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費苦心自圓其說 巧斡旋赫德勸和

樹欲靜而風不止。隔了一天,《上海新報》刊登了蘇州殺降事件,上海坊間盛傳,李鴻章與英國人戈登設局騙取了長毛八大王的信任,是有預謀的先誘降再殺降。英國駐上海領事伯郎看到後非常生氣,立即至書英駐華公使館,請與總理衙門交涉,追究李鴻章的失信行為,然後親自去昆山向戈登了解情況。伯郎的結論是,李鴻章的殺降行為,使戈登的榮譽受到直接損害,同時間接損害了大英帝國的聲譽。他到蘇州麵見李鴻章,說他是代表大英帝國女王陛下政府及英國官商與李鴻章論理,要求他提交書麵認錯書,不然,一是常勝軍不再聽從李鴻章的調遣,二是他將要求各國不再援助中國,所有在清軍中效力的外國人完全召回,各國贈送的大炮等全部收回。

聞言,李鴻章失聲冷笑道:“我堂堂一省巡撫,殺個長毛還要向你道歉,我道哪門子歉?這純屬大清軍政,與外人何幹,憑什麽向你認錯?”

伯郎在上海,所有大清官員見了他總是恭敬有加。見李鴻章不買賬,他十分惱怒,生氣道:“我將回上海召集各國領事,揭露中國巡撫卑鄙無恥的失信行為。”

“悉聽尊便。”李鴻章向門口一指,那氣勢就像當初曾國藩指著門口對他說話的神情一樣。

伯郎吃了一肚子氣回到上海,當天召集上海報館及各國領事“揭露”李鴻章的卑鄙無恥。第二天的報紙上都登了出來,李鴻章看了報紙,氣得牙根疼,但又無可奈何。

這時,周馥從上海回來了,見到李鴻章便把幾張報紙放到他麵前說道:“我明白了,大帥打發我去上海,不是為了籌餉,分明是把我支走。”

“把你支走不是更好嗎?要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殺人,你不是更自責?”李鴻章這時心緒煩亂,也沒有好氣色。

“我自責不自責無所謂,上海的洋人都在恥笑中國人不講信義!”周馥是副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大人何必非要殺這幾個人不可?把他們軟禁起來,或者幹脆關起來,不都一樣嗎?何必非殺不可!”

“當然得殺,與其弄幾個不放心的人在臥榻,終日提心吊膽,不如快刀斬亂麻。”

“這肯定是程方忠的意思,他無非是怕這幾個人的功勞超過他,所以非要他們死。”周馥對程學啟素無好感,因為他的淮軍是軍紀最差的,“他也是長毛投過來的,隻顧得自己四處搶掠大發橫財,為什麽就不能給人條生路?”

“殺降的主意是我拿的。”李鴻章向來反感指責淮軍搶掠,“不就是殺了幾個長毛嗎?張三李四都來興師問罪,我李某人還就不吃這一套。”

周馥並不知道李鴻章已經吃了伯郎的一通窩囊氣,以為他的無明火是對著自己來的,倔勁也上來了:“大帥既然不吃這一套,我又何必在軍前礙大人的眼,告辭。”

李鴻章知道周馥誤會了,但他也沒心思去解釋,一個人坐著生悶氣。

令李鴻章煩惱的事一股腦地都來了,殺降的事如何處理還沒有眉目,李昭慶也到大帳裏來了,也是拉著一張長臉。李鴻章還在氣頭上,見到六弟也沒好氣,問道:“你不在軍前,跑我大營來做什麽?無錫剛剛收複,長毛隨時會來反攻,你這前軍將領擅離陣地,算怎麽回事?”

李昭慶本來也有一肚子氣,進門被二哥一通數落,立即像火藥堆蹦進了火星:“你還知道無錫收複了,你知道無錫是怎麽收複的?是你弟弟拚著命收複的。拚命的時候有我的份,為什麽保案上連我的名字提也沒提!”

無錫大捷後,李鴻章上保案,奏折中寫道:“除臣弟昭慶分應效力不敢仰邀獎敘外,記名提督狼山鎮總兵劉銘傳、記名提督郭鬆林,血性忠勇,摧鋒陷陣,所向無敵,為各賊所深憚。該二人官職較大,請旨優加獎賞提督銜。金門鎮總兵王華東,提督銜記名總兵黃中元、滕嗣武,總兵周盛波、張樹珊、張光泰、陳東友、周國興,均請以提督記名簡放……”

朝廷的上諭下來,眾人都是皆大歡喜,而李昭慶卻是“以同知記名遇缺即補”。一個從五品的同知,而且還不是實缺,僅是記名。參照其他將官立功受獎的成例,保他從四品的知府別人也說不上什麽。無錫這幾個月,確實不容易。太平軍十餘萬兵馬集結在江陰、無錫界上,從顧山以西,縱橫數十餘裏。李昭慶兵分三路進軍,親自率馬隊和群字營、忠字營上陣,屢挫太平軍前鋒,又夜半燒其營壘,焚毀其炮船,俘斬萬餘。攻克無錫城的時候,他又親自率軍從南門架雲梯登城,算不上九死一生,可也是置生死於不顧。

“我想不通,憑什麽阿貓阿狗都有知府、總兵的賞,卻隻給我個小小的同知!”

