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高祖1:群雄逐鹿

引子 遇秦皇英雄明誌 遭**雨大澤揭竿

時光是秦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六月,鹹陽的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站在阿房宮工地遠眺,關中平原已經沉浸在一片金色中了,南風吹來一陣陣的麥香。這一切,讓帶領父老鄉親來鹹陽服徭役的泗水郡沛縣泗水亭長劉邦的心頃刻間就飛回了故鄉。

他無法想象,妻子呂雉是怎樣帶著兒女應對這個收獲的季節……也許,年老的父親,還有嶽父可以幫他們一把吧。然而,他很快地搖了搖頭,把鄉思藏進心底,埋頭去磨碩大的秦磚了。他知道,隻要自己稍一走神,禁衛的鞭子就會落到頭上。

去年十月,沛縣縣令的文書下到了泗水亭,點名要劉邦帶著幾十名鄉人去鹹陽做役工。此去要走多少路,到了鹹陽將幹些什麽,縣令並沒有說清,隻道皇命如天,若是抗役懈怠,秦法嚴懲。他慶幸自己有一位深明大義的妻子。她雖是續弦,卻從來沒有外看過前妻留下的兒子劉肥,這是他最感欣慰的。那天夜間,在兒女的睡夢中,呂雉在燈下為他趕製著異地要穿的冬衣。當她把一件交領、窄袖棉衫披上丈夫肩頭時,那撫慰的話也就從舌尖滾出來了:“來去不就是一年麽,夫君隻管去,家中有妾身與公父照應,你盡可放心。”

劉邦還能說什麽呢?當初若非嶽父大人不顧嶽母的反對,執意要將呂雉嫁給自己,哪裏還有這五口之家的福祉呢?

村頭的公雞叫過二遍,劉邦最後看了一眼呂雉,拉開門走進了初冬的晨曦。幾十名役工早已在那裏等候自己,從他們身後送別的親人行列中傳出一陣陣的悲戚。他正要安慰這些送兒子和丈夫遠行的鄉親時,就忽然在人群中發現了蕭何。他悄悄走到劉邦麵前,把五百錢塞到他手中道:“窮家富路,要緊時可以解解急。”

聞言,劉邦心裏很不落忍,蕭何雖在縣府做主吏掾,可薪俸甚是微薄,他一邊推卻一邊道:“三百足矣,何勞公五百相贈。”但心裏卻浪花翻卷,若不是頭上有個亭長的頭銜,又如何能結交蕭何和曹參這兩位朋友呢?

後來到了鹹陽,他才知道自己一行從事的是修築阿房宮的徭役。

天下統一後,始皇為了杜絕結黨叛亂,不僅收繳了天下的兵器,而且徙六國貴族於鹹陽,京城人口急劇增加,眼見得老城顯得擁擠了。於是,始皇決定在渭河南岸的上林苑中修建阿房宮,光是前殿,就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巔以為闕。

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劉邦終於明白,在那些手執皮鞭的禁衛眼裏,他這個亭長與其他役工沒有什麽兩樣……

磨完身邊最後一塊磚,已經過了午時,耳邊傳來監工敲鑼的聲音,表明已到午飯時間。他站起來伸了伸酸疼的腰肢,就見廚役們抬著幾籮筐糲米飯來了。有幾位役工餓極了,迫不及待地捧著碗往前擠,立即就有皮鞭雨點般地落下。有一個役工看上去也不過十六七歲,須臾就倒在血泊中,被抬了出去……

這樣死於非命者每天都會有,他已經麻木。從廚役那裏打到一碗飯,他找了個向陽的地方坐下,剛剛吞下一口粗糙的米粒,卻看見二兄劉喜朝這邊來了。挨著三弟坐下,劉喜的怨聲就從低沉的喉嚨裏滾了出來:“糙米尚可以容忍,可滿是沙子,皇上豈不是要百姓餓死……”

劉邦沒有應聲,用眼神告訴兄長隱忍為上。

“知道麽?皇上明日要來。”劉喜收回話頭,將這個消息帶給劉邦。

劉邦將碗舉到嘴邊,忘了去扒飯,眼睛直直地盯著劉喜問道:“兄長如何知道的?”

劉喜瞅了瞅周圍,見大家都在埋頭吃飯,遂壓低聲音告訴劉邦,說他早間抬木頭時,聽到阿房宮監與從鹹陽城來的郎中令說話,說皇上要東巡,路過阿房宮,要順道查看工地:“三弟難道沒有發現,東去的馳道上忽然地就多了許多崗哨麽?”

