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朱允炆有意捉弄 徐妙錦當街救人
商量完正事,三人便行禮告退。待他們走遠,建文尋思左右無事,遂出殿登輦,向長安宮行去。
長安宮位於後宮中的東六宮區的西南角,緊挨著皇後寢宮——坤寧宮,是皇帝嬪妃居所。當下住在長安宮的正是建文的妻子馬氏。作為皇帝正妻,馬氏本當入主坤寧宮。不過眼下太祖方逝,自不是行冊後儀式之時,馬氏便暫住長安宮。
方到宮門口,裏麵便傳來一陣笑聲。建文聽得,當即眉頭一皺。雖說國喪已過,然畢竟先帝升遐未久,這長安宮就一片歡聲笑語,也未免太不合時宜了!
就在建文不快之時,宮裏已得知消息,馬氏忙帶著一幹侍女內官迎出宮門跪拜道:“臣妾不知陛下駕臨,接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是朕不讓他們通報的,你無須自責,起來說話吧!”建文冷冷道。
馬氏從建文的語氣中聽出了不正常。稍稍一想,她便明白了建文不快的緣由,趕緊小心解釋道:“方才妙錦正逗文奎開心,一時興起便忘了禮數,還請陛下勿怪!”
“一聽聲兒就知是她!”聽得馬氏解釋,建文神色稍緩,仍冷哼一聲道,“偌大個金陵城,也就她敢這麽放肆!”
“咿呀!誰說我放肆啦!”建文話音方落,一陣清朗的女聲從宮內傳來,緊接著,一個上穿柳綠花緞右衽衫、下著杏黃綢馬麵襴裙的少女盈盈而出。隻見這少女年方二八,柳眉杏眼、麵貌清秀絕倫,隻是一雙水靈靈眸子卻是轉個不停,毫無女兒家應有的恬淡與矜持。
待到建文麵前,那少女微微曲身,算是行了見駕禮,隨即一蹦而起,雙手往腰間一叉道:“炆哥哥好沒道理!你整日就知道應付什麽國家大事,把妻兒晾在後宮不搭不理。我好心進宮陪娘娘和奎兒解悶,你卻還嫌我放肆!真是不辨忠奸,糊塗呢!”
建文被說得一怔,隨即啞然苦笑。這少女名叫徐妙錦,是開國元勳、已故魏國公徐達的小女兒。徐達膝下四女,其中長女徐儀華嫁給了燕王朱棣,次女和三女也先後許配給代王朱桂、安王朱楹,隻剩下這徐妙錦尚待字閨中。徐妙錦出生未久,徐達便去世了,徐老夫人憐其沒有父親且又是幺女,對她十分溺愛,一眾哥哥姐姐對她也是百依百順,生生把這小丫頭片子慣成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蠻千金。
徐達乃開國元勳,死後追封中山王,其家族是大明第一名門,平時與皇室來往十分頻繁。建文還未登基時,徐妙錦便時常找這位大自己幾歲的“哥哥”嬉鬧。她雖然任性,但性子卻是純樸爛漫,兼又生得俏麗可人,讓人一看就心生憐惜,建文對這位小妹妹從來也是憐愛有加。徐妙錦心思玲瓏,一下就摸透了建文性子,於是更加蹬鼻子上臉,對這位太孫哥哥更是毫無半點客氣,耍賴抬扛耍嘴皮子等小女孩子家把戲雖不是家常便飯,但也隔三岔五就來上一回,建文對此是又好氣又好笑,就是拿她毫無辦法。如今建文已貴為天子,但徐妙錦卻絲毫不因其身份而有收斂。結果甫一見麵,便又與他抬杠。
“你也太過分了!”想了一想,建文故意做出一副嚴肅之態道,“先帝去世方過一月,你就在宮中大肆囂笑,這成何體統?先帝在世時,對你也是疼愛有加。你這樣做,哪對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切!”見建文一副道貌岸然之態,徐妙錦當即把嘴一噘道,“你還好意思說?要我說,你這孫兒才對不起先帝他老人家呢!”
“胡說八道!”建文愕然道,“朕哪裏對不起皇祖父了?”
徐妙錦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瞪著建文,一板一眼地道:“先帝遺詔中,是不是說‘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勿妨嫁娶’來著?”
“是又如何?”
“這不就結了!”徐妙錦一哂道,“由遺詔便知,先帝之意就是讓咱們不要哭喪著臉,該笑的就笑,該吃的就吃,就如往常一般。我在這宮裏嬉笑,方正合他老人家心意呢!儂整日裏苦著個臉,是不是和先帝爺的遺願背道而馳?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有知,會高興嗎?”
“這豈能一概而論!”建文忙否認道,“臣民如往常一般自無不可。可朕乃天子,又是先帝嫡孫。皇祖父升遐,朕自然哀戚不已,哪能和臣民們一樣?”
