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朱高熾巧識金忠 方孝孺智解密信
接連數日大雪,直至清晨方停。朱高熾吃完早飯推門出來,見燕王府內已是一片銀裝素裹。待向母親請完安後,他就換了便裝欲出門溜達溜達。這幾日王府內氣氛一直不好,就在幾天前,齊王朱欂入朝,被建文扣於京師的消息送到了北平。朱棣得知情況後大驚失色,一連數日茶飯不思。
朱棣心緒不暢,朱高熾的日子也不好過。雖為燕王世子,朱高熾卻因身材過於肥胖且體弱多病,一直不太討以武功見長的父親喜歡,平時父子相處時他便十分小心謹慎。如今這非常時刻,他更是戰戰兢兢,唯恐一個不小心惹怒父王,給自己招來麻煩。今天一大早,朱棣又去慶壽寺向道衍問計。他一走,王府內便輕鬆了許多。朱高熾也已膽戰心驚了數日,如今趁著父王不在,便想著出去透透氣,換換心情。
待走到後花園處,朱高熾發現父王的貼身小內侍狗兒正蹲著身子,擺弄著花花草草,便笑道:“你個狗奴才,不隨父王出去,在這裏折騰些破花有什麽勁?這大冷天的,花都死光了,你還能讓它們活過來?”
狗兒聽見有人說話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朱高熾,忙起身行禮笑道:“世子爺早!不是奴才不忠心辦差,實在是王爺看不上咱,把奴才扔在府裏。奴才心想著侍候王爺不成,便來這裏瞅瞅花兒解悶得了。”
朱高熾笑罵道:“你這狗奴才就會耍嘴皮子,回頭我稟了父王,叫你以後專門過來種花,看你這破嘴向誰去使。”
“不怕世子爺笑話,要是做別的倒也罷了,這種花奴才還真樂意幹。世子爺有所不知,奴才祖上三代都是做這營生的。前元至正年間,奴才的爺爺種的杜鵑還送進過宮裏,討了一個蒙古貴妃的大賞呢!”狗兒平日乖巧,頗討朱高熾歡心,因此也敢開開玩笑。
“你就吹吧,小心把臉皮給吹破了!”朱高熾笑道,“不過這花確實不錯,大冬天的還開得這麽鮮豔,叫什麽名兒來著?”
“這是九子蘭,原是西南方有的花兒,三保大哥專門托人從雲南帶來的。這花兒耐寒,冬日裏隻要細心養,也能開得十分豔麗。”
朱高熾俯看了一會,方點頭道:“嗯,以前還真沒注意過,下次給我宮裏送兩盆來。”
“好咧,一會便給世子爺搬去!不過這花得多伺候,稍一粗心,這大冷天的,不出三日便得壞死。”
“這事你自去操心。”朱高熾一揮手道,“我要出去遛遛,你把這身內官衣服換了和我一起來吧,我在遵義門等你,別太久了。”
“哪有讓世子爺等候奴才的道理!”狗兒作了個揖,一溜煙地跑了。待朱高熾踱到遵義門,狗兒已換好衣服恭候多時。
一出燕王府,氣象便是一新。這幾日風雪不止,人們隻得窩在屋裏,好容易挨到今日天氣放晴,憋了幾天的士民們紛紛走了出來,大街小巷都充塞著人流。朱高熾與狗兒二人邊走邊瞧,不多時便來到了燈市口。
北平本是金元舊都,富甲天下,海內商賈莫不聚於此地。元廷北遁後,北平人口驟減,達官貴人更是少了許多,但仍不失為天下名城,繁華冠於河北。燈市口平日便就熱鬧,今日又有諸多士民出來,集市裏更是水泄不通。朱高熾與狗兒到一家賣藝的攤邊看了半天雜耍,又跑到個韃子貨商跟前,讓狗兒就著一張狼皮跟這韃子比畫了半天價錢,實是過足了癮。過了小半個時辰,他倆方從集中擠了出來。
朱高熾從小體弱多疾,卻又偏偏身材肥碩,向來經不得久動,此時已是累得滿頭大汗。待走到個僻靜些的角落,他方氣喘籲籲地對狗兒笑道:“這段日子待在府裏著實憋得慌,今日出來走走,正好活動活動筋骨,免得又悶出病來。”
狗兒正拿著帕子給朱高熾拭汗,聽得此言,卻立馬叫起撞天屈來:“好我的公子爺咧,您今兒可把奴才害慘了。您瞧您這一身大汗,等會要再一經風,沒準兒又得受寒。若是娘娘見了,肯定數落奴才的不是,說不準還得挨板子!到那時奴才可真是沒地兒說理去!早知如此,先前奴才就老老實實賞花,叫別的奴才侍候公子得了!”
朱高熾撲哧一笑,罵道:“你個狗奴才,方才在集裏活蹦亂跳的鬧了個歡,眼下知道怕了?我瞧你一向忠心,才讓你跟著侍候,原來你卻怕自己受罰!等會兒回了府,我便打發你種一冬的花去,莫非我還治不了你?”