是的!來到鹹陽幾個月了,他想象不來高坐在鹹陽宮中的皇上是怎樣相貌奇偉,氣概不凡;這個自稱為“朕”的男人是怎樣須眉髦俊,不怒而嚴。劉邦正要說話,就聽見號角響了,他來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緒,就趕緊向工地奔去,那裏有一大堆新磚等待他去洗磨,然後,由工匠雕成不同的圖案,用來鋪設阿房宮的前殿……

這一夜,劉邦失眠了。他竭盡所能地想象著始皇皇威赫赫的模樣,直到四更才昏昏睡去。可監工的吆喝聲和役工的哭喊聲傳到耳邊,他就迅速地從土炕上爬了起來,加入役工隊伍中去了。

阿房宮監把役工們召集起來傳下聖旨,說皇上東巡要經過阿房宮,允準百姓沿途觀瞻,所以,今日破例休工兩個時辰。此乃皇恩浩**。眾人不可造次,若有行為不軌者,格殺勿論。

大約是上午巳時二刻,隻見距阿房宮不遠的馳道上旌旗獵獵,遮天蔽日。由導駕、引駕、鼓吹和後衛組成的龐大車隊浩浩****自北向南而來。走在前麵的是十二排手執橫刀、弓箭、相隔排列的皇宮禁衛;緊跟在後麵的就是以鍾鼓為主體的七百五十人組成的樂隊;緊跟著樂隊的,是由各種幡、幢、旌旗等組成的旗陣;之後是一排排峨冠博帶的京城官員。皇帝的龍駕就在儀仗後麵的八十一輛中,清一色的六馬,清一色的轡頭,清一色的裝飾,分不清哪一輛上坐著皇帝。

沒有親眼看見皇帝陛下的龍顏,劉邦不僅有些失落。然而,這種遺憾很快如浮雲一樣過去,轉而對漸行漸遠的皇家車隊生出一種強烈的羨慕。他覺得人活到這個分上才真正上不愧於皇天,下不愧於祖宗,油然便從心底發出一句由衷的感歎:“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後半天,他雖然人在工地,心卻跟著皇上的車駕走了。他想象著皇上在各地受到官員們的高接遠送,大禮膜拜,也許,皇上會巡遊到他的故鄉沛縣,而他的妻子兒女就在觀瞻的隊伍裏,也許……想得出神了,手中的活就慢了下來,往事如燭火一樣在心頭搖曳。

當年泗水亭搬來一戶呂姓人家的時候,**不羈慣了的他才被舉薦為亭長不久,似乎他也沒有在意這年邁的呂太公會跟自己的命運有什麽關聯。然而,有一天,他在街頭遇見蕭何,告訴他呂太公要舉行喬遷宴會,縣令作為老友屆時也當前往致賀。

聞言,劉邦笑道:“喬遷不喬遷,關我何事。”

“足下誠非別處亭長可比,乃郡所之地職任。現呂太公乃縣令至交,此亦可借勢矣。亭長者,雖官卑職微,亦鄉人仰之也,請君三思。”蕭何見他不懂人情世故,勸道。

本來亭長乃轉輸戎卒糧草之職,屬郡守管轄。然經蕭何這樣一說,劉邦亦覺不無道理,轉臉問道:“依先生之意,該如何行事為宜?”

蕭何笑道:“拜賀總不能少於一千錢吧?縣令有言,按照送禮多少排定座次,少於千錢者居堂下。”

嗟乎!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矣。喬遷亦成斂財之機,世風不亦悲乎?劉邦在心裏感喟,目光中露出幾許狡黠,又說了幾句話後,轉身離去。

不幾日,呂府門前張燈結彩,賓客如雲。來者皆是沛縣諸官吏和鄉邑頭麵人物,每個人都在門口無一例外地奉上禮單。在司禮唱過數量後,就有仆役來引導其在事先安排好的席位就座。當然,最惹眼的還是縣令大人,照例由蕭何、曹參陪伴來到府前。司禮看見,一邊高聲朝內報喊縣令大人到,一邊上前跪拜,還未起身,呂太公已經出現在門口了。

呂太公上前施過大禮,臉上就堆滿了笑意:“縣令大人蒞臨,真令呂門蓬蓽生輝啊!”

“年兄喬遷,福光門庭,下官豈能不來恭賀。”縣令讓跟隨在左右的曹參送上禮單,然後隨呂太公一起朝裏走,蕭何自是安排衙役們到偏堂入席。

這一切都被劉邦看在眼裏,他緊步著縣令後塵來到門前,將一份禮單遞在司禮手中,立刻就從對方的眼睛讀出一縷驚異的光彩:“先生果真行一萬錢?”

“白紙黑字,豈能有錯?”劉邦眨了眨眼睛,就朝裏走。

於是司禮從身後喊道:“泗水亭長劉季,一萬錢。”

立刻就有仆役覥著笑臉上前,話語裏帶了恭敬:“先生請上堂就座,上堂就座。”

孰料剛剛端起茶盞,就看見司禮氣咻咻地撞了進來,拉起劉邦衣袖道:“你敢戲弄縣令大人與太公,單上寫明賀禮萬錢,卻是分文不裝,你有何顏麵與貴客同席?”

