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皇帝頻易亂天下 曹操間道離京城
十月的朔日,天高氣爽、溫度宜人。是日天剛平明,雒陽白馬寺之北的平樂觀前廣場已是人聲馬嘶陣陣。平樂觀係漢明帝永平五年(公元62年)建成,其時明帝欲效漢武帝的尚武精神,特將長安城飛廉觀的銅飛廉(有翼神獸)和未央宮的銅飛馬遷到這裏。觀前廣場甚大,由於平樂觀有著尚武的寓意,這裏就成為後代皇帝講武的場所。
廣場居中的位置新建一大壇,高達數丈,係用大塊青石砌成。壇上又建十二重華蓋,此華蓋高十丈,以供皇帝觀閱軍隊演陣。此時在大壇的周圍已然聚集了步騎三萬餘人,這些人係京城宿衛及全國郡兵選調而來。壇右前方,有一簇甲胄鮮明之人為全場側目,他們是朝廷今年八月剛剛建成的“西園軍”,此軍由皇帝親自節製,何進雖有大將軍之名也不能染指。漢靈帝規定,該軍由西園八校尉統領,係上軍校尉蹇碩、中軍校尉袁紹、下軍校尉鮑鴻、典軍校尉曹操、右校尉淳於瓊等八人,這其中,上軍校尉蹇碩除親領本部兵馬之外,其餘七名校尉也歸其節製。
曹操本來一直在譙縣閑住,漢靈帝因為要組建“西園軍”,憶起曹操征討潁川黃巾軍的功勞,令他起複。曹操本來就想謀取軍職,現在皇帝下詔,他欣然複命。他此刻身披鎧甲手執大戟,站立在本部前方,靜候皇帝的檢閱。
巳時三刻,隻聽三通鼓響罷,大將軍何進甲胄全身至壇前呼道:“請中嚴。”就見文武官員皆公服,諸衛督其隊與鈒戟陳於壇前;何進再呼:“請降輅。”此時漢靈帝乘輅車緩緩而來,然後在宦者的簇擁下登上大壇立在華蓋之下。三十二歲的劉宏今日披上了鎧甲,自號“無上將軍”,一襲鮮亮的鎧甲再配上他那還算高大的身材,人們遠觀之覺得他還算威武。
此後,諸軍按照演武程序進行戰陣演練,何進先引眾將在旗下誓曰:“今行講武,以教人戰,進退左右一如軍法。用命有常賞,不用命有常刑,可不勉之!”誓畢,步、騎分別以吹角、擊鼓、誓眾和俱進等步驟,依次演練五變之陣。漢靈帝在華蓋之下眼見步騎演練結束各歸本陣,遂步下壇來騎上一匹白色駿馬,然後緩緩地檢閱各路人馬,竟然在場中環繞三圈方止。
中常侍張讓一直站在壇上左下角伺候,不用下場跟隨皇帝繞行。他此時凝神觀看皇帝在陣中的身影,心想進入中平五年之後,皇帝似乎變了一個人兒,開始變得勤政起來。這一年,皇帝先是擺脫外戚和宦官的影響獨立行政,擢拔皇甫嵩、盧植、董卓等人平定諸方叛亂;再重置州牧,詔劉焉為益州牧、劉表為荊州牧、劉虞為幽州牧,並給予這些州牧相應的處置權,使他們在短期內彈壓轄下的動亂,取得了相對平靜的局麵;又設置“西園軍”,可以不通過大將軍,從而更加直接地控製兵權,今日再行皇帝講武之製,力圖以武震懾天下。皇帝如此行事,減弱了昔日十常侍控製朝局的局麵,然皇帝現在十分信任蹇碩,其權力似乎還在何進之上。張讓想到這裏,心中就有了許多欣慰:如今蹇碩執掌“西園軍”,則宦官與外戚的爭鬥又勝了一仗,何進現在明顯處在下風!
講武結束後,劉宏將諸軍將領及西園八校尉召集至西園賜宴。席間,劉宏若有所思,問眾人道:“吾講武若是,天下該懾服才是。然觀天下之狀,緣何叛者屢撲不滅呢?”
劉宏此時已然卸下鎧甲,經過剛才一番折騰以及鎧甲的重負,他的臉色顯得蠟黃且沒有多少血色,眼光也黯淡無神。他現在有此問,諸將不知道如何回答。沉寂片刻後,何進等人方才回複,言皇帝今天講武,天下盡知,相信那些叛亂者定會畏威戰栗,很快就會放下武器雲雲。眾人這般獻媚順言,劉宏聽來覺得頗為順服,本來白皙凝重的臉上就多了一抹笑意。
曹操深知自己人微言輕,本想繼續縮在眾席之後不作聲,最後終究忍不住越眾而出,拱手奏道:“陛下,微臣以為,僅僅以武拒戰非為上策!”
這句話說得很直接甚至有些刺耳,劉宏側目何進問詢。
何進稟道:“陛下,此人為典軍校尉曹操,係故太尉曹嵩之子。”曹嵩上月被罷太尉,致仕歸家。
劉宏得知了曹操的身份,微笑言道:“哦,原來是曹太尉之子。曹卿,你如此直接說話,與父風大相徑庭。以武拒戰?看來曹卿對此次講武不甚讚成啊!”
“臣聞先王耀德而不觀兵!如今叛亂者皆在京城以遠,陛下卻在這裏設近陣,實在不足以向天下昭彰果毅,隻是黷武罷了!”
曹操此言一出,周圍眾人頓時大驚失色。多年以來,漢靈帝身邊的大臣及宦官皆是向他進順言,何曾有這樣逆耳的時候!蹇碩作為曹操的上官率先斥道:“曹校尉,你在陛下麵前怎能說出如此狂悖之言?!速速向陛下謝罪!”
何進也道:“一個小小校尉無法無天,皇帝麵前還敢胡言亂語!左右,速將此賊拿下問罪!”
劉宏臉上沒有惱怒之色,反而異常平靜,他揮手止住蹇碩等人的喧嘩,溫言道:“所謂忠言逆耳,曹卿向朕進些諍言,有何不可?嗯,曹卿,你說不可以武拒戰、要修德,然則這修德之事要從何做起呢?”
曹操躬身稟道:“微臣以為,所謂修德,須從與民休息、減免賦稅,使百姓有衣有食做起。”
劉宏聽到要減免賦稅,本來平靜的神色頓時有了一些變化。他這些年不斷加稅,又賣官鬻爵,就是因為朝廷的正常賦稅不能滿足自己的欲求,若依了曹操之言,分明如剜肉一般,他於是歎道:“朝廷時下的用度已然捉襟見肘,再減免賦稅該如何處呢?曹卿,你今日能盡出諍言,朕心甚慰。好呀,我們相見恨晚,朕改日會喚卿入宮再議。”
曹操拜揖後退回自己的座席,散席後與袁紹並行而出,感歎道:“本初兄,看來陛下實為聰慧之人啊。想來他此前的諸般作為,皆是被左右蒙蔽所致。”袁紹字本初,是曹操的幼時玩伴。隻是兩人家世不同,曹操的祖父曹騰固然有賢名,但自己畢竟為宦官之後,向為士人不齒;而袁紹則生在“四世三公”(指袁紹自曾祖父袁安開始算起,四代人有五人位居三公之列)之家,具有顯赫的士族家世,這些年又在京城為官交際甚廣,影響力早在曹操之上。
袁紹對曹操今日的作為甚為不屑,輕笑一聲道:“嗬嗬,瞧今日的光景,陛下定會將阿瞞召入宮中詳談哩。阿瞞,此為天大的好事!陛下今年以來確實現英武之姿,屆時你須勸他繼續努力,使大漢重拾輝煌才是。”
曹操字孟德,小字阿瞞。他現在聽袁紹這樣說話,品出了其話中的譏諷之意,因笑道:“本初兄言重了。愚弟今日一時激憤向陛下進言,今日之後,陛下定將愚弟忘得幹幹淨淨,又何談詳說呢?本初兄,愚弟這些年多為外任,又在故裏閑住多時,頗有閑雲孤鶴之感,這朝中之事,還須兄長不吝賜教才是。”
袁紹見曹操顏色甚恭,知道其言非偽,聞言又覺得心中甚是熨帖,遂壓低聲音湊近曹操的耳邊道:“對呀!天下破敗如此,那些為禍多年的宦者實為首功。現在張讓等人少了一些皇帝的恩寵,然蹇碩卻將皇帝的萬千寵愛集於一身。阿瞞,我們現在皆為蹇碩的手下,你昔年又棒殺其叔,能討得了好嗎?”
