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衛茲散財助募兵 關東起兵反董卓

曹操出了中牟縣,果然聽從了縣尉的勸告南行奔往陳留郡。是時已入初冬,隻見沿途的樹木早被秋風剝去了樹葉,光禿禿的樹丫或伸直或彎曲,與原野上的一片枯黃相映,再加上路上行人稀少,端的是一派蕭瑟之象。曹操驅馬在道上疾馳,馬蹄往往會**起紛紛揚揚的枯葉,使場景顯得更為寂寥。

因為有了拜見陳留郡太守的理由,曹操在路上行走一改此前遮遮掩掩的小心,遇到有人盤問,他就大大方方地搬出張邈的名頭,所以在路上再無阻攔,很快就到了張邈府衙前。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張邈得知曹操來訪,當即迎出門來,拱手笑道:“好呀,果然是阿瞞來訪,別來無恙啊?”

曹操也拱手道:“謝孟卓兄不棄。說曹操此番來訪亦可,毋寧說是逃難甚確。孟卓兄,愚弟這裏有禮了。”

張邈將曹操迎入府衙後麵的宅第中,一麵囑咐夫人燒飯置菜,一麵說道:“聽說袁本初掛印逃出了京城,阿瞞此番出走,定是不肯屈於董卓**威之下了。哈哈,想起我們那次調戲新娘子,本初還是得阿瞞之助方才逃身,這一次卻不用阿瞞自行逃脫。逃得好,我若在京城為官,定當與你們一同為伴!”

曹操少時,與袁紹、張邈等一幹官宦子弟為玩伴。他們橫行京城嬉戲,諸般舉動頗為荒唐。某次有家娶親,由曹操策劃大家潛入新房之中,悄悄將新娘子偷出,不料行之中途被人發現,他們隻好丟掉新娘子落荒而逃,袁紹一不小心被樹枝掛住,曹操計上心來大聲呼道:“竊賊在此!”袁紹大急拚全力掙脫了身子,從而逃逸。事後大家紛紛稱讚曹操有急智,使袁紹在瞬間激發了氣力,因此免了一番皮肉之苦。

曹操道:“我們若一同逃走,隻怕到了陳留地麵卻無人投靠,隻好淒惶惶晝伏夜行了,那模樣肯定比我現在要狼狽許多。”

二人相對大笑。

張邈繼而笑吟吟道:“我素知孟德心懷大誌,你此番逃亡莫非僅僅是返家賦閑嗎?你定有大計!你若不把我當外人,不妨敘說一番。嗯,我畢竟年長你數歲,許是能有些建言哩。”

曹操毫不隱瞞:“孟卓兄待我襟懷坦白,我豈能作偽?不瞞孟卓兄,我此番回鄉,欲散家財招募鄉勇,要與那董賊不共戴天!”

“哦,孟德果然有大誌向!看來我沒有看錯。隻是你回鄉招募鄉勇,用錢甚巨,令尊肯解囊相助嗎?”

曹操任雒陽北部尉時棒殺蹇碩叔父、任濟南相時打擊豪強、繼而辭官回鄉,這些作為皆不合曹嵩心意,所以動輒嗬斥,弄得父子二人見麵時無話可說。曹操此次又從京城逃亡,更想到家鄉拉起一支隊伍來對抗董卓,依曹嵩的秉性,斷難認可,曹操又如何找他伸手要錢呢?現在張邈來問,曹操沒有任何遲疑,當即實話實說道:“家公已然致仕歸家,斷不肯付錢讓我招募鄉勇的。”

張邈哈哈笑道:“若令尊不肯援手,我知孟德這些年的積蓄實在有限,又能募來多少人呢?”

曹操老老實實地說道:“我的積蓄確實不多,不過歸家後再找相熟之人借上一些,許是有用。”

兩人說話間,陳夫人已經將飯菜治好,並熱騰騰地布於兩人麵前的案幾上。主食為蒸餅,係用麥粉以籠蒸炊而食;副食有炙羊肉、蒸蔓菁和菜羹。曹操一直席地跪坐,他先是欠身謝了陳夫人,然後先吃了半盞菜羹,品咂後歎道:“陳留飲食與譙縣大致相似,這菜羹味道簡直一模一樣,好吃,好吃。”

菜羹係用不同的蔬菜製成的湯,是尋常百姓家的常食,家極貧者,甚至用野菜來燒。

張邈歎道:“人言孟德甚是儉樸,今日你僅言菜羹好吃,反把那炙羊肉丟在一邊,看來傳言非虛啊。”

須臾飯罷,二人又複相對座談。張邈繼續問道:“孟德欲招鄉勇,僅憑你宦中所積,再向他人借入一些,能募多少人呢?須知募來兵員,需要鎧甲、武器、糧食等物,費錢甚多啊。”

曹操回道:“諸事皆是開頭難,我若募兵開始,人數就是少上一些也不妨的。孟卓兄,所謂義旗一舉,定有他人響應,此後許是有其他際遇哩。”

張邈默然片刻,決然道:“也罷,你就在陳留開始募兵吧!陳留首富名為衛茲,剛剛被我舉為孝廉,我讓他拿出家資,就助孟德的一臂之力如何?”