劉邦對司禮的斥責不屑一顧,慢慢站起來,邊朝外走邊道:“借機斂財,法理不容。劉季雖無分文,亦不願與你等同流合汙。”

蕭何見狀,急忙趕過來將劉邦拉到一邊勸道:“不行也罷,何必如此,還不向太公致歉。”

劉邦甩開蕭何的手道:“季乃堂堂七尺男兒,豈能屈黃金之膝?”

兩人正拉扯間,就聽見一旁傳來呂太公的聲音:“先生何須與這浪子論說高低,讓他走就是了,不要掃了縣令大人的雅興。”

劉邦剛剛邁開步子,又聽見呂太公從身後喊道:“足下且留步。”

劉邦心想糟了,莫非他真要在縣令麵前羞辱自己,待他回轉身,兩人目光相對視時,卻沒有從呂太公臉上發現任何惱怒的表情,倒是他圍著自己轉了幾圈,從眉眼到身材反複打量良久,從喉嚨中呼出驚詫的聲音:“哎呀!貴人啦!”

區區亭長,何貴之有?劉邦心中一片茫然,正躑躅間,呂太公已經拉著他的衣袖請到上堂,頻頻舉酒,說出的話也讓劉邦驚悚交加:“老夫好相人,今觀足下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實乃不可言之貴相。”

蕭何在一旁聽了,不免心中發笑,心想我與劉季相交甚深,知其故多大言,少成事。太公未飲先醉,真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矣。

但事情並不就此完結,酒闌席散,送走縣令,呂太公又邀請劉邦和蕭何到後堂飲茶,說出一番石破天驚的話來:“老夫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臣有息女,願為季箕帚妾。”

還沒有等劉邦回應過來,呂太公的妻子呂媼不滿意了:“夫君一向自詡疼愛小女,欲擇貴人嫁之,縣令大人屢次登門求親,你卻不與,何以妄許劉季?”

呂太公瞪一眼妻子道:“此間深意,豈是女流所能知的。莫看眼前,來日必是經天緯地。”

這真是無心插柳而成林蔭的不期之遇,竟然在他帶著前妻留下的兒子劉肥苦度日月的時候,成就了一樁姻緣……

現在,遠在千裏之外的這個中午,劉邦想起呂太公那一番雲裏霧裏的相麵之讖,忽然咀嚼出新的味道。

“莫非……否則,自己麵對秦皇的高車巨輦,為何就有了吞雲納海的浩然大氣呢……”這種意念,仿佛一輪紅日躍出海麵,讓他頓時渾身燥熱。

突然,劉邦覺得肩膀一陣疼痛,抬起頭卻是禁衛手中的皮鞭正朝自己抽打。劉邦一邊躲避一邊求饒,並且迅速從腰間拿出一枚錢塞到禁衛手中:“官爺息怒,都是小人的錯。”言罷,他顧不得傷痛,低下頭幹活去了。

禁衛的腳步漸漸淡遠,他這才得以瞅著那可惡的背影,朝地上狠狠地吐一口唾沫,低聲罵道:“有一天落到大爺手中,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晚上睡覺的時候,劉喜才發現劉邦的傷痕,及至得知原因後,禁不住埋怨道:“你為何如此不小心,他們豈是你我能得罪的,且忍耐幾月就該回去了。”

無人應答,劉喜轉眼一看,劉邦卻在身旁鼾聲大作了,歎了一口氣道:“此等無心無肺之人,怎的就做了我的兄弟。”

無論是劉喜還是劉邦都不曾想到,始皇的出巡,在千裏之外的另外一個青春少年心頭,也激起改換天地,倒海翻江的躁動。

那已是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十月的事情了,劉邦結束了長達一年的徭役,終於踏上回歸故裏的行程。始皇並沒有如他所想行經沛縣,而是去了故楚之地雲夢,在那裏祭奠了舜帝之後又到了會稽郡,在此遙祭禹帝。

這一天,二十一歲的項羽興衝衝地從外麵進來,將腰間寶劍懸掛在廳中的牆上,就直奔叔父項梁的書房,喘著氣道:“叔父聽說了麽?嬴政要來會稽了。”

項梁放下手中正在讀的《孫子兵法》,眉頭皺了皺說:“你正當盛年,就該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孰料你學書不成,學劍不專,學兵不精,如此,則楚複國無望矣。”

項羽在叔父身邊坐下,似乎並不以他的指責為意,反而說出一番讓項梁吃驚的道理來:“叔父豈知,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孩兒若學,即學萬人敵。”

聞言,項梁放下書道:“就依你言,學萬人敵,何故不讀兵書?”