曹操知道袁紹近年來與何進打得火熱,而何進又與宦者勢同水火,那麽袁紹現在厭惡蹇碩實為正常。他現在又提起自己昔年棒殺其叔之事,明顯在拉攏自己入其陣營。須知曹操淵源雖為宦者之後,然他這些年冷眼旁觀張讓等中常侍為禍天下多年,早將他們恨之入骨,想到這裏,他對袁紹表態道:“本初兄的話,那是不會錯的,愚弟今後定會言聽計從!”
袁紹聽後感覺很受用,微笑道:“言聽計從?這倒不必。誰不知道阿瞞行事向來有自己的主意,豈肯任人擺布?阿瞞,大將軍多次對我提起你,對你很是讚賞,怎麽樣,我們約個時候去見見大將軍如何?”
袁紹明顯在替何進招攬曹操,曹操當然心知肚明。其實他對何進殊無好感,斷不會屈身投靠,然觀眼前之勢,自己與蹇碩等宦官沒有交往,若再拒何進,實非聰明之舉。曹操想到這裏,拱手謝道:“謝本初兄抬舉,若能得大將軍讚賞實為愚弟之福。如此,愚弟多謝了。”
中平六年的元日,曆年隆重的元日大典今年卻不再舉行,原來漢靈帝因為患了重病隻能躺在榻上。此後劉宏重病纏身且漸漸加重,眼見再難大好,這種狀況不惟張讓等身邊人瞧得明白,何進和袁紹等人也心知肚明。
暮春時節,雒陽城裏曾經嬌豔的牡丹花早已經謝罷,洛水河畔以及城牆外的北邙山上已是濃翠鋪就。日頭也越發溫暖,每至晴日,就見郊外多是遊春之人。到了四月十日午後,漢靈帝的病情越發嚴重,眼見出氣的時候多,而進氣的時候很短促。張讓等人久在宮廷,見過甚多的垂死之人,他們心中明白這個三十三歲的皇帝已經時日無多,其大限之日會隨時降臨。
四月十一日黃昏時分,三十三歲的劉宏在榻上呼出了最後的一口氣。
張讓當然第一時間得知了皇帝的死訊,他當即召來蹇碩麵授機宜。
張讓神色凝重,一字一頓說道:“皇帝駕崩,今夜至關重要!若不圖謀大計,明日朝會定會推舉皇長子為繼君,然後新君即位議治國喪,則大勢難改。為今之計,唯有嚴守宮禁,另傳言皇帝臨終囑托立皇子協為繼君,明日就在嘉德殿辦這件事兒。蹇校尉,皇帝對你最為信任,這囑托之語當然會說給你的。”
蹇碩心領神會道:“屬下謹遵張公教諭,這就去府衙值守,不敢懈怠。”
蹇碩出南宮向西園而去,此時夜色已濃,初夏夜來的清涼很快一掃白日的熾熱,唯覺涼風習習,風吹街道兩旁的樹葉婆娑作響,使已經夜禁的街道顯得更加寂靜。
進得校尉府衙,院內牆上掛有一圈氣死風燈,使院內顯得很明亮。蹇碩入門後未覺得有什麽異樣,一徑走入中廳。當他還未走到廳中幾座前時,就聽身後“吱呀”一聲,顯是廳門被關閉,他急忙扭頭觀看,就見身後一圈人緊緊地圍上前來。眾人的身後,在廳門邊叉手立有三人,其中一人臉含微笑,蹇碩定睛再看,識得那人正是中軍校尉袁紹。
蹇碩生得高大健壯,這些年又多練武打熬力氣,身手甚是矯健。他眼見生變,立刻“嗆啷”一聲拔出佩劍,並喝道:“袁紹,你敢犯上叛亂嗎?”
袁紹笑吟吟道:“一個人間妖孽,怎麽就成了上官了?我勸你放下手中長劍投降,也許還能保個全屍哩。嘿,我這話說得不對,你怎麽可能有全屍呢?”
蹇碩看圍困自己的兵士皆壯碩之人,顯是袁紹選拔而來。他知道自己若挺劍擊殺,許是能斬殺數人,然難敵眾手,自己定會被亂刃分身。他想到這裏,又“嗆啷”一聲將長劍拋在地麵,束手就擒。
袁紹兌現了他的承諾,給蹇碩送來三尺白綾,令其自盡。
解決了蹇碩,就清除了迎立劉辯為皇帝道路上的最大障礙。漢靈帝駕崩兩日後,劉辯繼位為帝。劉辯也當即下詔,尊母親何皇後為皇太後,改年號為光熹,封袁紹之叔袁隗為太傅,與大將軍何進一起同錄尚書事,另封九歲的皇弟劉協為渤海王,袁紹也被授為司隸校尉。
大將軍何進由此真正地掌控了朝政大權,但他對宮中張讓等十常侍十分忌諱,決計不入宮一步,即使漢靈帝的葬禮他也稱病不入宮陪喪,更不送葬。何進所以如此謹慎,緣於他心底裏有對宦官的深深的戒懼之心。
袁紹對宦官也恨之入骨,這日勸說何進道:“前朝竇武欲誅閹豎反為所害,在於事先言語漏泄,且五營兵士皆畏服閹豎,竇武卻欲用之,由此招禍。如今大將軍兄弟帶領勁兵,可為天下除禍,此天讚大將軍啊!下官以為,現在新君即位,宜驅逐宮中閹豎,使他們遠離新君,以絕後患!”
何進上次險遭蹇碩毒手,早將宦官恨之入骨,當然讚成袁紹之言。
曹操得知了袁紹的心思,認為他行事過於偏激,遂當麵勸道:“宦者之官,古今皆有。若其不擁有權寵,不過宮中侍者而已,又有何懼?若欲治其罪,當誅首惡,沒有必要驅逐所有宦官。”
袁紹不認同曹操之語,斥道:“張讓等十常侍今曆三朝,在宮內外盤根錯節,若僅問首惡,如何能夠清算?阿瞞,宮中早已沒有曹家之人,你何必又心存慈憐?”
袁紹這句話暗含機鋒,語諷曹操為宦官之後,弄得他很是無趣,二人於是不歡而散。
何進欲驅除宦官,當然要征求妹妹何太後的意見。不料此舉遭到她的反對,使人答複道:“宦官統領宮禁,自古至今且漢家規矩皆是如此,萬萬不可廢。何況先帝新棄天下,若沒有宦官居中聯絡,難道讓我與士人直接對話嗎?”
何進看到妹妹堅決反對驅除宦官,頓時陷入兩難境地,一時無措,隻好找來袁紹商議。
袁紹了解了何太後的傳話,歎道:“太後此舉看似無私,其實有私啊。屬下知道,太後當初保位為皇後,張讓等人又是向先帝固請又是捐款,他們還是出了大力的。然時過境遷,這幫閹豎已是亂政禍端,豈能因小惠而棄大事?”
