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東風昨夜

席間正在玩擊鼓傳花行酒令——將一枝粉色海棠依次在賓客間傳遞,鼓聲一停,持花者須得立即拆白道字,即將一個字拆成一句話,要求拆字恰當,對答敏捷工整,答不上來者則要罰酒一杯。這是一種在酒宴上極為流行的拆字遊戲,精於此道者每每將其與蹴鞠、捶丸、圍棋、雙陸等娛樂並提,以自我誇耀。

東風昨夜回梁苑,日腳依稀添一線。

旋開楊柳綠娥眉,暗拆海棠紅粉麵。

無情一去雲中雁,有意歸來梁上燕。

有情無意且休論,莫向酒杯容易散。

——晏殊《木蘭花》

宋州古名商丘,又稱睢陽,戰國時為宋國國土,漢朝時為梁王劉武之封地,自古以來就是江淮重鎮。漢文帝時七國之亂爆發,梁王劉武堅守睢陽,牽製叛軍西行,使得名將周亞夫得以有機會襲擊叛軍的後路,從而一舉取勝。隋唐以來,由於汴水[1]經過睢陽,睢陽的戰略地位愈發突出,江淮之上遊,為汴洛之後勁,是大運河的咽喉要地,直接關係南北大局,是兵家必爭之地。

自從宋州之“宋”字成為大宋的國號後,宋州聲名愈發顯赫。景德三年(1006年)二月,宋真宗趙恒發布詔書道:“睢陽與區平台舊壤,兩漢之盛並建於戚藩,五代以還薦升於節製地,望椎於征鎮疆理按於神州,實都畿近輔之邦,乃帝業肇基之地。用彰神武之功,旦表興王之盛,宜升為應天府。”

如此,升宋州為應天府,府治宋城,下轄寧陵、楚丘、柘城、下邑、穀熟、虞城六縣[1]。同時,京東路[2]路治也設在這裏。

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正月,宋真宗封泰山、祠後土、祭老子祠之後,決定將應天府再次升格,建為南京,並下旨修建一座歸德殿,作為新南京的主殿。宋州自此成為北宋陪都,與首都東京開封、西京洛陽、北京大名合稱“四京”,風光無限。其時,南京到東京開封隻有三百五十裏,是距離京師最近的陪都。

與宋州同度崛起的還有睢陽學舍。五代時期,宋州名儒楊愨在睢陽當地教授生徒,宋州楚丘人戚同文從學,娶楊愨胞妹,又承師誌,在睢陽城東興建學校,稱“睢陽學舍”。宋太宗太平興國元年(976年),戚同文以七十三歲高齡隨同長子戚叔維赴任隨州[3]書記,終病逝在隨州,學舍事業就此中斷。

到了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宋州富商曹誠出三百萬巨資在睢陽學舍舊址建學舍一百五十間,聚書一千五百卷,博延生徒,講習甚盛。精明的曹誠又通過應天府上書朝廷,請求以學舍入官。宋真宗大為讚賞,正式賜額為“應天府書院”,由戚同文之孫戚舜賓主持,曹誠擔任助教。這所由民間人士一手創建的書院自此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認,取得了官學的地位,聲名大震,與嵩陽書院、嶽麓書院、白鹿洞書院並稱為“天下四大書院”,四方學者,輻輳而至。

現任書院主教範仲淹便是昔日睢陽學舍的學生,他在二十出頭時慕名來應天求學,晝夜苦讀,五年未嚐解衣就枕。因為家貧,每天隻煮一鍋粥,涼了以後劃成四塊,早晚取食二塊,再切一些醃菜佐食,如此苦讀四年,功夫不負有心人,終獲大成,於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登進士第。順利步入仕途的範仲淹不忘應天教導之恩,娶宋州人氏李昌言之女為妻,在應天安家落戶。範母病逝後,範仲淹辭官在家居喪,新任應天知府晏殊重視教育,特延請範仲淹到應天書院掌學主教。南京人文愈加昌盛,學子相繼登科,而魁甲英雄,儀羽台閣,蓋翩翩焉,未見其止。應天書院一躍成為天下書院之首,其良好的治學學風吸引了天下莘莘學子,甚至不少官宦也慕名將子弟送來書院習讀。

今日是法定的乾元節[1],也是應天書院的特殊日子,應天知府晏殊在義字街應天府官署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座上賓客正是從書院精挑細選出的一批優秀學生。