兩人說笑一番,見時候不早,便準備打道回府。剛走幾步,狗兒忽然奇怪道:“公子您看,那有個卜卦算命的。”
朱高熾笑道:“算命先生有什麽奇怪?”
狗兒又道:“算命的自是見得多了,可向來都是在人多的地方擺攤兒,這人放著熱鬧的集市不去,卻在此僻靜之處擺攤,還打出個‘天下神算’的幌子,卻是稀奇!”
朱高熾放眼望去,見這算命先生不像尋常江湖術士般見人就攀,卻隻拿著一本《周易》悠然品讀,對生意毫不在意,看上去倒有幾分名士派頭。他心中也是一奇,遂生了興趣,便對狗兒道:“走,瞧瞧去!”
算命先生見有客來,卻也不起身相迎,隻是緩緩放下手中書,微微一笑道:“這位公子是要測字,還是卜卦?”
朱高熾見一上來便直入主題,不由一愣。旁邊的狗兒卻不滿道:“你這算命的也忒古怪了吧,哪有這般待客的?咱不卜卦也不測字,卻是見你這般大言不慚,居然打出‘天下神算’的幌子,於是犯了稀奇,特來見識見識。”
算命的聽狗兒言帶嘲諷之意,倒也不惱,仍是微微笑道:“既是要見識,也得卜完卦、測完字方知實與不實。小兄弟不測不卜,卻不知如何個見識法?”
狗兒自知說錯了話,不由臉上一紅,旋即冷笑道:“試便試!是騾子是馬一遛便知,隻怕你到時說得不準,我可要把你這幌子扯了!”
“狗兒住口!”朱高熾輕聲一喝,隨即對算命先生笑道,“家奴不曉事,讓您見笑了,先生莫怪!”
“無妨,這位小兄弟說得卻是在理。我若真說得有誤,這‘天下神算’四字便是當不得了,被扯了也是應該!”
朱高熾本沒打算算命,不過見此人雖是謙恭,言語間卻頗為自信,不由心中大奇,便道:“既如此,便求教於先生了。”
“公子客氣!敢問公子是要卜卦還是測字?”
朱高熾聯想到近來朝廷又擒齊王,削藩之意已明,自己身為燕世子,也有朝不保夕之感,心中不由一動,想了一想道:“便測字吧。不瞞先生,我乃官宦子弟,打小便承著世職。我既受朝廷恩蔭,效忠明室,便測個‘明’字。”
“既如此,請問公子是測姻緣、財運,還是前程?”
朱高熾道:“我素來關心時局,今日不測自身,便問國事!”
算命人略為奇怪地瞟了朱高熾一眼道:“我於北平擺攤已有數載,前來求解之人不知凡幾,卻都隻關心私人之事,今日公子問國事,於我倒是頭一遭!”
朱高熾笑道:“也不過是個人喜好罷了。”
“原來如此。小人多此一問,倒是孟浪了。”其實算命人心中仍有些許疑慮,隻是撇下不提,略想片刻便侃侃道,“‘明’乃國號,其事亦應為朝廷大事。‘明’字左為日、右為月,日主陽,月主陰。向來水北為陽、水南則陰,若我想得不差,公子所問,必是朝廷關於南北之間的大事。”
算命人寥寥數語,朱高熾聽得卻是大驚:諸藩大都在北,燕王更是位於正北之地,而京師正在江南!如今南北大事,除了削藩還有什麽?這算命的竟是一語中的!過了好一會,他方回過神來,麵帶恭敬地問道:“那依先生所言,這南北之事,最終又是何解?”
算命人見朱高熾臉色數變,心中不由更奇,方欲作答,卻突然瞄了一眼侍立一旁的狗兒,卻忽然想到:這家奴年紀約莫十七歲,但嘴上卻是幹幹淨淨,一根胡須也沒有,且先前說話,盡管故作深沉,仍掩不住一絲尖細之音;而眼前這位公子應是二十左右,氣度卻是十分雍容和藹,且又是一副大腹便便的模樣。將眼前情景與所測之事聯係到一起,再加上以前道聽途說的一些王府傳聞,算命先生心中一驚,似乎已明白了眼前公子的身份。
不過他亦是精細之人,隻是心中一念而過,隨即又神色如常地繼續說道:“陰陽本為兩極,雖可相調,但亦相爭,唯看環境變化及兩極自身氣數而已。不過以我陋見,自太祖橫掃海內,統一天下以來,我大明聲威日漲、國運昌隆,正是陽氣旺盛之時。這南北之事,若真遇陰陽不調,兩極互爭,雖一時之勢不可妄測,但於最終,應是水北陽者居上!”