項羽笑道:“兵法雲,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知兵之要在陣前,而非紙上談兵,若趙括之流,孩兒不屑矣。”

這一回項梁倒是聽進去了,原以為項羽平日裏粗心大意,卻不曾想他竟把書讀活了,臉上這才有了喜色,隨口問道:“你何以知嬴政來會稽?”作為當年楚國名將項燕之子,項梁對楚國滅亡一直耿耿於懷,私下裏從不稱其為帝。

“郡守命曹掾們廣貼告示,言明朝廷允準百姓觀瞻皇家車仗。”

項梁“嗯”了一聲,心頭頓時五味雜陳。前幾年,他就聽說過嬴政蘭池宮遇盜和博浪沙遇刺的消息,孰料他竟然置若罔聞,真虎狼之性也。他的心頭漸次就生出了一種欲望,他真是該看看這位把六國踩在鐵蹄下的君王是怎樣一副模樣。

“巷閭間傳說,重陽節那天有隕石落於東郡,上書‘始皇死而地分’,嬴政命禦史尋找目擊者而不得,於是將石旁居人盡誅之,焚燒了隕石。”項羽見叔父情緒好轉多了,便把從街頭聽來的又一則消息告訴項梁。

“哦!”項梁似乎不經意地應了一聲,那顆久久平抑的心波此刻都被一方來自天外的隕石激起層層浪花。十二年了,那是度日如年的十二年,是噩夢相伴的十二年。他至今仍然不明白,征戰一世,統帥三軍的父親項燕怎麽就沒有識破秦將王翦的疲敵之策,竟然會相信秦軍放棄了滅楚的目標而引兵自退了呢?他清楚地記得,那本來勝券在楚軍的戰爭,由於父親的誤判而陷入被動。他們完全沒有料到,已經“撤退”的王翦會在項燕班師途中殺了回馬槍。當秦軍潮水般地奔襲到蘄縣南,楚軍甚至沒有來得及渡過蘄河,就被團團圍住。生死關頭,父親的目光像刀子一樣看著項梁,要他殺出一條血路,馳回郢都向楚王告急。他明白,在這個時候離開父親,就意味著從此永訣。然而,他無法麵對父親嚴厲的目光。

項梁用戰袍擦去淚水,撥轉馬頭,揮刀向蜂擁而至的秦軍衝殺過去……

後來,項梁從逃回來的軍士那裏得知,父親不願意成為王翦的階下囚,他因為這場戰爭敗於自己的輕敵而懷著深深的自責和負疚,舉起寶劍,朝自己的脖頸抹去,鮮血染紅了滔滔南去的蘄水。

他回到母親身邊的第五天,郢都陷落,這消息傳到項府,母親要他們隱入民間,自己頭撞廊柱而亡。

沒有任何抗爭,楚王負芻就拱手而降。

“楚國完了!上天呀!楚國完了。”項梁仰天悲戚。葬埋了母親,連夜帶著三弟項伯和侄子項羽避禍於吳中……

嬴政!你也有今天。項梁的眉宇痛苦地顫抖了片刻,旋即將自己的心事埋藏起來,嚴肅地對項羽道:“當今皇上威及四海,如日中天。所謂隕石雲雲,皆途者之說,你姑妄聽之,不可外傳。”

項羽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他不理解,當年跟隨祖父血戰沙場的叔父為何變得如此膽小怕事。

三叔項伯從外麵進來,講述了與項羽同樣的兩條消息。項梁告誡道:“你乃長者,自當謹言慎行,不可如籍兒一樣,信口開河,貽人口實。”

項伯生來就是個儒雅的性格,順口答道:“謹遵兄教誨。籍兒性格暴躁,萬不可以禍從口出,累及家人。”

不管項羽心存多少遠誌,當著二位叔父的麵,他自然不便再說什麽,隻有用一句“孩兒記住了”應對。這時候,丫鬟來請他們去後堂用膳,三人趁勢收住話頭。

秦始皇駕行會稽的消息讓吳中百姓亢奮了一夜,第二天太陽剛剛露出一點胭脂紅,街道兩旁的酒肆、客棧、商鋪都停了業,人們早早地聚集街頭,等待著一睹龍顏。人群中傳來低低私語:“也不知皇上是怎樣威風八麵,有楚王那樣車輦浩**麽?”

“足下之言差矣。想那秦皇以區區鹹陽之地而滅六國,一統天下,必是吐納四海,包舉宇內,豈是楚王所能比的?”

“楚王怎麽了,你不是楚人麽,豈能為強敵張目。”

兩人正爭得不可開交,從後麵擠進來一位老者,拉了拉兩人的衣袖低聲說:“隔牆有耳,大庭廣眾之下,二位還是莫談政事為好。”

“老丈所言極是,小人謹受教矣!”

“囹圄遍國,赭衣塞道,能無怨乎?”話音未落,卻聽見一個洪鍾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幾個人單憑聽聲就知道是項府的公子項羽來了,也不說話,分頭匆匆離去。

項羽左右看看,不僅啞然而笑:“鼠膽之輩,豈能成事?”