古人認為“國之大事,在祀在戎”,即將祭祀儀禮與用兵作戰視為國家頭等大事。然大宋自立國以來,汲取前朝武夫專橫跋扈的教訓,優文臣而忌武臣,宋太祖趙匡胤即以“人生駒過隙爾,不如多積金帛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之語,奪取了眾武將的兵權。太宗皇帝趙光義即位後,進一步深化推行崇文抑武,更是下詔將皇宮中的“講武殿”更名為“崇政殿”。“杯酒釋兵權”的國策直接導致了宴飲享樂之風的大肆盛行,宴飲聲妓之樂成為社會的流行時尚。官僚士大夫樂於其中,相聚宴飲,合樂終日。諸多名臣熱衷於夜宴,多有風流佳話。如北宋三大名臣之一的寇準[2]最好劇飲,每宴賓客,多闔扉脫驂,酌酒高歌,喧嘩達旦。且夜宴時不點油燈,隻點價格昂貴的蠟燭。幾年前,寇準驟然失勢被貶,跟其好宴飲不無幹係,倘若不是醉酒誤事,朝政大權絕不至於落入婦人手中,大宋該是另一番局麵。寇準罷職後,後人至其官舍,隻見廁溷間燭淚在地,堆積如山。

應天知府晏殊也是生平惟喜賓客,未嚐一日不宴飲,自到南京上任以來,聚宴不斷,但像今晚這樣專門為應天書院學生在知府官署舉辦大型宴會,還是頭一次,堪稱別開生麵。

華麗的晚宴正在舉行——燈紅酒綠,玳筵羅列。細酒肥羊,觥籌交錯。謳歌諧謔,琴瑟鏗鏘。

按照慣例,此類聚宴屬於官方性質,購置酒菜果肴、聘請歌妓樂舞等費用均由朝廷所賜公使錢[1]支出,如果不夠,還可動用其他經費。這場宴會規模不小,堂中放置了二十來張長方形桌案,賓客均環桌而坐,一桌至少十人,本來還算寬敞的大廳立即顯得狹小起來。

出席宴會者除了書院學生及府學提學曹誠等教官外,還有路、府、縣各級重要官員,如京東路轉運司轉運使韓允升、副使範雍,提刑司提點刑獄公事康惟一等;府級官員有知府晏殊、南京通判文洎、南京留守包令儀等;縣級官員有宋城知縣呂居簡等。呂居簡雖然隻是個縣令,但宋城是陪都南京所在地,稱赤縣,級別很高,他的官秩甚至比南京通判還要高。

一些本地的鄉紳名流及寓公[2]也應邀出席,如大茶商崔良中及其侄子崔槐,寓居在南京的前武昌令董浩、前太子洗馬許仲容、正在許家做客的翰林學士石中立,以及赴任正好路過南京的廬州知州劉筠等。可謂濟濟滿堂。當然也有一點兒小小的遺憾,書院主教範仲淹因母喪在身,不能出席這場豪華夜宴。

除了文臣之外,在座的還有兩名武官,兵馬監押[3]曹汭和橫塞軍指揮使[4]楊文廣。

大宋素來重文輕武,武官地位不高,但這曹汭來曆非同一般,是當今大宋最高軍事長官樞密使曹利用的親侄子。曹利用因同遼國談判締結《澶淵之盟》有功而得宋真宗信用,步入中樞大臣行列。而今宋仁宗年幼,太後劉娥用事,隻尊稱曹利用“侍中”,而不敢直呼名字,由此可見劉太後對其功勳舊臣身份亦有敬畏之心。因為這一層關係,曹汭是在座許多人想要巴結的對象,應天書院助教曹誠不顧年紀和身份,多次上前敬酒攀認曹汭為同宗,便是明證。

指揮使楊文廣則是名將楊業之孫、楊延昭之子,廣頤方額,綽有豐神,以武藝精絕聞名於當世,其所率橫塞軍隸屬於馬軍司,駐紮在西五十裏與開封府交界的寧陵。他今日湊巧來南京公幹,被曹汭臨時拉了來府衙赴宴。

酒已過三巡,正是娛樂時分。因今日的主客是學生,府署沒有像往日宴會那樣請當紅的歌妓來歌舞助興,隻佐以文字遊戲來活躍氣氛。席間正在玩擊鼓傳花行酒令——將一枝粉色海棠依次在賓客間傳遞,鼓聲一停,持花者須得立即拆白道字,即將一個字拆成一句話,要求拆字恰當,對答敏捷工整,答不上來者則要罰酒一杯。這是一種在酒宴上極為流行的拆字遊戲,不僅要對漢字非常熟悉,而且對漢字結構也必須精通,精於此道者每每將其與蹴鞠、捶丸、圍棋、雙陸等娛樂並提,以自我誇耀[1]。

首輪鼓點停下時,海棠落在一名叫沈周的書院學生手上。他亦是官宦子弟,父親沈英在京師開封任職。其人麵如冠玉,長相清秀,頗有文弱書生之氣。他看起來胸有成竹,不假思索,張口即道:“春日三人行。”

“春”字拆開即是“三”“人”“日”。這字拆得不錯,時過清明,算得上暮春,亦十分應景,眾人一齊鼓掌叫好。沈周之前並不如何慌亂,此時得到讚賞反倒有些靦腆起來,紅了臉,垂下頭去。