曹操聞言大喜,當即站起躬身謝道:“不料孟卓兄大恩如此!隻是衛茲與愚弟素昧平生,他果然肯援手嗎?要知他既然肯拿出家資幫我,即是與董賊為敵,其擔待天大啊。”

張邈笑道:“人言孟德殺伐決斷毫不遲疑,今日怎麽效小兒女之態呢?你大可放心,衛茲會聽我言語的。哼,與董賊為敵,豈能讓本初和孟德獨享?舉目國中,相信反董賊者會越來越多,我與衛茲,終歸要匯入其中。”

曹操再謝道:“愚弟再謝孟卓兄大恩。也罷,我就在陳留開始募兵吧。孟卓兄,愚弟還有一請,就是派一心腹之人幫我到譙縣傳信,家裏有幾個能戰善武的兄弟,我要把他們召來相助。”

夜半時露凝霜重,室內氣溫漸漸降低。曹操完全沒有疲憊之感,與張邈相談甚歡,一直說到東方之即白。

袁紹間道返回了冀州,起初生怕董卓追索,就縮在宅中不敢與他人交往。不料旬日後有朝廷詔命至,袁紹竟然被授為渤海太守,令袁紹不明所以,繼而欣喜萬分。他料定如此一來,董卓斷不會再追索他棄官之罪,於是興衝衝地前往渤海郡赴任去了。

渤海郡由冀州所領,轄南皮縣、東光縣、廣川縣等八個縣,治所在南皮。袁紹棄官之時為司隸校尉,其官職與冀州牧相當,然司隸州是京都所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其地位應該高於諸州牧。袁紹現在任郡守無疑降職許多,不過他本來就是掛符棄官,現得為郡守,分明是撿來一般,也就不以為意了。

冀州牧韓馥深知袁紹的本領和名聲,他也不明白朝廷授任袁紹為郡守的用意,但麵對朝廷的詔命,他也不敢有所質疑,隻好派了數名心腹之人以護送袁紹赴任的名義隨行渤海,再暗暗地監視而已。

袁紹到任後不久,某一日僅僅帶領兩名心腹隨從,他們避開韓馥的耳目,策馬向西北方向行去,很快就進入了幽州地麵。此後又在路上行了數日,就到了上穀軍都山峽穀。隻見這裏被兩山夾峙,下有巨澗,上有懸崖峭壁,其時北風凜冽,風裹脅著雪花翩然而至,使入穀的道路難辨。

穀口早有人等待,想來袁紹早已經派人與穀中之人有了聯絡。他們看到袁紹三騎到來,遂讓袁紹舍馬步行,將他引入穀中的一座精舍。隻見屋內炭火融融,一人正憑窗觀雪。看到袁紹冒雪而至,此人轉身迎上前來,並歎道:“天寒地凍,本初卻執意冒雪來訪,路上艱苦備至,你為何不待來年春日再來呢?”

此人正是棄官返鄉的尚書盧植。

袁紹拱手施禮道:“盧尚書為士之楷模、國之楨幹,今因反對董賊避此山中,晚生早該來探望才是,若待來春來訪,是大不恭敬也。”

盧植於是招呼袁紹坐地,並喚小童奉上熱飲。袁紹緊飲了數口,似乎驅走了寒氣,然後關切地問道:“晚生聽說盧尚書返鄉之時,那董賊因不忿盧尚書當堂斥責,遂暗暗派人沿途截殺。盧尚書今日安然無恙,看來是有驚無險了。”

盧植笑道:“我當年多曆戰陣,既知那董賊鬼蜮心機,豈能不做防範之策?事情其實很簡單,隻要掌握進停的時機,即可將截殺之人避開。一旦進入了幽州地麵,門生公孫瓚在這裏任奮武將軍,執掌幽州兵馬,董賊手下斷不敢前來犯界,我也得以安然抵家。”

袁紹舉手加額祝道:“不錯,此等小陣仗哪兒能難住盧尚書了!隻可惜那董賊枉費了一番心機,終究對盧尚書的洪福無可奈何。”

二人相視一笑,盧植又複言道:“唉,可惜當初何進不聽我的勸告,畢竟讓董賊進了京城。按說此事的緣起在於何進,可是呀,若無此後的因緣湊巧和宦官之亂,董賊決計進不了京城!看來是大漢的氣數將盡,以致讓董賊占了便宜,也不可一味歸罪於何進。”

當初向何進建言引擁兵者入京之人正是袁紹,後來演變成今日局麵,袁紹也不免大悔。現在盧植客觀看待此事,令袁紹心中大為受用,然大錯已成,袁紹無顏說此話題,隻好選擇沉默不答。

盧植繼續言道:“我聽說張讓臨死前曾經感歎,說他身死之後天下定會大亂。張讓其時斷不會知道董卓此後會趁亂入城,然他知道漢廷從此失去了節製之力。要知此前或外戚或宦官主政,朝廷畢竟還能勉強維持大局。那麽此後各地群雄蜂起,天下定會大亂,現在又有一個難以服眾的董賊在那兒操縱權柄,就是火中加薪越燒越旺。僅此一點,說明張讓還是有眼光的,不枉他服侍了三朝君主。”

這是袁紹感興趣的話題,他不禁正襟危坐言道:“依盧尚書之言,天下人終歸要紛紛起來反抗董賊嗎?”

盧植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著袁紹,微微一笑反問道:“本初此行,莫非是僅僅冒雪來訪嗎?”

袁紹知道盧植已經猜出了自己此行的用意,急忙拱手道:“晚生此來,首要者當然是探訪盧師,不過眼下天下大亂之際,更想找盧尚書討個主意。”

“我知道本初誌存高遠,我已是山野之人,又有什麽好主意教你?”

