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決戰村垣02

“他真的醉了?”馮軍指指Steve。

趙安妮輕拍Steve的肩膀:“周先生!周先生?”

Steve毫無反應。趙安妮點頭道:“沒問題,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酒裏放東西了?”馮軍似乎還是有些不放心。

“嗯。第一杯酒裏。”趙安妮瞥一眼Steve前頭的酒杯,其實那裏麵什麽都沒放過。

“他呢?”馮軍又看一眼林公子。

趙安妮搖搖頭:“沒給他下,不能讓他睡太久,一會兒不是還得跟他談?”其實她倒是真想給林公子下點兒藥,讓他睡得更踏實。可Steve不同意:做得越多,越容易出錯。憑著林公子的酒量,白酒廠家摻加的酒精已經夠毒了。

馮軍和趙安妮二人合力,先把Steve扶進客房,再把林公子扶進主臥。馮軍看著四仰八叉躺在**的林公子問:“你動手,還是我動手?”

趙安妮白了一眼馮軍,拉長了臉說:“別麻煩你了。”

趙安妮說罷,突然拔腿走出臥室,頭也不回,一路走進餐廳。馮軍吃了一驚,忙跟進餐廳,卻見趙安妮站在窗前,雙臂互相環抱,默默注視著夜幕中的花園。餐廳的水晶吊燈兀自亮著,窗外的花園已是漆黑一片。趙安妮的婀娜身影倒映於窗,目光凝滯,眼睛裏仿佛蒙著一層霧。

“怎麽了?”馮軍輕撫趙安妮的脊背。

趙安妮轉回頭來,悠悠地說:“你就真舍得讓我跟別的男人,**裸地抱在一起?”

“這不是在演戲嗎?別多想了,快去吧!”

馮軍在趙安妮耳邊輕聲細語。趙安妮卻看得出來,馮軍心裏很急躁。這會兒他心裏隻有他的計劃和林氏20%的股份,那裏沒有她。從來都沒有過。趙安妮狠了狠心:就按原定計劃!

“你的人,都到院子裏去了?”

“當然!房間裏一個都沒有!快行動吧!”馮軍的急切已按捺不住。趙安妮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好吧,我這就進去。你去叫劉哥。他等在一樓客廳,相機在他手裏。”

“等等!”馮軍沉思了片刻,“還是我親自拍吧!”

趙安妮一愣,但很快又恢複自然:“隨你。那你上去找劉哥拿相機吧,我這就進去了。”

馮軍點頭:“好。我什麽時候進去?”

“給我十分鍾。”

*

環形大宅安靜了十分鍾。不僅安靜,燈光似乎都不見了,漆黑一團,悄無聲息,與冬夜的山野融為一體,隻有北風兀自呼嘯著。

二層靠近中央的部分,卻突然亮起燈來,光線穿過天鵝絨窗簾的縫隙,在花園的枯枝上抹上一縷亮藍。

馮軍站在主臥室門內,高舉巨大的單反相機,對準巨大的雙人床,要的就是誇張。僅僅拿個小手機來拍照,氣勢實在差得太遠。

**的被單亂作一團,卻隻勉強遮住半張床,重要的風景都露著:趙安妮**著身體,和一個男人麵對麵緊緊抱在一起。那男人同樣一絲不掛,渾身的肌肉飽滿堅實。他的臉被趙安妮遮住大半,一頭散亂的棕發卻格外醒目。

“林先生,您怎麽溜進趙小姐的房間了?”馮軍高聲說著,相機快門啪啪作響。

趙安妮故作驚慌地起身抓被單,反而把那男人的**暴露得更多。那男人也似乎突然驚醒,慌忙用雙手捂住臉,反身趴在枕頭上,把健碩的脊背和屁股留給鏡頭。

“我說林先生,您有什麽可害羞的?”

又是一陣按動快門的聲音。趙安妮用床單遮住臉,卻故意把白皙的大腿和半個肩膀都留在外麵。**的男人則毫無遮擋,隻能依然捂住臉趴著。馮軍上前兩步,用相機鏡頭對準他上臂的文身圖案:

“喲!還有記號呢!是‘冬’字嗎?好極了。現在正好是冬天!”

**的男人突然醒悟,忙用右手去遮擋左臂,臉卻還是壓在枕頭上,不肯露出來。

“沒關係,別擋了,該有的都有了!”馮軍滿意地看著相機裏的回放,“哎呀,真是精彩極了!虧得我事先檢查了一下。這相機裏要是忘了放卡,那該有多可惜?林先生,您可別把自己悶死,既然已經醒了,咱們好好談談,我給你五分鍾時間,穿上衣服,夠了吧?”

馮軍嘿嘿一笑,轉身而去,順手把燈關了,把門帶上。臥室裏又變成漆黑一片。

6

居住在這偏遠小村裏的農民們,今晚著實有些納悶:村頭那條土路,怎麽一下子過了這麽多車?