“你說清楚,我淮軍兄弟,誰是阿貓阿狗?還給了知府、總兵的賞?”李鴻章勃然大怒,“什麽叫阿貓阿狗,那是我流血拚命的淮軍弟兄!”

“我也是在拚命流血!”李昭慶卷起自己的褲腿,指著一個杏子大的疤說,“巡撫大人請看,這是攻太倉城的時候我被長毛的快槍打的,當時血灌滿了我的鞋子。”

攻打太倉的時候,李秀成的女婿蔡元隆搞詐降,李昭慶率部進城去受降的時候遭到伏擊,腿上中了一槍,幸虧程學啟親自來救,才把他搶了出去。

李昭慶又脫下上衣,露出脊背,上麵有一條長長的刀傷:“巡撫大人請看,這是我登上無錫南門的時候,被長毛背後襲擊,挨了一刀。憑良心說,你六弟夠不夠意思?”

這時程學啟進來了,見兩兄弟烏眼雞似的,連忙相勸。李昭慶的氣小了些,氣鼓鼓在一邊坐下。程學啟向李鴻章說道:“大帥,老六的功勞確實大,就給他這點賞,實在是太虧了。”

“方忠,還不是因為他是我家老六嗎?但凡他不是我李某人的兄弟,這時候知府的實缺也該放了。我淮軍兄弟連連立功,不知多少人嫉妒得要死,雞蛋裏挑骨頭,他們要說我李某人搞雞犬升天,我真是有口難辯。”

李昭慶聽了又“霍”地站起來說道:“你就是擔心你的頂戴!你為了自己的頂戴不顧親兄弟的死活,讓親兄弟的血來染紅你的頂子。”

李鴻章拍案而起,嗬斥道:“老六,你說話要拍拍自己的胸脯想清楚了,你沒來上海的時候,我就是紅頂子了,我的紅頂子,沒用你的血來染。”

“老六,這話可就過分了。咱淮軍弟兄誰不佩服大帥,最是賞罰分明,咱們願意跟著大帥拚命,為的就是大帥舍得重賞,不像有的大帥手裏的翎子都摸成了禿板也不舍得賞人。”程學啟勸了李鴻章再來勸李昭慶。

程學啟所說一點不假。不光他程學啟,劉銘傳、張樹聲、張樹珊兄弟、周盛傳、劉盛波兄弟,這些最早跟隨李鴻章到上海的淮軍老弟兄自不必說,就是後來投效淮軍的郭鬆林、張桂芳、陳東友等人,幾乎是打一仗就換頂戴。

李昭慶氣的正是這一點,跟著李鴻章出來的都頻頻換頂戴,而到了親兄弟這裏,卻連外人也不及了,拿命卻拚不來頂戴。程學啟早就是南贛鎮實缺總兵、遇缺題奏即補的提督,因此李昭慶尊他一聲“程軍門”:“程軍門你評評理,按我拚的命流的血,給我個知府頂戴不為過吧?怎麽到了我這裏,他就要把翎子都摸成了禿板也不舍得賞給我?”李昭慶把程學啟的話立馬用到二哥頭上。

李鴻章想想六弟說得也不錯,按功勞,老六實在有些虧。可是他的難處有誰能夠明白?他努力壓住火氣道:“老六,你也別總是埋怨二哥。你也是讀書人,尾大不掉、持盈保泰的道理你總該明白。”

李鴻章的意思,淮軍聽命於他李鴻章已經令人嫉妒、非議,如果淮軍再讓人誤解為是李家軍,那就更加危險了。

李昭慶當然明白道理,但道理是一回事,自己的前途又是一回事,自己投軍本來就是衝著頂戴來的嘛。

這時,程學啟又勸道:“老六,立功的機會還有的是,下回大帥做保案時我來提醒,到時候大帥再這麽不公正,我豁上自己的頂戴也要為你爭一爭。”

這時候,六百裏加急上諭到了,李鴻章焚香拆閱,原來英國駐華公使向總理衙門提出抗議,李鴻章殺降不僅影響戈登的聲譽,而且損害了大英帝國的榮譽。上諭要求李鴻章詳細報告殺降的實情,語氣很嚴厲:“朝廷已經申明嚴禁濫殺在前,戈登擔保降將性命在後,該大臣何以妄行殺戮?著該大臣據實回奏,以正視聽,以洽中外之邦交。”

這是表明朝廷態度的官樣文章。恭親王還有一封私信給李鴻章,說明由於英國公使提交了抗議照會,朝廷不得不嚴厲表態。但殺降可能導致此後長毛頑抗不降,增加攻堅難度,對此不能不有所顧慮。朝廷更擔心的是,洋人傲慢倔強,如果處理不好,戈登再像白齊文一樣投到長毛一邊,後果將十分嚴重。看了恭親王的私信,李鴻章也意識到,殺降這事實在有些得不償失,特別是戈登反應如此強烈,實在出乎意料。

見李鴻章神情嚴峻,李昭慶問怎麽了,李鴻章把上諭遞給他。他看罷上諭,暫把不滿拋在腦後,替李鴻章打抱不平道:“不就是殺幾個逆賊嗎?還怎麽就影響邦交了,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事。”

程學啟更是罵不住絕口:“都是戈登這個洋鬼子搞的花樣,這事是我主張的,要找麻煩讓他衝老子來。惹急了老子,和他幹一場,非把他打趴下不可!”