“盧尚書勿卻。不錯,晚生向來自視甚高,由此往往失於自負。譬如何大將軍被宦官所害、董賊趁亂入京之事,其過程中有晚生的不少失措之處。晚生此來,正是痛定思痛,還望盧尚書能指摘失處。”

盧植看到袁紹發乎真情顯非作偽,心道此人以誌大自負聞名,假若從此放下身段願意博采眾長,則孺子可教,遂頷首道:“好呀,本初既有此意,我們正好一同探討。我自從歸山隱身後,本想今後閑雲野鶴,力爭亂世中求得自身平安則足矣。本初此來,倒是又勾起我的一番雄心啊。”

袁紹大喜道:“若盧尚書因此而起身力抗董賊,則晚生此行,善莫大焉。天下士人若知此訊,定會群起鼓舞而呼。”

盧植搖搖頭,歎道:“我自今歲以來,頗感精力不濟。看來人若過了知天命之年,縱使心有餘力,畢竟已現老態。本初啊,今後馳騁天下者,當是你們這些正當年的後來者。有句話叫作‘亂世出英雄’,如今董賊操縱權柄,斷難安瀾天下,實為亂世之始,諸位應運英雄定會輪番登場。本初你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能否在群雄中出類拔萃,此後的諸般作為至關重要!”

“依盧尚書所言,董賊現在京城裏頤指氣使,眼下諸州看似服從顯得平靜,隻是暫時而已。假以時日,擁兵抗爭董賊者定會風起雲湧,則董賊在京城之中不過一匆匆過客。”

“對呀,本初,若到了這種局麵,你將何為呢?”

袁紹搖頭道:“晚生現在身邊僅僅數人而已,韓馥還派人在側監視,我能有何為呢?”

盧植意味深長道:“那董賊不知如何昏了頭,你明明掛符棄官,他不加問責反而又送你一個實缺的郡守,這正是你可以擁兵起事的根本啊!我知道渤海郡向來民風剽悍,你隻要稍加募兵,定會拉起一支頗具戰力的隊伍。當今天下,袁氏廣布恩德,如今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且本初隱然為此輩之首,你若起兵,天下群雄定會乘勢而起並且響應,則大事可成!”

袁紹心中暗讚盧植不愧為文武全才,短時間內竟然能在亂象中覷準大勢。他心中頓時大喜,遂擊節讚道:“好呀,若果如所言,盧尚書肯出山助晚生讚襄大計否?”

盧植沉吟片刻,然後決然道:“有何不可?天下凋敝,又有董賊亂政,我若能為安定天下出一份力,善莫大焉,強似在這山中隱居。隻要聽到本初召喚,我定即時前往軍中效力。”

袁紹頓時大喜,先是以手加額,繼而俯伏以頭觸地,深深謝道:“袁紹若能請得盧尚書出山,則是天下大幸,晚生這就代表天下百姓謝過了。”

曹操那日得了張邈的言語,第二日即起身前往陳留己吾(今河南省寧陵縣西南)拜訪衛茲。己吾是衛茲的故鄉,他在城裏有一座建築恢宏的莊園。衛茲在莊園裏接見了曹操,讀罷張邈的來書,當即慨然說道:“張太守但有所命,且曹都尉是我素常欽敬的英雄,出資幫助曹都尉就是衛茲分內之事!曹都尉,你欲在何處募兵呀?”

依曹操的想法,他雖然已經向張邈表示欲在陳留募兵,心中還有回譙縣募兵的念頭,畢竟在家鄉辦事有著諸方熟悉的優勢,所以對於回鄉募兵的念頭未全死心。

衛茲看出了曹操的猶豫,當即說道:“陳留與譙縣相比,兵源還算充足,且在這裏用錢方便。若曹都尉不棄,我願意撥出東宅為募兵之所。”

衛茲的熱情令曹操大為感動,且家鄉與陳留相比,家鄉的官員未必如張邈那樣全力支持自己,他最終還是采用了衛茲的建議。於是,衛茲的東宅成為曹操的募兵之所,他在這裏一麵扯旗招兵,一麵派人回譙縣傳信。

己吾西方的襄邑為冶鐵重鎮,曹操數訪這裏精選良匠,委托他們為自己打造兵器。是時,環首刀是戰陣中最常用和趁手的兵器,曹操就令工匠優先大量製造,他在閑暇之時,甚至操起大錘參與鍛造過程。

旬日之後,曹家兄弟如約而至,夏侯兄弟也跟隨前來。曹操自任奮武將軍,以夏侯惇為裨將,夏侯淵、曹仁、曹洪為別部司馬,族侄曹休為騎都尉、由其統領主帥宿衛。此後的募兵日子裏,有兩位善武之人相繼來投,一個是陽平衛國(今河南清豐縣)人,姓樂,名進,字文謙;又一個是山陽巨鹿(今山東省巨野縣)人,姓李,名典,字曼成。曹操見二人弓馬嫻熟,心中大喜,分別授其為軍假司馬和陷陳都尉。如此,曹軍基本上形成了大致的骨幹隊伍。

曹氏兄弟自譙縣帶來了一千餘名家鄉兵,加上在陳留募來的三千餘人,合計五千人。衛茲盡出家財,為他們置辦衣甲旗幡,此時所造兵器也大致完成,曹操於是開始親自指揮操練兵馬,己吾一時間顯得熱鬧非凡。

董卓廢掉劉辯,再立劉協為新皇帝,當然想在朝政中作為一番。為了收買人心,他聽從蔡邕和伍瓊等人的建議,率領三公向皇帝上書,建言恢複陳蕃、竇武等黨人的爵位。漢獻帝看了他們的表章之後當即答應,先是派出使節前去祭祀陳蕃等人的靈位,並擢用黨人的子孫入仕。