那土路在經過村子之後,雖繼續蜿蜒而上,走不了多遠就終止了。以前有車上來,都是以村子為終點的。自從山坡上蓋了那神秘的院子,偶爾也有車穿村而過,但每次隻是一輛車,一年也沒幾次。可今天,被車軲轆掀起的塵土都幾乎來不及落。下午過了兩輛麵包車,傍晚又過了一輛速騰。更新鮮的是,速騰上掛的竟是吉林的牌照。以前這村子裏除了掛北京和河北牌照的車,再沒見過別處的車。還有更奇怪的:速騰進了院子,卻沒聽見狗叫!下午麵包車來的時候,狗可吠得厲害!莫非那速騰裏坐的是院子的主人?這倒符合傳言——東北人都是做大生意的。

可這還沒完。速騰進院不久,山路上又來了一輛轎車。看不清啥牌子,因為天色已經太暗。車玻璃就更黑,看不清車裏幾個人。車子沒在村口停,想必也是奔著半山的院子去的,可還是沒聽見狗叫。

其實那車就停在村口外的路邊,距離院子不足百米。車停的位置比路麵低,又恰逢一個小轉彎。漆黑的夜裏,熄了火關了車燈,很難被路上往來的車輛發現。天黑之後,北風又吹得緊,村民們都藏在家裏,沒人出來溜達,自然更是看不見了。

*

“剛才超過咱們的那輛速騰,應該已經進院子了。”

老方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捏著下巴,低聲對坐在副駕位置的Yan說。他一直凝視著遠處黑暗中一條極細的紅線。那是半山院子的圍牆邊緣殘留的光。若非事先知道院牆的存在,那紅光多半也是注意不到的。

跟蹤Steve,由老方親把方向盤。單槍匹馬地跟蹤Steve,對誰都絕非易事;Steve又像是在故意搗亂似的,在城裏繞了幾個圈子,去發廊剪了頭,又去郊外的某個小批發市場取了什麽東西。多虧老方經驗豐富,對北京的街道和路況了如指掌,再加上事先在May的包裏放了跟蹤器,方才勉強跟上。Steve在半路換了車,帶著May上了另一輛黑色房車。房車該是從酒店租的,開車的也是酒店的司機,沒多少反跟蹤經驗。老方卻還是不敢跟得太近——Steve不開車,不代表他不會注意車後。在高速上,老方故意放慢速度,讓自己和Steve之間隔了幾輛車,其中就有這輛掛吉林牌照的速騰。下了高速,上了國道,速騰還在兩車之間。沒想到就一直跟到了這院子——這輛速騰居然和Steve乘坐的房車終點相同。

“牌照是吉林長山的,應該是趙安妮的人。”Yan輕聲說。

“咱們現在,下不下去?”老方低聲問道。一直等在這野地裏,似乎不是辦法。但下車也未必就有收獲。畢竟是人家的院子,自己毫不了解,貿然靠近風險更大。

“再等等。”Yan的回答簡潔而果斷。

老方點點頭,不再多言。幾周不見,Yan的容貌雖無改變,心性卻成熟了許多。從女孩到女人的變化,有時隻在一夜之間,與年齡完全沒有關係。

大約一周多之前,當老方在胡同口第一眼看見Yan,心裏立刻就明白,她已和幾周前判若兩人。她開門見山,手裏捏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你兒子的腿好些了?你女兒的學費呢?有著落嗎?”一個月前,她也曾為了幫助老方渡過難關,取出一萬塊交給老方。但那筆錢和此刻她手中的信封卻意義不同。這一次,她是來做生意的。

老方接受了信封,執行她的指令,不問任何問題,但老方看得出來,她的目標是Steve。老方知道她恨Steve,也猜得出她很有錢,但她的行動絕非單純的報複。她的前夫三周前在香港落網,而她和前夫的離婚文件僅在案發前兩周簽署——那時她還身在北京,不可能在美國當著律師的麵簽署那份文件。更關鍵的,是她的前夫被抓時剛剛賣掉了香港的房產,自己賬戶裏的存款卻不足1000美金。答案顯而易見,隻是缺少證據。香港廉政公署和內地經偵局都在找她,她不該這麽快就在內地出現,這太冒險了。

但老方還是接受了她的工作。老方猜測,她絕非孤注一擲,背後必定有更強大的力量。老方在GRE的位置原本就是強扭的瓜。若非當初用Steve的私人通話記錄作為威脅,Steve也不可能讓他留在GRE。正因如此,他更是Steve的眼中釘,本該早做打算。Yan突然出現,帶來豐厚的傭金,和對未來的一種可能。這正是他萬分需要的機會。

院門開了,遠遠地透出兩柱光。一輛轎車緩緩駛出。老方和Yan不禁同時低頭。其實那光柱高過了頭頂,完全照不到藏在低窪處的車子。

“還是那輛速騰。”老方說。

“看見車裏的人了?”Yan問。

老方搖搖頭:“逆光,看不清,好像隻有一個人。”

“跟上它!悄悄地,別開車燈。”

*

村子裏,靠近村口不遠處的一處農家牆根,還停著另一輛轎車——豐田花冠。就像這村裏停的另外幾輛車一樣,車燈和引擎已熄滅多時,車主早已下車進屋了。

其實,這車和這村裏的任何一戶都毫無關聯。因為天太黑,沒人注意到,不論司機和乘客一直都沒下車。他們選擇這一戶的牆根,是因為這裏的位置很巧,距離土路有十幾米,不會被路上往來的車輛所注意,卻又能同時看見村外低窪處藏的轎車,和山坡上的院子。當然不是全憑肉眼——那院子的選址就是為了回避村民。豐田花冠裏是配備了夜視望遠鏡的。

“劉建國的車子又出來了。謝燕跟上了。我們要不要也跟上?”司機老孫問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高翔。

高翔沉默不語,心中暗暗思量:按照剛剛到手的調查結果,這院子所占的地皮,是八年前由村委會租給某公司使用的。公司是華夏房地產的下屬公司。既然趙安妮的表哥劉建國車進車出,這院子大概就是趙安妮的私宅了。趙安妮應該在裏麵,馮軍可能也在。除了他們,還有誰呢?傍晚時分,跟劉建國的速騰前後腳,有輛加長的房車也開進院子裏。按照車牌調查結果,房車是東三環一家五星酒店的。高翔派人聯係了酒店,確認車子今天是被香港林氏集團北京分公司包走了。這兩天,林氏集團的總經理林俊文正在北京。莫非,車裏坐的正是林俊文?林氏和中原的關係很僵,林俊文又怎會跟趙安妮或馮軍在這偏僻的村宅裏密會?這些都是高翔心中的問號,卻並非最大的一個。那個或許和他手頭的案子沒有直接關係,卻最令他耿耿於懷:

謝燕又是為誰而來?

