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番外(2)梁逢自序篇

2003年,1月1日。

我出生了。

我擁有一個幸福且美滿的家庭,母親是中學教師,父親是一名警察。

他們都有著光榮且讓我自豪的職業。

我們一家人生活幸福美滿。

六歲時市中心有一場芭蕾舞蹈演出,當時父母帶我去看了,演出很完美,站在台上的芭蕾舞演員就像一隻白天鵝一樣。

她很漂亮,我的目光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

出了演出廳,我在門口攔住了她,我想讓她給我再跳一次白天鵝。

她很精致,穿著潔白的小裙子,我問她是不是童話中的小公主。

她高傲的揚起了腦袋,神氣的說,要請公主跳舞的話得說請字。

我穿著禮服,邀請她為我跳了支舞。

這之後的很多天,我天天來找她玩兒。我帶她去我的學校,我給她看迎春花,給她看玉蘭花,那是我最喜歡的花。

那一個月的時間裏我幾乎天天來找她,我們倆無話不談,她是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一個月的時間轉眼間過去,分別的日子很快到來,臨分別時,我十分舍不得,告訴了她我的名字。

我沒想到她的名字跟我的居然是一對。

我叫梁敬亭。

她叫許相看。

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

我們兩個似乎本就是一對。

分別的那天,我告訴她一定要記得來寧安市找我,一定要記得來找敬亭山。

不知道她聽進去了沒有,我隻知道我記了很久很久。

許相看,你千萬不要忘記梁敬亭。

……

我們一家三口幸福美滿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在我八歲那年,家裏出現了變故。

父親在外執行任務,不幸犧牲。

偌大的家隻留下母親和我。

母親那段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常常坐在床頭摸著父親的照片,一看就是一天。

家裏的親朋好友都勸母親趁著年輕再找一個,這樣的話,生活也過得下去,日子也不至於太艱難。

母親沒有說話,隻是說再等等,再等等。

我不知道母親是在等誰。

或許母親真的很愛父親吧,要不然的話,怎麽會有那麽多相親的人找上她,她看都不看一眼呢?

但是在我九歲的時候,母親又重新結婚了。

婚禮很倉促,但好在該有的儀式都有。

我當時有些懵懂,不過看母親眼裏的欣喜我也就開心了。

隻要母親過的好,我就滿意了。

那個男人叫梁承,是我的繼父,他和我親生父親的姓氏一樣,都是姓梁,這實在是個巧合。

我親生父親叫梁守國,是一位人民警察。

他也是我的驕傲。

繼父在和母親結婚後,待母親極好,看母親的眼神就像看待初戀一樣。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並不是像看待初戀那樣,而是母親就是他的初戀,他也是母親的初戀。

父親是母親相親認識的。

在此之前母親的心裏一直裝著那個男人。

但執拗不過家裏人的說辭,母親還是跟相親的認識的父親結婚了。

母親拋棄了她的初戀。

但是母親的日記裏,在她心裏最深處裝的或許一直都是她的初戀。

不過在和父親在一起的那些年母親並沒有和她的初戀有過聯係,兩人之間的事情隻留在了高中時代,誰都沒有主動的去聯係對方。

在父親去世後的半年後,那個男人在多方打聽後找到了母親,在知道母親又是一人後,那個男人開始對母親噓寒問暖,事事上心。

終於,在時間的推移下,母親又重新和她的初戀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父親在天上看到這一幕會是什麽樣的想法,我隻知道母親不應該這樣做,但是我又確實為母親找到她的終身伴侶而感到開心。

繼父對我也很好。

在婚禮上,他發誓一定會照顧好母親和我。

十一歲時,家裏又添了個弟弟。

弟弟叫梁遇。

繼父說弟弟是上天送給他們的禮物,好不容易才能遇到的。

繼父看弟弟的眼神和看我的很不一樣,看弟弟的是慈愛和藹。

看我的,是陌生。

明明在此之前,在婚禮上,繼父發誓說一定不會虧待我的。

可是後來弟弟出生的時候,他並沒有做到這點。

家族裏的長輩在某次聚會上說我的名字與弟弟的名字衝撞了,繼父當時抱著弟弟,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對母親說:“改個名字吧。”