終漢桓帝、漢靈帝二世,朝政基本上由宦官和外戚輪番主政,其中宦官把據權柄的時候占了絕大半時間。如今董卓上書皇帝決定恢複黨人名譽,表明朝廷今後擺脫了宦官與外戚的控製,真正由士人階層來依法行政,對於當時一片狼藉的朝政來說,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使天下民心重拾。

然董卓的本性使然,這些短暫的舉措終究不能持久。到了這年十一月,董卓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野性。他威逼漢獻帝授任自己為相國,並且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名義上他是皇帝一人之下,實際上權傾朝野。

董卓控製皇帝擅權天下,又想享有皇帝的後宮之福。是時劉辯已經遷出宮外,劉協畢竟年齡幼小,入夜之後,董卓不入相府,而是直入後宮宿於崇德殿龍榻之上,令後宮之人列隊在自己麵前通過供他挑選,看到中意之人當即留下侍寢。

旬日之後,這種挑選法兒令董卓感到厭倦。他此時憶起漢靈帝的西園裸遊故事,遂立刻駕臨西園如法炮製。溫潤的浴湯之中,成群的美人兒如一條條白魚一樣在水中漫遊,溫泉將美人兒的皮膚浸潤得泛出紅白,令董卓看得如癡如醉。一番沐浴之後,董卓攤開自己肥碩的軀體仰臥在榻上,再令選來的數女為自己按摩揉搓,當他心中之火一點一點升騰起來的時候,他就與數女大被同眠,享受那無邊的溫柔之福。

看到自己的主子如此舒服,那些自西涼一路跟隨而來的將士也不虧待自己。是時,京城中的貴戚宅第相望,其中充盈著金帛財產,這些西涼將士突入這些貴戚之所,他們先是搜括財產,然後搶過其家妻女,甚至當著主人之麵在榻上行**。由此雒陽城中人人恐危,有不保朝夕之感。

董卓及其屬下在雒陽城中日甚一日的殘暴,漸使天下人深惡痛絕。到了中平六年臘月間,一些以太傅袁隗、司徒王允和司空楊彪三公名義寫就的書函,悄悄地出現在山東的各置站中,這些書函很快四散發往各州郡。書函中曆書董卓罪惡,並指出天子危難,呼籲各州郡速興義兵,以釋國難。

這封書函其實由東郡太守橋瑁偽書,然後通過置站傳驛係統散往各地。是時,山東各地早將董卓視為國賊,如韓馥、袁紹、橋瑁、鮑信這些由董卓認可授任的官員,皆對董卓的好意一點都不領情,且自董卓廢立皇帝後,短短數月間,他們心中的憤懣更甚。基於此,他們看到橋瑁的偽書到來後,根本就不加辨偽,立刻群起擁兵響應。

轉眼就到了新年元日,是年改元為初平元年。整個正月,山東各地相繼傳來各州郡起兵的訊息,他們是:後將軍袁術占據南陽,此時長沙太守孫堅殺死南陽太守張谘,然後引兵歸附袁術,二人聯手起兵;冀州牧韓馥、豫州刺史孔伷、兗州刺史劉岱、河內太守王匡、渤海太守袁紹、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分別宣布起兵,每家有兵數萬不等。還是橋瑁在其中穿梭聯絡,共推袁紹為盟主。袁紹也不推辭,一麵派人去請盧植來冀州共商大計,一麵領兵前往鄴城與韓馥相會。

曹操日常在己吾練兵,隔些日子也會入太守府與張邈敘話,所以能及時聞知朝廷訊息。他這日得知袁紹被推為盟主,不禁大喜,回己吾後立刻派曹洪攜帶自己的書信前去尋找袁紹。曹洪所攜書中用詞謙卑,一麵盛讚袁紹義舉,一麵表達自己有兵五千,申明自己願意加入義軍共抗董卓之意。

袁紹此時自號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看到曹操的來書很是歡喜,笑謂曹洪道:“阿瞞此舉,甚合吾意。”讓曹操行奮武將軍,並帶領屬下兵士趕往酸棗(今河南省延津縣西南)集齊。

到了正月底,諸軍按照袁紹的指示分屯各地,袁紹與王匡領兵屯河內(今河南省武陟縣西南),張邈、劉岱、橋瑁、袁遺、鮑信、曹操屯兵於酸棗,袁術和孫堅屯兵南陽,孔伷屯潁川,韓馥留在鄴城。

董卓得知關東州郡紛紛起兵,頓時大驚失色、倉皇而顧,可見其本性實為色厲內荏之人。他一聲令下,決定遷都以避關東義軍鋒芒。是年二月,漢獻帝及百官開始遷往西京長安,其後雒陽的數百萬人口在董卓軍士的威逼下向西行進。那時節,隻見沿途步騎驅逐,人們蹣跚而行更相蹈籍,加之人們倉促而行未帶足食品,行人饑餓難耐,漸漸地倒斃者甚眾。到了函穀關前後,更有寇賊利用山勢劫殺搶掠,餓死者和被劫殺者積屍盈路。