算命人一番解釋,讓朱高熾本已撲通直跳的心略為安頓下來,不過一個新的疑惑又在他腦海中泛起:若真是陰陽不調,那會是何情景?朝廷與燕王之間又會發生何等故事?本來他想再向算命人谘詢清楚,可轉念一想,今日所言已是過多,若再問下去恐露了身份,遂笑道:“我也就是隨口一問,不想先生高明,竟說得如此透徹,實在讓人佩服。我出來已久,尚需回家侍奉雙親,便改日再來討教!”說完便掏荷包,卻又突然一愣,忘了帶錢!
朱高熾扭頭向狗兒道:“你先代我把錢付給先生!”
哪知狗兒也是一臉苦相道:“公子是臨時叫小的,小的隻忙著換衣服,也是一個銅子都沒帶。”
朱高熾頓時大窘,一時望著算命人不知說什麽好。
算命人見此情景,忽然大笑道:“無妨,無妨,我在北平謀生數載,官家子弟也見得多了,卻都是些碌碌之輩,所問所求不過一己之利。今日見公子氣度不凡,且憂心國事,與那些膏粱子弟全不能比,我已是暗自佩服。錢財乃身外之物,要與不要都不打緊,這錢我也不收了,唯願公子心懷黎民,將來一朝入仕,能造福百姓,鄙人便不勝感激。”
朱高熾心中一時大熱,此人雖混跡於市井,卻也是位英傑!本來他便欲結納此人,可轉念一想,如今時勢多舛,父王一再囑咐要謹慎小心。此人來路終究不明,貿然結納,恐有不妥,於是拱手道:“先生高義,我十分佩服,今日便赧顏相賒,他日自當奉還,我與先生一見如故,若是有緣,必再來討教。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算命人見朱高熾不報自己姓名便問人名諱,越發堅定此前判斷,便大笑道:“討教不敢。公子如此禮遇,氣度讓人折服。在下金忠,字世忠,乃通州衛一屯田小卒,因生性懶散,且不願於黃土中終日無所事事,遂找人代了差使,自己來北平城中混口飯吃。在下長期於此地謀生,公子若是願意,可隨時前來指教,在下不勝榮幸。”
辭了算命人,朱高熾徑直回府,剛進端禮門,內官王景弘便迎了上來道:“世子可回來了,王爺召您和二位郡王東殿議事,奴才聽下麵兒說您出去了,正欲打發人去尋呢!”
“父王這麽快就回來了?”朱高熾奇道。這幾日朱棣常去慶壽寺,通常一待便是好幾個時辰,今日尚未正午便回,難免奇怪。
“朝廷來聖旨了。接完旨,王爺便叫奴才喚三位殿下和幾位大人去東殿,具體情況奴才也不清楚。”
朱高熾聽得有事商議,便也不答話,忙疾步向內走去。
剛走到長史值房前,忽然發現葛誠正站在門口,向東殿方向張望。朱高熾忙道:“葛長史怎還在此?快隨我進去晉見父王啊!”
葛誠幹笑一聲道:“世子請進,王爺今日並未召臣。”
朱高熾這才明白,王景弘口中的幾位大人並不包括葛誠。他腦子一轉,立即明白王景弘定是未了解詳情,故沒把話說清楚。葛誠是燕府長史,若是聖旨隻交代些尋常事情,父王定會招他一起商議。但此次葛誠未能入內,便隻能說明,這道聖旨恐對燕藩不利,父王這是要召集親信商議對策。葛誠並非燕府嫡係,父王麵子上雖待他不錯,但從不倚為心腹。此等秘事,自不能讓他與聞。
想到那道或對燕藩不利的詔旨,朱高熾的心頓又提了起來。不過葛誠在場,他也不能顯得過於焦急,因而故作輕鬆地笑道:“既連長史都未得宣,想必也不是什麽大事,方才王景弘大驚小怪,我回頭再去訓他。”說完便有意放慢半拍,步履如常地向內走去。
走上丹墀,朱高熾向殿內一瞧,發現除了高煦、高燧與道衍外,張玉和朱能兩位將軍也站在裏頭。他忙深吸口氣,彎腰進殿一禮,方小心說道:“不意父王相召,兒臣方才出去了會,因此來遲了。望父王恕罪。”
朱高熾方說完,朱高煦就於一旁陰陽怪氣道:“如今朝廷風聲正緊,我等天天都提著顆心,大哥還有心思出去,真是一番好氣度!”