何進畢竟智術淺短,歎道:“太後如此說話,就是在朝臣麵前亦似有理啊!本初,蹇碩已被誅,則首惡已除,就聽太後之言,還讓他們在宮中伺候如何?”
袁紹搖頭道:“這些閹豎親近至尊,他們在宮中出納號令,若不悉廢,必成後患。大將軍,想想前朝竇武的事兒,這些看似柔弱的閹豎,一旦臨事會凶殘無比。殷鑒不遠,大將軍萬不可心存憐惜!”
“然太後堅決反對,如何應之?”
袁紹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斷然道:“隻好這樣了。大將軍,為今之計,唯有行大將軍令,召四方猛將及豪傑集於京師,使太後驚懼,這樣一來,太後許是會聽從大將軍之言了。”
“召四方猛將?本初啊,我已然統領京師甲士,有必要再召集他們嗎?”
“當然有必要!京師甲士再多,皆要聽從大將軍之令,太後能有一絲驚懼嗎?若四方猛將統兵前來,太後不明所以,定然有所顧忌,屆時大將軍再說什麽話,她就會聽之信之了。事不宜遲,請大將軍速速行令。”
何進畢竟毫無主意,且袁紹在誅殺蹇碩的過程中立有大功,他早對袁紹言聽計從。過一日,何進就派人出城傳令。北路傳令之人西出雒陽,然後渡過黃河到了河東郡,見到了領兵駐紮這裏的並州牧董卓。
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人氏。他自幼好俠習武,此後投軍屢立戰功,曆任西域戊己校尉、並州刺史和河東太守之職。關西韓遂起兵於涼州,朝廷連派六軍前去征討,不料其他五軍皆敗績,唯有董卓統領之軍巧用水勢,從而全身而退,漢靈帝大為讚賞,當即拜董卓為前將軍、征辟為並州牧。當漢靈帝病重的時候,董卓聞訊引兵自太原郡移至河東郡,密切觀察京城動靜。現在得何進令,看到可以引兵入京,不禁大喜過望,遂整頓兵馬欲前行。
何進一邊派人出京傳令,一邊利用自己與袁隗共掌朝政的機會下令清算宦官家人的劣跡。長期以來,這些宦官家人利用權勢,在郡縣之間巧取豪奪並魚肉鄉民,民憤極大。一時間,全國十三州皆開始逮捕宦官家人、沒收其土地、抄沒其家產,搞得轟轟烈烈、聲勢極大。張讓等十常侍聞訊家人遭難,無法援手,隻有幹著急的份兒。他們知道,若非自己躲在深宮中,那何進等人礙著太後的麵子不敢入宮拿人,許是早被下在大獄之中了。
張讓等人深知要示弱的道理,他們一麵派人手持金珠寶貝前去賄賂太後母親舞陽君以及何進的弟弟何苗;一麵齊赴何太後麵前跪倒,然後齊聲大哭。
何太後眼見這幫痛哭流涕的老人兒,想起他們日常勤勉伺候的模樣,心中頓時放軟,歎道:“你們一味痛哭有何用處?都起來吧。到底有何難事兒?我看在你們多年勤勉伺候的份兒上,會替你們做主的。”
諸常侍要的正是這句話兒,他們對視一眼並不起身,而是用眼色推舉張讓說話。張讓用手擼了一把涕泗,嗚嗚咽咽道:“稟太後,小人們哀傷如此,是想請太後憐惜,幫小人們乞下命來!”
何太後道:“好端端地,誰要你們的命了?家兄前些日子曾經傳話進來,不過讓我將你等驅除出宮而已,我當時就回絕了。唉,多年來你等行事甚是勤勉,皇帝已然習慣,不用再換。”
“小人們沐浴太後的恩惠,隻是大將軍終不肯放過我等。想來太後不知,近來大將軍先是派人傳令四方猛將入京,繼而舉國大索我等家人並抄沒家產,這手段,實在是不欲我等活呀!”張讓說完,又複淚飛如雨。其他宦官見狀,盡複倒地哭聲一片。
何太後得知哥哥傳令四方猛將入京,不禁感到萬分詫異:“召四方猛將?京城禁衛皆由家兄掌握,他再召諸將,意欲何為?”
張讓淚眼婆娑,哽咽道:“想是太後日常回護我等,大將軍欲用外人來脅迫太後吧。”
何太後大怒道:“胡鬧,怎可如此妄為?來人。速傳皇帝之旨,四方將領未奉旨不得向京師開動。”如今皇帝年幼,何太後臨朝稱製,則太後之命即是皇帝之旨。
張讓等人見狀大喜,張讓又起身拜道:“皇太後聖明!稟太後,自先帝即位以來,我等在先帝身邊勤勉伺候,使先帝在位二十一年裏國泰民安。小人們雖無功勞,亦有苦勞。如今大將軍見疑,小人們不敢與大將軍相抗,情願出宮回歸故裏,乞太後垂憐。”
其他宦官待張讓話音落下,也一同拜道:“乞太後垂憐!”
何太後搖搖頭斷然道:“不許胡說!你們先起來,然後說話。”
眾人看到何太後態度堅決,遂起身站立在太後麵前。他們皆臉帶涕泗痕跡,宛似花貓一樣的臉蛋,令兩側的宮人見狀心中好笑。
何太後待他們站定,方緩緩說道:“你們放心,我不會讓你們出宮的,今後依然在宮中伺候即可。家兄那裏,我這就派人傳他入宮。哼,自從先帝逝後,他始終推推托托不肯入宮,不知道心中打的什麽主意?”
諸宦官聞言,不覺互對眼光,何太後未曾發現,他們眼光中有欣喜,更有一絲陰冷。
何進接到太後之令,心中感到不安,隻好又召來袁紹前來商議。平心而論,何進緣於蹇碩上次謀刺的恐懼,將入宮視為畏途。袁紹卻信心滿滿,認為宮中宦官的威脅已然消散,因而力勸何進入宮:“大將軍早已執掌宮禁,現在又召京外猛士,那幫閹豎孤懸宮中無依無援,不過恃太後之力而已。竊以為大將軍宜進宮,正好當麵向太後陳述驅除閹豎之事。”
何進依然猶豫。
袁紹繼續勸道:“那幫閹豎現在彷徨無計,以保命為要,他們見了大將軍隻會討好,又哪兒敢有妄圖之心呢?這樣吧,若大將軍實在不放心,就讓吾弟公路隨大將軍前往宮城,那些閹豎眼見有大隊甲士隨行,定然不敢造次。”袁紹口稱的公路係袁紹的異母弟弟袁術,現任虎賁中郎將。
看到袁紹如此懇切地勸自己入宮,何進心中也漸拾一些信心,方才勉強答應下來。
巳時三刻,何進在袁術及五百甲士護衛下經過上西門入城,再轉往南宮門前欲入長樂宮。按照朝廷規製,任何人到了此門前未經皇帝特許,皆須舍車步入,諸護衛不得入內。
一名小黃門在何進前麵引路,他們緩緩地步過兩重門,何進此時覺得行進路徑不對,因問道:“太後居長樂宮,此行方向不對,你欲將我引向何方?”
小黃門恭順答道:“稟大將軍,太後與皇帝陛下現在嘉德殿,請大將軍隨小人行走即可。”
嘉德殿向為皇帝聽政的場所,太後現在以皇帝年幼的理由臨朝稱製,所以常在嘉德殿,何進聽來沒有懷疑,遂加快步伐前行。
這樣過了嘉福門,迎麵的即是嘉德殿。何進邁過門檻,就見數十人圍上前來。他們皆手持刀劍,為首之人正是張讓。
何進見狀大驚,心中明白今日進宮還是錯了,連聲歎道:“袁紹誤我!”一時呆立當地。
張讓眼光陰冷,又逼近一步道:“何屠夫,你欺人太甚,想到有今天嗎?”