程學啟所部與常勝軍對李鴻章來說一個是左膀一個是右臂,尤其常勝軍的火炮在攻堅中的作用無人可代,因此程學啟要與戈登開戰的話讓他十分反感:“方忠,你打趴下常勝軍,然後再讓長毛來把我們打趴下?你與戈登不睦,我不能逼著你去笑臉相迎,可你說話不能太過分了。”

程學啟的原意是要為李鴻章打抱不平,如今受了李鴻章一番責備,心裏不痛快,閉嘴不再說話。

“方忠你不要不高興,常勝軍的做派我也很生氣,可是如今還用得著他,不能不曲意籠絡,你也要體諒我的難處。”李鴻章見狀,又安慰他道。

“我當然知道大帥的難處,朝廷如今問責,你都推到我頭上就是了,再說,殺降也是我主張的。”

李鴻章拍了拍程學啟的肩膀道:“那樣做,我李鴻章還算大丈夫嗎?我是一省巡撫、淮軍統帥,殺降的事情自然是我最後拿主意。別擔心,一根稻草壓不倒咱淮軍的。你忙去吧,順便讓蘭溪到我這裏來。”

“我聽說老周為殺降的事和大帥鬧意氣,這些天一直不出門不見人。”

李鴻章笑了笑道:“你隻要告訴他,朝廷要追究殺降的責任,我要倒黴了,他立馬就會過來。”

周馥聽說朝廷嚴旨責備,果然不再鬧意氣,連忙到李鴻章大營來了。

“蘭溪,八個逆酋的確該殺,不過惹來的麻煩也大了。”李鴻章邊說邊遞給他恭親王的私信。

“大帥是知錯、改錯、不認錯。”周馥接過上諭和恭親王的私信道。

“你是說我和曹阿瞞一個德性?”李鴻章眼角含笑,“殺已經殺了,當然有該殺的理由。叫你來,幫我想一想,如何回複朝廷。”

“我們該不該殺降不用去費腦筋,關鍵是要讓朝廷覺得不殺降不行,所以,首先必須把敵強我弱的形勢擺擺清楚。”周馥知道李鴻章是鄭重與他商量事情,他也就不能不鄭重其事了。

李鴻章一拍桌子大聲道:“真是響鼓不必用重槌!蘇州城下,程學啟一軍不滿萬人,而蘇州城內外,長毛人數卻有二十餘萬。”

蘇州城外淮軍總共一萬五千左右,說不滿萬還可以,長毛竟然說有二十餘萬,實在不可理解,所以周馥莫名其妙地望著李鴻章。

“蘇州城內居民已經從賊數年,蓄發異誌,算不算長毛?加起來算二十萬不過吧?”李鴻章原來是算了筆糊塗賬,故意把對手的軍民混為一談。如此說來,二十萬也講得通。

“接下來要重點說明八逆並非誠心歸降。”周馥已完全進入文案的角色。

“要留二十營,占據四門,不剃發,建街壘,這都是證明。”李鴻章早就把這些理由想了不止一遍。

“還有一條,因詐降官軍吃虧的先例不妨數幾例,比如安徽苗沛霖就是反複小人,降而複叛,叛而複降,以致牽動整個江南局勢。還有幾個月前太倉詐降,讓我淮軍損失嚴重。”

“對對對,如果不當機立斷,郜永寬可能就是第二個苗沛霖,我不能像勝保一樣被這種反複小人玩弄於股掌。”周馥補充的這一條令李鴻章大為讚賞。

至於戈登如此生氣的原因,是大家都說他與官軍合謀騙取降眾信任,隻要說明他與殺降事件無關就行了。

對這一說,李鴻章大搖其頭:“殺降的時候我已經沒法找他商量了,因為他索取重賞未得逞鬧意氣跑到昆山了。朝廷對戈登有功必賞,給予厚餉,而他性情反複,不顧大體,既索重賞,又生事端,挾軍自重,不服調度,這些都要說給朝廷。”

“大帥,這是不是火上澆油,本來英國公使就給總理衙門添堵,我們再這樣說……”周馥有些不解了,“再這樣說是讓總理衙門兩頭為難。”

“就是要讓總理衙門為難。”李鴻章一語道破天機,“我們也給總理衙門一個官樣文章,我們唱黑臉,總理衙門去唱紅臉,在英國公使那裏也好交代。有時候,你認錯就真有了錯,不認錯就沒有錯。”