母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弟弟一眼,弟弟當時笑得很開懷,脖子上戴著長命鎖。

看起來很討人喜歡。

而後母親又說:“那就改名字吧,不叫梁敬亭了。”

我當時據理力爭,說這個名字是父親給我起的。

我不想改名字,也不會改名字。

我隻叫梁敬亭,也隻會叫梁敬亭。

那是我親生父親對我的期盼,他希望我能成為一個正直善良的人,才會給我取這樣的名字。

但那時我隻有十一歲。

說的話就像過眼雲煙,沒有人會注意到。

我還是被迫改名字了。

隻因為弟弟叫梁遇,隻因為名字不能和他衝撞,也隻因為在這個家裏我沒有太多地位。

從那之後,梁敬亭這個名字不屬於我了,我成為了梁逢。

相逢的逢。

……

後來繼父又找了個算命先生算了我和弟弟的八字,算命的說我和弟弟的八字相衝,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將我的生日往後移一個月,這樣兩者便不會再相衝。

我原以為這樣荒謬的話繼父並不會相信,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

那時的母親將弟弟視作天上的明月,而我呢,隻是一顆不起眼的小星星,遠不如皓月那般明亮。

舍棄一顆星辰和摒棄一輪彎月,母親心裏其實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選擇了明月。

毫無疑問,自此,我連屬於自己真正生日的那天都沒有了。

我的生日原本是一月一號,然後從那刻開始,變成了二月一號。

至此,我也不相信世間會有真摯的愛情。

我的發小陳琛曾經問我會不會早戀,我想了想母親的經曆,又想到了自己在這個家的待遇,堅定的說不會。

我若是喜歡一個人,也隻會追隨那個人的腳步,一心一意,堅定不改的喜歡她。

隻會喜歡她一個人。

無論到什麽時候,我也隻會心悅她一人。

在弟弟三歲時,家裏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弟弟被檢查出心髒病。

還是治不好的那種。

於是父母的精力都存在了弟弟身上,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我。

沒有人會注意到我這個外人。

我在這個家似乎格格不入。

但似乎弟弟很喜歡我。

在我上學時會朝我咿咿呀呀的說著再見,放學時也會跑過來,緊緊地抱住我的腿。

我也很想抱一次弟弟。

弟弟生的可愛,不僅繼父和母親喜歡他,我也很喜歡他。

在經曆無數次心理鬥爭後,我輕輕的抱起了弟弟。

他很軟,身上一股奶香味兒,他的臉很多肉,軟綿綿的,我輕輕的捏了一把。

小胖墩小小的一個在我的懷裏笑得開懷,我將弟弟放在毛毯上,然後拿了本故事書準備給他講故事,弟弟也很捧我的場,無論我說什麽,他都會揮舞著手說好。

我勾住他的小手,嘴角上揚,心裏卻柔軟萬分。

繼父處理完公司的事情晚上回到家,在客廳正好看見了這一幕,他十分慌張,連忙接過弟弟,用力的將我推到了一旁,吼著我說:“你是不是想要打你的弟弟?你說啊,你是不是想要這樣做!”

我被推倒在地,睜著眼無措的望著繼父。

我當時十分茫然,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一陣的委屈。

我隻是想抱抱弟弟而已。

隻是這樣而已。

繼父卻以為我想要虧待弟弟,繼父為什麽會這樣覺得呢?