朱高熾知他嘲諷,隻是尷尬一笑,並不作答。朱高煦從小好武,頗得朱棣歡心。他素來瞧不起這位身材肥碩,連騎馬射箭都不會的大哥,總覬覦著世子的寶座。今日知朱高熾外出玩樂,便抓住機會在朱棣麵前損上一把。
朱棣卻仿佛並未聽見二人言語,怔了好一會方發話道:“朝廷派刑部尚書暴昭為采訪使,不日即到北平,本王今日急召你等,便為此事。”
老將軍張玉抖著花白的胡子首先言道:“這個暴尚書來者不善,如今皇上連除二王,今番又派個采訪使前來,定是來探我動靜,若被其尋得什麽差錯,朝廷很有可能以此為由,再削燕藩!”張玉今年五十六歲,曾是元樞密知院,於洪武十八年降了大明,後履次升遷,最終調到了燕王帳下。張玉文武雙全,有勇有謀,且又十分忠心,所以頗受信賴。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個采訪使算得了什麽!他暴昭安安生生也就罷了,若敢尋燕藩半點不是,我便讓他出不了北平城!”朱高煦冷哼一聲道,他不光看不上長兄,也不把文質彬彬的堂兄建文放在眼裏。如今建文欺負到父王頭上,他恨得牙隻癢癢,因而放此狂言。
朱棣眉角微微一跳,這個二兒子很多地方都像自己,唯獨性子太狂了些,便小聲喝道:“不得胡言,朝廷大事豈由得你在此亂說!”
朱高煦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這個威風凜凜的父王。朱棣聲音雖不大,仍讓他脖子一縮,算是暫時安靜下來。
“師父有何看法?”朱棣隨即向道衍問道。
朝廷敕旨到時,道衍正與朱棣在慶壽寺中密議齊王被削之事。朱棣回府接旨,道衍遂也跟了過來。此時他思量許久,心中已有了些眉目,方沉聲道:“齊王被扣,不過十餘日前事,朝廷此時遣使直奔北平,必是放心不下王爺,過來探聽動靜。方才二殿下說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亦無須太過驚慌。臣要問的,便是王爺此時的態度?”
朱棣身子微微一震,他當然明白道衍所指的態度是什麽。若說周藩被削時,朱棣仍心存僥幸的話,但如今齊王被扣,采訪使突兀造訪,這接踵而來的一件件事已使他漸漸相信:皇上恐真不會放過藩王了!朱棣頓時覺得頭暈目眩。道衍的話,朱棣聽在心裏,倒也起過一些波瀾。但若要真依其而行,他卻一直又下不定決心。在朱棣內心深處,似乎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他猶疑不定。思慮再三,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朝廷既要打探,由他打探便是。本王奉法守禮,從未做過有愧朝廷之事,怕他采訪使做甚?”
“王爺既這般說,那便當小心應付。”道衍暗自歎了口氣頓了一頓,又低聲道,“八百勇士須妥善安排,切莫讓小人借此滋事,徒惹禍端。”
朱棣心中一凜。上次東殿密議後,他從道衍之言,命朱能暗中招募了八百勇武之士以防萬一。別的方麵他一向謹慎,倒不怕朝廷找茬,唯獨此事若讓人知道,那便是私蓄死士,朝廷削他一百次都不為過。想了一想,朱棣對朱能道:“士弘覺得該如何應付?”
此事乃朱能一手經辦,他欠身道:“王爺放心。八百勇士乃臣於王爺舊部中一手選拔,都是父母雙亡、家無妻小之人。王爺若是不放心,采訪使到前,臣將他們全帶出城就是了。”
“帶出城也不安全,若暴昭聽到風聲,定會四處打探,保不準會出婁子。”朱棣斷然否定。
此事確實要緊,萬一被暴昭偵知,燕藩頃刻便有覆頂之災。一時間眾人眉頭緊縮,都沒有妥善的方法。
突然,三郡王朱高燧眼光一亮道:“兒臣倒是有個法子!”
“哦?”朱棣頓時一奇。朱高燧乃其幼子,但他文不如高熾、武不及高煦,三子之中他關注最少。此時眾人俱都無計,他竟有了好點子?朱棣於是微笑道,“燧兒既然有計,可講出來與眾人參詳!”
朱高燧受了鼓勵,膽氣更壯:“依兒臣所見,可將八百壯士匿於後苑之中。燕府乃前元舊宮,規製宏大;後苑之內有殿有湖,且又僻靜深邃,不信他暴昭尋得著。”
朱高燧言畢,眾人精神俱是一振。此法確是極好,燕王府的前身是元朝故宮,其規製遠超其他王府。何況後苑占地頗廣,劃出一片藏八百人不成問題。且在王府之內,也好管製。最妙的是後苑乃王府禁地,外臣不得入內,暴昭即便得知風聲也是無法。他若敢偵刺王府內苑,朱棣當即便可辦了他,連建文也無話可說。
朱棣用讚賞的眼光看了朱高燧一眼,起身道:“燧兒之策甚佳,此事便由你兄弟三人與朱能去辦,切要隱秘!”隨後他又對眾人肅容道,“按日程算,暴昭近日便抵北平,其間大家務須謹慎,不可讓其尋得破綻。”
數日後,采訪使暴昭進了北平府,一同抵達的還有禦史林嘉猷與穀王府長史劉璟。林嘉猷是方孝孺的門生,而劉璟則是開國功臣、誠意伯劉伯溫的嫡孫,此二人皆忠於朝廷。建文派出暴昭後,又令二人隨同前往。
暴昭是刑部尚書,進北平後便暫住於按察使司衙門內。一連數日,暴昭僅就北平民政與布政、按察兩司官員商洽,偶爾於市井之間探訪些風土人情,似乎並無意與燕王為難。但朱棣心中清楚,這位朝廷大員來北平,絕對不隻是探探民情、審審案卷這般簡單。
據耳目所報,林嘉猷、劉璟二人這幾日活動頻頻,帶著一幫手下四處打探,與葛誠等一幫王府屬官也有交往。究其意圖,肯定是想暗度陳倉,收集燕王不軌之事。朱棣準備充分,故不動聲色,由著他們折騰。待暴昭等人明麵兒上的差使辦畢,進府辭行時,方借設宴餞行之機,刺探他們的“采訪”成果。
因暴昭等人乃朝廷欽差,故宴席於王府承運殿內舉行。席上,兩方人各懷鬼胎,暗自提防,但表麵上卻是談笑風生,一副其樂融融之象。酒過三巡,朱棣對暴昭哈哈一笑道:“本王居北平十六載,無德無行,對一城百姓寡於恩惠,暴尚書此番觀風,恐怕百姓埋怨本王之言亦聽了不少,還盼你回京後於皇上麵前多多遮掩,否則我這王爺怕是要做到頭了!”