第二輪鼓點停下時,海棠恰好落在知府晏殊手上。眾人一齊會意地笑了起來,等著看這位五歲能詩、十四歲時就因才華橫溢而被朝廷賜為進士的大名士如何出口成章。

晏殊微一沉吟,即道:“山石岩下古木枯,此木是柴;白水泉邊女子好,少女真妙。”

話音剛落,大家便不約而同地大聲喝彩。倒不是眾人有意拍晏知府馬屁,這的確是一副對仗工整的對聯,意境完美,而拆白道字的運用尤為妥帖,極符合晏殊的身份。更令人拍案稱絕的是,舉辦宴會的大廳名“岩泉”,據說初建時地下有一岩一泉,由此得名,對聯中正好嵌入了“岩泉”二字。

晏殊自少年起即享有盛名,除了這次因忤逆太後劉娥旨意被貶出中樞外,仕途一直一帆風順,為人卻是難得的平和,沒有絲毫傲氣,隻微微一笑,便將手中的海棠遞向一旁的南京通判文洎。

鼓聲咚咚,不疾不緩,再度停下時,海棠傳入一名二十來歲的學生手中。與在座的白臉書生相比,他的容貌甚是奇特,麵色紅得有些發黑,且寬闊的額頭上有一個青色的月牙形狀的凸起肉記。最怪的是,他總是表情嚴肅,正襟危坐,與晚宴的歡快氣氛甚不相稱。海棠傳到他手中時,他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晏殊一直刻意留意著座上學生的情形,認出那黑臉學生是南京留守包令儀的公子包拯,見他麵色凜然,擔心他答不出來而令包留守當眾丟了麵子,正要親自出麵解圍,包拯身旁的同學文彥博卻已主動有所援助,附耳過去,欲出言提點時,坐在包拯另一側的學生張源已然有些不耐煩起來,伸出手來,低聲催促道:“包拯,你要是答不上來,不如將海棠讓給我。”

包拯搖了搖頭,朗聲吟誦道:“日月明朝昏,山風嵐自起。石皮破仍堅,古木枯不死。可人何當來,意若重千裏。永言詠黃鶴,誌士心未已。”

這是一首典型的拆字詩,拆“明”字為“日”“月”;拆“嵐”字為“山”“風”;拆“破”字為“石”“皮”;拆“枯”字為“古”“木”;拆“何”字為“可”“人”;拆“重”字為“千”“裏”;拆“詠”字為“永”“言”;拆“誌”字為“士”“心”。字拆得雖不及晏殊“岩泉”之對聯工整巧妙,卻是以詩抒懷,表達出不凡的誌向和胸襟,單是這份眼界,就要遠遠高出晏殊之作。席間不少有識之士心中稱奇,登時對這黑臉包拯刮目相看。

南京通判文洎正坐在包拯之父包令儀身旁,側頭笑道:“令郎出口成章,誌向高遠,將來必成大器。”包令儀忙道:“不敢當。犬子無狀,哪裏比得上令郎沉穆有度,進退有禮。”

文洎之長子即坐在包拯身側的文彥博,自小有“神童”之稱。他還是孩童時,與夥伴兒一起踢球,意外將球踢進了柳樹下的深洞裏。有人出主意用棍子掏,有人要用鐵鍬挖開樹洞,文彥博卻想了妙法子,即往樹洞中灌水。結果在水的浮力下,球自動漂出了深洞。當時文彥博才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卻有如此智慧,一度傳為佳話,為人津津樂道。

文洎正要自謙幾句,卻見長子與包拯雙雙站了起來,一起往外走去。一愣間,鼓聲又響了起來。

今晚宴會的主角雖是應天書院學生,但畢竟在座的名宦不少,學子們個個使出渾身本事拆字,力求在“新”“奇”上下工夫,好引得席間達官貴人的矚目。

學生張源更是道:“晏相公原先的出題太過簡單隨意,不如我們來玩些難度大的,方才顯出真本事。”

另一學子宋祁是本地有名的才子,很不喜歡張源挑釁倨傲的態度,應道:“有題目盡管出。”

張源洋洋道:“再行酒令,規定要一字拆三字,兩字合一字,末接唐詩一句,要求有韻,而且要前後成句。我先來作令。”微一思索,即道:“轟字三個車,餘鬥字成斜,車車車,遠上寒山石徑斜。如何?”宋祁道:“這有何難?我來接令——酒,品字三個口,水酉字成酒,口口口,勸君更進一杯酒。”