高翔命令小王和小蔡駕車跟蹤謝燕。按照小王的判斷,謝燕很有可能是在跟蹤那輛林氏集團租用的房車。自城裏開始,她的車就在房車後麵,並不跟緊,故意留出一段距離。劉建國的速騰是半路夾進去的。可就在剛才,劉建國的速騰開出院子來,謝燕居然也跟上,熄著車燈悄然尾隨。劉建國在傍晚到達,過了幾個小時又離開,貌似已經完成了他要做的事,現在打道回府。難道謝燕的目標是劉建國?

高翔有種預感:這裏麵大有文章。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無形力量,在暗中推波助瀾:

“咱們也跟上!”

聽到高總所言,佟遠心中詫異:跟上誰?

自從完成了浙江“家訪”,佟遠已心中有數:司機老孫也是臥底——是高總秘密派到黃金龍身邊的臥底。看來,高總早就對華夏房地產和金合感興趣,大湖公關隻是個掩護。黃金龍和趙安妮原是眾矢之的。思梅來自調查公司,他自己來自媒體,那高總又是從何而來?配置都是特別專業的——佟遠望一眼後視鏡,高總正頭戴夜視儀,活像科幻電影裏的機械戰警。佟遠腦子裏突然閃出思梅幾天前說過的話:“頭上戴著奇怪的東西,隻有半張臉!”

莫非,高總早就開始跟蹤思梅了?

不論高總是何背景,他的目標顯然不僅僅是趙安妮。莫非,他是馮軍的對頭?也許並非對頭而是夥伴。對頭亦是夥伴,夥伴亦是敵人。此話適用於一切競爭環境,尤其是商政兩界。這是一場不容錯過的好戲,中華大地正在上演的千萬場戲裏的一場。隻可惜舞台燈光不好,民眾坐在廉價的觀眾席,隻能遙見冰山一角,實情卻被深藏在陰影裏。陰影的作用就是把事情變一種樣子。指鹿為馬,甚至顛倒黑白。他的任務就是在台上多加一盞明燈,為大眾照亮事實真相。被業內眾人恥笑多年的“媒體精神”,卻一直深藏在他心裏。他的信念或許幼稚,但他本來就很固執,從來都打算堅持。

所以他暗暗打定主意,盡量跟上高總,挖掘事實真相,直到一切水落石出,或者跟到他再也跟不上的時候——自浙江之行,他似乎已對高總失去了用途,也被高總盯得更嚴,隨時有人陪伴,再無溜出去給思梅發郵件的可能。既然沒用了,就隨時可能被丟棄。他已做好最壞的準備:警察突然在他麵前出現,高總從此消失,連同趙安妮那些“把柄”:自會派上用場,但未必用在他身上。也許是另一場談判的籌碼,或者另一場鬥爭的武器。但終將與他無關。他會被定一個罪名,在監獄裏度過很多年。他別無他求,隻希望有朝一日,哪怕十年或二十年後,他的報道能昭然天下。

再過幾周就是春節,今年恐怕沒法回家過年了。

一瞬間,佟遠突然非常想念家鄉和父母,還有球館裏遞給他濕巾的姑娘。

7

“兄弟,不,我還是叫你林先生,或者林總吧!”

馮軍手托單反相機,泰然坐在主臥室床前的歐式貴妃椅上,身邊放著一個黑色公文夾。林公子顯然不夠從容,隻穿了褲子和T恤,腳還光著,直挺挺坐在床邊,棕色長發依然蓬亂,鐵青著臉一語不發。

趙安妮已經穿好旗袍,起身要走,被馮軍叫住:“趙小姐別走,留下做個見證吧。”

趙安妮不情願地扭身走向梳妝台,在台子前坐定了,找了把梳子,對著鏡子梳頭發。

“林總,今晚的事情,其實真的挺遺憾的。”馮軍輕輕撫摸相機,“其實呢,我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您跟趙小姐之間發生了什麽。可是呢,我想,也許有人在乎。”馮軍偷偷瞥了一眼趙安妮,看見梳妝鏡裏一雙白眼兒。

“你到底想怎樣,直說吧!”林公子悶悶道。

趙安妮從鏡子裏瞥了林公子一眼,右側的眉梢微微一挑,頗有驚詫之意,但隨即又恢複那慵懶無聊的神態,繼續梳她的頭發。

“哈!林總,果然是聰明人!我不說,估計你也清楚。”

“就是簽署永富公司收購林氏兩成股份的合約是不是?”林公子一臉怒氣,故意加重了“永富公司”四個字,幾乎要把牙齒咬碎了。

“林總,不必這麽生氣嘛!咱們心平氣和地談,好不好?”

“不需要!”林公子低吼了一聲,又極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緒,“還是不要繞圈子了!永富就是你的公司?是不是?”

