昊的語氣不容拒絕。

林嵐“哦”了一聲,老老實實跟在林遠昊身後走進了何顧的辦公室。

何顧看到林嵐,微笑道:“巧了,我正要找你呢,你姑姑托人給了我幾份文檢檢材,你幫我帶回去交給她。”

“我姑姑?她怎麽會有文檢檢材在您這裏?”

“她也沒說具體的,隻是說有一封二十多年前的信件和一份簽名的影印件,讓我幫忙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的筆跡。我說影印件不好下結論,她說隻是讓我幫忙看看,不用出鑒定。我之前還納悶怎麽沒讓你給看呢,後來我猜,應該是你最近案子太多,她不願讓你受累。”

林嵐滿心狐疑地接過檔案袋,將裏麵的材料取出來看了看,頓時愣住了。影印件上麵的簽名赫然是“趙睿”,她接著翻了下去,信件中的內容更是讓她震驚。

一封上麵寫著:“你兒子的認罪態度不好,得罪了那個姓林的檢察官,她在法庭故意誇大你兒子的過錯,還要求嚴懲不貸,所以你兒子才被判了死刑。”落款是“一個打抱不平的旁觀者”。

另一封上麵寫著:“你幹得好,把那個女人撞倒了,也為你兒子討回了公道。不過,你如果把我的好心相告出賣給警察,你就等著遭報應吧。我建議你趕快遠走高飛,牢飯不好吃,不要犯糊塗,連累家人。”下麵還列了幾個人的姓名、工作單位、住址。

從字跡的特征分析,這張影印件上趙睿的簽名和信箋上的字跡格外相似。

從信箋中記載的內容來看,講的就是林曉娟當年被報複發生車禍的事兒。

這是怎麽回事?!

林嵐隻覺得一股涼意從背後升起。

趙睿竟和姑姑當年的車禍有關!奶奶不是說他們之前是情侶嗎?影印件上趙睿的簽名又來自哪裏?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接踵而至,攪得林嵐頭疼。

林遠昊見林嵐臉色越發不好,以為是發燒的原因,他從何顧那兒拿回自己的車鑰匙,催促道:“別耽擱了,趕緊去醫院。”

林遠昊見林嵐一路悶聲不吭,以為她是病了難受,於是加大油門,朝醫院飛馳而去。

排隊取藥後,林遠昊將林嵐領到注射室,找個空位坐了下來。林嵐實在頭暈得難受,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頭無力地耷拉在一邊。林遠昊見她這個姿勢實在難受,輕輕托住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點滴掛完了,林遠昊招呼護士過來拔針,林嵐蒙蒙矓矓醒來,發現自己居然靠在林遠昊的肩膀上睡著了,臉騰地一下紅透了。她急忙坐正身體,表情有些局促。

林遠昊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囑咐了句:“東西別拿掉了。”然後就目不斜視地走出了注射室。

林嵐低著頭跟在他後麵走到醫院大門口,林遠昊去取車,林嵐待他走遠了,用手握住自己滾燙的臉,在原地轉著圈,用腳跺著地麵,低聲道:“我怎麽就靠在他身上睡著了呢?”

就在這時,她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抬頭一看,原來是謝駿。

謝駿看到林嵐有些意外,眼風一掃,就看到了林嵐手背上的醫用膠布,問道:“林檢察官,你這是剛打完針?”

林嵐不好意思道:“一點小感冒,沒事兒。你來醫院是?”

“哦,我來取宋錦繡的死亡證明複印件的。”說完,謝駿把手中的一張紙朝林嵐揚了揚,“宋錦繡跳樓後,是被送到這家醫院搶救的,不過她被送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林嵐突然想起那天兩人在病房道別時的最後場景,宋錦繡最後提到一句,要自己在她墳前給她上炷香,於是問道:“她……下葬了嗎?”

“塗隊上周親自找廖雨欣簽了同意火化的證明,現在她被安葬在岷蕭山墓地。”

“這麽快就連墓地都選好了?岷蕭山的墓地可不便宜啊,她兩個孩子一個死了,一個關起來了,那後事是誰張羅的?”

謝駿臉上浮出一絲古怪的神色,他朝四下看了看,然後把林嵐拉到一邊。

“我跟你說,這個女人真夠絕的。這墓地居然是她自己托人買的,我查了時間,就是在她來涵江市的第一天,看來她來的時候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不過,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買的是連著的三塊墓地,聽那個賣墓地的人說,她是給她一家三口買的。我當時汗毛都豎起來了,我這心裏還嘀咕著,難道她一早就料到宋白羽凶多吉少?還打算和他死在一處?我心裏好奇,還有一個空位是留給誰的呢?廖雨欣還是趙睿?”

林嵐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著,心跳得像擂鼓一樣。

三塊墓地!三重密碼!這之間有什麽關聯嗎?