呂布得董卓之令,領兵到了北邙山麓,自漢光武帝陵開始,將東漢以來的諸帝陵及公卿以下家墓逐個發掘,將屍骨弄得狼藉一片,收其珍寶而歸。

麵對著雒陽的這一片空城,董卓也不願將這片空城交給關東義軍享用。於是,他再發一聲號令,隻見一把大火將繁華的京城燒了個精光,美輪美奐的宮廟官府居家皆化為灰燼。

董卓此後沒有立刻領兵向長安進發,而是稍微向西行走一段即屯於新安,他一麵嚴令各地官兵節節抵抗義軍,一麵做好萬一勢頭不好、立刻腳底抹油逃往長安的準備。

曹操到了酸棗,逐個拜會了各路諸侯。袁紹此時也從河內趕了過來,就住在城中的顧氏祠堂裏,這裏也就成了盟主主帳。

二月十九日,袁紹在顧氏祠堂裏舉行了盟主升帳儀式。是日各路諸侯齊集堂內,眾人皆佩劍戎裝,袁紹領頭焚香數拜,盟誓曰:“紹等懼社稷淪喪,糾合義兵,共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戮力,以致臣節,必無二誌。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後土,祖宗神明,實皆鑒之。”盟誓後,袁紹居中而坐,其他人依爵位年齒分列兩行坐定,曹操坐在左列的最下首。

袁紹開言道:“紹雖不才,既承公等推為盟主,定當恪勤守職。今日盟誓之後,首要者要嚴明軍紀。國有常刑,軍有紀律,各宜遵守,勿得違反。”

盟主上來就首先強調紀律,此為盟主本分,眾人轟然答應。

袁紹又道:“如今大軍集齊,兵鋒所指,即是要剿滅那國賊董卓!我昨日已得訊息,董賊得知關東義軍蜂起,已然遷皇帝陛下、百官及京城百姓西入長安,又將京城燒成白地,現在雒陽周遭已無人煙。請諸公議一議,我軍下一步應該如何行止?”

看到袁紹征詢大家意見,眾人頓時持重起來。兗州刺史劉岱臉現凝重之色,緩緩說道:“不錯,皇室和京城之人已經遷往長安,雒陽也燒成了白地,然董卓卻沒有走。我聽說,董賊一麵嚴令雒陽以東的各個關隘對我們層層設阻,他自己又帶領重兵屯於新安。如今我等剛剛集合在一起,下一步如何進兵,還是要持重一些最好。”

座中之人聞言紛紛點頭讚同,董卓竊國流毒天下,然他畢竟在邊關征戰多年,手下猛將甲士甚多,不可貿然相攻。

橋瑁很讚同劉岱的言語,也認為要持重行事:“不錯,諸公皆有討賊之心,故各自興兵,如今已集兵數十萬。然四方兵剛剛集齊缺乏訓練,又少統一將令,若猝然開戰,勝負難料啊!”

袁紹見座中人大多讚同劉岱和橋瑁言語,遂轉問左首的盧植道:“盧尚書為盟軍之軍師,公意若何?”

盧植也不推托,慨然道:“盟軍相聚,應當統一將令及進行必要的訓練,然不可逡巡不前。如今董賊已然焚宮室遷走百姓,雒陽那裏成了一片廢墟,義軍宜向西趕去,將董賊驅至函穀關以西。”

袁紹沒有接受盧植的建言,決定各路軍隊原地駐紮,加強練兵,並做好隊伍之間的聯絡事宜。一晃就是五天過去,到了這日盟會上,曹操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懣,不顧自己身居末座的地位,慨然言道:“舉義軍以誅暴亂,是我等起兵的共識!如今各路義軍已經會合在一起,正是誅滅董賊的時機,諸君為何遲疑不前,以致錯失戰機?”

曹操雖家世顯赫,個人的名聲也不小,畢竟這次僅僅帶兵五千,與各路動輒數萬人數相比,實在是少數,且曹操手下的兵士所持武器五花八門,沒有統一的鎧甲衣裝,搭眼一看即是臨時收攏來的流民,顯係一群烏合之眾。眾人看到曹操如此實力卻來向各路諸侯叫板,眾人皆有惱怒之色。山陽太守袁遺聞聲反斥道:“曹將軍的話有些孟浪了!大軍剛剛集齊,盟主采眾人之議,讓我等整軍訓練,並謀軍令之統一,何來錯失戰機之說?”

兗州刺史劉岱此次隨帶四萬人馬,自認在盟軍中有較大的分量,他當即讚同袁遺之言:“袁太守的話實屬有理。曹將軍啊,我等若貿然向西攻去,董賊之兵居險而守,我們能得到好處嗎?盟主那日定計就地練兵,實為穩妥之舉。”

第一次盟會上,袁紹其實已經覷出各路諸侯的心意,他們皆認為董卓勢大,手下猛將甚多,甲士驍勇善戰,而關東義軍雖號稱數十萬,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所以他們不敢輕易觸碰董卓之軍。袁紹思慮至此,麵向曹操微笑道:“是啊,孟德也不可操之過急啊。”

曹操搖搖頭,又大聲道:“我所說的戰機,非是囈語!假若董卓當初聽到關東義軍起兵的消息,他挾持著皇室和百官之重,占據著雒陽和長安兩處要地,然後東向與義軍相抗,其雖為無道之行,實為大患!然他現在已然劫遷天子,使海內震動,天下人不知道天子現在何方,此為討伐董賊的良機啊!我相信,若盟軍從此向西進發,就可一戰而定天下!”

座中之人看到曹操在這裏慷慨陳詞,除了袁紹、盧植、張邈臉露凝重之色外,其他人皆為譏笑之態。

劉岱嘿嘿笑道:“曹將軍既如此認為,手下又有猛將兵丁,為何不打頭陣殺向西去呢?”

曹操老老實實答道:“曹某手下僅有五千兵丁,實在無能攻破董賊諸關。”

袁遺冷笑道:“是了,曹將軍僅有五千兵馬,又如何能打頭陣呢?”