何進眼見險境已成,好歹恢複了一些鎮靜,稍稍大聲道:“你們手持刀劍,莫非想造反嗎?哼,如今京城如鐵桶似的,宮門外更有袁術領兵五百,你們能奈我何?”
張讓反唇相譏:“哼,你身處在我等數十人圍困中,能逃得出去嗎?你在宮外縱有千軍萬馬,能護得你周全嗎?何屠夫,有句話叫作窮寇勿追、圍兵闕如,你逼得我等沒有退路,今日落入我手,卻也怨不得我等!”
何進依然硬氣:“你們這幫閹豎禍國殃民,天下人誰能饒了你們!”
張讓聽言後更覺氣憤:“天下之亂,非我輩之罪!何況昔日先帝與太後不睦,太後險被廢掉,是我輩涕泣向先帝救解,並各自出家財千萬來和悅上意。若非我輩保下太後,你們何家能有今日富貴嗎?然你處心積慮欲滅我等種族,是何道理?”
“你們禍國殃民,動輒排除異己,實乃國家大害。哼,你們殺我之心亦非一日,又是什麽善類了!”何進日常行事往往拖泥帶水,不料今日緊要關頭,卻能口齒伶俐痛斥眼前的閹宦。
尚方監渠穆悄沒聲地挺劍上前,就見寒光一閃,何進的頭顱被斬落地,一臉血汙的渠穆回首道:“張公,事態緊急,遲則有變,就先斬了此賊吧!”
張讓不想就此斬殺何進,本想生擒何進為人質,遂斥道:“好沒來由,誰讓你動手了?”他當即與其他宦官商議,認為皇帝在自己掌握之中,現在何進已死,則當前最緊要的就是掌控外官,從而宮內外一體方能成大事。於是,他們矯詔以故太尉樊陵為司隸校尉,少府許相為河南尹。
京師七郡(京兆、左馮翊、右扶風、河東、河內、河南、弘農)稱為司隸部,是全國十三州(司隸、青、徐、兗、豫、幽、冀、並、荊、揚、涼、益、交)之一,由司隸校尉負責督察,現由袁紹擔任;河南郡則為京畿所在,現由王允任河南尹。張讓等人首先矯詔授任這兩個職位,可見其軍事位置的重要性。
袁隗此時正在司空府中坐衙理事,他接到宮內傳出的皇帝詔書,讀後覺得很奇怪,就問恰在身側的袁紹道:“陛下欲改授樊陵為司隸校尉,如此突然,是何道理?”
袁紹接過詔書匆匆地讀了一遍,臉色頓時大變,驚道:“此為矯詔!大將軍入宮後一直未出,想來宮中定有大變。唉,大將軍得太後召喚一直猶豫不敢入宮,小侄力勸方行,現在看來,還是小侄錯了。”
“嗯,莫非大將軍在宮中遭到脅迫?”
袁紹搖頭道:“遭到脅迫?若僅僅是脅迫,大將軍許是還能保下命來,小侄以為,大將軍現在已遭閹豎毒手。三叔,小侄這就帶人到宮前索人。”
袁紹於是召來千餘名甲士來到南宮門前,看到袁術正在那裏焦灼萬分。袁術看到哥哥前來,緊忙靠近道:“急煞人了!大將軍入宮後,此宮門一直緊閉。期間僅放出一名小黃門傳詔,再無動靜。”
袁紹傳令喚來一名大嗓門兵士,讓他向城門樓上喊話:“請大將軍出宮回司空府衙議事。請大將軍出宮回司空府衙議事。”
然城門樓上沒有任何回應。
時辰無聲息地漸漸逝去,不覺太陽已過頭頂。袁紹逐漸焦躁起來,他目視袁術,沉聲說道:“宮內定生巨變!你這就去再召隊伍,將兩宮團團圍住,然後聽我號令。”
袁術答應後離去,過了一會兒,他與曹操帶來五千甲士將兩宮團團圍住。袁紹再令人向宮內喊話,城門樓上依舊無人答應。這樣一直僵持到申時,城門樓上方才拋下一物,那物圓滾滾的滿是血汙滾到袁紹馬前,眾人明白此為人的首級,惜血肉模糊看不清人的麵貌。這時就聽到城門樓上傳來一聲斷喝:“此為何進首級。他謀逆反叛,奉皇帝旨意將其斬殺!”
袁紹聞言流下淚來,下馬捧起何進首級,然後令人脫下衣袍將其裹起,然後傳令道:“今日須誅盡閹豎,不管宮中宮外,見一個殺一個。左右,立刻打破兩宮之門,救出太後和皇帝。”
於是,圍困宮城之兵立刻取來大木,眾人抬起,開始撞擊宮門。袁紹又從屯營中召來所有的甲士,令他們在城中搜殺宦官。甲士們聞令四散開來,看到無胡須的男子就立刻斬殺,為此枉殺了不少人。待人們弄清了究竟,無胡須者一看到甲士立刻褪下褲子露出私處,方才保下命來。
張讓耳聽撞門聲四起,臉如死灰之色,明白這次冒險徹底失敗了,歎道:“唉,不料弄到這般田地,事不宜遲,大家這就逃命吧。”
十常侍喚來心腹之人共四十餘人集於嘉德殿,張讓令人架起皇帝劉辯和陳留王劉協同行。當此緊要關頭,張讓明白身邊有了這兩人,就有了人質,關鍵時候許是能當大用。
袁紹等人知道兩宮間有複道相連,卻不知道北宮有密道向北穿過城牆,一直到北邙山半腰處才到出口。這條密道僅在緊急時候啟用,僅皇帝和大宦官知道,張讓在宮中經營多年,知道這個秘密,現在眼見宮門不保,就想起這個逃生的密道。
張讓等一行人裹脅著劉辯和劉協到了北邙山,此時日頭已落,滿目是蒼茫一片。劉辯和劉協畢竟年齡尚小,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兒,隻好神色淒惶跟著行走。其時,渠穆一直走在前頭,他來到張讓麵前詢問下步行止。
張讓覺得向東或向西容易遭遇他人,不如向北行走到了黃河之畔,再想法尋條船兒渡河到了北岸,許是會安全一些,於是指示北行。
一行人摸著黑向北行走,他們未曾吃晚飯,又未攜帶幹糧和清水,近子時方才又饑又乏行到黃河岸邊。耳聽黃河水聲,這幫日常錦衣玉食之人何曾受過這種罪,皆倒在岸邊氣喘籲籲。他們本想到了岸邊尋條船兒撐向北岸,然月明星稀之下唯聽波濤拍岸,不見一個人影,又哪兒尋到船兒呢?