我不明白。

但後來年齡越大的增長才讓我明白,隻是因為弟弟是他的親生孩子,我不是。

我跟他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他能夠養我已算仁至義盡。

從我來到這個家開始,他就沒有打算讓我喊過他一聲父親。

他隻讓我叫他叔叔。

我很聽他的話,我也隻叫他叔叔。

有很多次看著他們一家三口,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個不應該插足的陌生人。

隻是後來,弟弟的病很嚴重,需要住院。

繼父不讓我去看弟弟。

他說我隻需要搞好自己的學習,其他的不用我關心。

那段日子裏,家裏陪伴我時間最長的,不是母親也不是繼父,而是我的好友陳琛。

陳琛是我競選班長時認識的,他為人坦**大方,和他交朋友我也沒想到,但他性格很好,不僅和我成為了朋友,還介紹了辛欣給我認識。

自此,我們三成為了好朋友。

但我家裏的這些事情我並沒有告訴他們兩。

……

弟弟住院後,我也想過偷偷溜去醫院看望他。

但繼父始終不讓。

等後來弟弟出院時,他成為了全家重點保護對象。

母親也在我的麵前再三叮囑,讓我不要靠近弟弟。

我很擔心弟弟,但是我並不能和弟弟有太多的接觸,我怕繼父厭惡我,我隻能表現出不喜歡弟弟的樣子,在弟弟每次要抱我的時候,我隻能一遍又一遍的婉拒他。

小家夥每次都很傷心,看著我的眼神裏麵都是委屈。

我想他一定很傷心吧,怎麽會有這麽壞的哥哥,從來都不喜歡他,也不抱他。

但我真的很喜歡他,在外我也會很驕傲的告訴別人,我有一個很可愛的弟弟。

弟弟四歲時,病情又再次加重,這次比上次還要嚴重,嚴重到醫生告知母親說弟弟可能活不過六歲了。

也是那一夜,母親頭上多出了許多白發。

我看母親難受心裏也難受。

後來,我趁著繼父不在,偷偷的溜去了醫院。

弟弟穿著醫院的病號服,躺在病**,臉色蒼白,十分虛弱。

看到我來時他很開心,臉上滿滿的笑意。

他那個時候隻有五歲。

但還有十幾天就要過六歲生日了。

我給他帶去了我最喜歡的迎春花和玉蘭花。

他很開心,笑得十分開懷。

躺在病**握著我的手,緊緊不肯放開,嘴裏一遍又一遍的叫著哥哥。

我轉身往回走時,眼裏都是淚。

我這個哥哥當的真是不稱職。

在弟弟五歲時,他叫我的那句哥哥,我才敢回應他。

第二天我又偷偷的去看了弟弟。

叔叔的公司很忙,他沒有來,我也隻是趁著這個空隙才敢偷偷的來。

小家夥依舊躺在病**,期待的眼神望著門口。

我的出現給他帶來了莫大的歡喜。

我牽著他的小手來到了醫院的公園裏,帶他去看迎春花,帶他去看玉蘭花。

在那裏,我們遇見了一個女孩,跟我年紀差不多大,她臉色也很蒼白,眼睛裏滿是落寞。

我沒上前。

弟弟倒是十分嫻熟的跑了上去,坐在女孩旁邊,跟女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我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著他們兩個熟悉的聊了起來。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講了什麽。

隻是看著女孩的模樣感覺很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弟弟回到病房時跟我講了,他說女孩的心情很不好,快要堅持不下去了,他說女孩不是外麵生病了,她隻是心裏生病。

我當時在想,心裏怎麽會生病呢?

後來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那個病叫做抑鬱症。

後來我就在想等到下次去看弟弟時,一定一定要讓弟弟給那個女孩帶一朵迎春花。

於是下次弟弟和那個女孩女孩聊天時,我讓弟弟給那個女孩一朵迎春花。

我希望那個女孩能夠在春天來之前,越過自己人生的寒冬。

我不知道那個女孩究竟怎麽樣了。

……

弟弟六歲生日是我陪他過的。

繼父在此之前很不願意,他是不願意我和弟弟有任何接觸的。

他認為我是這個家的倒黴蛋,就是我把弟弟害的這樣的。

如果不是我的話,弟弟就不會死,也不會離開……

……

臨走前,弟弟堅持他的六歲生日讓我來陪他過,繼父沒有辦法,隻得同意。

那天我的心情十分的複雜,看著弟弟光禿禿的腦袋,越來越瘦的身子,寬大的病號服套在身上,十分不匹配,他就像是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我站在他的旁邊偷偷抹了一把眼淚,替他把蠟燭插上,然後一遍又一遍的唱著生日快樂。

越唱到後麵我聲音就越哽咽……

弟弟就像是個大人似的,擦了擦我眼角的眼淚,安慰我說:“哥哥不要哭了,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的話,哥哥就不會被爸爸說了……”

“哥哥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非常非常的乖,我很聽話……”

“哥哥,下輩子你還當我的哥哥好不好?”