暴昭心中一緊,趕緊起身答道:“王爺說笑了,藩國民政素來不由王府所轄,即便百姓於官府不滿,亦是布政、按察二司的過錯,豈能怪到王爺頭上?何況臣此次來訪,見北平政通人和,市井繁盛,而百姓亦多言王爺恩澤庶民,待一城百姓如同親子,哪有半分詆毀之語?以微臣所見,燕藩之治,實為諸藩之首,臣回京麵聖,必為王爺請功。”
暴昭所言倒也不假。他這幾日打探,其結果大大出其所料。上至三司衙門、下到街頭黎民,眾人莫不言燕王撫民有方,行事公道,說其壞話的還真沒幾個。而這也更令這位朝廷尚書警覺,一個王爺,即便是在洪武朝,也隻管軍政、不幹民事。通常說藩王治國有方,也不過是指其約束王府下屬、不擾士民罷了。而如今北平一城上下,不分軍民,大都讚燕王愛民如子,於百姓多有恩惠。這豈不意味著這位王爺大大越限,已把手伸到了其管轄之外的民政上頭?燕王如此收買人心,究竟打的又是什麽算盤?方才回燕王之言,其真實意思是要奏知建文燕王廣結民心,其心不測。
朱棣似乎並未聽懂暴昭所言之本意,隨即道:“暴尚書能有此言,本王倒是安心了。朝廷這半年來連削五弟、七弟之爵。雖說兩位弟弟本是罪不可恕,被削乃情理之中,但本王仍是頗有傷感。俗話說得好,‘長兄如父’,如今父皇、母後與三位哥哥俱已不在,我這個做大兄的未能阻止兩位弟弟行此不軌之事,實在是汗顏有愧!”說著,他竟聲色漸悲,幾乎都要落下淚來。
暴昭心中冷笑,嘴上仍是恭敬答道:“諸王各在封國,相隔遙遠,周、齊二王作惡之事,殿下在北平豈能知曉?還望殿下勿以此掛懷!何況藩王乃朝廷臣屬,二王有過,朝廷自會責罰。王爺隻需敬事朝廷,諸藩王之事,皇上自能妥善處置,您又何須如此自責!”
暴昭此話軟中帶硬,實是警告燕王安守本分,不要心生不軌。朱棣精明之人,又豈能聽不出來?不過他城府極深,盡管心中十分憤怒,麵上卻不表露出一分。
朱棣又與暴昭打了一陣哈哈,遂轉而對劉璟道:“仲景這幾日進府最勤,與燕王府上下頗為相得,眼下即將離別,可與我王府眾人有話要說?”
劉璟心中一沉。此次探訪,他仗著自己亦是王府官員的身份,與燕王府一眾文官頻繁聯係,希望從他們口中得到些王府內情,並與朱棣本人也接觸頗多。劉璟知道自己肯定被朱棣注意,但他也不在乎,遂笑道:“臣與葛長史等人不過是同僚相交,共探侍主之道而已。隻是此次走後,恐怕再與王爺對弈就難了!”他平日進府,亦常與朱棣對上兩局,借此機會互相試探。
朱棣哈哈大笑道:“那倒不妨,穀藩在宣府,與北平近在咫尺。橞弟若有事需知會我,你便借機再來北平便是。隻是你棋力太高,本王一介武夫,非你之對手。若再博弈,你需讓著些。”
劉璟微微一笑,從容道:“王爺過獎了,不過這下棋與處事一般,可讓之處便讓,若是不可讓處,臣卻不敢讓!”