曹操到了此時,方悟各路諸侯不願意西進的真實原因,他們皆畏懼董卓勢強,生恐一旦進攻即遭敗績,由此折了本部人馬,那麽在此亂世之中就沒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曹操思念至今,慨然說道:“也罷,我這就前去打頭陣!”他向袁紹施禮道,“稟盟主,曹某願意率領本部人馬為盟軍先鋒,明日就向成皋攻擊前進,請頒將令!曹操再乞盟主,眼下機不可失,待本部兵馬出發之後,懇望速發後續人馬以為接應!”

袁紹想不到曹操決然如此,止之道:“孟德不可如此性急,本盟主說過,待大軍訓練整合數日後,再定下步行止。”

曹操再請。

劉岱從座中站起,向袁紹拱手道:“稟盟主,曹將軍既有打頭陣之意,若一味推托,許是會墮了曹將軍的誌氣,我意還是準了吧。若曹將軍所言甚確,則出征之後定是摧枯拉朽之狀,我等也能省下不少力氣哩。”

此話一出,座中大多數人發出了會心的笑聲,袁紹於是順勢答應。

曹操步出祠堂,張邈從後麵追了上來,埋怨道:“阿瞞向為懂勢之人,緣何今日如此激越?你這五千人打頭陣,隻怕是以卵擊石吧!你還想要後續之兵接應,哼,你看剛才堂上光景,有人會跟上嗎?”

曹操歎道:“孟卓兄,眼前的戰機稍縱即逝,不可放任!唉,我的這點人馬確實太少,哪兒能夠和董賊大軍相抗?不妨,如今雒陽以東已然空虛,我許是能為盟軍蹚出一條路來,請孟卓兄勿慮。”

張邈搖搖頭,知道自己難以勸說下曹操,遂道:“罷了,阿瞞此行風險甚大,萬望珍重。我從本部兵馬中撥出一千人,由衛茲率領,明日就歸你節製吧。還望你在進軍之前,多派斥候探知敵方詳細,千萬不可孤軍深入敵圍。”

曹操此次出兵,遭到各路諸侯的冷嘲熱諷,張邈能夠撥兵一千,對曹操而言實為莫大的支持。曹操萬分感謝,躬身施禮。

曹操回到了自己的營帳,立刻召來曹洪等人,下令明日出發,徑直向成皋進軍。第二日平明時分,曹操令樂進、李典為先鋒引兵一千人前行,由曹洪、衛茲押後,自己和夏侯兄弟、曹仁居中。隻聽雜遝聲中,這六千人很快就離開了酸棗大營。

二月的原野大地上,依舊是一片枯黃,數日前的一場薄雪尚未化盡,積雪點綴在山坡之陰和山坳間,顯得凜冽而蒼茫。間或一陣北風刮來,寒冷頓時浸透了人們的全身。

大軍行到一個名叫原武的小村子,時辰已近午時,曹操見部下又饑又寒,遂下令大家就地埋鍋造飯。過了大半個時辰,大家飽餐一頓然後收拾停當,又複列隊前行。行了一段路,就見前方有一水攔路,隊伍中有人知道此水名為汴水,所幸汴水河道甚窄、水流甚緩,且在下流二裏處有一便橋完好,李典與樂進就帶領隊伍折返了一些,後續隊伍依次通過便橋渡過了汴水。

李典過橋之後見前方依然渺無人跡,大咧咧對樂進言道:“文謙,看來主公料定如神啊!董賊率眾逃歸長安,這山東地麵頓成坦途,我們忝為先鋒,這一遭走得還算暢快。”

樂進比較持重,搖搖頭道:“曼成,不可大意!此去成皋,路途尚未過半,我們愈往西去,愈要小心為好。”

李典驅馬緊行了幾步,朗聲道:“哈哈,你小心過頭了。想起那幫人龜縮在酸棗不出轅門,實在是太小心了一些。且看我等隨主公建功,待班師之時,我定會去羞死他們。”

樂進不再言聲,眼神淩厲地向前方搜索。忽然,他隱隱地在左前首山腳處發現似有旌旗張起,他定睛再看,非是自己眼花,遂失聲指示道:“曼成快看,那兒是否為一彪人馬?”

李典的馬兒在樂進之前幾個身位,聞言立刻勒馬定睛觀看,身體不由得一震,大聲道:“不錯,他們還是來了。”

樂進和李典一麵繼續前進,一麵派人向中軍傳訊。隨著兩軍逐漸抵近,這幫曹軍先鋒一千人也看清了那一彪攔路的人馬,想是他們初曆戰陣有恐懼之心,漸漸地不管樂、李二人的催促,腳步變得慢了起來,好歹到了距離敵陣兩千步的地方,他們說什麽也不願意再向前挪動了。

曹操帶領中軍很快趕來,他眼觀前麵攔路的人馬,命令自己的隊伍排陣紮住陣腳。隨後,他讓夏侯兄弟跟隨,三人三馬向敵陣行去。此時,對方的旗幟已經非常清晰,依然是漢家旗幟,居中的帥字旗上書有“中郎將徐”的字樣。

對方看到曹操三人三馬從陣中走出,一人鎧甲鮮明策白馬獨自迎了上來。雙方到了中間迎麵站定,曹操欠身問道:“來者莫非徐榮將軍嗎?”

來人正是董卓的中郎將徐榮,其為遼東人,多年來追隨董卓在涼州、並州等地征戰頗立戰功,由此積功被授為中郎將。他現在聽到曹操一口道出了自己的姓名,微覺詫異,拱手道:“末將正是徐榮。恕徐榮眼拙,不知來者何人?”董卓此次入京後,一直將徐榮放在滎陽兼任太守,令他領兵鎮守東方,所以與曹操沒有謀麵的機會。

曹操也拱手道:“鄙姓曹,名操,現為關東盟軍奮武將軍,今奉盟主號令,欲與各路諸侯一同進京,要清君側!”