“哥哥對不起,你沒有你自己的名字了……”

“你其實叫梁敬亭也很好,那樣你就會像一座山一樣,非常的堅強。”

……

我不知道一個五歲的孩子怎麽會說出這麽多的話的,我隻知道他真的真的把我放進了心裏,把我當成了他的哥哥一樣愛護。

我以為我陪他過完的六歲生日,實現了他的生日願望,他就會挺過去。

但,事與願違。

春分那天,他還是走了。

他走的那天,我來到醫院裏清理他的衣物,清理到一半時,忍不住抱頭痛哭起來。

枕頭下有他畫的一幅畫,畫麵上是一家四口,繼父,母親,弟弟和我。

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臉。

但現在我看著上那幅畫,心裏有些難受,弟弟他已經走了。

這畫上的人也少了一個。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也不會叫我哥哥,也不會放學的時候,抱著我的大腿說等我回來了……

清理完他的東西,我站在床邊還是緩不過來,眼睛突然掃到窗外的迎春花,此刻開得正豔。

我忽然想到,那天我遇到的那個女孩。

弟弟的去世讓我十分難受,我希望那個女孩能夠走出她人生的荊棘。

可以到更廣闊的世界裏看到許多更美的風景。

迎春花迎春花,歡迎你來到春天裏。

我本來隻是單單想送她一支迎春花,但是我又想那樣或許太單調,我又送了她一支我很喜歡的玉蘭花。

不僅要越過人生的寒冬,玉蘭花高掛枝頭,希望她無憂也無愁。

我想,這是我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了。

我得給她一份希望。

哪怕隻是小小的一份。

我來到她的病房時,她還在睡覺,睡得很安靜,我看著她的眉目有些熟悉。

我輕輕的在她床邊的櫃子上放上了玉蘭花和迎春花。

兩隻迎春花中間夾了一朵玉蘭花。

不管她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也希望她能夠真正的越過她的荊棘。

好好活下去,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我在花瓶下寫了一個紙條。

“你當越過荊棘來到春天裏,與我重逢。”

我不知道我為何要寫下這樣一句話,但我知道我真的很希望她能夠活下去,至於與我重逢,那還是得看緣分。

後來,我沒有見過這個女孩了。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越過她人生的寒冬。

弟弟去世後,繼父和母親待我比以前好了很多。

大概是因為母親是高齡產婦,也不能再冒風險懷孕,而繼父也知曉這點,他便對我比以前好很多。

但我心裏永遠裝著一個人,我的弟弟。

無論母親能不能再為我生下一個弟弟,我也會懷念梁遇。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才真正開始喜歡上我自己這個名字,梁逢。

隻有相逢才會遇到。

梁遇,我在用我的方式懷念你。

我的成績也很好,常年位居第一。

從來不需要叔叔和母親擔心,他們對此也很寬慰,在外麵也會常常提及我,說我是他們驕傲的孩子。

從那時起,我好像真正的成了這個家的一員。

真正打敗我,說絕對不會早戀的那句話,是發生在我17歲那年。

那時候的我正值高三。

高三開學,一個多月後我們班新轉來了一個女生,她生的很好看,皮膚很白,隻是有些內斂,不愛說話。

班主任讓她自我介紹時,她有些無措,過了好半響才敢開口介紹自己,她說她叫許相看。

我當時聽見這個名字,腦海裏有一刹那想起了什麽事情。

但還是有些模糊,沒有完全記起來,隻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

當時大家都在問他為什麽會叫這個奇怪的名字時,她垂著腦袋,隻敢看地麵。

我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很想幫助她。

“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

“你的名字是這個意思吧?”

我笑了笑,抬眼望她。

她似乎有些驚訝,看著我愣愣的點了點頭。

我那個時候就在想,這個女生為什麽看起來這麽的呆呢?