朱棣一怔。這劉璟與暴昭一般,竟是如此綿裏藏針,時時不忘敲打自己。他一陣惱火,實在沒有心情再和這幫子人糾纏下去,遂再隨意說笑幾句,便道:“本王近日來身體不佳,今日幾杯酒下肚,腸胃越發不適,實在不能久陪。”說完,他又對一旁的朱高熾道,“諸位天使便由你相陪,務須不醉不歸。”眾人忙起身相送,朱棣含笑擺了擺手,便自回後宮去了。
時近年關,金陵城內亦飄起一陣小雪。這一日正值朝休,齊泰於家中設宴,邀黃子澄與方孝孺二人共聚小酌。
此時仍是微雪未停,齊泰家的花園俱被蒙上一層白霜,不過一進餐廳,便覺暖氣逼人,三位天子重臣吟詩作對,把酒當歌,很是快活。
方孝孺近來心情大好,幾次長談後,建文對他的人品學問十分讚賞,已命其參與機要國政。其時大明朝開國未久,朱元璋在位時以猛馭臣,雖頗有成效,但殺戮過多,對此建文心中頗不以為然。即位後,建文便想著手改革官製,效法史書上的三代賢王,打造出一個吏治清明、朝野和睦的太平盛世來。方孝孺儒學大宗,博古通今,且為人又正直不阿,正是建文朝思暮想的佐相之才。經過一番考察,建文對孝孺十分佩服,便將改製一事鄭重托付給他,命其總攬全局。方孝孺學通古今,自是一身抱負,以經濟天下為己任。如今遇得明主,以國家機要相托,他又怎能不感激涕零,拚死報效?
一連數月,方孝孺每日起早貪黑,遍覽古籍,為改製一事嘔心瀝血。經過連番辛苦,其心中已有了些眉目,不日即將具本奏上。他相信隻要按照自己所想,逐步妥善實行,大明天下必然會海晏河清,太平萬年!今日之宴,他一改素少沾酒的習慣,對齊、黃二人頻頻舉杯,亦是因心中十分高興所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俱有腹飽之感。齊泰遂命人撤去酒席,換了茶具、果點奉上。趁著這間隙,方孝孺推開房門,走到屋簷下麵站住,欲受些寒風以驅散酒意。
此刻已是正午,白雲逐漸散去,一縷暖陽射進花園之中,池邊梅花樹上的積雪遇光漸融,正滴滴答答地化水而落,正是一片寧逸舒和之象。方孝孺見此美景,忽然心念一動,遂婉婉吟道:
微雪初消月半池,
籬邊遙見兩三枝。
清香傳得天心在,
未許尋常草木知。
“好,好詩!”方孝孺正陶醉間,卻被一陣擊掌叫好之聲驚醒,扭頭一看,齊泰與黃子澄已走了出來。
黃子澄拊掌笑道:“希直不愧一代文宗,轉眼間佳句便至,此詩清新典雅,而這‘清香傳得天心在’一句,更是一片忠君報國之心,又不落俗套,實是妙極!”
方孝孺方欲答話,旁邊的齊泰卻嘻嘻笑道:“希直詩句之佳,吾輩不及,隻是這‘未許尋常草木知’,卻是一股獨立塵世之傲氣,我與子澄立於一旁,倒是自慚形穢嘍!”
方孝孺與齊泰、黃子澄同為天子股肱,早已十分熟稔。他知齊泰此言實是打趣之語,並無諷刺之意,遂微微一笑道:“尚禮卻是錯怪我了。方才吟詩之時,我念及此次改製,事關重大,天下臣工莫不關係其間,若是貿然漏得片言出去,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其中損了利益者必然興風作浪,壞陛下大事。我心憂此事,方有先前之句。”
“不想希直吟風弄月之中尚能含如此深意,我不能不服。”齊泰讚歎一聲,“改製一事,本極隱秘,且尚在籌劃之中,外間應未可知。即便到執行之時,百官食朝廷俸祿,坐九品之位,縱是利益有些許損失,以朝廷之威嚴想也彈壓得住。再說了,既是改製,必然有損有益,豈有皆大歡喜的?此事關係我大明千年之基,隻要皇上決心已定,必不致半途而廢。”
齊泰不愧為能臣,改製雖非其經辦,但他據理而論,分析十分翔實,方孝孺聽的是頻頻點頭:“皇上之心自無更易,隻在我輩善加籌謀,不可誤了陛下大計便是了。”說完,他又向齊泰、黃子澄詢問道,“二位大人的削藩之事應還順利?”