出令妙,接令也妙,席間眾人登時大聲鼓掌叫好。一時間,眾學子爭相接令,展露本領,仿若萬花齊放,鬥豔爭奇,好不熱鬧。

按照知府晏殊事先的授意,務必要讓每一位學生都有展示才華的機會,所以這場拆白道字的遊戲有意拖得很長。不少無幹之士如翰林學士石中立、指揮使楊文廣等先後離席,或出去方便,或稍作休憩,或散熱醒酒。最先離席的包拯和文彥博卻始終不曾再進來,文洎料想二人刻意如此,轉頭去看包令儀,對方似是一樣的想法,正微微搖頭歎息。

文洎問道:“包公事先將今晚宴會之實情告知令郎了麽?”包令儀點了點頭,又道:“臨出發前,內子將緣由告訴了他,本是期待他在宴會上有個好的表現。唉,實在不該先透露給他的,這孩子的個性太過剛硬。”

原來今晚晏知府主持召開的宴會不光是獎勵有為學子那麽簡單,同時還是一個選婿大會——晏殊要從在座學生中為長女選一位夫君。而一些出席宴會的官宦鄉紳,如應天府學提學曹誠、大茶商崔良中、前武昌令董浩、前太子洗馬許仲容等,家中均有待嫁之女,均是有目的而來。

晏殊雖年僅三十多歲,卻已是兩朝重臣——他少年早孤,卻是聰明好學,有“神童”之稱,小小年紀被舉薦進京。景德二年(1005年),年僅十四歲的晏殊與來自全國各地的千名考生同時入殿參加考試,從容應試,援筆立成,受到真宗皇帝的嘉賞,賜同進士出身,授其秘書省正事,留秘閣讀書深造。成人後,文章贍麗,應用不窮,尤工詩詞,閑雅有情思,更是因謹厚勤學得以參預機密,君臣私交極好,真宗皇帝常常親自寫方寸小紙條向他谘詢疑難事宜,更委以輔佐太子趙禎的重任,擔任東宮升王府參軍。趙禎即位為皇帝後,晏殊因東宮舊臣的身份被迅速擢升為樞密副使,以三十二歲的年紀登上執政大臣高位。自大宋開國以來,隻有名臣寇準曾在宋太宗一朝以二十九歲年紀出任樞密副使、以三十二歲年紀出任參政知事,如此年輕即位列宰輔者,晏殊是第二個。然而晏殊卻很不滿意,因為其頂頭上司正是不學無術的張耆。

宋真宗趙恒還是襄王身份時,得到了以打花鼓謀生的蜀中女子劉娥,寵愛異常。宋太宗趙光義得知兒子小小年紀便沉溺於女色後,勒令趙恒將劉娥逐出襄王府。父命難違,皇命更不可違,但趙恒實在舍不得嬌媚可人的劉娥,於是表麵將劉娥送回蜀中老家,但暗中卻派人將其送到親信幕僚張耆的家裏。張耆悄悄安排家人悉心照顧劉娥,而自己每天都睡在襄王府中,以避嫌疑。後來趙恒即位為皇帝,立即將劉娥接入後宮,封為嬪妃。張耆也官運亨通,一路青雲直上,但其人粗鄙吝嗇,竟然在家中設置店鋪,自己家裏所需的百貨都要從自己的店鋪購買。他還為家人看病,並出售藥材,十分荒唐可笑,被傳為笑柄。然而劉娥卻念念不忘當年照顧之恩,以太後身份執掌大權後,任命張耆為樞密使,正好是晏殊的上司。晏殊認為張耆為人平庸,既無戰功,又無謀略,不該坐享如此中樞重職。劉娥由此對晏殊極為不滿,尋機罷其樞密副使,貶斥出朝,出知應天府,但時人均相信這位年紀輕輕的大名士重回中樞是早晚之事。

大宋時尚以當官為榮,皇帝被稱為“官家”,官吏被稱為“官人”,權貴之子稱“衙內”,年輕男子稱“小官”或“小官人”,富豪稱為“員外”,醫師稱為“郎中”“大夫”,巫師相士喚作“助教”“巡官”,茶坊酒肆跑堂的夥計叫做“博士”,甚至連娼妓也雅稱為“錄事”,京師開封城中妓院集中之處也稱為“錄事巷”。男子無論當官與否,回到家中,妻子都要尊稱其為“相公”或“官人”[1]。在這樣的風氣下,能與晏殊這等宰輔級別的人物攀親,是無上榮耀之事,對尚無功名在身的書院學生而言更是如此,難怪人人爭先了。

包令儀之子包拯今年二十五歲,文洎之子文彥博十八歲,即使沒有這場選婿宴會,也都到了該婚娶的年紀。尤其包拯是包家唯一的獨子[2],自三年前第一任妻子張婉病逝後,一直不肯再行續娶。包令儀這次帶著包拯來南京赴任,又送他入應天書院讀書,本意是要讓愛子多見識一下外麵的世界,多些年輕人該有的熱情,廣闊交遊也好,放浪形骸也好,總之不要再那麽老成古板。今晚晏知府召開選婿大會,雖然乍然聽起來有些荒唐,但卻不失為一個好機會。按照包令儀夫婦的想法,也不一定要跟晏殊或是哪位權貴結親,隻要能給兒子尋一位門當戶對、溫婉賢良的好妻子,讓他安定下來,參加科舉考試,順利步入仕途就好。哪知道包拯口中不說,心裏還是反感這場晚宴,竟在剛以拆字詩嶄露頭角的時候便起身離席,再也不肯進來了。