以至於後來我對她的關注越來越多。

她好像很內斂,不愛說話,周圍沒有什麽好朋友,她做什麽事情都是她一個人。

那天在小賣部裏麵,朋友讓我去買水,我覺得天氣太熱,原本不想去的,可是抬眼望到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進了小賣部。

是她,許相看。

不一會兒我也跟著進去了。

她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都沒有買東西,我當時有些好奇,問她為什麽不買,她說裏麵人太多了,我想了想,看到陳琛在裏麵,就讓他給我們倆買了。

我還送了她一瓶茉莉茶。

她應該不懂是什麽意思的吧?

後來,在我的努力下,我們倆成為了同桌。

班主任最先開始很不理解,把我叫去辦公室問我為什麽要跟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坐在一起,且學習成績也不是那麽的顯著。

我當時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在辦公室裏麵對班主任說,我認為許相看可以帶動我學習的積極性。

班主任看著我,眼睛裏有些疑惑。

我一個年級第一還需要帶動?

我當時笑笑,沒再繼續說。

和她做同桌的那些日子,我發現她其實很可愛,而且她好像很喜歡寫日記,日記裏寫著密密麻麻的。

後來令我最沒想到的是,她居然會給我送水。

我有潔癖,很嚴重的潔癖。

誰的水我都不會喝。

但是她那天將水遞給我時,我看著她尷尬無措的樣子,心裏有些不忍,我接下了她的水。

接下她的水後,我喝了一大口。

後來陳琛問我,我為什麽有潔癖還願意喝她送的水?

其實我那個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突然的,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委屈的樣子,很想保護她。

況且她的名字和我之前的是一對。

“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

我之前叫梁敬亭。

她叫許相看。

突然間,我的腦海裏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一個人影在我的記憶中浮現出來……

在我六歲那年遇見的那隻白天鵝,那個小公主。

很模糊的記憶湧上心頭,有一瞬間,我好像能從她的眉目間看出當年那個小女孩的影子。

後來我也得到了證實。

我在她的脖子上看到了那個長命鎖。

六歲時遇到那個小女孩也有,現在我的小同桌也有。

而且長命鎖的背麵刻著兩個字“滿滿。”

那一刻所有的猜測都得到證實,她就是我六歲那年遇見的那隻白天鵝。

也是我想要守護的小公主。

當初我記得我說會做她的敬亭山。

哪怕是年少時的幼稚話,可現在當她成為我的同桌時,我忽然很想將這句話實現。

於是在那之後我開始有意無意的對她好。

我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到她身上。

我家與她家是相反的兩個方向,但是她總能在公交車站看到我,是因為我想陪她一起回家,我也想送她回家。

希望她不會看出我的心意。

我並不知道怎麽追女孩子,我隻知道她喜歡什麽,我就送她什麽。

……

不知道她是否能認得出來,我就是小時候的那個小男孩,要求她為我跳了一隻白天鵝的那個小男孩。

如果能認出來的話更好,不能認出來的話也沒關係。

因為在今後的歲月裏,我會一如既往的當你的敬亭山。

讓我們彼此相看兩不厭。

在之後的日子裏,我們倆的距離越來越近。

她也交到了好朋友,辛欣。

我知道辛欣這個人,我也很放心她們成為朋友,我也希望辛欣能夠帶動她,讓她變得更加開朗,話不再那麽少。

但我不知道為什麽,有的時候小同桌會莫名其妙的拉開我和她的距離,故意的遠離我。

我不明白,明明我們之前那麽默契,在英語課上搭配的那麽好,就連老師都誇我們。

可小同桌好像並不喜歡我,她甚至連我的籃球賽都不來看。

我邀請過她很多次,每次她都說沒時間。

可是我知道的,她其實隻是不想來罷了。

令我們破冰的是我在課堂上無意間畫了一隻很像她的小兔子,她看了我畫的兔子後,表情複雜,然後問我那是什麽?