改製、削藩乃當今兩大要緊之事。改製由方孝孺一手操辦,而削藩建文則交給齊泰、黃子澄二人總理全局。
不料齊泰與黃子澄聞得此言,卻均收斂了笑意,搖頭不語。過了好一陣,齊泰方道:“大局尚還順利,隻是亦有些波折。”
“哦!卻是有何難處?”方孝孺奇道。近段時間他為改製一事忙得焦頭爛額,除了上朝便是在翰林院和宮中翻經閱典,回到家也是閉門不出,為此事費神勞心,於削藩倒還真沒時間顧及。
齊泰將黃子澄與方孝孺引回屋內坐了才道:“不瞞希直,我今日邀你與子澄二人前來,除為偷得浮生半日閑外,亦是想合三人之力,於此事做個計較。子澄且不說了,他與我共謀削藩,自是責無旁貸。希直雖職在改製,但與我二人同為天子重臣,還請你勿要卻辭。”
方孝孺此時方知齊泰此宴還另有目的。不過他與齊、黃同為皇上倚重,建文亦常以和衷共濟之詞勉勵三人,因此此番齊泰提及,他自然也是無可推托,便肅容問道:“不知二位有何憂慮,可否明言?”
黃子澄飲了口茶,苦笑道:“希直應知,削藩之難,難在削燕。燕王為諸王之長,實力冠於群雄。燕王不除,終是朝廷心腹之患;燕王若去,天下諸王失所仰望,必能俯首稱臣。不過燕王有功無過,故朝廷不能強削,以免失了天下公論。”
此事方孝孺當然知曉。當初之所以暫留燕王,亦有他據理建言之力。此時他一言不發,靜待黃子澄下文:“前些日,我與尚禮奏請皇上派暴昭等為采訪使赴北平暗訪,昨晚暴昭密奏便已到京。”
“哦?”派暴昭采訪北平方孝孺也知道。林嘉猷得以跟隨,亦有其舉薦之力,“暴尚書密奏,皇上可有發與二位?”
“當然。不過皇上倒也沒說什麽,隻是讓我們參詳便是。”黃子澄一邊回答,一邊目視齊泰。
齊泰會意,從坐榻旁的箱中拿出一個小匣子,裏麵正放著一本奏本。他拿給方孝孺道:“據暴昭所言,燕王似有廣結民心、濫施恩惠之事。”
方孝孺細細將奏本看了一遍,末了方合上道:“暴尚書所慮不無道理,燕王廣收民心至此等地步,其心或不可測亦未可知。不過……親王在藩國之內施些恩惠,也是正常之舉。且藩王畢竟乃朝廷所封,其寬於待民,也是彰顯朝廷恩德。燕王得百姓讚譽,朝廷亦說不了什麽。若以此降罪,不但燕王不服,百姓心中亦會輕視朝廷。”
眾人一時無話。燕王若因得民心而被怪罪,那朝廷豈不成了顛倒黑白,昏庸無道?這正是齊泰、黃子澄為難之處。值此朝廷與燕王相互猜忌之時,明知燕王此舉或別有用意,自己偏偏還挑不出理來,連製止都不能。
齊泰不由升出一陣無名火,自定削藩議以來,周、齊二王被除,其餘諸藩莫不噤若寒蟬,本是順風順水之局。唯獨麵對這個燕王,自己總有種使不上力的感覺。想硬削,皇帝與黃子澄、方孝孺等人均覺不可,自己孤掌難鳴。如今好不容易弄出個暗訪劣跡,以正削燕之名的辦法,本以為可一舉成功,哪知這暴昭北上一趟,劣跡沒查到,卻查出燕王愛民如子!想到此處,齊泰便氣不打一處來。
正當齊泰、黃子澄均感無計之時,方孝孺卻突然笑道:“二位無須如此,暴尚書雖未訪出什麽罪證,但我觀其奏疏,卻發現一個可乘之機!”
這奏疏他二人看了幾遍,均未發現有什麽能用之言,方孝孺怎麽一下看出了門道?齊泰、黃子澄頓時一怔。但方孝孺雖帶著笑容,言語中卻並無戲弄之意。二人遂馬上端正坐姿,洗耳恭聽。
“二位大人可有注意奏本中所提劉璟會葛誠一事?”方孝孺問道。
兩人俱一時莫名其妙。此事他們也都看了,無非是劉璟交結燕府屬官,葛誠對其語焉不詳,含糊其辭。這葛誠擺明是受了燕王指示,與劉璟虛以尾蛇,與尋燕王劣跡又有什麽關係?
方孝孺見二人不解,便接著道:“暴尚書采訪北平之意,燕王必然心知肚明。燕王自是不願被削,因而不能在暴尚書等人麵前落下把柄。這葛誠身為長史,乃燕府臣屬之首,他若一心向著燕王,見劉璟時必然慷慨陳詞,盡言燕王的好處。要是與采訪官員語焉不詳,虛與委蛇,豈不是徒讓朝廷覺得其心中有虧,進而燕王也有不軌之舉?以燕王之精明,豈會命葛誠如此做派?依我愚見,葛誠之舉絕非燕王授意。看其表現,必然是知曉燕府些許內幕,欲待舉報,卻又怕燕王知道。欲隱瞞不報,又怕他日燕王行什麽不臣之事,自己難免遭受池魚之殃。劉璟一加試探,他心中更加猶疑,所以顧左右而言他!”
聽完方孝孺之論,齊泰、黃子澄頓時恍然大悟,沒想到這麽一個“語焉不詳”之中還有如此奧秘!齊泰一拍桌子道:“方先生慧眼獨具,一語道破其詳,吾二人所不能及也!”