徐榮眼觀這群衣衫駁雜的人馬,心道這樣一幫烏合之眾能成什麽氣候?他們竟然還在這裏大話炎炎地說要去清君側,心中不禁十分好笑,遂哈哈大笑道:“好呀,原來你就是曹操。你本來就是朝廷捉拿的欽犯,又來犯上作亂,今日主動送上門來,倒是免了我一番手腳了。哼,你還自稱什麽奮武將軍,朝廷的文武官員自有皇帝詔命,豈能自說自話?分明是亂臣賊子嘛!少說廢話,速速下馬自縛,許是能保下一條命來。”

曹操聞言,雖處在兩軍對壘之際,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不安:不錯,董卓確實為竊國大賊,然他對外的所有號令皆是皇帝所頒,這個國賊就在正統上占盡了便宜。譬如袁紹此次讓自己行奮武將軍,不過是袁紹口授而已,確實無憑無據,就是袁紹的盟主身份也是自封的,若和董卓的手下相遇,在身份上就處於下風。

身後的夏侯淵按捺不住,揮刀大喝道:“廢什麽話?速納命來!”

徐榮微笑一下不再與曹操搭腔,撥馬向本陣行去。曹操三人見狀,也撥馬回歸本陣。他們知道,經過這番簡短的交談之後,下麵就是嚴酷的廝殺了。

曹操剛才觀察敵陣,發現對方以馬軍為主,不似自己以步卒為多。想來董卓昔在邊關征戰,慣用馬軍,這次入京竊國,當然要將自己的精銳悉數帶來。曹操多讀兵法,知道步卒若遇到馬軍根本不是對手,所以自己回歸本陣後,要以防止敵方衝鋒為要來進行防守。然自己的隊伍未裝備大盾牌,麵對敵方的馬隊衝鋒無計可施。無奈之下,隻好將持長兵器的兵士排在外圈,以此來抵擋馬隊的衝擊力。

這時隻聽敵方號角轟鳴,就見敵方馬隊已經起動,馬蹄聲也漸漸地由弱變強,倏忽間,敵方的馬騎風一般地就到了陣前。騎手們手揮彎刀,旋風般地殺入曹軍陣中,似一把剪刀將曹操排好的戰陣剪成兩段。

夏侯惇和夏侯淵見己方危急,立刻一左一右上前指揮兵士們將缺口補齊,以迎接敵方的第二次衝鋒。他們堪堪將隊伍攏好,就聽見雷鳴似的馬蹄聲又刮了過來,那些如箭般的馬騎又輕易地將曹軍隊伍斬成兩半。

曹軍兵士們何嚐見過如此陣仗,看到敵方騎手如入無人之境砍殺連連,其馬隊過後,地麵上就有了一層模糊血肉。敵方第二輪衝殺剛剛過後,他們說什麽也不再理會夏侯兄弟的招呼,隻聽到人群中有人發了一聲喊,人群瞬間就炸了開來。他們拋掉兵器四散逃走,這些兵士多是從陳留和譙縣招募而來,散開後還能大致辨別自己家鄉方向,多數人皆向東南方向狂奔。

曹操多曆戰陣,看到己方兵士一觸即潰,自己難有回天之力挽回。他於是揮動令旗,招呼眾人向自己靠攏,曹仁、曹洪、樂進和夏侯兄弟很快就聚攏到自己的身邊,加上各自親隨,大約有二百人。曹操看到沒有衛茲,遂問詢曹洪,得知衛茲已經死在亂軍之中,曹操感傷不已,但他沒有停頓,號令眾人跟隨自己向酸棗方向退卻。

無奈徐榮的追兵實在太猛,一番衝殺就將這二百餘人衝得七零八落,曹操僅與曹洪二人騎馬向東北方向逃竄。二人正行間,追兵又近,一陣亂箭射來,曹操的左臂最先中箭,繼而其坐騎也連中三箭,其中的一箭射在肚腹處。隻見馬兒血流泉湧,它依著慣性又掙紮著跑了一小段路,終於支撐不住,“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並把曹操顛在一側。

曹洪見曹操倒地,急忙馭馬回轉,然後下馬扶起曹操,看到其坐騎已然傷重難行,急忙扯過自己的馬韁繩,將之交付曹操手中,急聲道:“三哥,事急矣,速上我馬。”

曹操不接韁繩:“還是你來騎馬,我步行即可。現在天色漸暗,步行可以隨便躲藏一陣。”

曹洪急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這裏推托!三哥,今後天下可以沒有曹洪,卻不能少了哥哥。少廢話,你這就上馬吧。”

曹操聞言也就不再推讓,接過韁繩抬腿跨上曹洪之馬,曹洪就在馬後跟隨行走。是時已入薄暮,伸手莫辨五指,徐榮追兵許是看到天色已晚,因此收兵回營,曹操和曹洪方才得以逃脫。

二人摸著黑,依稀辨著酸棗的大致方向前行。可憐他們自從昨日午飯之後,再無水米沾牙,此時又饑又渴,再加上疲累,實在狼狽無比。曹操眼望著滿天的星光,心想自己費力招募來五千兵馬轉眼間再無蹤影,心中的失落、煩悶等滋味同時湧上心頭。