“咿呀,儂這就大錯特錯了呢!”徐妙錦頭一揚,做一副教訓人狀道,“儂都知曉自己是天子了,又豈不知天子乃萬民之表率?儂整日陰沉著臉,天下臣民看了,哪還敢盡意歡笑?到頭來,大家就是不想,也隻能哭喪著個臉了,這就是上行下效呢!如此一來,先帝一番心意,豈不被儂這孝心給毀個幹幹淨淨?儂說,這對得起先帝他老人家不?”
建文聞言目瞪口呆。沒想到這丫頭片子嘴巴竟厲害至此!明明毫無道理之舉,但在她一番強詞奪理後,倒讓人覺得真是那麽回事兒。回過味來後,建文哭笑不得。看著徐妙錦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他一股氣上來,竟也生了一絲捉弄之心:“也罷,此事就算你說得對。不過今日朕來,正是與愛妃商量你的事來著。正巧你也在這兒,就一起聽了,也省得朕來來回回多費周折。”
“我的事?”徐妙錦一對眸子烏溜溜轉著,好奇問道,“我有什麽事,還要你們來商量?”
“朕乃萬民之主,還不能決定你的事了?”建文不無揶揄地反問一句,接著一本正經道,“數月前,曹國公曾進宮跟朕說,他的弟弟,也就是前府左都督李增枝已年過二十,至今未娶。他想讓朕到皇祖父那討個人情,請他老人家親自賜婚,將你許配給李增枝為妻。朕想李增枝也是岐陽王之後,與你徐家門當戶對,年紀也合適,遂就應承了。不料未及開口,皇祖父便就不豫,緊接著又升遐而去,此事便就耽擱了下來。今日早朝,朕見曹國公欲言又止,方想起此事。李增枝年紀也不小了,你也到了婚嫁之齡。朕想著便與愛妃商定,由朕親自下旨,為你二人賜婚,也算成全一段美好姻緣!”
“什麽……”建文話音方落,徐妙錦猶如五雷轟頂,先前的得意之情一掃而空,整個人立時木在當場。李增枝是京城出名的膏粱子弟,平日裏吃喝嫖賭無一不好,連良家少女也被其糟蹋了好些個,在勳戚圈子裏可謂惡名遠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混到二十出頭,仍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勳戚家閨女願嫁給他。這些劣跡,徐妙錦雖不得其詳,但多少也聽哥哥們提及了一些。讓自己嫁給這個浪**子,她豈能答應?
“誰要嫁給他了!”過了半晌,徐妙錦反應過來,對著建文便是一陣嚷嚷。
“這是什麽話?”建文當即拉下臉道,“嫁誰不嫁誰,那是你自己決定得了的?”
“那也得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妙錦硬邦邦地頂道。
“朕這不就是媒妁麽?”建文嘿嘿道,“至於父母之命,那也好說。朕這就下一道旨意,你家還敢抗旨不成?再說了,天地君親師,君在親前,這是人倫大綱!有朕旨意在前,你家即便反對,也當不得數!”
徐妙錦這下真傻眼了!她畢竟隻是個十六歲的純真少女,縱然平日刁蠻任性,但實是毫無心機。建文這番戲弄,連站在旁邊的馬氏都聽出了真意,可她偏偏就蒙在鼓裏,懵懂不知。見建文一本正經地擺出帝王架子,不明就裏下,徐妙錦還真以為他要把自己強嫁給李增枝,心中頓時大急。建文瞧著她焦灼神態,心中不由大樂,隻等著她向自己求饒服軟,好將這個刁蠻不馴的小妹妹一舉降服。
“不對!”徐妙錦忽然想到了什麽,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叫道,“我與李增枝輩分不合。論輩分,我長他一輩,不能行嫁娶之事!”
原來她之所以這麽說,其間有著一個典故:當年朱元璋與徐達平輩論交,情如兄弟。而李家卻是皇室外戚,李增枝的外祖母曹國長公主正是朱元璋的堂姐。若以輩分論,徐妙錦雖然年紀小,但實是朱元璋的子輩,而李增枝縱然年長,卻是孫輩。若在平常人家,以朱元璋與徐達的交情論,不光李增枝,就連建文本人,徐妙錦見了也可名正言順地叫他們一聲“世侄”!
徐妙錦立覺此說辭甚妙,立又恢複了洋洋自得的表情,望著建文。
建文倒有些出乎意料。他沒想到,這小丫頭竟如此古靈精怪,居然這麽快就想到這茬兒上頭。不過他拿定主意要捉弄徐妙錦,哪會這輕易就被駁倒?眼珠一轉,建文大搖其頭道:“此話看似有理,實則不然。皇祖父和你父親交好,卻並無血緣關係。何況李家乃皇族遠房外支,李增枝與你更隔得遠了。人倫輩序固然要講,但也不至於扯這遠。再說了,你平日不也總叫朕哥哥來麽?朕與那李增枝倒是貨真價實的同輩親族,你既把朕當哥哥看,那李增枝又豈會當不了你的夫婿?”