他們在岸邊歇息了好長時辰,張讓此時也沒了主意,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辦?這時,忽見南方的北邙山上有一溜兒火把漸向北行,他們知道定是甲士們打破宮門搜遍宮中,得知皇帝被裹脅下從密道出城,因而順著腳跡沿途追趕。
按說火把距離這裏尚遠,然張讓他們見狀頓時慌了神。事情很明顯,眼前的局麵可謂後有追兵,前有大河,那麽如何取舍呢?他們皆癱坐那裏,顯得六神無主。
不知不覺間又過去了半個時辰,張讓顯然有了決斷。他蹣跚而起到了劉辯麵前,然後納頭便拜,泣涕道:“陛下,恕老臣永訣了。臣等離開後,請陛下等候追兵,他們自會奉陛下還宮。”
可憐小皇帝嚇得抖抖索索,不明白這個老頭兒在囉嗦什麽。
張讓再望追兵,心中大為感慨,歎道:“唉,不料中官因我而滅,隻是絕了我等,天下再無寧日。陛下,老臣這就去了,請君自重。”張讓說罷,再複叩首,然後起身奔向河邊,就見一條黑影投向河麵,其落水時的聲音被波濤聲音蓋下,他於是無聲無息魂歸黃河。
其他宦官看到張讓投水自盡,尋思若落到追兵的手中不如這樣好死,因此先後投了河,岸邊僅剩下劉協和劉辯,場麵顯得很寂靜。劉辯眼見眾宦官紛紛投河,身邊沒有了伺候之人,心中不禁茫然,一時毫無主意。劉協年齡雖小,見哥哥驚慌失措,就出言說迎著火把方向行去,許是能遇到救援之人。兄弟二人於是摸著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南方行走。
天漸漸放亮,這時突然有人發聲喊:“皇帝!找到陛下了。”狼狽不堪的皇帝兄弟看到臣下,不覺喜極而泣。來人中有的送來清水,讓二人洗麵並飲用;更有人在旁邊的農舍裏捉來一隻羊,然後殺之煮熟讓他們充饑。可憐這兄弟被裹脅著逃出北宮,已經近十二個時辰未曾水米沾牙,現在有香噴噴的羊肉進食,不啻人間至味,令他們有恍如隔世之感。
劉辯和劉協飽食過後,眾人即簇擁著他們向雒陽行去。此時已入深秋,沿途的樹木被秋風數度吹染,葉色變得黃色、紅色繽紛,綠色反而成了陪襯。二人昨夜經過這裏的時候,滿心皆為驚恐,哪兒知道天光之後竟然有這樣的美色?現在他們俯視美景,心中方才有了一些安詳。
一行人堪堪登到北邙山頂,已經可以看到黛色的雒陽城。這時,一彪兵馬倏忽出現,觀其相連人數竟有數千。細觀他們所著服色非是京城禁衛之服,劉辯他們頓時呆了,不知道眼前這幫人意欲何為?
對方人馬漸漸逼近,就見為首之人滾鞍下馬,然後快步趨至劉辯麵前。此人雖甲胄全身,可以看出他的身材高大且肥胖,不過步態不顯臃腫,行動還算迅捷。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朗聲道:“稟陛下,前將軍、並州牧董卓救駕來遲,望乞恕罪!”
眾人聽到是董卓前來救駕,方才放下心來。
原來董卓得何進將令之後,當即從河東郡向京城進兵。何進在此期間心有反複,又派人傳令董卓停止向京城進軍。董卓不聽,並帶領部分輕裝人馬疾行,在雒陽城西的顯陽苑駐紮觀望。這日看到京中有火光,急忙派人前往打探訊息,夜半時分得知皇帝被宦官們裹脅奔往黃河方向,遂整頓兵馬出發,先是沿著北邙山向東,到了宮城北牆外開始向北搜索前進,天放亮後,正好遭遇皇帝一行。
董卓於是起身朗聲道:“請陛下換馬,由微臣護持,這就入宮去吧。”
劉辯唯唯諾諾,與劉協一起換了乘馬,在董卓伴行下向京城行去。董卓在路上詢問二人昨晚上的遭遇,劉辯支支吾吾不能對答,倒是一側的劉協口齒清楚,將昨晚上被劫持過程說得比較詳細,令董卓投去讚賞的目光。
董卓由是進入了京城雒陽,並成為接駕護駕的功臣。
曹操自從奉袁紹之命圍困南宮,指揮甲士以大木撞破城門,然後入宮開始搜索。眾甲士早已經奉令見到閹豎即殺,所以一路殺戮直向北去。曹操眼見沿途血汙,對自己被動地卷入這場殺戮心生煩惱:本來好端端地,怎麽就成就了這場沒有來由的大變?
待將兩宮的宦官屠盡,袁紹得知皇帝被張讓等人裹脅逃出了城外,急令袁術帶領五百甲士出城尋找。他們好歹尋到了皇帝,誰知到了北邙山頭卻被董卓領兵截下,並簇擁皇帝入京,董卓由此成為護駕功臣。
曹操目睹了董卓擁兵入京的場麵,心中不由得大震,心道:“當初欲驅宦官,何至紛紛召外官乎?這個董卓行動迅捷如斯,想來朝廷氣數已盡,方才因緣湊巧。唉,若非如此,他如何能夠輕鬆入城呢?”
袁紹也怒道:“大將軍生前曾召董卓來京,然其渡河之際,有令讓其停止進軍並轉向西行。然這廝不奉令,反而加快步伐駐紮在京城之西,可見此賊心有異誌。唉,我也是失了計較,派出尋找皇帝的甲士少了一些,否則他如何能夠入京!阿瞞,為之奈何?”
曹操道:“小弟早就說過,閹豎古今宜有,既治其罪,當誅首惡,何必紛紛召外將乎?奈何本初兄不聽啊!如今京城大亂,董卓又擁兵入城,則後患無窮!為今之計,趁董卓立足未穩,本初兄可聯絡執金吾丁原,共同召集禁衛之兵將董卓逐出城外,則為上策。”
何進被殺後,袁紹發動京師之兵誅殺宦官,得到了執金吾丁原的支持。丁原本為何進的心腹,新被任為執金吾執掌北軍,另有部曲之兵萬餘駐紮在孟津。袁紹此時若聽從曹操之言,立刻聯絡丁原將董卓逐出城外,應當是上策。然袁紹在此緊要關頭卻心生恐懼,沉吟道:“阿瞞呀,董卓之兵以西涼人為基本,端的是虎狼之師,宮城禁衛如何是其對手。且現在董卓之兵源源不斷進城,已有萬餘,我等更加不能敵。還是從長計議吧,最好讓皇帝陛下下詔讓他回歸並州最好。”
曹操從袁紹近一段的表現看出此人昏招迭出,心中對他有些不屑,且自己與袁紹相比畢竟人微言輕,自己縱然再勸,隻會招袁紹煩心,遂緘口不言。
其實董卓的大隊人馬尚在澠池,跟隨他入京的輕裝人馬不過三千甲士。董卓入京後采取了攻心為上的策略,每當夜色降臨,他令這三千甲士趁著夜色悄悄出城隱藏起來,到了第二日天色大亮城門洞開之時,甲士們又複大張旗鼓入城。接連五日,董卓都是如此這般演戲,給城中人造成了董卓隊伍連續入京的假象。第六日,董卓的大隊人馬方才自澠池開拔過來,隨著人數的逐步增加,董卓也真正地從武力上掌控了京城。然執金吾丁原統領的北軍和其屯駐在孟津的萬餘兵馬,令他寢食難安。
董卓入京後雖造勢加派兵力,掌控了京城諸門,但始終不能染指宮城禁衛,就緣於他對丁原以及袁紹等人有所忌諱。他的心事被其帳下虎賁中郎將李肅瞧破,這一日,李肅主動前來獻計。
“呂布是誰?他如何肯降?”董卓聽李肅欲去說降呂布,頗為驚詫。
“稟主公,屬下與呂布為五原郡九原(今內蒙古包頭市西北方)同鄉,自小相識。呂布自幼膂力過人,又弓馬嫻熟,以驍武聞名並州,丁原為並州刺史時聞其名將之招至麾下,授其為主簿,讓其統製部曲之兵。屬下願以同鄉之誼說服呂布,讓他歸了主公。”
“你有多少把握?”董卓想不到本是一件天大的難事兒,卻能憑著李肅的三寸不爛之舌將之平息,心中還有疑惑不敢相信。
“屬下了解呂布,他固然勇冠三軍,然他勇而無謀,又見利忘義,最宜智取。隻要主公許以金珠和高官,他定然會立刻反了丁原來投主公。”
董卓不禁大喜:“好呀,你若能說動呂布反了丁原,是為首功,我不會忘了你的功勞。你需要什麽,盡管來取。”
呂布字奉先,生得高大威猛,慣使一柄方天畫戟,有萬夫不當之勇。丁原任並州刺史的時候,得知了呂布的威名,遂招至麾下並信之任之。呂布也沒有辜負丁原的期望,帶領其部曲之兵屢立戰功,逐漸被人們呼之為“飛將”。
呂布見李肅來訪,心中歡喜,大聲說道:“好呀,小弟前天在王公府上談起李兄隨董將軍入京,王公就囑咐我邀約李兄前往做客。不想李兄今日就來了,甚好甚好。”
呂布所稱的王公,即河南尹王允。王允字子師,係太原祁人,與呂布、李肅同屬並州人氏。並州人最重鄉誼,呂布隨丁原到了京師,很快結識了隱然為京師並州人領袖的王允,至今已經到王允府中聚會數次。李肅也知王允的名號,然剛到京師數日,又知道董卓性情暴烈且易猜忌,不敢輕易找故人敘鄉誼。
二人分賓主坐下,李肅讚道:“賢弟年少英雄,蒙丁公屢加提攜,使賢弟大名鼎鼎名揚四海,此為並州人之榮譽,可喜可賀啊。”
呂布卻不這樣認為,搖手道:“李兄如此誇讚,羞煞小弟了。我在丁公轄下,不過一主簿而已,大名鼎鼎?我連李兄的名聲都不如,李兄這樣說莫非想消遣我嗎?”