“林總,別這麽說嘛。公司是誰的很重要嗎?我看,還是這些照片更重要,”馮軍再次輕撫手中的相機,“您的聲望和家產更重要,當然,還有有關青島地皮的那份合約,也很重要。對不對?”。

“不。”林公子猛然起身,“我必須知道,我在和誰做生意!其實,自從我接到永富的第一封函件,就猜到那是您掌控的公司。您又為何不敢承認?”

馮軍提起眉毛:“也就是說,我承認了,你就願意簽合同?”

林公子堅定地點點頭,賭氣似的。

“就是我的。滿意了?合同就在這裏,你是立刻簽,還是再看一遍?”馮軍打開黑色公文夾,從中取出兩本合約。

“我可以簽。不過,我也有一份合約,在我的皮包裏,放在餐廳。你等我一下。”林公子快步走出臥室,轉眼也拿了兩份合約回來。

馮軍仰頭一笑:“哈!你也夠心急的!股我都入了,還能不把青島的項目給你?”

林公子卻麵色如鐵,堅定不移:“要簽就一起,這樣才公平!”

“好!痛快!就一起簽!”馮軍起身,和林公子交換了合同,隨便瞥了一眼便舉起筆,“怎麽樣?林總?”

林公子猶豫了片刻,終於也舉起筆。四目相對,筆停在半空。臥室裏的空氣立刻凝滯了,仿佛要進行並非簽署合約,而是生死決鬥。趙安妮還在自顧自梳著頭,好像兩個男人之間正在發生的事情與她無關。隻不過,那梳子上已經掛滿了梳下來的散發。

“我還有一個條件!”林公子突然開口。

“說來聽聽?”

“馬上把一半的投資款轉入林氏賬戶!”

“現在?半夜12點?恐怕銀行都不開門吧!”馮軍的表情,好像聽到一個滑稽的笑話。

“我不相信你沒有網絡銀行!”林公子卻把臉拉長了。

“別開玩笑了,這大晚上的!合同上不是寫好了全款十天內到賬?不到賬你就可以收回合同,豈不是正合你意?”

“我沒開玩笑!今晚就付一半!到賬我就簽!”

林公子瞪圓了眼睛,馮軍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兩人繼續四目相對,誰都不肯把目光挪開一秒。兩人都沒注意到,趙安妮終於減慢了梳頭的速度,鏡子裏的目光偷偷投向馮軍。

“簽了我立刻轉賬!”馮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趙安妮連忙把目光移開,梳頭的動作又流暢起來。

林公子不再多言,立刻在合同上簽字。馮軍也不含糊,迅速簽好字,兩人互相交換合約。查看了簽名之後,林公子指指梳妝台上的手提電腦:“現在可以匯款了!”

馮軍看了看梳妝台上的電腦,心中暗暗詫異:怎麽這麽巧?再看電腦旁邊的趙安妮,還在梳頭,沒完沒了,一臉無聊透頂的表情。馮軍眉頭一皺,笑道:“看我這記性!用網銀匯款不是得用UKey?我沒帶在身上!”

趙安妮拿著梳子的手,突然停了停。這回沒逃過馮軍的眼睛。果然是這個婊子!難道和姓林的也勾結到一起了?

“你怎麽出爾反爾?”林公子質問道。

馮軍攤開雙手:“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上年紀了,自然記性不好。再說,誰沒事把Ukey帶在身邊?”

馮軍邊說邊瞥一眼趙安妮。她把梳子放下,直愣愣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動不動。馮軍突然得意起來:“林總,我給你講個故事。我兒子今年十歲。他總是喜歡跟我玩撲克牌,但他總是輸得多,贏得少。所以呢,他就拉他的小夥伴一起來跟我玩兒,這樣他們可以串通了對付我。你猜怎麽著?他還是輸!可他還是很喜歡跟我玩兒。你知道為什麽?因為他雖然不喜歡輸,可他更喜歡贏!如果不跟我玩兒,他就更不可能贏了!哈哈,唉!孩子就是孩子,他總是不明白,和大人玩牌,其實輸贏都是大人事先安排好的。對不對?哈哈!”

馮軍一陣大笑,鏡子裏的趙安妮已然臉色發青。

馮軍踱回貴妃椅:“對不起,林總,我跑題了。咱們說正事。這合同,你簽了,投資款肯定是你的,青島的項目也是你的。這不是萬事大吉?又何必非要急著今晚就收到款呢?”

馮軍頓了頓,鄙夷地看了看趙安妮,這才又把目光轉回林公子臉上,高聲說道:“其實這合同你遲早得簽。就算我現在把它撕了,出不了三天,你還是得來求我簽!”

馮軍坐回貴妃椅,一手揮舞著合約,另一隻手又放在相機上了。

突然間,從屏風後閃出一個身影,一把搶過馮軍手中的合約。

“那就幹脆把它撕了,簽不簽以後再說!”

話音未落,那購股合約的簽字頁已被撕得粉碎。

馮軍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更是驚詫:眼前愕然又多了一個“林公子”,同樣是一頭蓬亂的棕色長發,同樣穿著西褲和白色T恤。隻是臉型似乎有些怪異,臉上的皮膚粗糙得不太真實。

不等馮軍開口,趙安妮卻先驚呼道:“Steve,是你?那他?”