“你……”徐妙錦氣得嬌軀發顫。平日喊他哥哥,不過因著其年長幾歲,圖個順口罷了,哪知會在這時成為逼婚的理由?瞅著建文一副此事非辦不可的架勢,她不知其詐,急憤交加之下竟然放聲大哭道,“你這壞蛋,竟然欺負我!你這壞皇帝,奸皇帝……”
“好了好了!”見徐妙錦居然大哭,馬氏忙將她一把摟入懷裏,輕聲撫慰道,“傻姑娘,哭什麽?陛下逗你玩兒呢!這都沒看出來?”說著,馬氏又瞪了建文一眼,嗔怪道,“陛下也是,妙錦不通世事,您和她耍哪門子心機?”
建文也沒料到竟會有這等結果。見一向膽大包天的徐妙錦竟被自己唬得大哭,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似乎多年憋屈至此一朝而解。不過當看到她雨打梨花般的表情時,建文又立時心疼起來,責怪自己不該把話說得太重,唯恐真傷了這位純樸無瑕的小妹妹的心。
“好了好了!”建文略躬下身,對著抽抽泣泣的徐妙錦歉然一笑道,“莫哭了,朕是唬你玩兒的。朕豈舍得把這個如花似玉的好妹妹嫁給李增枝?”
“真的?”徐妙錦眼光一亮,立止住哭道,“你沒騙我吧?”
“當然沒騙你!”為了讓徐妙錦深信不疑,建文又接著道,“朕明日就要下旨,讓李景隆去開封辦事,李增枝也要跟著過去。他們兄弟都外出公幹了,哪還有工夫來娶你?”
這下徐妙錦才徹底放下心來,接過馬氏遞過的手帕,一邊拭著淚花,一邊問道:“這大熱天的,皇上派他們去開封做什麽?”
建文一愣,方意識到說漏了嘴。他趕緊幹笑一聲,遮掩道:“也不是去開封,是讓他們去寧夏練兵,路過開封罷了。”
李家兄弟的去向徐妙錦並不關心,方才她不過是隨口一提而已,因此並未追問下去。
見徐妙錦無話,建文放下心來,遂笑道:“被你折騰了好一陣,朕肚子都餓了,你們陪朕一起用膳吧!”
“誰稀罕你的禦膳呢!”徐妙錦翻翻白眼,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道,“你每次都吃些溫火膳,一點味道都沒有,我自個兒到外麵兒花市大街上買貓耳餃吃去!”說完,她又是一小曲身,隨即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留下建文夫婦麵麵相覷,好一陣方哂笑而罷。
從西華門出了紫禁城,婢女已牽著徐妙錦心愛的坐騎“雪燕”在門口候著。她一聲招呼,“雪燕”聞聲而至。徐妙錦親切地撫了撫“雪燕”的鬃毛,隨即一躍而上,沿著西安門內大街向皇城外奔去。
來到西安門,前方忽見一個頭戴烏紗帽、身穿紅色獅子補子團領衫、腰纏玉帶的青年官員正騎馬前行。徐妙錦見著,一揮馬鞭大呼道:“四哥,等我呢!”說著就疾馳過去。
男子聞聲,卻仍未停,仍照著原先速度悠悠而行。徐妙錦趕上,一勒馬韁,方拭著額頭細汗,一臉不高興地嗔道:“妹妹叫了半天,四哥沒聽見麽?”
“哪能沒聽見!”男子這才止步回頭,一張英俊的麵孔出現在徐妙錦眼前,嘿嘿一笑譏誚道,“京城百萬號人,除了我徐家四小姐,誰還敢在皇城裏這般跑馬吆喝?隻要聽著這急促蹄聲,便知定是你這混世妖女!”
“你才妖呢!”徐妙錦嘟著小嘴,一臉不高興道,“我好心好意叫你,你卻理都不理,哪有這麽做哥哥的!”
“不是我不應你!”男子忍住笑道,“今日是大哥值守宮禁,沒準兒這會兒就巡視到了西安門前。他平日最不喜你如男兒般跑馬舞劍,若你這瘋樣兒不巧被他撞見,回去又少不了一頓教訓。四哥是想裝作不答,你必以為認錯了人,也好把這股瘋勁兒收斂住,別那麽引人注目。不料你卻大呼小叫地趕了過來,倒讓為兄弄巧成拙!”
原來這男子正是徐達的第四個兒子徐增壽,他口中的大哥,是徐達長子徐輝祖。徐達共四子,其中第三子徐添福早逝,徐輝祖以長子身份承襲魏國公;二子徐膺緒任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徐增壽生得英俊,又聰敏過人,且生性瀟灑,十分討太祖朱元璋喜歡,因此他的官職反在哥哥膺緒之上,榮膺右軍都督府左都督一職。在小妙錦眼中,徐輝祖年紀較長且深沉穩重,不苟言笑,她便有些怕這位大哥,倒是為人親和且頗有名士派頭的徐增壽很對她的胃口。三個哥哥中,她與增壽最為相好。
徐增壽的話嚇住了徐妙錦,她緊張地四處張望一番,後道:“咿呀!大哥來了麽?他在哪?可有瞧見我剛才的模樣?”