文洎也覺得長子今晚的行為頗為怪異,眼見文彥博即將成為坐席上唯一未曾拆字的學子,保不齊日後會遭人閑話,說他是倚仗父親蔭庇才得到出席知府宴會的資格,並無真才實學,忙招手叫過身後侍奉的門客張堯封,低聲囑咐道:“去尋公子和包公子回來。”張堯封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文洎素與包令儀交好,既是左右無事,便隨口問道:“包公看好在座的哪位學生?”包令儀道:“嗯,文公以為呢?”

文洎道:“宋郊、宋祁兄弟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若是精心雕琢,他日入翰林、登龍圖,不在話下。張方平俊朗飄逸,如鶴舞長空,姚嗣宗豪邁奔放,有英雄氣概,二人若肯專心習讀書,必能成為棟梁之才。”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包令儀的反應。包令儀隻是微笑,並不表態。

文洎續道:“不過這些人還不能稱為國之名器,那洛陽學子富弼張口能文,胸有大度,有宰相之器,將來必能成就一番事業。”包令儀這才動容,連聲應道:“不錯,不錯,我也看好富弼呢。”

這場晚宴本是選婿之會,既然待選者是應天書院的學生,才學自然是最重要的因素。他二人所議論卻是與婚姻之事無關,全在品度在座學子的未來了。

文洎又笑道:“還有一人,也不容小覷,那就是令郎包拯……”

一語未畢,府學提學曹誠已扶著兒子曹豐走了過來,拱手招呼道:“文公,包公。”

曹誠是本地最大的富商,十餘年前又出重金重建學舍,應天書院有今日天下書院之首的局麵,其人功不可沒。文洎和包令儀都是儒士,雖有些見不慣曹誠今日在宴席上對樞密使曹利用的侄子曹汭極盡吹捧巴結之能事,但對其散財興學之舉仍極是佩服,當即起身招呼。略微寒暄幾句,包令儀見曹誠欲言又止,便自去找廬州知州劉筠說話。

曹誠這才問道:“適才一直站在文公身後的那位年輕人是誰?”文洎愣了一愣,朝後打量了一眼,這才回過神來,道:“那是老夫的門客張堯封。”

曹誠道:“噢,原來是文公的門客。”失望之色一閃即逝,又笑臉問道:“張公子可曾娶親?”

文洎知道曹誠有一幼女名曹雲霄,擅長音樂歌舞,豔麗無雙,是南京有名的美人,被曹氏視為掌上明珠。今晚知府大宴,曹誠出了不少力,顯然目的與晏殊一樣,預備為愛女選一佳婿。可此刻聽他語氣,竟是相中了張堯封。文洎很是驚異,但又不便明言詢問,隻得道:“堯封尚未娶親。”

曹誠道:“張公子家世如何?”文洎道:“張氏原是吳人,也算是吳地名門望族,吳越王歸宋後,張家遷居河南,家道開始中落。而今堯封父母雙亡,隻有一兄堯佐在世,還是布衣寒士。”

曹誠“噢”了一聲,沉思片刻,隨即笑道:“無妨,無妨。曹某看這位張堯封張公子氣度非凡,雖然暫時棲居文公門下,然而隻要假以時日,將來必成大器。曹某膝下有一女名雲霄,尚未出嫁,姿色也還過得去,堪可配張公子。不知可否勞煩文公屈尊做一回冰人,居中說項撮合?”

曹雲霄芳名傾動四方,多少豪門權貴子弟上門求親未果,曹誠卻肯主動將愛女嫁給一名地位卑賤的門客,盡管文洎早已隱約猜到對方用意,但聽到曹誠直言不諱地說了出來,還是驚訝得合不攏嘴,半晌才訕訕道:“曹教授美意,文某替堯封感激不盡。不過堯封並非文某子侄,婚姻大事怕還是要他自己做主。”

曹誠笑道:“張公子父母雙亡,文公是其主上,等同於其父母,兒女婚姻還不是父母一句話?”