我驚訝她居然沒看出來這是一隻可愛的兔子,她卻認真的說像是個熊。

我:……

好吧,看在她願意和我講話的份上,我就不計較她之前遠離我的做法了。

等真正確認她也喜歡我的那天,是個下雨天。

那天的雨下的很大,窗外有無數朵玉蘭花。

我看她的目光在那花上停留了很久,好像很喜歡。

我偷偷的趁著下課時間,登了高梯去摘下了一朵花。

給她時,我的心裏還有些緊張。

不知道第一句開口該說什麽話,甚至偷偷演練了很多次,也沒敢送出去。

直到放學,我才敢將那枝花送給她。

“花很襯你。”

我想了半天也隻敢說出這句話。

其實比花美的是她。

我看向她的眼神裏,有些躲閃,我不敢很直白的告訴她我的愛意。

我隻敢很隱晦的透過這隻花告訴她,我喜歡她。

也是從那刻我才知道,原來她也有一些喜歡我。

幸好幸好,天色不晚,她來的也不晚。

在此後的日子裏我們倆的距離也越來越近,她會親切的喊我小班長,我也會叫她小同桌。

然而暗戀這件事還得男生來戳破。

在元旦晚會那天我為她唱了首歌,是周傑倫的《不能說的秘密》。

而我的秘密是她。

所以,小同桌,我的喜歡你聽見了嗎?

……

在我以為一切都會越來越好時,我家裏出事了。

母親她生病了,醫生說是腦瘤,知道母親生病的那刻我是崩潰的,我從來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母親身上……

為了治好母親的病,我隻好和繼父北上,在北京的那段日子很艱難,母親的病情反反複複,繼父不僅要照顧母親還要處理公司的事,一時之間他也難以分身。

而我也瞞著小同桌來到了距離寧安市千裏之遠的北京城。

在一切都安頓好時,我告訴了小同桌我來到了北京,可我還是沒能告訴她,我可能不能回去參加高考了……

除夕那天,我問了她一個很久以來都想問的問題,我想知道她大學會不會為了我來北京。

其實我問的時候也很忐忑,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同意,亦或是拒絕……

但我仍然期待著她的答案。

在我幾乎要放棄時,她告訴了我答案,她說她願意。

她願意來北京。

來我們約定的北京。

我想,這是我近來聽見的最好的一個消息了。

……

母親病情好轉的那天,我給她發了消息,說想要見一麵。

那時的我已經買好了回去的機票,在當天晚上便可抵達寧安市。

而這,都在醫院的一通電話中以失約結束。

母親在醫院裏大喊大叫,哭著說要見我,我沒有辦法,又從機場趕了回去,那一晚母親睡的晚,我幾乎一夜未眠。

小同桌,是我是失約了。

在母親住院的那段日子裏,時間過的尤其慢,慢的我有時竟覺得這一生也不過這樣長,長到我看不到盡頭。

……

在我以為一切要好起來時,五月二十四號,我永遠忘不了那天,那天的風,那天的雨,以及那天跪在醫院求著醫生救人的繼父……

那一切都在我的腦海裏被銘記。

二十六號,母親在京離世。

我踉蹌著腳步望病房裏去,在快要走到時,心裏止不住的害怕,我實在不敢相信我唯一的母親就這樣離去了……

怎麽會這樣呢……

在北京處理好一切後,我又跟隨著父親回到了寧安市。

在此之前我並未聯係任何人。

六月,高考月,我受邀回到寧安一中考前動員大會。

也是那時,我見到了許久沒有見到的小同桌,她變了一些,但似乎也更加消瘦了。

在班主任的口中我知道了她現在已經比起以前進步了不少,和剛剛進班的成績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我知道的,小同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

高考那天,太陽當空,我站在考場外尋找著她和陳琛辛欣的身影,但我一直未曾找到。

突然,父親打了電話,他告訴我叔叔出事了。

我沉下心,想了會還是往醫院去了。

我的叔叔叫梁守業,是一名消防員,他是我這世界上唯一的,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了。