“我對賢弟衷心佩服,哪兒有消遣賢弟的膽兒?我有什麽名聲呀!不過若說名聲,董公可謂天下一等一的英雄,我托庇董公麾下,還是能得些便宜的。”
李肅見二人僅僅敘話片刻,已然入港,不禁欣喜萬端,他稍稍平穩了一下情緒,然後重重說道:“賢弟何必需愚兄提攜?隻怕到了今後,愚兄反要賢弟提攜才是!”
呂布不解:“李兄何出此言?我任主簿,不過替丁公掌部曲之兵而已,對李兄而言,今後能有什麽用處呢?”
李肅眼珠一轉,低聲道:“當然有大用啊!若賢弟現在歸了董公,則位置定在愚兄之上,且更得董公信任,愚兄今後隻有多多借重賢弟方為正途啊。”
看到呂布神色大變,李肅手指房外繼續道:“我來時隨帶的一輛車兒,賢弟已經看到了。那裏麵裝滿了金珠寶貝,即是董公所贈。董公早慕賢弟英雄,知道我們自小相識,特令我前來交結。賢弟啊,能蒙董公厚愛,實為幸事啊。”
呂布多年來跟隨丁原行軍打仗,每每持戟揮殺敵陣,無人能擋,如此大功不過一個主簿名號,早使呂布心中不滿。且丁原出手不大,哪兒有過董卓這樣整車金珠寶貝相贈的時候?呂布到了此時,心中已經大為活泛,因問道:“原來董公知道我呀。李兄,我於董公未有寸功,如此大富貴,我如何敢受呢?”
李肅微微一笑道:“這場大富貴對他人來說確實很難,然對賢弟來說卻是不費吹灰之力。若賢弟從此歸了董公,這場大富貴還能跑得了嗎?”
呂布聞言頓時笑出聲來,說道:“也罷,就聽了李兄言語。嘿嘿,不料事情竟然如此容易,輕鬆之間就擁有了大富貴,真就這麽容易嗎?”
李肅依然笑道:“當然,賢弟若想擁有這場大富貴,還是要做些事情的。譬如董公終究要收了丁原部曲之兵,這件事情若是由賢弟代勞,董公定是歡喜得很呀。”
“收部曲之兵,隻怕丁公不肯答應!”若收丁原之兵,勢必要解決丁原自身。呂布當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就在那裏沉吟起來。李肅也不催促,場麵上一時顯得很寂靜。過了良久,呂布方才決然道,“就這樣辦吧!李兄,我這就去宰了丁原,然後引兵歸了董公,如何?”
李肅聞言大喜,起身拱手道:“好呀,賢弟此舉成功,董公定會大加賞賜並加官。就是愚兄,也會沾光不少啊。愚兄這就辭去,讓董公及早知道好消息,賢弟,我盼早聽佳音啊!”
大凡薄情之人,行事往往很決絕。次日辰時,丁原就在衙中聚眾議事,呂布早令人包圍了房屋,然後徑直行到丁原麵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級,大聲呼道:“丁原不仁,我今殺之。願意從我降董公者留此,不願意從者可自去。”此話一出,丁原部眾頓時散去大半。
七月二十三日,朝廷拜董卓為司空,從此他權傾天下。
董卓被拜為司空,難以填滿心中欲望,那麽眼前的關緊之事,就是如何樹立絕對的權威。如何來樹?董卓思前想後,終於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這一日,董卓派人將袁紹請入府中,意欲探一探他的口風。畢竟,袁紹前時緊隨大將軍何進,並統領“西園軍”,又兼任司隸校尉,實為京中的實力派人物。董卓能夠單獨邀請他,可見袁紹在董卓心中的地位。
二人見禮畢,然後分賓主坐下。董卓滿臉堆笑,關切說道:“我罷掉‘西園軍’,是想消除閹豎執掌軍中的流毒。我還是惜才的,過一段時間,你還是要任軍職的,我萬萬不敢埋沒了本初的治軍本事啊。”
董卓的這番話說得頗為機巧,讚揚了袁紹的治軍能耐,明言下一步會給予袁紹軍職。但畢竟是將來,不過虛言罷了。
袁紹當然覷破了董卓的心機,拱手謝道:“謝董公誇讚。至於軍職,我不過虛名在外,現在能將司隸校尉一職做好,亦屬不易,袁紹不敢妄想許多。”他一麵說話,一麵在心中暗讚董卓的模樣雖然肥胖如豬,心思卻機警如斯。
董卓也就不再廢話,而是直奔主題,說道:“我今日邀你過來,實因有件事情幹係太大,我無法決定,隻好找你討討主意。”
“下官不敢。董公的話言重了,下官智術淺短,哪兒又有主意了?”
董卓於是臉色凝重,說道:“我聽說先帝生前未曾立太子,緣於其對當今皇帝心懷不滿,好像說過當今皇帝輕佻而無威儀,因而屬意陳留王。本初久在京中,應當知道這件事情吧?”
袁紹搖搖頭,鄭重說道:“此事不確!張讓、蹇碩等閹豎有謀逆之心,妄想掌控陳留王以把持朝政,遂造謠生事。董公想呀,先帝早立何皇後,所謂母憑子貴,先帝若非不屬意皇長子,焉能立為皇後?”
董卓冷笑一聲:“哼,本初當初緊緊追隨何進,如此維護何太後,實屬正常。本初啊,你說句實話:平心而論,當今皇帝與陳留王相比,究竟孰賢孰劣?”
袁紹已聽出了董卓的心思,於是拱手道:“陛下為天子,臣下不敢評論。”
董卓看到袁紹懂得了自己的心意,卻在那裏避而不談,心中大為不滿,於是直切正題:“本初啊,既為天子,就該聰明仁德,豈能愚昧積弱?我觀陳留王方有帝王之相,眼前的這個皇帝,咳,他哪兒有皇帝的威儀呢?為大漢天下蒼生計,皇帝,必須擇賢而立。我們為大漢的臣子,如此來做,正是我們的本分!”