趙安妮正手指原先那個林公子。那人緊握馮軍剛剛簽署的合約,穩穩站在牆角,麵無表情,片刻前的怒意不見了。

新出現的“林公子”開懷一笑,一張臉徹底扭曲變形。他扔掉手中的碎合同,一把揭掉假發和麵具。果然正是林公子新聘用的顧問周先生。

“他是真的,我是假的。哪能做出那麽像的人臉麵具?”周先生對著趙安妮說。

“那剛才?”趙安妮的問題隻說了一半,聲音發顫,臉上的錯愕有增無減。

“放心,**的也是我,不是他!和原計劃一樣!”Steve衝趙安妮調皮地擠擠眼,一反往日的嚴肅表情。趙安妮更詫異,一時間理不清頭緒:按照事先和Steve商量好的,趁馮軍去找劉哥拿相機的空當,Steve——當然已經戴好假發和麵具——伺機悄悄溜進主臥,和她協力把酒醉的林公子搬下床,藏到屏風後麵,兩人再一起上床,給馮軍演一出雙簧,騙他拿出UKey並說出密碼。但不知何時,**的Steve竟然又和躺在屏風後的真林公子調了回來。而且真的林公子不但酒醒了,還乖乖按照原計劃把戲演了下來!怪不得連聲音都那麽像!可既然林公子已經拿到了合約,又為何堅持要求馮軍先打款?這原本是為了騙馮軍交出UKey和密碼的,對林公子有什麽好處?他為什麽要如此配合這原本對他不利的計劃?

趙安妮正百思不得其解,馮軍卻突然從貴妃椅上跳了起來。他麵色鐵青,雙目噴火,趙安妮狠狠打了個寒顫,馮軍卻並沒對她說什麽,把目光轉向牆角站立的真林公子,咬牙切齒道:

“是誰都無所謂!想合夥來騙我?沒門兒!合同撕了,我有照片!有你抱著這婊子的,還有你他媽光屁股趴**的!有你那雞窩頭,誰他媽知道到底是不是你?你老婆能看出來嗎?她想看出來嗎?”

“還是能看出來的。”Steve從容接過話茬,“林先生的肩膀上的確也有個文身,隻不過在右邊,不在左邊。”Steve邊說邊褪下襯衫,露出左膀子上的“冬”字,“真抱歉,這個,我貼錯邊了。”

Steve用力在自己肩膀上抹了兩把,“冬”字已經少了大半。站在一邊的林俊文也很配合地敞開衣襟。

馮軍一愣,一屁股坐回沙發上,轉而又笑起來:“哈哈!好笑!你們以為,騙到我的簽名,就能拿到項目?你們不知道,在中國,合約是需要加蓋公章的嗎?我明天一早就可以發聲名廢除那份合同!我還可以告你們欺詐!”

“哦?是去向警察告嗎?還是向紀委?”Steve也麵帶微笑,“要不要順便解釋解釋,為什麽林先生簽了那份增股合同,您才肯簽這一份青島項目的合同?”

“什麽增股合同?你在說什麽?我怎麽不知道?我壓根兒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馮軍一臉的莫名其妙,好像突發了失憶症。

“哎呀,我撕得太急了?”Steve故作懊惱。

“你撕什麽了?撕不撕與我何幹?能模仿簽名的人多了!”馮軍雙手抱胸,仰起頭,一臉的不屑。

“五分鍾之前的事,您這就不承認了?”

“五分鍾之前發生過什麽?你讓我承認些什麽?”馮軍攤開雙手。

“看來您記性不太好,我非得給您提個醒了?”Steve聳聳肩,突然提高音量,“劉小姐!來給馮先生看看,五分鍾前都發生了什麽?”

Steve話音未落,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突然舞動起來,一個窈窕身影,從窗簾的縫隙中閃出來。正是“周先生”的助理劉小姐,左手捧著一隻微型攝像機,右手捏著一粒黑色“紐扣”,中間由一根細線相連。

“對不起,趙女士,在您的窗簾上掏了個小洞。”Steve對趙安妮微微頷首,馮軍和趙安妮同時吃了一驚。

“流氓!無恥!下三濫!”馮軍怒道。

Steve接過話茬:“比貪汙幾千萬還下三濫?比用國家的土地給自己換股票還無恥?比用自己的情人給別人搞豔照門還流氓?”

“你!”馮軍瞪圓了眼,卻又強壓心頭之火,故作平靜道:“錄像了又怎樣?院子裏都是我的人,你能出得去?”馮軍目露凶光,“這荒郊野外的,不小心出個車禍,也沒什麽不可能!”

“對不起馮總,忘記通知您了!這DV隨錄隨發,已經上傳了。我們明天要是有誰失蹤了,這錄像會立刻被提交中紀委。哦,對了,不光是中紀委。您的老同事,前幾個月剛剛被您從中原擠出去的洪總,說不定也會收到一份。”

馮軍冷笑:“想蒙我?你拿出手機來看看,有沒有信號?”

Steve眉頭一皺,掏出手機:“哎喲,還真沒有服務!”

馮軍一陣得意,Steve卻突然又開口:“不過,Wi-Fi的信號是滿格!對不起,又忘了告訴您了!一般的手機幹擾器都不能幹擾Wi-Fi信號。今天我恰巧在林先生的房車裏放了一部無線路由器,超大功率呢!車雖然停在院子外,這裏還是覆蓋得挺好。”

Steve邊說邊擺弄手機,“叮咚”一聲脆響:“喲!微博還刷得挺快!再看看剛才上傳的視頻,能不能下下來?”