“瞧你這急性子,哪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我方才說是‘沒準兒’,可沒說他已經過來。皇城這麽大,他兜上一圈都得費半日時間,恰巧到這西安門的概率可謂百中無一。若這都讓你撞上,那你也莫怨天尤人,隻認命便是了!”說完,徐增壽哈哈大笑。
徐妙錦這才明白被耍了。素來驕橫無理,人見人怕的徐家四小姐竟在一日之內被戲耍兩遭,這臉麵可是丟得大了。羞憤之下,她氣鼓鼓地狠瞪徐增壽一眼,手中馬鞭一揮,直向西安門外衝去。徐增壽一愣,隨即嗬嗬一笑,拍馬緊緊跟上。
出得皇城,氣氛頓時迥異。宮中有建文坐鎮,大家還不敢放肆,外麵的百姓便無這許多顧慮。太祖的三七過後,金陵城便又熱鬧起來,除了各大衙門前的門匾石獅依舊纏著白絹外,其餘地方已與往日無異。徐妙錦沿著大街東瞅西望,晃晃悠悠的一路瞎逛。徐增壽生怕她又惹什麽亂子,一路緊緊跟著。
待走到中城盧妃巷處,忽見幾個差役鎖拿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正遠遠地迎麵走來。忽然,後麵跌跌撞撞地跑來一個年紀較小的少女,隻見她跪倒在地,對著眾差役叩頭大哭道:“諸位官差大哥,你們放了我家小姐,我跟你們回去!”她的哭聲極為哀戚,引得路人全都停下來觀看。
“你?你這模樣能上得了台麵麽?”忽然,一個相貌猥瑣、年約三十歲的男子跑了出來,對著少女腹部就是一踹,少女應聲倒地。男子一聲招呼,差役們隨即吆喝著,趕著被鎖少女往前走。
“走,看看去!”徐妙錦精神一振。這位小姐平生最好熱鬧,且又從小習武,素以俠女自詡,此時見兩位少女落魄淒慘,當即生了惻隱之心。徐增壽未及阻攔,隻得暗暗叫苦,急忙跟上。
“站住!”趕到近前,徐妙錦一聲嬌喝,擋住眾人去路,手中馬鞭一指,有模有樣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等差役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天子腳下欺負兩個弱少女?你等眼中可還有王法嗎?”
差役見又冒出一個少女阻攔,不由一陣哄笑,猥瑣男子看在眼裏,頓時流裏流氣地道:“小娘子,莫非你也想跟大爺回去不成?看你花容月貌,姿色還勝過這兩人,拿回去咱家二老爺怕是更歡喜呢!”
“混賬!”徐妙錦頓時大怒,揚起手中馬鞭便是一揮,隻聽得“啪”的一聲,男子左邊臉上頓現出一道鮮紅的血跡。
“噢呀呀……”男子捂著左臉一頓怪號,緊接著對眾差役吼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把這賊女拿下!”
“是……”眾差役一怔,隨即答應一聲,提棍便要上前。徐妙錦乃將門虎女,打小承名師教習武藝,哪把這些差役放在眼裏?隻見她當即嬌哼一聲,拉開架勢就要開打。
“都給我住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後方忽然傳來一陣怒喝。徐妙錦回頭一看,原來是徐增壽已趕了過來。
“哎呀,是徐都督!”徐妙錦還未說話,差役中領頭的一個已棄了棍子,跪下惶恐道,“小人見過徐都督!”說完便連連磕頭。其餘差役見頭領如此,也是大驚,忙跟著跪下。
“你認得我?”徐增壽有些詫異。
“徐都督哪能不認得!”差役頭領畢恭畢敬地回道,“小的以前在中府衙門做皂隸,徐都督去中府公幹時時有碰見,隻是都督是貴人,自不把我這下人放在眼裏。”
“四哥別聽他瞎攀交情!”徐妙錦突然插過話道,“他們如此待這兩位姐姐,必都不是好人!你可得與我一道除暴安良才是!”
“四哥”二字一出口,差役頭領便明白了徐妙錦的身份,忙又對她作揖賠笑道:“徐四小姐誤會了!小人現在教坊司做事。所擒此女原為教坊司歌妓,前兩日竟私自潛逃,小人是奉咱教坊司奉鑾程大人之命,捉她回衙門聽審來著。”
差役頭領剛說完,徐增壽心中便是一咯噔。教坊司官妓出逃也是常有的事,如若真像這差役所說,那他擒拿逃犯實是名正言順,徐妙錦則成了阻撓官差,包庇逃犯。這事情雖說不大,但畢竟也關係著官府法度,傳揚出去,對徐家名聲恐有不利。
就在徐增壽與差役說話的這一會兒工夫,被鎖拿的少女已看出了門道:這一對兄妹,必是京城貴戚,這個當哥哥的還是朝廷大員。她見徐增壽的神情,知他有相救之意,隻礙於法度不敢妄動罷了。便心思一轉,忽大聲呼道:“大人,我不是教坊司官妓,我不是教坊司官妓!”