太陽剛剛從城頭露出半個臉,就聽見從行宮方向傳來鍾鳴鼓噪,接著,遮天蔽日的旗幡導引皇上的車駕浩浩****地過來了。走在儀仗後麵的兩輛車上,分別坐著兩位身著朝服的官員,一個身著綠袍,頭戴高山冠,手執笏板,麵容嚴肅,直視前方;另一位微胖,八字眉,在他們兩邊是兩位身披盔甲的將軍。

項羽擠在人群裏,被官員和將軍的氣度所感染,他雖然還不知道陪同皇上的兩位大員乃丞相李斯和趙高,但心中卻有了一些微瀾:“能駕馭群臣者,乃天子也。”待七百五十人的鼓吹隊伍過後,一輛輛六匹馬拉著的華輦從眼前駛過,車轂旋轉發出“隆隆”的吼聲,沉悶而又鏗鏘;冬日的寒風吹動旌旗,呼啦啦地飄過天空,**起耀眼的光芒;再看看走在車駕兩側和後麵的皇家禁衛,一個個青春風華,銀甲襯黑色戰袍,益發顯得肅穆莊嚴。

項羽目光專注地盯著從眼前經過的隊伍和車輛,每過去一輛,他就在心中添上一個數字,數過四十一輛,他朝後麵看去,還不見隊尾,就感觸於皇威的匪匪翼翼,虎躍龍驤。當身後傳來“威乎哉,始皇帝也”的感喟時,項羽禁不住熱血沸騰,順口就道出一句“彼可取而代也”的直言快語來。

項羽完全沒有防備,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一下子捂住了他的闊口。回身一看,卻是項梁和項伯。

項梁和項伯哪裏知道,從得到秦始皇帝要巡遊會稽的消息那一刻起,項羽的血液就沒有平靜過。昨夜,他一人躺在榻上望著窗外繁密的星雲,想象著秦皇的威儀。他聽從鹹陽服徭役回來的吳中人說,秦始皇蜂準、長目、鷙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不好讀書的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在心底勾勒出這位“暴君”的形象。現在,他奮力掙脫兩位叔父的手,轉身往回走:“叔父這是為何,孩兒不就是隨口而言麽?何必如此?”

項梁和項伯追上去,一人拉著項羽的一隻胳膊不放手,項梁怒斥道:“你若是不想項門絕香火之祀,就跟我們回去。”

麵對兩位從小撫養自己長大成人的父輩,特別是當他從項伯的眼中看到晶瑩的淚花時,那一顆撒野的心頓時收斂了。關乎一族存亡,他不得不有所顧忌。然而,他回府的步子是那樣沉重,心中的遺憾讓他一整天待在書房裏沒有出來,隻覺得胸口堵得慌。

“彼可取而代也”,這句出自二十一歲弱冠青年口中,近乎狂放的話也讓項梁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往事如水般地從眼前流過,當年兄長留下的弱苗就這樣在自己嗬護下轉眼長成了一個身高八尺的漢子。有一年,吳中子弟在長江邊挖出一方據說是黃帝遺落的鼎。有人放言,能扛鼎十步者予百金。同齡的年少們一個個躍躍欲試,可那鼎仿佛釘在了沙灘上,紋絲不動。但見項羽來到鼎前,深吸一口氣,舒展猿臂,一聲怒吼,那鼎竟然被他舉在了半空,那些平日裏嘰嘰喳喳的玩伴們一個個驚呆了。

這情景恰被從沙灘經過的項梁看見,他頓時大驚失色。所謂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當年秦武王好強恃力,舉鼎揚威,吐血而亡,如今項羽若是有個閃失,如何麵對兄長臨終囑托。他的一顆心頓時懸在了半空,卻是不敢出聲,生怕驚擾了侄兒,釀成悲事,直到看見項羽將鼎放回沙灘後,竟然心氣平和,毫無傷力之象,心才落了地。隻是從此以後,吳中子弟一看見項羽都先自怕了,漸漸地,他的周圍倒聚集下了不少隨從。

項梁緊縮的眉毛漸漸展開,悠悠顫動,也許楚人複國有望矣。他站起身,望著西方漸漸下沉的落日,似乎是對自己也是對上蒼說:“亡秦者,必楚也。”

始皇巡狩引發會稽萬人空巷的波瀾漸漸平伏下去,人們的起居棲息一如既往。就在人們漸漸淡忘了那赫赫一幕時,他們都沒有意識到,此行是始皇與他擁有的一統社稷的最後訣別。

始皇率領宮廷禁衛從江乘縣下水,遭遇一條巨鮫,一路追到芝罘,將其射殺。始皇沉浸在從未有過的興奮中,他對跟隨在身邊的李斯道:“朕記得上次徐福陳奏,說海中有鮫魚,致其不能入海求長生藥,朕這回射殺了鮫魚,且看他還有何話說。”

李斯和趙高幾乎不約而同地回道:“陛下神威,豈水族所能奈何?”