Steve話音未落,手機已響起馮軍的聲音,雖然摻著雜音,卻清晰可辨:“……就是我的。滿意了?合同就在這裏,你是立刻簽,還是再看一遍?”Steve再擺弄擺弄,又是一段:“是誰都無所謂!想合夥來騙我?沒門兒!合同撕了,我有照片!有你抱著這婊子的,還有你他媽光屁股趴**的……”

Steve假裝吃驚,關掉手機:“喲!太不雅了!誰能相信,這是從中原集團老總嘴裏說出來的呢?”

“那就隨便吧!你把這玩意兒交中紀委,我要你的命!咱們魚死網破!”馮軍狠狠道。

“也不一定非要魚死網破,我更喜歡雙贏,您不喜歡?”Steve的嘴角又泛起笑意。不論是趙安妮還是思梅,誰都沒見過他像今晚這般表情豐富。

馮軍果真沉默了,他眯起眼睛打量Steve,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隻要您答應一件事,這視頻永遠都不會被任何人看到。今晚我們高高興興地走,明天您繼續當您的馮總。”

“嘁!”馮軍一臉鄙夷,“不過是此等伎倆罷了!說吧!”

Steve故意停住不說,看了一眼趙安妮,似笑非笑。趙安妮也正看著他,炯炯的目光裏充滿了期待。

“是不是該說,把Ukey拿出來?”Steve邊說邊向趙安妮擠擠眼,嘴角閃出一絲詭笑。

趙安妮心中突感異樣,來不及細想,馮軍已然一躍而起,抓起椅子上的相機,朝趙安妮猛摔過來:“你這個婊子!”

趙安妮尖叫一聲,慌忙躲閃,卻還是被相機擊中額角。“嘩啦”一聲,梳妝台的鏡子被相機撞碎,玻璃碎片落了一桌子。趙安妮雙手捂頭,一柱鮮血湧出指縫。她看看自己手上的血跡,眼中頓時噴射出憤怒之火,之前的雍容華貴**然無存。她上前一步,手指馮軍的鼻子尖,歇斯底裏地喊道:“你他媽的王八蛋!你猜對了!這就是我的預謀!你他媽快把UKey交出來!要不然,老娘跟你一起魚死網破!”

馮軍也暴怒得失去了理智:“想得美!賤人!就憑你?也不照照鏡子,自己什麽貨色!要不是我,你能成為華夏的副總?你能有今天?忘恩負義!”

“哈哈!”趙安妮用更高的嗓門尖聲笑道,“真好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還隻是個分公司的副總!副總裏最不起眼的那一個!要不是靠著我舅舅,你今天能變成老總?你才忘恩負義!”

“舅舅?”馮軍也笑了,笑容裏充滿了厭惡和鄙夷,“那是你舅舅?你真以為我猜不出來?用屁股也能猜出來,他能是你舅舅?你怎麽沒給他生個孩子?德高望重的老領導不讓你要吧?你幹嗎不告訴他你在廟裏求了個簽,說那孩子能旺?旺什麽?旺財?狗崽子吧?倫敦那隻狗崽子,還不知你跟哪隻野狗在外麵懷的!你骨子裏就是個婊子!天生就是婊子!”

“馮紅軍!你以為你是什麽好東西?你以為你改了名兒就沒人知道你過去的爛事了?你在東北插隊的時候幹過什麽好事你自己清楚!”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在東北插隊的時候又紅又專!我放棄回城的機會安心留在農村,帶領全村人勤勞致富!我過去的事兒光明正大!”馮軍梗直了脖子,分毫不讓。他和趙安妮針鋒相對,相互罵紅了眼,兩人根本沒工夫注意到,Steve眼中正劃過一道光。馮紅軍——怪不得用馮軍這個名字,在東北什麽也找不到!

“光明正大?”趙安妮從鼻子裏冷笑一聲,斜瞟一眼馮軍,“趙愛梅,記得嗎?跟你一起插隊的浙江人?記得她是怎麽死的嗎?”

Steve心中暗暗詫異:這名字倒是頭一回聽到,怎麽似曾相識?

馮軍一愣,臉上頓時陰雲密布:“趙愛梅?她……好像是病死的!”

“病死的?她是生孩子生死的!是被你害死的!”

Steve眉梢微微一動,心中盤桓多日的謎團豁然而解,表麵卻仍不動聲色,靜觀二人越吵越凶。

“你別胡攪蠻纏,血口噴人!她難產,大出血,大雪封山,誰也出不去!全村人都可以作證!”馮軍怒目圓睜,激動萬分。

“我胡攪蠻纏?我血口噴人?你倒是說說看,她是怎麽懷的孕?”

“她已經成家了,嫁的當地農民,懷孕不是很正常?”馮軍攤開雙手,故作輕鬆,臉上的線條反而更加扭曲。

趙安妮憤然吼道:“放你媽的狗臭屁!她男人是個廢物!她是被人強奸才懷上孩子的!全村人都知道!”

“哦?”馮軍愈發不自然,故意皺眉沉思了片刻,恍然道,“對!我想起來了,她是被那個大隊文書強奸的!”

“是嗎?大隊文書?你倒是聰明,知道死人不會辯解!”

“你什麽意思?”

“別裝了!大隊文書呢?他去哪兒了?”

“我怎麽知道?過了這麽多年了。”馮軍雙手抱胸,把目光轉開。

“大隊文書死了!讓黃金龍打得半死!這你都不記得了?”

馮軍放開雙手,厲聲辯解道:“黃金龍是為了給趙愛梅出氣!想教訓一下那混蛋!沒想到他受不住,死了!黃金龍為此坐了好幾年牢!為了個流氓,不值!”