謝駿見林嵐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以為自己的話把她給嚇著了,頗有些歉意地說:“林檢察官,你別害怕,這人死如燈滅……”

林嵐完全沒有注意謝駿在說什麽,她打斷了他的話頭,目光炯炯地看著謝駿懇求道:“謝警官,那個墓地你知道在哪嗎?我現在急需去一趟,那裏很有可能有趙睿犯罪的重要線索!”

謝駿看林嵐如此著急,連忙答應道:“我知道地方,現在就送你過去。”

他們下了台階,王海龍的車就停在門口,看到謝駿帶著林嵐一起過來,覺得有些意外,問道:“林檢察官,你怎麽在這兒啊?”

謝駿來不及解釋,對王海龍說:“快,去岷蕭山墓地。”

車剛開出醫院,林遠昊就打電話過來了,他在電話裏問道:“你去哪兒了,我怎麽沒看到你?”

林嵐抱歉道:“組長,我現在和謝警官他們去一趟墓地,事發突然,我回頭再給您解釋。”

電話那頭的林遠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他無奈道:“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什麽事趕緊給我打電話。”

“嗯。”林嵐答應著收了線,心裏因為林遠昊的關心而感到溫暖。

謝駿好奇地問:“林檢察官,墓地那會有什麽線索?”

林嵐道:“我現在也不能肯定,要去現場看了才知道,麻煩你們二位了。”

王海龍道:“瞧你說的,太見外了吧,為了咱們的案子,你忙出忙進的,我們感激都來不及,怎麽算是添麻煩呢。”

岷蕭山墓地靠近郊區,單程就有2個小時的車程。車行至一半,黑壓壓的雲越來越低,天暗了下來,林嵐胸悶得厲害,她搖下玻璃,讓新鮮空氣透了進來。天邊響起轟隆隆的雷聲,傾盆大雨嘩啦啦地傾瀉下來。林嵐急忙搖起玻璃,衣服還是被濺濕了半邊。雨刮無力地甩動著瓢潑般的雨水,雨太大了,能見度很差,王海龍放慢了速度,睜大眼睛謹慎地開著。

到了墓地的入口,車不能上山,王海龍隻能把車停在一旁。還好警車上有備用雨衣,三個人套上雨衣,朝山上走去。七彎八拐地走了20多分鍾,才來到了一組三排連著的墓地旁,兩塊墓碑赫然入目。一塊碑文刻著“宋錦繡之墓”,沒有照片,沒有其他的措辭與點綴,素寡寡地立在那兒,透著一股子悲涼。另一塊碑文刻著“愛子宋白羽之墓,英年早逝,母泣血而立”。墓碑的左上角嵌著一張黑白照片,一個戴著學士帽的帥哥燦爛地笑著。旁邊的一塊墓地的碑文上沒有刻字,孤零零地立在一旁。

王海龍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衝謝駿豎了個大拇指:“駿子,我算是服了你了,這墓地連著墓地,長得都一個樣,虧得你怎麽找到的。”

謝駿把王海龍的手拍到一邊,從鼻子裏嗤了一聲道:“這墓地都有號碼的好不好,和活人的小區一樣,分幾區幾號的,不然怎麽找得到。”

林嵐低頭細看,果然每個墓穴的底座上麵都標記著號碼,她心中大喜,趕緊蹲下身去,隻見這三個墓穴的編號分別是C-08-516、C-08-518、C-08-520。也不知是凍著了還是激動了,林嵐手有些發抖,她掏出手機拍了照,又用微信把這三個號碼給逯超群發了過去。接著她又發過去一行字:“試試這三組號碼是不是密碼。”

過了一會兒,逯超群回複過來了——

“不是。”

林嵐頓時愣住了。

她不甘心地繞著墓碑走了好幾圈,細細地查看著,生怕遺漏了任何一點小小的蛛絲馬跡。可是過了許久,她卻依然沒有任何新的發現,她頹然地蹲在墓碑旁,眼神中一片迷茫。

王海龍和謝駿見林嵐圍著墓碑前後轉悠了半天後,變得魂不守舍,小臉煞白,不由得麵麵相覷。

王海龍小聲對謝駿說:“什麽情況?她這是怎麽了,怎麽跟著了魔似的?”

謝駿生怕林嵐聽到不高興,忙用胳膊肘拐了王海龍一下,王海龍吃痛,撫著胸口“哎喲”了一聲。

林嵐聞聲猛地抬頭,隻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謝駿和王海龍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地扶起林嵐,喊了幾聲也沒有反應,謝駿趕緊把林嵐背了起來,朝停車的方向疾步奔去。

塗敏聽到謝駿在電話裏語氣慌亂地說了事情的經過,低吼了一聲:“胡鬧。”他放下電話就趕到醫院。

林遠昊見雨越下越大,放心不下,打電話問林嵐忙完沒有,沒想到接電話的人卻是謝駿。他聽謝駿說林嵐暈倒了,急忙按照他說的地址,朝醫院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