一言既出,眾人皆是大驚。差役頭子上前迎頭怒罵道:“賤婆娘,膽敢胡言?你在教坊司唱了五年曲,還敢說不是官妓?”
“我沒有胡說!”少女反而冷靜下來,迎著差役頭目凜然問道,“你說,教坊司的花名冊上,可有我的名字?”
“這……”差役頭領頓時啞了火,支支吾吾半天,也應不出個囫圇話來。
兩人對白,徐增壽盡收耳裏。心中計較片刻,他已隱約猜到了答案。他先一聲吩咐將無關路人驅散了,方走到少女跟前輕聲問道:“你是不是被教坊司賣了?”
隻聽得“哇”的一聲,少女頓時哭了出來:“大人明察秋毫,小女子正是被他們賣了!”接著,抽抽泣泣地將自己的遭遇盡數道來。
原來這少女名叫玉蠶,其父為洪武年間甘肅省的一名縣令。洪武二十六年,大將軍藍玉蓄謀造反,朱元璋勃然大怒,立誅藍玉滿門,並大肆株連,牽涉天下官吏及家屬達兩萬人之多,史稱“藍黨案”。玉蠶的父親曾在藍玉帳下當過筆吏,因此也被牽扯進來,本人被判問斬,玉蠶也被充入教坊司為妓。
教坊司負責朝廷樂舞,其蓄養之官妓也時常侍應權貴。而貴人之中,不乏風流浪**者,酒宴之間,便常看中某女,欲求之以為床笫之歡。不過教坊司官妓雖侍奉酒宴,但並非青樓女子。依著官家法度,官妓們隻需賣藝,無須賣身。
然則官妓雖有法度保護,卻也抵不住權貴的齷齪之心。能享受官妓侍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既已起心,便也就有自己的辦法。因此,時常便有些貴胄子弟與教坊司諸官吏沆瀣一氣,將看中的官妓報個暴病身亡,從教坊司的名錄上勾去,私下裏卻強帶回家中銷魂。因能做成此事之人皆都有錢有勢,官妓縱然不願,也無力抗拒,隻能任其糟蹋。玉蠶官家小姐出身,氣質脫俗,又生得花容月貌,在一次酒宴中被李增枝給盯上。正巧,教坊司的掌印奉鑾程三財是李景隆薦任,這樣李增枝行此勾當就更是手到擒來。哪知李增枝固然勢大,玉蠶卻是個剛烈之人,得知要被人私納,她寧死不願,在被偷送到李增枝家中的那天晚上,她趁人不備,竟私下逃了出來。
玉蠶的家早已敗落,她在世間無依無憑,隻有一個當年的貼身侍女景兒,在小姐被沒入京城教坊司後也追隨而至,在承恩寺旁的織棉坊內做女工,平時偶爾得閑,便去看望下昔日的小姐。玉蠶得脫,便去投景兒,兩人相依為命,一起做工,幾個月下來倒也平安。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今日天氣晴朗,玉蠶悶了數月,便拉著景兒一起逛街,不巧在一家布店買布時被教坊司人發現,結果當街被擒。
待玉蠶娓娓道畢,徐妙錦已是滿臉淚光。她出身名門,打小就是錦衣玉食,每日都有無數人在跟前侍候,哪知道世間還有如此慘事?尤其當得知要霸占玉蠶的是李增枝時,聯係到先前建文的玩笑,徐妙錦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揚起馬鞭,便要向那些差役招呼。
“住手!”就在徐妙錦握馬鞭的手就要落下時,徐增壽大喝一聲將其阻止。“你攔我做什麽?這等逼良為娼的狗差役,讓我抽死他們!”徐妙錦大為不滿,又作勢要打。
徐增壽一把上前將徐妙錦馬鞭奪下,人卻一言不發,隻是皺眉不語。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很明了了,說李增枝做出此等事,徐增壽一點都不感到奇怪,這個玉蠶所言十有八九為真。但正因為如此,反讓他躊躇。
徐妙錦要救玉蠶,這是肯定的,以這位小妹的做派,凡有她看不過眼的事,肯定會出頭管到底,就是鬧個天翻地覆也不在乎。這時自己若阻止,她必然大為不滿,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也會一落千丈,他可不想讓妹妹覺得自己是個膽小怕事之徒。
可是要管也麻煩。如果救下玉蠶,必然會得罪李增枝,且把盜買官妓的事兒抖摟到大庭廣眾之下,曹國公李景隆也臉上無光。李家也是開國勳臣,地位與徐家相當,倘因這芝麻點大的事使兩家鬧僵,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就在他尋思無計之時,教坊司奉鑾程三財已聞訊趕了過來。見徐增壽與徐妙錦這般架勢,程三財先是一愣,隨即嘿嘿一笑,扭著圓滾滾的身子湊近道:“卑職程三財,參見徐都督!”