“黃金龍是為了給趙愛梅出氣?”趙安妮的聲音裏充滿了鄙夷和譏諷,“他那麽英雄正義,怎麽沒殺了你?”

“莫名其妙!”馮軍暴吼一聲,卻再次避開趙安妮的眼睛。

“一點兒都不奇怪!他才不是為了給趙愛梅報仇!他是為了替你滅口!大隊文書和趙愛梅相好的確不假,但被你發現了!你一定妒忌得發狂吧?那麽漂亮的女人,不喜歡你,喜歡比你窩囊一百倍的人!是你強奸了趙愛梅!”

趙安妮雙目冒火,麵色通紅,卷發在耳邊劇烈顫動。她的話仿佛一顆重磅炸彈,投在歐式臥房的正中央,轟然而爆!刹那間,滿屋人都目瞪口呆。隻有Steve臉上掛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欣然之色。他偷瞥一眼思梅,看得出來,她正被眼前這場鬧劇深深吸引。Steve黯然一笑:她到底是觀眾還是主角,這個謎,也許今晚就要揭曉。

“你瘋了吧!你這個瘋子!像瘋狗一樣亂咬!”馮軍雙眼外突,窮凶極惡,像是發瘋的野獸,隨時準備撲向趙安妮。

“我沒瘋!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威脅恐嚇趙愛梅,不許說出是你強奸的她,可她偏巧就懷孕了!你連夜讓黃金龍去逼那文書承認,想屈打成招,結果把人打死了!你……”

“馮總,”Steve卻突然插話,聲音平靜而從容,仿佛在這劇烈的爭吵中額外加入的畫外音,“既然是謠言,就讓她說完好了,一個瘋子的話,又有什麽可怕呢?何必為了謠言,變成殺人犯呢?”

馮軍像一頭發狂的野獸,轉頭狠狠瞪著Steve,卻又一時無語。

趙安妮趁機搶著說下去:“趙愛梅迫於你的**威,不敢說出真相!可你還是沒放過她!讓她在全村抬不起頭!她男人把她趕出家門,你就在山上給她找了個距離村子十幾裏的空窩棚!那可是冬天,山上多冷?可她居然沒被你凍死!臨盆的時候她求你讓她下山,你卻把她反鎖在窩棚裏!你想讓她和孩子一起死在屋裏!可你沒想到,趙愛梅的妹妹就在那一天趕到了!你這才假惺惺地帶人上山,孩子就生在地上,屋裏冷得像冰窟窿,大人和孩子都奄奄一息!是你害死了趙愛梅!你是強奸犯,殺人犯!”

馮軍卻竟然冷靜下來,看得出在強壓自己的情緒,指尖卻在不住地顫抖。他用懾人的聲音說:“血口噴人!全村人都可以為我證明,就是大隊文書強奸的她!你說的都是假話!”

“因為全村人都不知道真相!”

“既然全村人都不知道,你又是怎麽知道的?你跟那個地方又沒屁點兒關係!”

聽到此處,Steve無聲地微笑。他正靜等著謎底被揭開,其實他早已猜到答案。

趙安妮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目突然充滿淚水,聲音劇烈地顫抖:“因為我就是趙愛梅的妹妹!她就死在我懷裏!她咽氣之前,把這一切都告訴我了!”

“你?!”馮軍駭然失色,張口結舌。

“對!就是我!趙愛菊!趙愛梅的妹妹!沒想到吧?當年那個骨瘦如柴渾身散發著悶罐火車臭氣的小姑娘,就是二十年後讓你神魂顛倒的女人!”

8

大約半小時之前。

夜越來越深,平穀偏僻的小山村就更加寧靜。在這北風呼嘯的冬夜,絕大多數農家已早早入睡。沒人知道,就在村外那神秘的大宅裏,一場唇舌之戰正如火如荼。更沒人知道,在那大宅之外,漆黑寒冷的山林之中,卻有另外幾股力量,正在蠢蠢欲動。

山坡的另一側,從平穀通往河北的國道邊,悄然停著三輛轎車,分別相隔大約五六十米的距離。三輛車都沒開引擎或車燈,故意捉迷藏似的,找了路邊最不明顯的位置。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頭一輛車裏隻有一個人——劉建國。車子已在路邊停了一陣子,車裏冰涼冰涼的。他想把引擎打著了取取暖,卻又生怕弄出聲音來。他拚命豎起耳朵,卻隻能聽見風聲。駕駛座椅仿佛突然生出了牙齒,讓他如坐針氈。

表妹要鋌而走險!那“家夥”也許不隻是用來嚇唬人的!

想到這一層,劉建國不禁渾身戰栗!表妹會打槍嗎?打過槍嗎?如果隻是嚇唬人,那也許還好。如果真是要你死我活……

劉建國再也不敢往下想,一把推開車門。他得再偷偷回那宅子裏去!他不能就這樣傻等在車裏!今晚這情形,表妹一個人恐怕是應付不了!

*

“他又下車了。看這樣子,又要回山洞那兒去!”

第二輛車裏,老方低聲對謝燕說。兩個多小時前,老方已經悄悄跟著那開速騰車的男人跑了一趟。山洞進了,隧道也進了,就是沒敢輕易進房子去。

“這次還跟不跟?”老方又問了一遍。山區的夜實在太黑,隻有點點星光,那人的身影幾乎看不見了。

“跟!”謝燕說,但這一次卻不如之前那般幹脆。老方沒立刻行動,等待謝燕的下文。

她想了想,說:“這回我跟你一起去!”