是啊,到時候總理衙門的大臣可以拿著李鴻章複奏說:“公使閣下你看,戈登也有些不像話,李鴻章也是一肚子牢騷,我們總理衙門也是兩頭受氣。”這樣,英國公使的氣反而可能會小一些。

“不過,這是表麵文章,戈登的事情還必須好好解決。常勝軍這個磨難星,現在還離不了他,打常州、湖州,還都要用他的大炮。所以,還必須籠絡住他,更不能讓他氣昏了頭投了長毛。隻是我弄不清楚,就是殺幾個長毛頭子,戈登怎麽像被刨了祖墳,發那樣大的火?更不可理解的是,上海的洋人竟然都支持戈登這麽胡鬧。”

李鴻章把《北華捷報》的一篇評論指給周馥看,那篇評論說:“我們很高興地看到,戈登先生停止了進一步的行動,不再受中國巡撫的指揮。隻有用這種方法才能對中國人起作用,喚起他們的榮譽感是無用的,因為他們已無榮譽感。隻有使他們失去利益,才能使他們的行動與歐洲的原則相符合。如果李鴻章認識到他的行為的後果已經導致失去了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的幫助,這會限製他的背信棄義行為。”

李鴻章特意在“與歐洲的原則相符合”下畫了線,周馥立即建議道:“我對洋人了解太少了,至於什麽是歐洲的原則,更是不知道。我覺得,這件事大帥應該找馬格裏商議,他與戈登的關係不錯,而且他比我們更了解洋人的這些奇怪念頭。”

“好,無論多難的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隻要找對方法、找對人。”李鴻章半是感慨,半是吩咐,“複奏的事,辛苦你起個稿子。勸說戈登的事,我就拜托馬格裏。”他端起茶來在嘴邊一抿,算是結束他與周馥的商議。

李鴻章行事,有些時候不符合周馥的道德評判,令他十分不快,甚至想拍拍屁股走人。但李鴻章解決問題的方法和路子,又常常出其不意,卻直扼要害,不能不令周馥佩服。當他走出李鴻章的大營時,因殺降帶來的不快已經拋卻腦後了。

馬格裏因為要檢驗他所造炸炮的威力,所以已經有兩個多月經常跟在軍前。李鴻章著人去找,果然在程學啟的炮隊裏找到了他。見到李鴻章,他就興致勃勃地報告他所造炸炮如何堪與進口貨相媲美。李鴻章也知道情況,所以讚道:“的確不錯,在攻打蘇州城的戰鬥中,你的炸炮功不可沒。還有丁雨生、馮竹如的炮局,都有功勞。”

當初李鴻章在上海委托馬格裏創辦炸炮局,同時又讓丁日昌和馮焌光分別成立兩個炸炮局,一則避免全賴洋人,二則也是為了增加產量。事實證明,這三個炸炮局最好的還是馬格裏所創辦的,因為采用蒸汽機器,不僅產量高,而且質量可靠,而成本比之從奸商那裏購買便宜了六七倍。從前購買一發十二磅炮彈要三十兩銀子,而馬格裏所造,不超過五兩。設局自造這步棋是走對了,李鴻章還有更大的計劃。

“清臣,”李鴻章有時也這樣稱呼他,“我打算把你的炸炮局遷到蘇州來,規模還可以再擴大,需要增機器、招人手,你說一聲就是。地方我都給你看好了,就設在郜永寬的納王府裏。”

馬格裏十分高興,立即要報告他未來的計劃。李鴻章卻搖搖手打斷道:“炸炮局的事,以後你與軍械局去商議就是,今天找你來,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請教——還是戈登將軍的事,你有什麽辦法讓他消消氣?”

馬格裏聽明白了李鴻章的意思,立即解釋道:“戈登上校如此生氣,是因為歐洲與中國對待俘虜的習慣不一樣。在中國,戰勝一方殺死戰俘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在歐洲,非常尊重人的生命和尊嚴,隻要投了降,就不能再濫殺,否則就被視為野蠻無恥的行為。所以,無論是戈登上校還是各國領事和洋商,都以大人殺降為可恥。”

“哦,原來如此。”李鴻章還是不太明白,“那麽,如果是詐降呢?他降而複叛呢?”