文洎一向頗看重張堯封,知其才學不低,不過是貧苦無依,才勉強投於自己門下棲身,心道:“看情形,曹教授非但不似玩笑,而且嫁女的意誌甚是堅決。我雖不理解他為何瞧不上滿堂才子,獨獨選中了堯封,但對堯封本人而言,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且不說曹家女兒才貌雙全,他有了嶽父一家作依靠後,從此也可以安心讀書,來日好博取功名。”心中略一權衡,當即應道:“那好,我一會兒問問堯封的意思,若是他本人同意,那這樁婚事就算定下了。”

曹誠喜滋滋地道:“好,那曹某等著文公的好消息。”又命兒子曹豐敬了文洎一杯水酒,這才顫巍巍地離去。

文洎雖然應承替曹氏和張堯封做媒,但心中疑惑不減,不待坐穩,茶商崔良中卻又端著酒杯過來敬酒,還笑問道:“怎麽不見令郎文衙內?”文洎道:“崔員外問的是犬子彥博麽?噢,他出去方便了。”

崔良中笑嘻嘻地道:“文公該知道今晚宴會的目的,其實就是晏知府想為他家女兒尋一門好親事。我和曹誠曹教授也打算沾沾晏知府的光,打算趁此機會為自家愛女選一佳婿。不過文公可曾聽過那曹雲霄的一些風言風語?雖然貌美如花,卻是為人輕佻,品行有虧。”

文洎愕然問道:“崔員外忽然提到這些做什麽?”崔良中笑道:“崔某是個生意人,不懂官場上的虛禮,有話就直說了——曹雲霄性格輕浮**,非文衙內良配。倒是崔某的女兒都蘭,英氣豪爽,有男子之風,堪可配令郎。”

文洎起初大感困惑,愣了一下,隨即醒悟過來——崔良中多半以為曹誠剛才來找自己是想將曹雲霄嫁給文彥博。他知道崔、曹兩家爭鬥已有多年,想不到居然連嫁女一事也是不能避免,忙解釋道:“崔員外誤會了!曹教授適才隻是過來閑話,根本沒有跟文某結親之意。”

崔良中“啊”了一聲,登時鬧了個大大的紅臉,他臉皮倒也真厚,立即訕笑道:“崔某也隻是開個玩笑,文公千萬別放在心上。”側頭看了席間一眼,迅疾轉身,往廳外走去。

文洎心頭疑雲不免更重,正巧張堯封進來,低聲稟道:“尋不到公子和包公子。”

文洎料想兒子是刻意回避,揮手道:“算了,不必再去管他。”轉頭見曹誠正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顯然是有所期待,隻得道:“堯封,你過來,我有話問你。”當即說了府學提學曹誠欲以愛女相嫁之事。

張堯封又驚又喜,問道:“文丈[1]所言的曹教授愛女,是曹雲霄小娘子[1]麽?”文洎道:“正是。”

張堯封“啊”了一聲,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隻傻傻地瞧著文洎,又轉過頭去,遠遠地瞧著曹誠。曹誠見他如此神色,料想是高興得傻了,當即點了點頭。

文洎問道:“堯封,曹教授等著聽回話,你可願意娶曹教授的女兒為妻?”張堯封結結巴巴地道:“願意……太願意了……可為什麽是我呢?文公子比我年輕,也比我……這可是曹雲霄小娘子……這個……實在太令人意外了。”

文洎道:“總之我也不十分清楚曹教授為何選中了你,你實在想知道的話,可以直接去問你未來嶽丈。”

張堯封卻是沒那個膽子,正遲疑間,曹誠已然蹣跚走了過來,笑道:“張公子可否同意娶小女為妻?你放心,我也絕不會讓你上門做倒插門女婿,我會單獨為你們置辦一所大宅子,應天也好,洛陽也好,開封也好,地點隨你挑。”

張堯封忽然覺得死去的父母顯靈了,好運瞬間天降,砸得他暈乎乎的,除了誠惶誠恐地連連點頭、憧憬想象著曹雲霄的花容月貌外,他記不起來任何事情。遽然間,眼前人影晃動,人人爭相往外湧去,又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這才從暈眩的美夢中回過神來——廳外大概發生了什麽大事,正有激烈的呼喝打鬥之聲——忙跟著曹誠、文洎一起往外趕去。

擁出來看時,竟是指揮使楊文廣與一名身穿黑色勁衣的年輕男子正在徒手打鬥。二人各自武藝不弱,火光中,但見一灰一黑兩條人影倏忽貼在一起,倏忽分開,稍微站得近些,便能感到“謔謔”拳風刮麵。

這是一場難得一見的好戲!楊文廣是名將後人,用於教習宋軍的梨花槍正是出自其家傳絕學楊家槍,但自訂立《澶淵之盟》以來,大宋久無戰事,並沒有多少人真正有機會見識傳聞中天下無雙的楊門功夫。那黑衣男子雖然較楊文廣年輕,才十八九歲年紀,卻有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狠勁兒。二人勢均力敵,各使出看家本事。圍觀的人們看到這精彩絕倫的一幕,竟不忍心出言喝止。甚至有人以為這不過是晏知府特意安排的另外一場助興節目。