然而,災禍就在他們的談笑中悄然而至了,在平原渡口登船時,始皇覺得身子沉重,不得不自北方返回鹹陽,途經沙丘時便駕崩長逝了……

胡亥繼承皇位的消息傳到全國四十多郡已是二世元年春天了。新皇登基,人們沒有感受到新澤被地,日月重輝。京都的阿房宮依舊工匠如織,驪邑的始皇陵墓依舊刑徒雲集,尤其是在北方,兩年前始皇命蒙恬發三十萬大軍自九原修築通往鹹陽京畿雲夢山深處甘泉宮的直道不僅沒有停工的跡象,反而征召了北方林胡、樓煩、白羊、土方、鬼方、獫狁、戎狄等族百姓投入修建。

賦斂益重,戍徭無已,用法嚴苛,民不堪苦,怨聲載道,時序就在這樣的人情洶洶中走到了二世元年秋雨連綿,遍地水澤,冷風蕭蕭,落葉飄零的日子。

泗水郡今秋的雨水比之往年不僅大,而且綿延的時間還長。陰雲在大澤鄉上空卷舒翻騰,不一刻,傾盆大雨就從天而降;有時候,眼看著天邊露出一點亮色,可瞬間又雲翻雨覆,大水蒼茫。

陳勝站在茅棚門口望著漫天雨霧,整個心都濕漉漉的。七天了,放在晴日該走了近千裏的路程啊!可現在,九百多弟兄就隻能滯留在這裏。陳勝清楚,每拖延一天,就意味著這些發自閭左的戎卒離人頭落地的時刻更近一步。陳勝收回目光,一轉身就看見押送他們的二五百主(秦軍官職)朝這邊走來了。

他們是從陽城征召的邊卒,即將發往漁陽長城邊塞戍邊。臨行前,兩位負責押送他們的二五百主在了解了戎卒們的大體身世後,就指定曾經與人傭耕的陳勝和陽夏人吳廣擔任屯長,協助他們一路上安排大家的行程和起居,以保證能夠按期到達。

然而,天不助人。他們走到大澤鄉的時候,遭遇一場連日大雨。

其實陳勝也清楚,軍爺之所以任命他擔任屯長,完全是因為這些被發配到邊塞的窮人中有許多都曾是為人耕種的傭者。那時候,他常常打不開的一個心結就是,同樣是人,為何富者田連阡陌,而貧者卻無立錐之地。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他常常拖著疲憊的身姿坐在田埂上,遠望天邊的雲彩,發出“苟富貴,勿相忘”的感慨,盡管當時有人嘲笑他白日做夢,而他以“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回應。也許這發自內心深處的蓄誌帶給周圍鄉親對於命運轉機的向往,不久,人們很自然地擁戴他為傭耕者的大哥了。

陳勝看得很清楚,眼前的情況讓二五百主心中頗不快,果然,在他向軍爺行禮時,耳邊就傳來沉悶的吼聲:“明日一早,就是下刀子也要出發,誤了行期,你等一死無所謂,連累本官也要遭受刑罰。”

這話陳勝就不愛聽了,何為無所謂,你的命是命,難道我等的命便不是命。但他話到口邊,還是換了平和的語氣:“如此秋風**雨,就是走也是行邁靡靡,苦不堪言。”

二五百主揚了揚手中的皮鞭,瞪著眼睛道:“你對他們說,不想死在本官皮鞭下,就遵命啟程。”

軍爺濺著水花的腳步漸漸遠去,陳勝也轉身向隔壁的茅棚走去,他覺得此時應該與吳廣商量,一路上相處,吳廣處事的幹練和果敢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相信吳廣一定會和自己一起拯救共患難的九百名兄弟。

此時,吳廣宿住的茅棚裏,一群人圍繞耽誤行期麵臨的災難而抒發著各自的牢騷和憤懣。話題先由個人的遭遇開始,不經意間就轉到那些星象災異上了。有的說“熒惑守心”,那就是當今皇上篡奪皇位的意思,聽說始皇的太子不是在邊陲抗擊匈奴的扶蘇公子麽?怎的就不明不白地身亡了?有的說“沉璧複歸”,那就是譴告始皇,隻有恢複六國才能天下安定。陳勝推門進來,大家頓然鴉雀無聲,一雙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為何見我進來便不說話了?”陳勝頓了頓,在吳廣對麵坐了下來,目光掃視了一圈弟兄繼續道,“軍爺有令,明日就是下刀子也要走,我來此就是想和弟兄們商量如何辦。”

大家便把目光轉向吳廣,吳廣搖了搖頭道:“軍爺昏了頭了,如此大雨,如何起程?”