當我到了醫院時,叔叔正在醫院躺著,醫生告訴我叔叔因為救人一顧一切的衝進了火場裏,人是救回來了,可叔叔的這條腿卻不能走路了。

我那一天都在醫院照顧著叔叔。

而我沒想到的是,小同桌出事了。

陳琛的女朋友帶著一群人將她和辛欣攔在了小巷裏麵。

等我趕過去時,她已在角落瑟瑟發抖。

我抱起她,她的身子非常的輕,輕的我快要抱不緊她,我跑的飛快,嘴裏不停的喊著她,我俯身望著她,看見她的眼睛已經快要閉上。

那一刻我的心裏非常的慌,甚至不知道要怎麽辦,隻知道抱著她往前跑,一直往前跑……

我非常的害怕恐懼,站在醫院外,醫院的牆很冰冷,我靠坐在牆上,有一瞬間想到了我那個去世的弟弟。

梁遇也是這樣,也是睡了一覺就走了。

我很害怕小同桌也會這樣。

她可是我的小同桌啊!

那一個星期裏,我天天來看她,每一天,我比誰都渴望著她能醒過來。

終於,她醒過來了。

那天我站在她的病床邊,問她為什麽睡了這麽久?

其實假如她稍微抬起頭,就可以發現我眼底的緊張。

我很害怕,我在春天裏摘到的一枝花,在夏天裏凋謝。

後來她休息在家,我有很思念她,隻好借著幫她提高學習的幌子,每天給她打視頻,打電話,給她發消息,給她講學校有趣的事,她也會很耐心的回複我。

同月底,我因為出色的學習成績被保送至清北。

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刻,我十分開心。

我終於可以和小同桌一起去北京了。

小同桌,慢慢來吧。

我們的未來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我拿著通知書去了她的家裏找她,可是房東卻告訴我她不在了。

我追問“不在了”是什麽意思?

房東說去世的意思。

我呆在原地,不敢相信房東的話,怎麽會呢?

這才多久,怎麽就去世了?

這簡直太扯淡了,我不信,我不會相信的……

可是房東言之鑿鑿的說小同桌去世了……

他說的那樣肯定,表情認真,我看的出來,那不是假的。

可我仍然難以置信,一個好生生的人就這樣沒了……

我一個人握著通知書在小同桌樓下站了許久,站到最後腿僵硬到走不了路,我又坐在地上看著月亮升起,看著行人歸家……

可小同桌始終沒有出現……

小同桌,你……真的離開我了嗎……

……

帶著和小同桌一樣的願望我來到了北京,在北京的這些年我始終沒有結交女朋友,哪怕有女孩和我表白,我依舊是一個人。

我想,我這輩子都是以一個人的身影,孤獨的行走在這世上,然後又孤獨的死去。

大學畢業後第八年,父親在日日夜夜的憂思中離去。

而我的親人又少了一個。

……

人到了老年之時,便會對以前的事情生出無限的情思,而我也是如此。

在八十歲時我仍然是一人,可這樣的我心早已無聲息的死去了許多次。

我漸漸的記不住事,忘記了許多人,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或許是真的老了吧……

而我也從梁逢正式了改名為梁敬亭。

是為了許相看存在的梁敬亭。

……

八十一歲那一整年,我是在養老院過的,那裏的人都很好,唯一不好的是,這裏沒有玉蘭花。

也不知道我多年前種在小院裏的玉蘭花開花沒有?

……

近來天氣越來越冷,聽陳舒說快要立冬了,這樣的冷的天氣我經常犯困,一睡就是一下午。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了自己的一生,夢見了好多人,夢回我們的高中時代……

可這,我無論無何都不敢相信是一場夢……

一場我抓不住的夢。

夢的最後,我夢見了小同桌,可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她和當年一樣溫柔,隻是我現今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滿頭白發,看起來和她十分的不相配。

而她是那麽的年輕,容貌和十七歲那年一樣,一點沒變。

她溫柔的撫摸著我的臉,走近了我身前,一聲又一聲的叫喚著我的名字……

“小班長……”

“小班長,我來接你了……”

我揉揉眼睛,眼前的一切早已消失不見,而剛剛出現的那道聲音片刻間也無影無蹤,這諾大的屋子裏隻留下我一個人。

隻有我一個人。

我握著我們倆的合照,窗外的月光投到床前,我忽的笑了下,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那麽,就由八十二歲的梁敬亭來見十七歲的許相看吧……

小同桌,我來找你了。

這次,我不會和你分開了。

再也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