直到正在府署附近巡視的宋城縣尉楚宏聽到動靜,率領武裝弓手闖進來,舉箭對準那黑衣男子,眾人這才知道他是盜賊,逃脫了弓手追捕後又翻牆夜闖知府衙門,結果被正在庭院中散步的指揮使楊文廣發現,這才動起手來。

楚宏喝令弓手舉箭,又怕誤傷楊文廣,忙叫道:“小楊將軍,你且退開。”

較量武藝,最難得的在於棋逢對手,對於高手尤其如此,所以即使是生死對頭,也極易產生惺惺相惜之情。楊文廣正鬥得興起,怎肯輕易罷手,非要在拳腳上跟對方分出個高下不可。楚宏見他不肯退下,隻好頓箭不發。

包令儀趕出來時,一眼認出那黑衣男子來,忙叫道:“楚縣尉,且慢!建侯,還不快些住手!”

原來那黑衣男子名叫張建侯,鄧州南陽人氏,是包令儀夫人張氏的侄孫。他今日新到南京,天黑前入城,本是有急事趕來府署,卻被府吏卒阻擋於門外,不得不翻牆進來。與楊文廣動上手時,他大可以表明身份,但他見到對方身手極是了得,正是夢寐以求的對手,竟忍言不發,一心要在招式上分個高低。此刻聽到祖姑父出言喝止,才不得不停了手,退開兩步。他一退讓,楊文廣便也收手,往後退開。

聞聲趕來的包拯擠過人群,扶住張建侯,問道:“之前不是來信說還要過七八日才能到南京麽?怎麽隻有你一人?家母和小遊呢?”

張建侯道:“乘船比乘車快許多,所以早到了。祖姑姑和小遊都還在城外船上呢,我是天黑前一個人趕進城的。”

他在輩分上比包拯要低一輩,是包拯已故妻子張婉兄長張賢之子,該叫包拯姑父,但二人一起由包母張靈撫育長大,情若兄弟,說話也是極其隨便,毫無長輩、晚輩之分。

包令儀斥責道:“既然如此,你該在城外陪同祖姑姑,明日一道進城。為何連夜闖進府署來搗亂?”

張建侯自幼父母雙亡,由包令儀夫婦撫養長大,得到的寵愛尚在包拯之上,聽祖姑父語氣頗重,不由得有些氣惱起來,氣呼呼地道:“小子不是有意闖進官衙來搗亂,我是實在氣不過!況且我也不知道祖姑父和姑父在這裏!”

包拯知道自己這內侄自幼不好讀書,隻好舞槍弄棒,卻素來以俠義自居,絕不至於無理到夜闖應天府官署,忙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張建侯憤然道:“寇相公靈柩就停在城外,寇夫人因付不起排岸司的過關錢而不得不滯留在河卡外,而這些個大官人卻花著公款聚在這裏胡吃胡喝,聽說僅僅是為了替晏知府的女兒找個好男人。”

這話極是無禮,但晏殊卻連難堪都暫時顧不上,搶過來捉住張建侯的手臂,急切地問道:“小公子說的寇相公,可是前宰相寇準?”

包拯忙介紹道:“這位就是晏知府。”張建侯道:“不錯,正是晏知府你親擬製書、驅逐出朝的寇準寇相公。”

當年宋真宗為皇後劉娥所製,寇準設法奪取劉娥大權不成,反被罷免宰相職務,罷相製書即由晏殊起草,此事天下盡知。晏殊雖隻是奉劉娥之命行事,但也因此招來不少非議。他聽了張建侯極盡譏誚的話,默然無語,竟轉身往內堂去了。

在場人士無不麵麵相覷,不知這隆重開場的盛大晚宴要如何收局。

留守顧名思義為留守京城,自隋唐以來,就是陪京和行都的最高長官,總理軍民、錢穀、守衛事務。然而大宋卻不一樣,自太祖皇帝“杯酒釋兵權”以來,留守跟節度使一樣成為虛銜,名義雖尊,卻無任何實權。而且此職務通常由地方行政長官兼任,若是隻單任,那就是典型的閑職了。堂堂晏知府甩手而去,起因者正是親眷張建侯,當此情況下,南京留守包令儀更不好開口了。

通判是大宋立國後新設的官職,用意在於加強對地方官吏的監督和牽製。南京通判,實際上是朝廷安插在府州應天府中的耳目,是典型的實職,但畢竟隻是八品官秩,文洎也不便出麵說話。

眾人便一齊望著京東路轉運使韓允升。韓允升出身名門,父親韓崇業是開國名將韓重贇次子,母親是秦王趙廷美[1]之女玄陽公主,伯父韓崇訓更是一代名將,在世時多次擊敗黨項首領李繼遷,因戰功升任樞密院次長官。然而韓允升個人經曆卻頗為坎坷,他幼年時受外祖父趙廷美牽累,與父母一同被關押在房州,趙廷美死後遇赦放還,直到宋真宗即位後才入朝為官。年幼時的憂患生涯養成他沉靜少言的性格,此刻無數目光飽含期待,盡落在他身上,他依舊是一言不發,隻不斷捋著胡須,似是若有所思。