“可以把他們囚禁起來。或者再上戰場見高低,總之不能殺。”

“原來你們歐洲人有這些講究。我想拜托你去向戈登將軍說明白,其中有誤會,讓他不必再賭氣。”

馬格裏卻推辭道:“我很感謝大人的信任。不過,這件事情現在不僅僅是戈登上校的個人榮譽,聽說鄙國的駐華公使卜魯斯已向總理衙門提交了照會。所以,最好能請一位與公使和戈登上校都能說上話的人來勸。我與戈登上校雖然熟悉,但是不能影響公使的看法。”

李鴻章想了一圈後道:“我認識的洋人,多是洋教官,能與公使說上話的實在沒有。”

“有一個人非常合適,既與戈登上校熟悉,與公使的關係也十分密切。”馬格裏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就是正在上海署理中國海關總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

第一次鴉片戰爭前,整個大清國隻有廣州是唯一的通商口岸,洋人隻能在廣州一地交易。所謂海關,也就隻有廣州一處。第一次鴉片戰爭後,根據《南京條約》的約定,大清增加上海、寧波、廈門、福州為通商口岸,到了第二次鴉片戰爭,《天津條約》《北京條約》又開放牛莊(後改為營口)、登州(後改為煙台)、台南、淡水、潮州、瓊州、漢口、九江、南京、鎮江、天津為通商口岸。通商口岸達到十六個,海關也就越來越重要了。大清官員無官不貪,海關這種肥缺,自然是貪墨的重災區。英、法、美三國為了確保在華利益,以維護海關秩序為借口,誘逼上海官憲把江海關征稅行政交由三國領事提名的稅務監督接管,這樣,長江海關便成為三國領事控製下的征稅機構。其中英國在上海的勢力最大,英國稅務監督李泰國是實際的控製者。三國控製下的海關,按照歐洲的海關製度加強管理,關稅每年都增加,朝廷也就默許了這種模式。到了1859年,《通商章程善後條約》付諸實施,當時兩江總督兼各口通商大臣何桂清認為李泰國“熟悉各國商情”,給他下了個劄子,委他為總稅務司,“凡各口所用外國人,均責成李泰國選募”。這樣一來,各海關都要募用外國人,而且所有外國人的征募權都給了李泰國。李泰國正式成為總稅務司,雄心勃勃要把上海的海關製度推行到所有口岸去。1861年夏,總理衙門希望總稅務司設到北京,請李泰國到北京去履職。然而李泰國擔心清朝廷可能會被太平軍推翻,去北京反而不如上海安全,所以拒絕北上。這時候正巧上海民眾在南京路示威,抗議外國人奴役中國苦力,李泰國橫加幹涉,結果被群眾痛毆一頓,他借此為由,請假回國休養。他不懂中國規矩,又為人傲慢,行事魯莽,不等總理衙門準假,他就乘輪船走了。總理衙門因此非常生氣。他臨走時,推薦了兩個人署理海關總稅務司,一個是江海關稅務司費子洛,一個是粵海關副稅務司赫德。

赫德出生於英國農村一個貧窮家庭,但他一直有一個爵士的夢想,所以從上小學起,學習就十分刻苦,進入貝爾斯皇後學院後幾乎每年都拿獎學金。學院畢業那年,英國駐廣州領事兼英國駐華全權公使包令派人到貝爾斯皇後學院招收領事館工作人員,他們看了學校對赫德的推薦信,沒經考試就直接錄用了。1854年,十九歲的赫德告別家鄉來到陌生而又神奇的中國。他先後在寧波領事館、廣州領事館任過翻譯,參與籌建粵海關並出任副稅務司。他利用一切機會學習中國語言,而且他沒有通常英國人的傲慢,他熟知中國禮儀,對中國官員十分溫和客氣,因此博得中國官員的好感和信任,擅長與中國官員打交道成了他的獨特本領。李泰國回國休假前推薦赫德和費子洛兩人共同署理海關總稅務司,給赫德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曆史機遇。

李泰國回國後,總理衙門要求署理海關總稅務司到北京去詳細報告各口海關建設計劃。按資曆,同樣署理海關總稅務司的費子洛比赫德更有資格去北京,因為他是上海海關稅務司,赫德是粵海關副稅務司。但是,費子洛中文幾乎一竅不通,精通中國語言而又熟知中國官場禮儀的赫德得到了這個機遇。有人在機遇麵前,往往沾沾自喜,而忘記了真正抓住機遇還必須有足夠的準備。而赫德不僅敏銳地意識到這次機遇的重要性,而且他為之做了充分的準備。他準備了大量的數據資料,分析了總理衙門可能關注的九個問題,準備了九份備忘錄。

1861年夏天,赫德進了北京城,第二天就去總理衙門。總理衙門是第二次鴉片戰爭後成立的專門處理對外事務的機構,官員分大臣、章京兩級。恭親王奕任總理衙門王大臣,其他大臣則是從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尚書、侍郎中指派,統稱為總署大臣。下設章京滿漢兩班三十二人,具體辦事。在總理衙門行走的,無論大臣還是章京,大都經曆了宦海風波,至少在科舉的道路上經曆了多年寒窗苦讀,能夠進入總理衙門,他們有理由認為自己是最優秀、最有才能的官員。再加中國人視洋人為蠻夷,對時年二十六歲的赫德,沒有一個人把他放在眼裏。第一次見麵,恭親王隻是禮節性地打個招呼,然後幾乎一句話不說。總署大臣、戶部侍郎文祥因為戶部財力捉襟見肘,因此對海關、商業、財政方麵的情況迫切需要了解。而他所提出的任何問題,赫德都能對答如流,而且都能報出相應的數據。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幾乎隨手就能拿出已經整理好的備忘錄。總理衙門的大臣及章京們,都暗自驚訝,對這個藍眼睛的毛頭洋人由衷的佩服。而赫德對所有人員彬彬有禮的態度,更讓大家對這個年輕英國人充滿了好感。