“誰說不是呢?我聽那喜歡喝酒的軍爺說,前麵山塌了,路根本不通。”陳勝又道。

“不如趁今夜軍爺喝酒的機會,我等四散逃了吧?”人群中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對!今夜就逃。”他的想法很快得到不少人讚同,有些人甚至已經起身,準備收拾身後的行李。

這時候,就聽見吳廣高聲道:“逃!往何處逃,你不知秦法嚴苛,逃到天邊,抓回來都免不了一死。”

“那總比在這裏等死強啊!”那個叫黑頭的民夫囁嚅道。

“說得好!”吳廣站起來,目光憂鬱而深沉,“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死國?”眾人胸中頓時泛起了疑慮,“大哥此言何意?”

陳勝按了按手要大家安靜下來,接著吳廣的話道:“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

大家這才明白了吳廣“死國”的意思,頃刻間滿室大嘩,嘈雜熙攘。吳廣聽得出來,大家對於舉事能否成功心存猶疑。他在同陳勝耳語一番後,對大家說道:“吾聞舉事者,當順天意,應天時,不妨卜筮之後再做定奪。”

“今晚之事,斷不可外泄。若有敢於違者,形同此物。”陳勝說著,拿起門框旁一隻存水的陶罐摔得粉碎,人群中不少人被這氣勢驚得打了一個寒戰,平日裏他們見慣了陳勝處事穩健,孰知發起威來,竟如虎嘯一般。

安頓戎卒熄了火睡下,吳廣要伍長宋二去打聽兩位二五百主可否入睡。宋二去了不一會兒便回來稟告,說兩位軍爺在鎮中富豪家中飲得酩酊大醉,鼾聲雷吼一般。吳廣點了點頭,要宋二不要聲張,回去睡覺。他與陳勝交換了一下目光,相攜著融入濃濃的雨夜中。

居住在鎮北的卜者對於兩位屯長深夜到訪投來驚悚和警惕的目光,及至明白來意後臉色才稍稍有了血色。但他來不及沐浴,隻有更衣,焚香,從內室拿來一塊龜板放在燈火上燒烤,不一會兒,就見上麵顯出一條條紋路來。卜者指著紋路,麵帶驚詫,口中念念有詞道:

臨官不見官,所憂俱成歡。

天喜與青龍,定期入門中。

驛馬身臨動,求謀事事通。

待龜板漸漸轉涼後,須眉皆白的卜者睜開迷離的雙眼道:“足下事皆成,有功。”

陳勝看了看吳廣,兩人麵露喜色,忙向卜者道謝:“先生真神人也。”

不料卜者卻連連擺手:“二位且慢,敢問二位,可卜之鬼乎?”

兩人頓時明白了,這正應了吳廣方才所謂順天意、應天時的想法。

兩人速速離去,剛剛邁出柴門,就聽見“咣當”一聲,裏邊的燈火滅了。

走進雨夜,兩人的腳步慢下來了,一任雨水順著蓑衣流到腳麵,吳廣問陳勝道:“卜者要你我問鬼,究為何意?”

“我猜他意乃借鬼神立我等威勢,以服眾人。”

“此事不難,鬼能言‘祖龍死而地分’,鬼亦可言‘陳勝王’也。”吳廣立刻明白了。

陳勝連連擺手道:“萬萬不可!在下何德何能,能擔此重任,還是賢弟為之最好。”

吳廣勸道:“一路走來,兄也寓目可見,眾人皆以兄之言而是從。此弟兄性命攸關之刻,兄萬勿推辭。”

陳勝作了一個揖道:“足下如此說,勝非異人任,自然再無推脫之由。”

第二天,兩位二五百主酒醒時已是午時二刻,加之大雨滂沱,啟程已無可能,這倒給吳廣事鬼提供了機會。他在一塊絲帛上用朱砂寫了“陳勝王”三字,剛剛幹爽些,就聽見二五百主要他帶戎卒李赫去買魚。兩人相跟著來到魚店,趁戎卒挑魚的時機,吳廣悄悄地將絲帛塞進旁邊的一條魚腹中,拉了拉李赫衣袖,高聲對店家說:“弟兄們多,就要這條大魚。”

“也是!”李赫為人老實,沒有多想,就把藏了絲帛的大魚放進筐裏,挑著往回走。

吳廣跟在身後,看見茅棚漸漸近了,便對李赫說道:“你且挑魚去做飯,我去去就來。”

李赫回到廚房,幾位做飯的弟兄紛紛埋怨:“你為何延宕至此時才回來,耽誤了用飯,我等都要跟著挨鞭子。”

“屯長大哥也是好意,想挑大魚。”李赫憨憨地笑了笑,就將那魚放在砧板上,手執一把明晃晃的刀向魚腹劃去。

這一劃不要緊,但見刀尖上帶出一條絲帛,上書“陳勝王”三字,李赫立時驚出一身冷汗,臉也變得煞白,急忙掩了棚門看著大家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該如何是好?”