這個程三財以前是李府家奴,徐增壽經常去李府,還是認識他的。望著這個腦滿腸肥的胖子,徐增壽眼珠一轉,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三財!好久不見!看你這模樣,卻又胖了幾分!”徐增壽不無揶揄道。
“這都是托徐都督的福!”程三財幹笑了一聲,隨即指著一旁的角落低聲道,“都督可否借一步說話!”
徐增壽一笑,從容移步。待到角落處站定,程三財便直截了當問道:“今日之事,敢問都督想如何收場?”
程三財的直率倒讓徐增壽一愣,不過他馬上反應過來,隨即淡淡笑道:“如此說來,你這奉鑾也承認是盜賣官妓嘍?”
“明麵兒上當然是認不得的。不過當著都督的麵兒,小人也不敢說瞎話,此女確是官妓,被李增枝都督看中,欲收作侍婢!還請都督看著徐李兩家的交情,高抬貴手一次如何?”程三財這話軟中帶硬,明是向徐增壽求情,暗中卻把李家抬出來給自己撐腰,想讓他投鼠忌器。
可徐增壽早有主意,又哪吃他這一套?隻見他冷冷一笑,滿不在乎地道:“你也別扯李家。實話跟你說,此事與本都督無關,本都督也無意管這檔子破事兒!可是……”說著,他向著遠處的徐妙錦努努嘴道,“你也瞧見了,我家妹子就在那兒,這可是她要管的。徐家四小姐的性子你也知曉,若不能讓她心服,那這事兒便就皇上親自出麵,恐也壓不下來。”
徐四小姐的驕橫刁蠻可是出了名的,若真強壓此事,她一旦發怒鬧起來,滿京城都會知教坊司盜賣官妓,程三財覺得事態嚴重。這“盜賣官妓”之事果真抖出,李增枝位高權重,又有李景隆庇護,最多也就偷腥不成反惹一身騷,淪為勳戚們的笑柄罷了。可要放在他程三財這個九品雜官身上,流放殺頭都是有可能的。更壞的是,為了平息眾議,到時候李景隆很可能棄卒保車,把他拋出來換取李增枝的順利過關。
“徐都督!”程三財心思急轉,臉上馬上堆滿笑容,恭恭敬敬地道,“方才是卑職孟浪了!此事如何辦,還請都督示下,卑職一律照做便是!”
“這還像個人話!”徐增壽一笑道,“我這有兩個條件,你聽了琢磨琢磨,若肯,就照著辦,本都督保我家妹子就此閉口。若不肯,那本都督也不管了,你自去和我妹妹說,她若願罷手,本都督也絕不對外人透露半字!”
“成!就依都督的法子!”程三財哪敢去和徐妙錦對陣?徐增壽還未將辦法說出,他便忙不迭地應承下來。
徐增壽一咳,低聲道:“方才鬧事之時,有一個男子挨了我妹妹一鞭,我遠遠看去似有些麵熟,像是李府下人,待我走近,他又溜得無影無蹤,可是找你去了?”
程三財一愣,忙點頭道:“是,那是李府的楊思美,這兩年剛進府當差的。方才見都督出麵,他便去教坊司尋我了。”
“這就好說了!”徐增壽一拍巴掌,隨即壓低聲調,將心中想法道了出來。
“這……”程三財麵露難色道,“依著都督的說法,卑職就是放這官妓,在李增枝老爺那邊也能對付過去,可這楊思美就不好辦了。都督有所不知,這小子很討李增枝老爺歡心,卑職若這般做,必然將他得罪到死處,到時候他在李增枝老爺麵前亂嚼舌根子,卑職恐就有罪受了。這責罰楊思美,可否便宜行事?”
“那可不成!”徐增壽臉一板道,“此二事你務須都辦了,差一樣本都督便不管這茬!”
程三財頓時無話,他又瞅了瞅徐增壽,見其一本正經,毫無討價還價的意思。無奈之下,他一咬牙道:“也罷,就按都督說的辦!”
“這便是了!”徐增壽又換上笑容,“其實你這般做,實是保全了李增枝老弟的名聲,他若得知,誇你都來不及呢!”
“承都督吉言吧!”程三財苦笑一聲,一拱手,隨即折返回現場。他先一招手,一個差役滾驢樣兒跑了過來,他叨咕幾句,差役一哈腰就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楊思美便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
程三財深吸口氣,對楊思美喝道:“你這奸賊,竟敢狐假虎威,壞了李增枝都督名聲!”