“哼,和他們有什麽可以商議的?諸人中,我最看重你,故邀你來商。你卻如此說話,是辜負我心了。至於傳揚後世,我們依軌行事,有何不可?”
袁紹卻不領情,依然自顧自道:“漢家君臨天下四百餘年,恩澤布於天下故兆民擁戴。當今皇帝年齡正當年,無疾無病,且即位至今未有不當之處。董公如今卻要廢嫡立庶、廢長立幼,於禮不合,我想朝臣中定然沒有附和者。”
董卓聞言大怒,脖子上的青筋頓時暴露,身子向前挺立,手按劍柄叱道:“豎子!怎敢如此說話?如今天下大事決於我手,我想辦什麽事兒,誰敢不從?哼,你說朝臣中沒有附和者,不錯,許是沒有附和者,但保證沒有人敢出聲反對。我問你,知道我的刀是利還是鈍呀?”董卓本是武人本色,今日耐著性子邀約袁紹前來商議,已經大失本意。不料袁紹毫不領情,董卓終於捺不住性子,立刻出聲恫嚇。
袁紹也不示弱,反唇相譏道:“天下有能耐之人甚多,豈唯董公一人?”言訖,他“霍”地立起身來,手持佩刀向董卓作揖,然後昂然步出門外。
董卓畢竟顧忌袁紹的名聲和其家世背景,且自己新入朝局,就待在座中,沒有難為袁紹,任他一溜煙兒直出司空府。
袁紹也知道得罪董卓的後果,他離開司空府回到自己府中,簡單收拾了一個包裹,即帶領幾個隨從打馬出門而去。到了上東門,他將朝廷所頒的符節掛在門上,然後揚鞭向東,直奔冀州去了。
董卓得知袁紹辭官離去,頓時大怒,罵道:“那些守門的甲士都是擺設嗎?豈能容他將符節掛在門上,然後大搖大擺地從容而去?來人,速去將那些無用的甲士統統砍頭!另立刻發海捕文書,速將袁紹緝捕歸案!”
李肅由於勸降了呂布,近來在董卓麵前甚是得寵,他對董卓此舉不甚讚成,因勸道:“董公畢竟剛剛被拜為司空,若大加殺戮,屬下擔心於名聲有礙。”
城門校尉伍瓊也在場,也急忙勸道:“廢立大事,不是尋常人能夠理解的。袁紹掛符節而去,說明他沒有眼光且不識大體,故而害怕逃去,其實並無深意。袁氏廣布恩德,門生、故吏滿天下,如果通緝他太急,勢必容易激起事變。”
董卓做了司空,任用了一大批名士輔佐自己,以裝點門麵,如周毖、何顒、鄭泰、荀爽、韓融、陳紀、蔡邕等人。當然,其中一些人不願意屈身其下,像蔡邕就推說有病不能去。董卓大怒,罵道:“我有滅人三族的權力,蔡邕就算驕傲,也不過是轉足之間的事而已。”又急令州郡征召蔡邕到府,蔡邕不得已隻好應命。伍瓊為汝南人氏,亦為當時名士,被董卓搜羅過來任為城門校尉,讓他待在身邊以備時刻谘詢。董卓聽言後眼睛翻了翻,問道:“你如何替袁紹說話?莫非亦為袁氏門生故吏嗎?”
董卓笑道:“是了,你確實未曾與袁氏有過交集,是我多心了。依你所言,其實不用懲辦袁紹?”
“對呀。譬如現在收捕袁紹甚急,他被逼無奈,許是會揭竿而起,則從之者眾,山東之地極易脫離董公的控製。”
“哼,袁紹還有這般本事嗎?”
“董公畢竟新入京不久,則各地觀望者眾。萬一袁紹舉眾叛亂,對董公實在不利啊。”
“哦,依卿所言,該如何處之呀?”
“屬下的想法,不如赦袁紹棄官之罪,再拜以郡守之職。袁紹聞訊定然歡喜,他既知董公的寬宏仁德,也不會再有非分之想了。”
“好吧,我這就聽你所言,授袁紹為渤海太守吧。”
袁紹棄官離京之時,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料朝廷有這樣的授命下來,弄得他驚愕良久,不敢相信是真的。待他平複下來,就謝過了皇帝的恩德,走馬渤海郡上任去了。
董卓聽了伍瓊等人的勸說,好歹轉換了心意放了袁紹一馬,然對廢立皇帝一事心硬如鐵。
九月初一為大朝會,董卓就在會上正式提出廢立之事。
董卓畢竟生在仕宦之家,還是通文墨的。他顯然在此次朝會前做足了功課,隻聽他朗聲說道:“皇帝暗弱,如此品性難以奉宗廟、為天下主。今日我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陳留王為帝,大家以為如何?”
商代賢相伊尹曆事商湯、外丙、仲壬、太甲、沃丁五代君主,太甲即位後,因其不遵商湯的治國方略行事,伊尹決定將之放逐到商湯墓地桐宮反省,三年後方令他複位;漢代的霍光輔佐漢昭帝,漢昭帝死後,霍光先立昌邑王劉賀為帝,不久將之廢掉改立劉洵,即漢宣帝。後人漸漸將廢立天子之事稱為“行伊、霍故事”,董卓今日抬出伊尹、霍光,有著多重含義,既說劉辯不肖,劉協甚賢,應當廢立;又彰顯伊尹、霍光大公無私、心係朝廷、輔佐新君開創新局麵,為後世所景仰。他在這裏將自己類比於伊尹、霍光,當然是替自己臉上貼金。
當初袁紹和董卓爭論的時候,袁紹斷言說朝臣不會附和董卓,而董卓則說朝臣不敢反對。董卓今天在朝會上放出廢立之話後,群臣皆畏懼董卓之勢不敢吭聲,事實表明董卓的預測是正確的。
看到群臣多低頭不敢吭聲,董卓心頭裏樂開了花。人一得意往往易現本性,他心底裏的驕橫又浮了上來。隻見董卓在殿上行了幾步,昂然說道:“昔日霍光定策,田延年在側按劍而立。大家都知道這段故事,若有人敢反對廢立之事的,皆以軍法從事。”
田延年是霍光的親信,時任大司農。霍光在廢立之前先與田延年進行了溝通,得到他的大力支持,尤其霍光在未央宮召集滿朝文武官員宣布廢立之時,田延年手按劍柄慷慨陳詞,並恫嚇群臣:“若有不踴躍支持者,我當以劍斬之。”董卓今日提起田延年,本意想繼續恫嚇群臣,孰知是畫蛇添足。
董卓循聲望去,見出列者亦為鼎鼎大名之人,即是尚書盧植。盧植字子幹,為文武雙全之人。他曾與馬日磾、蔡邕一起校勘儒學經籍,參與續寫《東觀漢記》,實為當代大儒;又任中郎將與黃巾軍張角激戰,頗立戰功,被授為尚書。他見盧植出列反對,有些愣神,隨口說道:“胡說!有何錯處?”
盧植據史答道:“昔太甲為王卻不賢明,而昌邑王也確實罪過甚多,這二人皆有事實擺在群臣麵前,所以才有了廢立之事。今日皇帝陛下年齡正當少壯,言行無失措之處,更無失德,怎能將陛下與太甲、昌邑相比呢?”