第二次見麵,恭親王就放下尊嚴,比較隨和地向赫德提了許多關於海關、財政、商務等方麵的問題。時年二十八歲的恭親王,雖貴為議政王、領軍機大臣、總理衙門王大臣,但在海關及西方商務問題上,幾乎是一竅不通。他所提的問題,有些甚至有點可笑。但赫德始終保持著對大清王爺的尊重,耐心、細致地回答所有問題。赫德幾乎每天都到總理衙門討論各種問題,他有時去得比幫辦大臣們還早。他發現恭親王十分勤勉,每次他見到恭親王時都是在批閱一大堆文件。恭親王對他已經十分隨意,有一次放下手中的毛筆,去撫摸赫德的西式服裝,對他的上衣口袋特別欣賞。他還與赫德談諸如野人的傳聞、西方有無矮人國等話題。有時,恭親王當著赫德的麵,甚至談一些中國官場十分敏感的人事話題。冰鎮的西瓜送來時,恭親王總是吩咐先給赫德一塊。有一次告辭時,恭親王甚至拍著赫德的肩膀稱他為“我們的赫德”。

赫德回上海的時候,恭親王甚至強烈要求他留下來,以備顧問。對赫德在北京的成功,獲得恭親王及總署大臣的如此信任,連駐英公使卜魯斯也覺得不可思議。赫德得到了恭親王和總理衙門的大力支持,他用了一年的時間,建起了十二個新式海關,其成就遠遠超過李泰國。

在英國休假的李泰國,受清廷委托購買一支艦隊。這本來是一次表現他的才能和加強與清廷關係的大好機會,但因為英國及他本人膨脹的野心,他牢牢把艦隊的指揮權和控製權抓在手中,態度蠻橫而又傲慢,結果惹惱了恭親王、總署大臣及曾國藩、李鴻章等封疆大吏。最終結果是大清寧願賠錢,也不要這支英國人控製的艦隊。李泰國不但妄想當中國艦隊總司令的野心不能實現,就連總稅務司的職位也保不住了。有一次他帶著赫德到總理衙門,總理衙門無一人與他打招呼,而無論大臣還是章京,都滿麵笑容與赫德交談。李泰國在艦隊指揮權問題上寸步不讓的時候,赫德卻一直在幫著總署商量解決的辦法,他認為李泰國是在自取其辱。

李泰國的傲慢和狂妄終於付出了代價,清廷以健康不佳為理由,不再聘請李泰國為中國海關總稅務司,而是讓赫德和費子洛繼續共同署理。李泰國最終氣憤而又無奈地離開了中國,搭上了回英國的輪船。回國後的李泰國十分潦倒,而赫德則開始了炙手可熱的人生。

機遇似乎特別垂青赫德,李泰國回國後,署理總稅務司費子洛在江南的瘟疫中病死了,赫德成為中國海關總稅務司,隻是時間問題了。

李鴻章聽說連恭親王都親切地稱赫德為“我們的赫德”,他立即意識到這是個必須結交的人物,而且越快越好。於是他立即寫一封親筆信,讓馬格裏馬上到上海,去見這位署理中國海關總稅務司。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親自見一下這位總稅務司,我也有許多問題需要請教。”李鴻章把信交給馬格裏的時候,鄭重交代。

馬格裏與赫德說不上關係特別密切,但兩人算得上十分熟悉。他趕到上海稅務司的時候,赫德正在與英國駐上海領事館的翻譯麥也思爭論,兩人爭論的問題是戈登該不該繼續接受李鴻章的調遣。麥也思認為李鴻章手段殘忍,不守信用。他利用戈登攻下蘇州,達到目的之後,就把戈登甩到一邊;他讓戈登為太平軍降將擔保,在他們投降後卻把他們統統殺掉。將來他也會這樣對付戈登的常勝軍,利用英國人達到目的,然後再丟開。聽命於這樣的無恥之徒,是對英國人的汙辱。而赫德卻認為,常勝軍與清政府之間有協議,隻要協議沒有解除,就必須按協議來,常勝軍拿著清廷的俸祿,就應當聽從清廷的調遣。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馬格裏的到來打斷了兩人的爭論,麥也思告辭時仍然十分憤怒。

看過李鴻章的親筆信,赫德笑道:“巧得很,總理衙門也給了我指令,讓我勸說他們兩人不要決裂。”

聞言,馬格裏問道:“對李巡撫的請求,您是什麽觀點?”