“老兄這是如何說?”楊思美頓時大驚。這玉蠶其實就是他首先發現,再臨時通知教坊司來拿人的,誰知人已拿著,卻在半途橫生枝節。方才他被徐妙錦抽了一鞭,臉上火辣辣的疼。待到徐增壽出麵,他情知不好,便去找程三財來幫忙。他本以為程三財借著公務名義,可以逼得徐增壽就此收手,也好為自己挽回些顏麵。哪知這個平日裏一起吃喝嫖賭的狐朋狗友竟會突然翻臉,反過來向自己發難。
“什麽老兄老弟的?”既然撕破了臉,程三財也就橫了心,平日裏潑皮無賴的習性也露了出來,“我已派人問過李都督,他老人家說從未有強娶官妓之事。你自己貪念美色,欲據為己有,卻假傳李都督之命逼我交人,實是可惡至極!李都督已傳下話來,打你二十水火棍,捆送上元縣衙門問罪!”說完,不待楊思美分辯,程三財高叫道,“來啊,給我扒了褲子當街開打!”
“是!”眾差役答應一聲,遂凶神惡煞般撲了過來,拿住楊思美便打。
“冤枉啊!真是二老爺叫我辦的!我隻是奉命行事啊!”楊思美還沒回過味兒來,便被差役牢牢摁住,急得當場大叫。
“往死裏打,叫他胡言亂語!”程三財尖聲叫道。雖然事先已有驅散百姓,但仍有些路人在遠處往這邊瞅。程三財生怕楊思美狂呼亂叫讓外人聽見,把盜賣官妓的醜事傳揚出去。情急之下,他索性心一橫,竟對楊思美下了狠手。
差役得上司吩咐,遂不用虛招,棍棍皆使足了力。楊思美開始還大哭小叫,待到後來就隻剩下嗚咽,到二十水火棍打完,他的雪白屁股已是血肉模糊,人也都幾無知覺了。
“將他拉下去!”程三財大喝一聲,兩名差役便將半死不活的楊思美夾起,拽死狗般拖了出去。
見事情已了,程三財一路小碎步跑到徐增壽與徐妙錦麵前,一哈腰道:“徐都督,此賊打著李增枝都督名號招搖撞騙,已被卑職責罰。這個玉蠶的名字也早被勾去,現已不是教坊司的人了。要不,我這就把她放了,由您與徐小姐處置?”
楊思美被打,徐妙錦心中本很痛快,此時見程三財信口胡謅,把李增枝推了個幹幹淨淨,她立時老大不滿。就欲再發怒之時,旁邊的徐增壽卻已先開口道:“程奉鑾秉公執法,本都督十分敬佩!我看這姑娘似也受了驚嚇,可否讓我先帶回府中,由我家妹子為她調養數日,待傷好了,你若欲要她回去,自可來魏國公府找我!”
“哪敢!哪敢!”程三財連連推辭,“這玉蠶好命,從此便是徐小姐身邊的人了,卑職哪還敢讓他回來!”說完,程三財命下屬卸了玉蠶身上枷鎖,飛一般的跑了。
望著差役們倉皇而去的背影,徐增壽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不過饒是徐增壽苦心設計,徐妙錦卻仍不能就此滿意。差役方一走遠,她便立馬跳出來嚷道:“四哥是怎麽搞的?惡人分明就是李增枝那**賊,怎就突然成這奴才招搖撞騙了?”徐妙錦雖然單純,人卻不傻,玉蠶親口說是被李增枝看中,方遭此禍,她當然不信僅是李府下人仗勢欺人這麽簡單。
麵對徐妙錦的問責,徐增壽也早準備好了說辭,他附其耳邊輕聲道:“四哥這麽做,其實正是為這兩位姑娘著想!”
“這是怎麽說?”徐妙錦不解道。
“妹子你想,若實說是李增枝奪這玉蠶,那這事可就鬧大了。到時候他被朝廷責罰自是不假,但玉蠶官妓身份卻仍是坐實,到頭來免不了重回教坊司。教坊司那是什麽地方?強顏賣笑,暗無天日,你就願她重回這修羅地獄中去?但若把此奪妓之事推到下人身上,李增枝顧及自己名聲,必然不敢聲張。且有此把柄在你我手中,他就更不敢再尋玉蠶的晦氣,如此玉蠶便就脫了官妓身份,重為良民,如此豈非善舉一樁?你說,四哥這麽做對不對?”
徐妙錦畢竟隻是個毫無心機的千金小姐,又哪知道徐增壽如此安排的真意?當聽完這道陳述,她大為感動,當即連連點頭道:“四哥說得是!還是讓玉蠶平安最為劃算!”說完,她一蹦一跳地到玉蠶身邊,蹲下身子雙手托腮道,“姐姐勿怕!那幫惡人已被我四哥趕跑了,以後不會再尋你麻煩了!”
玉蠶知道自己已經獲救,內心正激動萬分,見徐妙錦跑來,她忙拉著景兒雙雙泣拜於地道:“小姐與大人大恩大義,我姐妹永世不忘!”