其實伊尹廢太甲,有傳說是伊尹政變奪了王權,隻不過後來又被太甲奪回;至於霍光廢立,明顯是以勢壓人,如田延年竟然以刀相逼,又哪兒是群臣意誌了?董卓雖通文墨,難知其中幽微之處。現在大儒引經據典來辯,他不知能夠回應,隻有容顏大怒,跳到盧植麵前大吼道:“好一個豎儒,你現在站了出來,莫非想試試我的刀劍是否利嗎?來人呀,把他拖出去,速速斬訖報來。”
殿內一時大亂,蔡邕此時越眾向前,拱手向董卓懇請道:“董司空,盧尚書為海內大儒,門生滿天下,國人欽敬有加,若今日斬之,天下震動啊。下官願以身作保,替盧尚書保下命來!”
許多朝臣皆替盧植求情,弄得董卓也沒了主張。他沉吟片刻,狠狠地瞅著盧植道:“也罷,看在眾人之麵,就饒了你這一遭。今後這尚書就不要做了,就此回家去吧。”
盧植於是被免了官,為了避免董卓的加害,他當日就出了京城,直接到上穀軍都山隱居。經此一鬧,董卓的廢立之議也就泡了湯,令董卓十分氣惱。
又過了幾日,董卓在崇德前殿舊話重提,大聲宣布:“先帝尚在居喪日,而當今皇帝無人子之心,且威儀不類人君,可廢為弘農王,立陳留王協為新帝。”
經曆了盧植事件,群臣中再無人出頭反對。隻見太傅袁隗出班上了禦座,伸手取過劉辯的皇帝璽綬,然後牽著劉辯的手走下座來;那邊早有人將劉協奉上禦座之中,袁隗又高舉著璽綬交予劉協。董卓看到大家如此乖覺,不自禁哈哈大笑。群臣於是山呼萬歲,九歲的劉協從此就成了皇帝,即是後世所稱的漢獻帝。
劉辯本來好端端的坐在禦座上當皇帝,不料被袁隗牽下來成為弘農王,並當場向弟弟叩拜稱臣,其中滋味一時難言。劉辯被廢黜一年之後,在董卓的脅迫下吞毒酒而亡;至於他的母親何太後,早在劉辯被廢數日後即被幽閉於永安宮內,然後被鴆殺。由此,因何太後而興的何氏一脈徹底覆滅。
卻說曹操一路東行,因他是私自出走,不敢到官家置站住宿,隻好在暮色之時隨便叩開農家投宿。是時百姓離散,隻見沿途莽**巨澤、人煙稀少,曹操曉行夜宿,往往很晚方才覓到住處。他就這樣穿過偃師、鞏縣地麵,由於飲食和住宿不如意,兼私自出行心懷警惕,顯得疲憊不堪。這日行到成皋(今河南省鄭州市虎牢關)地麵,想起此間有一人名呂伯奢,是他父親曹嵩的早年結義兄弟,遂前去投宿。
呂伯奢的居所建在一小山腳下,麵臨官道,背靠山林,是一個很好找尋的所在。曹操僅問了兩人,便尋到呂家門前。其時暮色已濃,曹操牽馬輕叩院門,隻聽“呀”的一聲,有一少壯之人端燈打開了門。
曹操向這人拱手道:“某姓曹,係呂叔父小侄。今日自京城到此,天色已晚,特來投宿一晚。”
少壯之人將曹操迎入堂屋內,曹操發現屋內共有八人,計五男三女,經介紹方知呂伯奢出門未歸,這少壯之人為其長子,其餘四男皆是呂伯奢的兒子,老年婦人為呂伯奢夫人,另二女子係其兒媳。
呂大得知了曹操的身份,一麵指揮自己的媳婦兒前往廚房裏為曹操安排晚飯,一麵說道:“曹伯父的大名,父親經常提起。隻是我等草民,實在無緣拜見。就是孟德兄的大名,我等也熟知,今日能入我宅,實為榮幸啊。”
須臾飯菜做好送上來,曹操這些天提心吊膽兼而曉行夜宿,何曾安靜地吃過這等熱騰騰的飯菜。他並不推辭,坐下來風卷殘雲,將這一頓尋常的飯菜吃成了人間至味。
那邊,呂大又指揮媳婦兒在西廂房裏安排了被褥,讓曹操晚間在此歇息。曹操將飯菜吃得幹幹淨淨,然後謝過了眾人,在呂大的引領下到西廂房歇息,呂三則牽過馬匹到後槽喂養。
曹操入房後展開被褥,然後熄滅燈火和衣躺在榻上。他此時雖疲累不堪,然沒有任何困意,腦子在飛速地思考:呂家人與自己從未謀麵,他們何以就信了自己是故人之子?何以就如此熱情地招待呢?
五兄弟的話題當然是曹操,隻聽呂二道:“曹伯父的官做得很大,這個孟德兄的官聽說也不小。我想不通呀,他好好的官不做,卻一人一馬趕路,太奇怪了。”
呂三道:“我剛才將他的馬牽到後槽,這匹馬膘壯得很,方圓裏還從未見過這等好馬哩。”
呂大道:“是呀,官家的置站離這裏不遠,他不住置站卻來我們家住。哼。他在我們家門前經過多少回,什麽時候登門過?再說了,瞧他那吃相,好像數日來沒吃過一頓飽飯。”
呂三道:“我看他的包袱沉重,其中不會少了錢。他就是不住置站,花錢吃飯還是很容易的。他定是犯了什麽事兒!”
五人一時不再說話,他們已經明白:曹操定然犯了事兒,由此被官家所不容,所以慌張逃跑。
過了片刻,呂大方才低聲說道:“大事不好,他若有罪,今晚住宿我家,萬一事發,肯定連累我等!”
呂五年齡最小,不由得緊張害怕起來:“呀,這可怎麽辦?”
呂大決然道:“我等須將他綁去見官!”
呂二憂心說道:“哥呀,我看他身材雖短粗但很精壯,身帶的佩刀也很鋒利。我們若去綁他不成,怎麽辦?”
呂大道:“我等到了後半夜,待他熟睡之後再動手。哼,我等一擁而上,他就是有再大的勁兒,又有什麽用?”
呂三喜道:“好哇,綁他去見了官,馬匹和包袱就成了我家的。”
曹操聽到呂家兄弟的密謀,心中大怒。他悄悄地退回了西廂房,密切地觀察著堂屋裏的動靜,一直看到堂屋裏的燈火熄滅,又繼續在黑暗裏等了一個多時辰,方才拔出刀來挪出戶外。
他到了堂屋門前,先是用刀輕輕撥開門閂,然後奔入他們歇息的各個耳房,就從被窩裏拎起人來,一刀一個,呂家八人頓時了賬。辦完了這些事兒,已是子時,曹操先是脫掉身上血衣,到廚屋裏尋來和麵盆,裝上清水洗去滿身血汙,再尋來身材和自己相似的呂三衣服換上,之後再回到西廂房裏和衣倒在榻上沉沉睡去。四周寂靜萬分,這番廝殺並未影響曹操的睡意,這一覺直睡到日至三竿方起。算起來,這是他出京之後睡得最香甜的一覺。
由此再往東行,就是滎陽地麵,曹操專揀小路行走,總算平安步出滎陽。待他進入中牟縣後,正是午時時分,他就在一個名為白沙的地方吃些午飯。這時,一人用狐疑的眼色仔細打量他,進而盤問起來:“你姓甚名誰?何方人氏?欲往何方?”
那人自稱是白沙亭長,質疑道:“販貨?我看你非奸即盜!哼,你穿著農夫之衫,分明是偷來的,再看你所乘馬匹甚是鮮亮,身上包袱也很沉重,彼此不符嘛。這樣吧,你先把包袱打開。對了,還有你的佩刀,僅看刀鞘就很貴重,分明都是偷來的。”
曹操心道不好,這下遇到了大麻煩。眼前人數眾多,他無法揮刀殺掉亭長奪路而逃。何況此時,亭長已瞧出他的心思,就召來兩名壯漢站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