“第一,兩人必須和好,戈登上校不能做出過分的事情。如果他像白齊文那樣去助太平軍,就是不可饒恕的糊塗行為。因為那會引起中英外交糾紛。英國已經聲明,幫助中國政府平定江南的叛亂,不允許任何英國人幫助造反者。第二,戈登必須繼續留在他的軍隊,並帶領他的軍隊與官軍並肩作戰。因為中國混亂的局麵,不僅對中國有害而無益,對英國的商業利益也有很大損失。”

“您有這樣的態度,我就放心了。”馬格裏已經認同了李鴻章的觀點,他認為殺降是不可避免的。

赫德又道:“我必須親自到蘇州去,聽聽這位巡撫大人如何解釋。殺降畢竟是無恥的行徑。我除了說服戈登上校,還要說服上海的歐洲人和美洲人,他們都在責罵這位失信的巡撫。”

赫德來到蘇州,李鴻章因為事先接到馬格裏的報告,因此十分隆重地接待他。李鴻章的巡撫衙門就是從前的忠王府,在太平軍占領前,本來一直就是江蘇巡撫衙門。在西花廳,李鴻章頂戴袍服,接見赫德。

李鴻章把他殺降的理由及過程詳細講給赫德聽,最後問道:“赫德先生,如果是你,投降者提出了你沒法答應的要求,你會怎麽辦?放他們回去,他們要求沒有得逞,肯定拒絕投降。而戰火重開,官軍可能會失敗,那麽整個上海周邊的局勢又要陷入混亂之中,上海的商業也要重新陷入停頓。如果官軍未敗,勢必要圍城,城中十幾萬百姓會因斷糧而餓死。我殺死八個人,換來上海局勢的穩定,換來蘇州十幾萬百姓的性命,難道不是最大的仁慈嗎?”

“大人可以囚禁他們,為什麽非要殺死呢?人的生命是最寶貴的。”赫德有些不解。

“不僅你問我,我的部下、幕僚也有人這樣問我。受降如同受敵,我肯定要審視一下強弱輕重,能否駕馭在我。實際情況是,敵強我弱,敵有我數倍之眾。郜永寬等人,是被圍困才求降,毫無悔罪之意,而且提過分要求,我當然不能遂其私欲,那麽這些人也就難免再起反側之心。對此反複無常之人,留下來必是禍患。我絕非好殺降之人,程提督是降將,如今是我最得力的臂膀;我在南匯收降將吳建瀛,準帶千人,次收常熟降將駱國忠,準帶兩千人,均誠心以降,謹受約束,都因戰功保到副將。這八個人呢?要求準立二十營,占據四個城門,在各街口設石壘,又要求保總兵副將官職,還要指明何省、何任,天下有這樣求降的嗎?他們不是求降,是自求死路!”

赫德點了點頭:“我理解大人當時的難處,大人做得對,的確應該如此。結果好,一切都好。大人順利收複了蘇州,就是最好的結果。可是,戈登上校的承諾,大人卻沒有照顧到。”

“我沒法照顧到。我是在見到八個降王的時候才發覺他們的野心,才決定殺死他們,那時候戈登將軍已經去了昆山,我來不及和他商量。如果說起戈登將軍為什麽去昆山,他臉上未必好看。”於是,李鴻章把戈登索要巨額餉銀的過程又說給赫德聽,“我是說過打下蘇州後發兩個月恩餉,可是並沒有說必須是一接過蘇州就立即發,也沒說必須是兩個月一齊發。當時並沒有那麽多銀子,我的部下已經欠餉兩個多月。我再三向戈登將軍說明,可是他不聽我的解釋,還縱容他的士兵向我的座船開槍,打傷了我的兩個護衛。他擅自離開蘇州,作為一個負責任的軍人,這是不應該的。戈登將軍很在意他的榮譽,他擅自離開前線,難道不有損他的榮譽嗎?”

赫德對李鴻章的解釋十分理解,對他清醒的頭腦和伶俐的口才十分佩服。他表示願意為兩人和好盡力,但條件是李鴻章必須發一個書麵說明,戈登與殺降事件無關,而且要給戈登和常勝軍一筆銀子來取得他們的諒解和配合。

李鴻章完全答應,他的要求是戈登必須繼續聽從巡撫的調遣,要盡快投入戰鬥,因為常州、嘉興、湖州的戰事正在進行,需要常勝軍協助。

李鴻章沒想到赫德如此好說話,就留他吃飯。吃過飯後,兩人已經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了。李鴻章笑問道:“赫德先生,我聽說就連我們的議政王,也稱你是‘我們的赫德’,你是靠什麽辦法,讓我們的王爺這樣欣賞你?”