“咿呀!”徐妙錦一蹦而起,側身躲過二人跪謝,方急急搖手道,“你二人勿要跪我,我年紀還小,可受不起!”
“小姐天性善良,必得菩薩保佑……”玉蠶見徐妙錦如此,心中越發感激,又說了好些謝詞方起身,“今日得小姐庇護,我得以重獲自由身,無以為報。唯許下重誓,此別之後,當日日為小姐祈福,今生不斷!”
“你們這就要走?”見玉蠶麵色慘白,徐妙錦忙又關心問道,“你們要去哪兒,還回織棉坊麽?”
“哪還敢回織棉坊!”玉蠶拭淚道,“此番得罪了李都督,他現下雖然罷手,卻難保不會心存嫉恨,來日再行報複。到時候我姐妹恐無運氣再得小姐相救了。方才我已想了,從此離開京城,與景兒一道回甘肅老家去!”
“回老家?”徐妙錦一愣道,“儂不是說你家已被查抄了麽?莫非還有親人在?”
“那你還回去做什麽?”徐妙錦一聽急了,“甘肅路途遙遠,聽說又貧瘠得很,你們兩人千裏迢迢回去,一路凶險不說,到家鄉也孤苦無依,這又是何苦?”
“不回去又如何?天下之大,又豈還有我姐妹二人容身之地?”
“這……”徐妙錦一時語塞,思忖了好半天。她忽然想到了什麽,乍一拍手道,“我有辦法了!你二人要不來我家吧!自打兩年前三姐出嫁,我平日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你們到我家來,我們三人一起住好不好?”
玉蠶聞言,眼光頓時一亮:以今日之事可知,這兩兄妹能夠救下自己,其家必也是名門望族;且此少女率真純樸,跟著她生活自是無憂。反正自己二人已無處可去,能有這麽個歸宿也是不錯。
不過玉蠶仍有顧慮,思忖半晌方猶豫道:“若能追隨小姐,自是玉蠶三生有幸。奈何那李都督也是權貴出身,在京師顯赫無比。今番小姐救得玉蠶,恐已給家裏惹了不少麻煩。若再把玉蠶帶回家中,李都督得知,與貴府之怨恐會更深。果真如此,玉蠶罪過豈不又大了一分?”
“怕什麽!”玉蠶不這麽說還好,一說起李增枝的家世,更激起徐妙錦不忿之心。她哼了一聲不屑道,“他爹爹是岐陽王,我爹爹是中山王!咱大明的開國元勳中,我爹爹排第一!你定要跟我回府,看他李增枝能奈我何!”
玉蠶這才明白,眼前少女竟是中山王徐達的女兒。驚喜之下,她又跪於地,激動道:“玉蠶三生有幸,若蒙小姐不棄,玉蠶願為小姐之婢,做牛做馬,以報小姐再生之德!”說完,景兒也跪下道,“願隨小姐左右!”
徐妙錦忙將玉蠶二人扶起,親切道:“什麽奴婢不奴婢的,我看你二人都比我大,從此就是我姐姐了!”
“那哪成!”玉蠶驚道,“玉蠶卑賤之身,豈可做您的姐姐!”
“沒什麽不可以的!”就在這時,徐增壽的聲音飄然而至。三女側目望去,他已至身旁,微笑著對玉蠶道,“我看你也是書香人家出身,想來也知些詩書禮儀。我家妹子素來驕橫,先前接連趕跑了好幾個先生。正好你與她投緣,便做她的女西席,平日教她些詩文女紅,也免得她老出去丟人現眼!”
徐增壽本沒打算收留二女,不料徐妙錦先主動招攬。後來他轉念一想,有這麽個知書達禮的昔日官家小姐跟著徐妙錦也不錯,遂又轉而同意。
“我哪裏丟人現眼了?”徐妙錦聽言大為不爽,狠狠地瞪了徐增壽一眼。
“還不丟人現眼?”徐增壽不無揶揄道,“大家閨秀,當街就敢鞭打男人!若不是我及時阻止,恐怕你都要和差役們亂打一氣了!”
“李增枝要去寧夏辦差?”徐增壽一怔道,“此事何時定的,我怎麽不知道?”
“人家去練兵備胡,關儂何事?”徐妙錦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隨即將從建文處聽來的話轉述一遍。
徐妙錦述完,徐增壽頓時陷入沉思,好一陣方喃喃道:“不對啊,近期並未有韃子南下的軍報啊!他李景隆去寧夏練兵做甚?而且自來京官赴隴,多是溯江轉漢水,由關中至甘肅。如此既便捷,又省了許多車馬顛簸,不比走汴、洛一路舒坦多了?”
“又不是要你顛簸,你操哪門子心?”徐妙錦不耐煩地說著,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道,“妹妹行俠仗義完了,現在餓得慌,你快帶我們買貓兒餃吃去!”
徐增壽一愣,隨即自失一笑,不過心中的疑慮卻依然縈繞,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