“還是稟報軍爺知道吧?”有人建議道。

“你糊塗。”李赫擺了擺手,“你這不是害陳大哥麽?他平日待我等情義非常。”

“呀!”有人驚呼一聲,大家側目去看,正是宋二,隻見他眨了眨眼睛湊到大家跟前道,“莫非這是天意。諸位可還記得,昨夜我等說到隕石之謎,依我觀之,‘祖龍死,陳勝王’乃天意也。我去問問陳大哥。”說罷拉開門出去了。

宋二剛走,黑頭臉色有些惶恐道:“諸位聽見什麽聲音了麽?”

大家立時靜下來,屏氣傾聽,果然暮色中從村西頭的叢祠內傳來野狐嗚嗚的叫聲,時高時低,哀鳴悲嘶,偶爾似乎可以辨出其間夾帶著人語:“大楚興,陳勝王。”亦人亦獸,亦神亦鬼,似是而非,聽得人毛骨悚然,一個個啖指咬舌,似乎大難將臨。

李赫戰戰兢兢地指著門外道:“那聲音好像是從火光處傳來的。”

眾人順著李赫的手指方向看去,火光把隱沒在野林中的神祠映照成一座黑色的剪影,黑色的雲團從光亮上空滾過,與火光烈火交融在一起,偶爾可以看見有山雞從起火處飛上夜色深處,或者看見一隻兔子,驚慌失措地向密林深處奔去。

“陳大哥呢?這半天怎麽不見他的影子呢?”李赫說話時聲音有些顫抖。

黑頭回道:“奇怪,難道陳大哥沒有聽見這聲音麽,我也沒有找見他的影子。”

是的,陳勝此時正在最邊緣的茅棚黑處藏身,一雙犀利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暗夜深處。隻有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吳廣所為。他希望這種混亂至少持續到明日黎明,一切都將會演繹出新的故事。陳勝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使自己的心境平靜下來。

叢祠裏的火光燃燒了一夜,藏在神祠裏的野狐叫了一夜,九百多名戎卒骨寒毛豎,目不交睫了一夜。

黎明時分,兩位二五百主中的年長者一臉倦色地叩響年輕者的門說:“見鬼!昨夜一夜無眠,那野狐支吾悲鳴,撚神撚鬼,我頭發都立起來了。”

年長者點了點頭,兩人剛出了門,就看見吳廣從村口過來,兩人頓時臉色陰沉了,緊走兩步上前厲聲問道:“天下著雨,你不在宿地靜待,竟敢私自外出,該當何罪。”

放在平常,吳廣也許會低眉順眼地接受責罰,可今天仿佛是要故意挑事似的,側目看一眼兩位軍爺道:“人食粟米,必也遺矢,軍爺亦無例外。”

“你好大膽,竟敢如此與本官說話,今天本官就讓你見識見識。”年輕的二五百主氣盛,容不得一個屯長調侃的口氣,手執皮鞭朝吳廣打來。吳廣也不躲避,眼見得脖頸處就是一道血印,分明未把軍爺放在眼裏。

這一下子激怒了老少兩位軍爺,口中罵道:“不殺一無以儆百,不剝一層皮,你不知道爺的厲害。”隻見長者從腰間拔出寶劍,徑直向吳廣迎麵刺來。吳廣迅疾躲開,趁勢抓住寶劍狠勁一拉,軍爺一個趔趄倒在泥地上。吳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手起劍落,取了長者的首級。年輕的二五百主見勢不妙,回身就走,不料陳勝從旁邊一個箭步衝過來,照著軍爺當頭就是一棒,頓時腦漿外溢,倒地死了。

陳勝一轉身,衝上一座土丘振臂高聲道:“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即使不斬,但將來戍邊死去的肯定也得十之六七。再說大丈夫不死便罷,要死就要名揚後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陳勝和吳廣的氣概深深地感染了李赫、宋二等人,站在雨地的九百多名戎卒中發出狂濤般的吼聲:“我等甘願聽從差遣。”

“好!我等今日就以公子扶蘇和項燕之名舉事。”陳勝說罷,“嘶啦”一聲撕下衣袖說,“為有別於秦軍,我等皆以露臂為號。”話音剛落,從台下傳來此起彼伏的“嘶啦”聲,不一刻,整個義軍都**右臂。

吳廣跳上土丘,站在陳勝旁邊高聲道:“我等公推陳勝兄為楚王,諸位以為如何?”

李赫站在台下,望著兩位首領,對於從昨夜到今天突然發生的事變,不免懷著欣悅與倉皇的心境。看了看身邊的宋二,倒是滿臉的興奮,明白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成不可遏製之勢。在宋二喊出“大楚興,陳勝王”之後,他跟著高呼道:“大楚興,陳勝王!”

台下頓時爆發出狂濤般的吼聲——

大楚興,陳勝王!

大楚興,陳勝王!

……

聲音穿過山林,在不遠處的湖麵激起一陣陣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