赫德從容答道:“我不過是擺清楚自己的位置罷了。我雖然是英國人,但我是中國海關的署理稅務司,既然拿中國的俸祿,自然要為中國效力,更要按中國的規矩行事。我到總理衙門去,那裏每位大人都比我的職位高,都是我的上司,我當然要對他們恭恭敬敬。”

“是啊,你不像別的外國人那樣對我大清官員指手畫腳,又懂禮儀,怪不得王爺喜歡你。”

“我不僅這樣要求自己,我將來對海關的所有關員,都如此要求。”赫德拿出一遝稿子說,“這是我擬定的致各口稅務司的通令。”

李鴻章接過來,饒有興趣地看起來。這篇通令開頭就說:“首先,我們必須毫不含糊地、經常地牢記:海關稅務司署是一個中國的而不是外國的機構。所有的成員,包括總稅務司本人在內,都是中國政府的仆人。從而每一個成員對待中國人,包括政府官員和一般老百姓在內,必須盡量避免引起衝突和惡感的因素。對中國官員應當表示禮貌,對中國百姓也應當表示友誼。禮貌有助於公事的順利交往,而友誼的表示則有助於去除中國百姓對外國人的惡感。每一個人應當牢記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支取了中國政府的薪金,必須按照指定的工作,為中國政府服務;應當隨著潮流的進步,為成功而有計劃地推進其工作,必須用理智和耐心等待機會;可以善意地提出建議,而不能有任何的強迫。”

赫德像受了侮辱,大聲道:“我不是要這麽想,也不是要這麽說,而是要這麽做!而且我正在這樣做。”

李鴻章佩服得連連點頭,心裏想:怪不得議政王喜歡這個年輕人,他太了解中國人的心思了,他每一句話都說到了中國人的心尖上。

李鴻章不止一次聽海關道郭嵩燾稱讚上海海關的人員認真、守信、熱情,此時他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他問赫德:“這個通令什麽時候發布的?”

赫德告訴他道:“現在還沒有發布,因為我還是署理總稅務司,我必須等到總理衙門正式的任命後才發給各海關稅務司。”

“為什麽?”李鴻章問道。

“名不正,言不順。我僅是個署理稅務司,這時候發布不合適。如果我剛剛發布了,總理衙門卻派來新的總稅務司,那我就成了整個稅務司的笑話,也會成為中國官場的笑話。我必須等到那張任命文件到達我的手上,我不能喝了慶祝酒,結果升官的不是我。”

李鴻章哈哈大笑道:“赫德先生對官場真是摸透了。”

隨後,赫德立即去了昆山,李鴻章為了表示對這個年輕人的重視和敬重,特意派他的親兵衛隊十人護從。到了昆山常勝軍司令部,戈登卻不在,原來他打獵去了。赫德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了,戈登才提著兩隻野兔回來。赫德說明來意,把他見李鴻章的情形說了一遍。可戈登還是責備李鴻章背信棄義。

赫德問道:“如果李巡撫要與你商量,怎麽與你商量?那時候你在哪裏?”

“我在回昆山的路上。”

“那請問戈登上校,你為什麽回昆山?一個軍事指揮官,未奉命令卻私自離開戰場,這是否有損軍人的榮譽?”

這正好掐中戈登的軟肋,他便反駁道:“你是大英帝國的人,為什麽替不講信義的中國人講話?”

“我們就事說事,不要管我是不是英國人。如果你真的帶兵去打蘇州的中國軍隊,這會導致嚴重的外交問題。因為大英帝國已經向中國政府承諾,幫助中國政府平亂,而不幫助叛亂者。”赫德不容他把話題扯遠。

“我沒打算真那樣做。再說,公使大人也是支持我的。”

“不,公使大人隻是在維護你的尊嚴,或者說維護大英帝國軍人的尊嚴,但他並不支持你有過激的行為。我接到的訓令是,勸說你恢複與李巡撫的和平。”赫德把公使卜魯斯的訓令遞給戈登。戈登看了之後,便沉默了。

赫德知道戈登喜歡帶兵作戰,便又勸道:“中國有句俗語,人閑生閑事,驢閑啃槽幫。意思是人不能閑下來,要忙起來。軍隊更不能閑下來,沒有仗打的軍隊,最容易出現紀律問題。而一旦出現紀律問題,就是軍事主官的責任。”

“沒問題,你說你的要求。”

“第一,李巡撫要以書麵的形式,說明我與殺降事件無關,更沒有事先與他們預謀。”

“好,這個沒問題,我會說服李巡撫,在上海召開新聞發布會,給大家一個明確的說明。”

“如果能召開新聞發布會當然再好不過,可是,李鴻章會答應嗎?”

“他會答應的,因為新聞發布會也將詳細地、令人信服地說明為什麽必須殺降。”赫德胸有成竹,“繼續說你的要求。”

“第二,要兌現諾言,發兩個月的賞銀。我的軍隊不許搶掠,這是事先說好的酬勞。淮軍每次占領一個地方,都會搶劫一空,我不允許我的軍隊這樣做。”

赫德點頭道:“這樣很好,你維護了大英帝國的榮譽。我不僅會讓李大人補齊常勝軍兩個月的賞銀,而且還要格外再賞你一萬兩。作為條件,你必須真誠地接受李大人的調遣。”

“那好,隻要在上海召開了新聞發布會,拿到賞銀,過完中國的舊曆年,我就立即派軍隊去戰場。對了,還有一條,以後必須按時發餉。”

“這個我可以立即答應你,常勝軍的餉銀將由上海海關每月按時撥付。”赫德回答得十分幹脆。

事情解決得如此幹脆,戈登也很高興:“今晚我親自給你烤野兔,我們好好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