但黃子澄還是搖了搖頭:“隻是,葛誠畢竟沒有坦白!僅以含糊其辭,可定不了燕王的罪!”
“就算他坦白,定罪也不可能僅憑這一麵之詞!”方孝孺緩緩分析道,“其實朝廷削燕決心已定,葛誠是否舉報無關緊要。此人之用,非在當下,而在朝廷動手之時。有他相助,可知燕王虛實。所以,對他不需急於一時。隻需接下來咱們對燕王步步進逼,他必然心神大亂。等火候一到,不需我們特地去說,他為免遭池魚之殃,自會知道該如何抉擇!”
黃子澄道:“那這火候……”
“火候,就看尚禮的了!”方孝孺轉過頭對齊泰道,“接下來尚禮可以練兵、備邊為名,進駐北平四周,並找理由將朱棣的燕山三護衛逐步削減。如此一來,燕王就是隻猛獅,也被朝廷關進了籠子。至於區區葛誠,見此情狀,自知燕藩被削不可避免,到時候隻要朝廷略施小威,其必幡然醒悟,何愁其不跳出來舉報?”
齊泰笑道:“好說,過幾日我便進宮麵聖,請陛下下旨!”
見方孝孺三言兩語便抹去了暴昭奏折的不利,黃子澄心情大好,遂一把拿起桌上茶杯對二人道:“今日一宴,收獲良多。我三人忠心為國,蒼天必定相佑。隻要除了諸藩,朝廷再無內患,希直革舊鼎新也無隱憂。我等此番便以茶代酒,共飲此杯,願我大明蒸蒸日上,國運永昌!”
朱棣的臉色陰沉得十分嚇人。就在不久前,朝廷連發調令,北平布、按、都三司掌印全部換人。工部右侍郎張昺任北平布政使,山東按察使陳瑛平調北平,而都指揮使一職則由河南都指揮僉事謝貴接任。
這三人朱棣先前都不熟悉,待上任後略一接觸,除了陳瑛還較好說話外,張、謝二人均是表麵恭敬,骨子裏冷淡。且他們私下還派人打探燕府動靜,擺明了就是朝廷派來對付自己的。
正當朱棣為北平官府被朝廷控製而憂慮不已時,新年一過,大同又傳來驚天消息:大同參將、中府都督同知陳質參劾代王朱桂品行暴躁,虐害軍民。朝廷得奏,馬上將朱桂廢為庶人,囚禁於大同代王府內。盡管朱棣也曾聽說這位十三弟平日做事有些出格,但他於如此敏感之時被削,朝廷又豈是為了懲戒這麽簡單?緊接著,朝廷詔旨又下,重申親王不得節製文武吏士。朱棣是又驚又懼,無奈之下,隻得稱病不出,暗中召集三子與諸位信服,日夜籌謀應對之策。
但這應對之策又豈是那麽好想的?接連數日,大家絞盡腦汁,卻都覺得無計可施。今日密議半日,又是無果而終。正當朱棣歎氣之際,朱高煦終於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父王!還想什麽,索性反了算了!”
“胡說!”朱棣嚇了一跳,喝道,“逆子,你想我燕府被滿門抄斬麽?”
在場的其他人也都紛紛變色。雖然這裏是密室,在場的也都是燕王最親近之人,絕無泄露之虞,可這樣的話一經出口,仍讓大家覺得坐臥難安!
朱高煦卻絲毫沒有被朱棣的喝罵嚇倒,反而越發激動道:“父王,事情明擺著,朝廷這回不會放過咱們了!眼下那個謝貴、張昺天天在城內收買人心,再拖下去,北平就是朝廷的了?”
“北平本來就是朝廷的!你我都是朝廷的臣子,是朱家的子孫!”朱棣起身大喝,“再敢說謀反二字,我先斬了你這個逆子!”
見朱棣這麽說,朱高煦隻得閉嘴,但一臉不服卻依然毫不掩飾。
方才討論之時,道衍一直緘默不言。待朱棣嗬斥完朱高煦,道衍又隔了許久方歎氣道:“二殿下之言,確實孟浪了些。隻是眼下局勢確實凶險。謝貴、張昺已經接管北平軍民事務,留給王爺的時間已經不多。若王爺再不拿出對策,等到朝廷斧鉞加身,王爺就是想拚死一搏,恐怕手下也已無可用之人了!”
“師父之意我明白!”朱棣伸出一隻巴掌,阻止了道衍,然後略一思忖深吸一口氣道,“我已經想好了!明日上奏朝廷,請陛下允我進京!”
“什麽!”朱棣此言一出,滿屋之人無不瞠目結舌,就連道衍也麵露詫異之色。大家均不可思議地望向朱棣,似乎都以為這位王爺是說錯了話。隻見他一臉肅然,一雙眸子深沉如水,透射出一片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