翰林學士石中立是個爽直性子,大聲道:“主人都負氣走了,咱們還留在這裏做什麽?你供人女邊著子,爭知我門裏挑心?大夥兒散了吧。”

他後麵一句“你供人女邊著子,爭知我門裏挑心”意思是你同別人相好了,怎知我心中多愁啊。其實也是兩句拆白道字,拆的是“好”“悶”二字。“好悶”,倒也是極符合此情此景。

石中立生父石熙載早在大宋立國前就是宋太宗趙光義心腹,真正顯達也是在趙光義登上皇位後,當年太宗皇帝禦駕親征北漢,石熙載以樞密副使從征,因攻克太原有功,回師後即升任樞密使。石中立以父蔭入官,有文才卻不尚名利,為時人所敬重。他任職郎官的時候,常常和同僚們一起參觀皇家園林中蓄養的獅子。主管蓄養的人說:“一頭獅子每天要喂五斤肉。”郎官們收入不高,一年難得聞幾次肉香,聽了連連咋舌,紛紛歎息道:“原來我們這些人連一頭獅子都不如。”石中立接茬道:“這是當然,我們都是員外郎,‘園外狼’的待遇怎能和‘園中獅’相比呢?”眾人聞言無不捧腹大笑。

如此開朗詼諧的性格,又與世無爭,自然令石中立處處受歡迎。他其實並不是真正受邀出席的賓客,隻不過湊巧來了南京,被朋友臨時拉來赴宴。但此刻眾人需要的並不是應天知府或是南京留守的命令,僅僅隻要一句首倡之議,哪用得著管開口的人是主是客?當即各自呼啦啦地散開。

石中立又叫道:“喂,老韓,水路是你轉運使的管轄範圍,你也該管管你的手下,排岸司那幫人向來往客商打秋風慣了,眼下都勒索到寇相公遺孀身上了。寇相公好歹也是你韓家的姻親,別人管不了,或是不想管,你難道還要袖手旁觀麽?”

韓允升伯父韓崇訓的妻子是定國節度使宋偓[1]之女,因此韓崇訓和太祖皇帝趙匡胤、寇準均是連襟,論起親戚來,寇夫人宋小妹也算是韓允升的叔母,確實說得上是韓家的親眷。韓允升卻還是那副木訥的表情,隻微微頷首,也不答話,轉身去了。

寇準少年成名,雖榮華富貴四十年,卻是為官清廉,沒有置辦任何田園邸第,出入常寄居於僧舍,有人稱他是“有官居鼎鼐,無地起樓台”。昔日遼國使者來到中原,特意問寇準道:“您是‘無地起樓台’的相公嗎?”可見寇準廉名之遠播。他死在貶所雷州後,因家無餘財,其妻宋小妹上奏書請求朝廷撥予公款,以從雷州搬運寇準靈樞回故土安葬。宋小妹原名宋娥,小名小妹,後來因避當今太後劉娥名諱,改以小字為名。她是宋太祖皇後宋氏親妹,算得上皇親國戚,朝廷倒是準奏給予了一筆撥款,但一路北上都不太平,不斷有地方官員刁難或是惡霸地痞滋事。寇準雖然在權力的爭鬥中敗下陣來,但其人剛直正義,在朝野間素有清譽,死後還遭到如此對待,隻有一種可能——這是太後劉娥故意派人所為。當年她還隻是普通嬪妃時,寇準便堅決反對立她為皇後,又曾大公無私地懲治貪贓枉法的劉氏宗族。宋真宗病危時,身為宰相的寇準更是預謀奪取劉娥大權。一切的作為,無不令劉娥懷恨在心,即使在寇準身故後,也不能釋懷。

張建侯又道:“我們的行囊在盱眙時丟失了,也沒法幫助寇夫人,祖姑姑便讓我先進城找祖姑父取錢。路過應天書院的時候,我聽那些書生們議論,說今晚應天府動用公款大開宴席,為的是要替晏知府選女婿。當時我就氣不過,進城就打聽知府所在,卻被一群弓手攔住,說我是平民,不能佩帶兵刃[1],強行收去佩刀。又說我天黑了在大街上鬼鬼祟祟,形跡可疑,要將我逮捕到縣衙拷問。我好不容易才擺脫他們,一路尋來知府衙門,卻又被那些小吏擋在門外,逼不得已,我才翻牆進來的。”

石中立道:“小哥兒一點都沒錯,你做得對極了。不過眼下城門已經關閉,你出不去了。這樣,明天一早你去給寇夫人送錢,我和你一道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