好歹熬到了天亮,曹洪看到路旁有幾家農戶,遂叩門入內討水討飯。終於有一家為他們搬出昨日剩飯,二人不顧飯涼和滋味,狼吞虎咽地飽餐了一頓。須臾飯罷,曹洪從身上摘下一隻銀質帶鉤付給農人,並問詢此地名為何。得知酸棗離這裏僅有二十餘裏,二人心間終於輕鬆了一些。

曹操趕到酸棗大營的時候已近午時,不停頓地直奔顧氏祠堂欲尋袁紹。他走入院內尚未進入大堂,就聽歡快的勸酒聲轟傳出來,曹操推門入內,就見袁紹及各路諸侯在那裏置酒取樂,室內充溢著濃濃的酒香。

眾人看到滿身塵土和血汙的曹操,又見他的左臂用布帶緊緊綁住,顯是受了傷,大家一時就呆了。袁紹起身迎了過來,關切問道:“孟德如此狼狽,想是戰事不利了?”

袁紹安慰道:“不妨,隻要孟德能安然而歸就好。我們大軍尚未發動,大可與董賊一戰。來人啊,速替曹將軍寬衣治傷,孟德啊,你換好衣衫速來入宴。”

曹操搖搖頭道:“盟主,我有一番話要說與諸位,然後就可離開了。”

袁紹問道:“孟德不在這裏,欲往何方呢?”

曹操道:“我現在手下無兵,此戰僅以身免,無法與董賊繼續對陣。我欲回譙縣再加募兵,爭取及早再入盟軍。”

袁紹道:“嗯,你有何話要說?”

曹操道:“我出戰大敗,實因兵弱且曆練太少。設若諸君當時隨我跟進,則今日的局麵就會大為不同。”

劉岱插言道:“曹將軍此言差矣,吾等奉盟主之令屯兵於酸棗,非恐懼不前,實因大軍猝然相聚,須整合以統一軍令。曹將軍,你不聽眾人相勸,而執意出征,由此招致大敗,卻也怪不得別人。”

曹操不理劉岱,繼續說道:“我堅持以為,董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成為天下民賊,此天亡其時也!諸君應當抓住這個有利時機往擊董賊,則大事可成,若在這裏逗留不前,定會貽誤戰機!”

劉岱笑道:“你大敗虧輸,果然是好時機嗎?”

袁紹道:“孟德啊,現在是膳食之時,你若有話說,我們午後可以再議事嘛。來、來,不要說了,這就入席吧。”

曹操堅決地搖搖頭:“謝謝盟主好意。我認為,盟軍可以徹底消滅董賊!諸位,且聽曹操為大軍畫計:可使河內太守王匡引河內之眾以臨孟津;酸棗諸將可進據成皋,然後逐步向西攻破敖倉(今河南省滎陽市東北)、軒轅(今河南省偃師市東南)、太穀(今河南省洛陽市東南),然後據此三險而固;再令公路將軍率領南陽之眾駐紮在丹(今河南省淅川縣西)、析(今河南省西峽縣)一帶,然後尋機進入武關(今陝西省商南縣西北),以震關中三輔。這樣,我們先與董賊相持一段時辰,再尋機殲滅之!”

曹操慷慨激昂地說了自己的戰略設想,然座中人大多不為所動,反而各自低頭飲酒,將他的話兒當成了耳旁風。袁紹再勸曹操入席,曹操躬身向袁紹施禮,然後決絕地對眾人說道:“哼,諸君置酒高會、不圖進取,難到忘了當初以義起兵的初衷了嗎?現在有大好時機,你們卻持疑而不進,由此大失天下之望,竊為諸君恥之!”他說完此話,立刻步出室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曹洪在出發前居住過的營帳中休息,過了一會兒,就見曹仁、夏侯兄弟、李典和樂進等人陸續逃了回來,他們身邊還有百餘名親隨。看到曹操回帳,曹洪迎上前來欣喜說道:“好教三哥寬心,天可憐見,除了衛茲以外,這些兄弟好歹都保下命來。三哥,如今大軍雖散,我等兄弟尚在,我們大可從頭來過。”

眾人對曹操沒有任何質疑,曹洪問道:“三哥,我們下步如何行止?莫非就繼續待在這酸棗營中嗎?”

曹操鄙夷道:“這樣一幫不圖進取、隻知置酒高會的近視之人,我豈能與他們為伍?不過,我們僅有眼前這百餘人馬,確實不能成事。亂世之中,若手無足夠的軍力,就隻能任人擺布。眼前唯有一途,就是繼續招攬人馬,以壯大隊伍。我們這就回譙縣去吧,家中尚有餘資,且鄉裏鄉親還知我的名聲,我們就募些子弟兵以為根本吧。”

夏侯惇說道:“好教孟德兄得知,新任揚州刺史是我舊識,我和妙才弟就不回家鄉,直奔揚州找他幫忙,許是有一些用處。”

曹操大喜,前次已經在譙縣募兵不少,此次又大敗,那些敗兵回到譙縣定會渲染充分,且自己家中的餘財不多,若再回鄉募兵,他自己心中也沒有多大把握。現在夏侯惇主動要到揚州募兵,且有揚州刺史幫忙,所謂病急亂投醫,若能在揚州募到兵,實為大幸。曹操思念至此,遂讓曹洪、曹仁返鄉主持募兵,自己則隨著夏侯兄弟直奔揚州。

曹操和夏侯兄弟到了揚州(治所壽春,今安徽省壽縣),三人一同拜見揚州刺史陳溫。陳溫與夏侯惇為故舊,也知道曹操的名聲,遂殷勤接待,明白了他們的來意後,當即撥出一些財物,讓曹操三人前往六安一帶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