*

“前麵兩輛車的人都下來了!”第三輛車裏,司機老孫頭戴夜視鏡,低聲又補充了一句,“謝燕也下來了。”

“你看清了?她真下來了?”高翔其實自己也戴著夜視鏡,看得清清楚楚。隻不過,當他猛然看見那纖細的身子,雖然隻是一團綠影,心卻還是猛地一縮,隻好隨便找些話來掩飾心情。

老孫肯定地回答:“她的確跟上了!沒錯!”

高翔沉默了片刻,努力平複心情。他本以為自己做足了思想準備,沒想到此刻心中還是意外地起了波瀾。他必須立刻做出決定。兩個小時前,前車隻有一人下車跟隨,謝燕則留在車裏,他有理由按兵不動。現在,前麵兩車都空無一人。她跟上去幹什麽?那大宅裏的情況她了解嗎?不論她目的是何,會不會過於危險?

“我們也跟上!”高翔終於下定決心。對於經驗豐富的偵查老手而言,這似乎是一次過於冒險的行動。但不論於情於理,他都必須冒險了。

老孫正要拉動車門,高翔卻又突然開口:“老孫你留在車裏!小佟,你跟我來!”

高總小心翼翼地拉開車門,冰冷的北風襲麵而來,夾雜著零星細雪。他突然想起芝加哥的冬夜。他隻穿了一件襯衫,站在飄雪的街頭,看著她笑盈盈地向自己走來。

隧洞裏漆黑而潮濕,洞壁雖然凹凸不平,腳下卻還算平坦。經過一道敞開的鐵門,洞似乎更窄,但路麵卻更平,好像是後來開鑿鋪建的。地麵過於平整,反而容易發出聲音。老方和謝燕竭力踮起腳尖,卻仍似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好在洞外北風呼嘯,聲音傳進洞裏,回音盤旋不絕,能掩飾洞裏的其他響動。兩人屏住呼吸,緊緊盯住前方一團悠悠晃動的微光,大約在三四十米開外,正緩緩向前移動。大概是劉建國的手電光。

這樣躡手躡腳地走了十幾分鍾,風聲小了,能清晰聽見前方傳來的腳步聲。老方和謝燕更是加倍小心,躡手躡腳,生怕被前麵的人發現。

前方那團光卻突然停住不動。莫非,是到門外了?老方和謝燕也停住不動,腳步聲卻似乎沒停——隱隱的兩聲,並非來自前方。難道身後有人?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眼前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腳步聲沒了,隻有遙遙風聲,在洞外呼嘯。

風聲輕了。兩人繼續屏息靜聽,隱隱聽到男女爭吵之聲,極細極遠,若有若無。前方那團光又開始晃動,卻並不前進。爭吵之聲突然變大,瞬間又消失,前方的光也隨即不見了。兩人仿佛一下子沉入無底黑暗,前後再無任何光亮。洞外又是一陣狂風,呼嘯之聲鑽進洞裏,在這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令人心驚膽寒。

老方借著風聲作掩護,用極低的聲音在謝燕耳邊說:“大概是進房子裏去了。”

正在這時,卻似又是一聲腳步從身後傳來。兩人一驚,趕忙再次屏息靜聽,除了風聲卻再聽不見別的。兩人卻不敢繼續前行,默默站在原地。又過了許久,風聲瞬間淡了,突然又是一聲!像是腳步,又像水珠落地。北京山區1月的深夜,洞外至少零下十度。洞內也在零度以下,又怎能有露水?

“你先進去,我等一等。”謝燕趴在老方耳邊低語。老方立刻會意:如果背後果真有人,對方聽見漸遠的腳步聲,也許會放鬆警惕,慢慢地跟上來。他們若有光,謝燕在暗處,必會提前發現他們;他們若無光,大家都是盲人,謝燕靜止不動,不易被他們發現,自可等他們超過之後,偷偷跟在後麵,偷聽他們的動向。必要時,也可和老方前後夾擊。

老方的腳步聲漸遠,隨即也消失了,想必是也走到門外了。之後是一段長長的寂靜。沒有風聲,也沒有腳步聲。也許身後並沒有人?突然間,屋內的人聲再次傳出來,緊接著又再次消失。謝燕猜測,老方大概進房子去了,正準備自己也跟上去,卻突然又聽到一聲,這一次格外清晰,分明就是腳步聲,不如剛才那般小心翼翼。看來隧洞中果然還有人!老方的調虎離山起了作用。謝燕緊緊貼住石壁,一動不動。

腳步聲繼續加快,而且聽得出不止一雙。謝燕努力睜大雙眼,眼前卻還是漆黑如墨。隧洞裏如此漆黑,他們如何能走得這麽快?謝燕暗暗命令自己:保持冷靜,不要慌張。不管是誰,讓他們先過!

腳步聲轉眼已到附近,眼前卻依然漆黑一片。洞外風聲又起,這一次格外尖厲,鬼哭狼嚎。腳步聲卻突然消失了。

謝燕屏住呼吸,卻抑製不住劇烈的心跳:他們去了哪裏?還是突然停下來了?難道發現她了?

突然間,謝燕仿佛感覺身前有一團熱氣,伴著淺淺的呼吸之聲,正在向她靠近。她熱血上湧,脊背死死抵住石壁,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眼前一道強光,瞬間照亮了隧道。

謝燕麵前赫然立著一個高個子怪物,像是外星人一般,正低頭用一隻獨眼看著她。她本能地想要起身跑掉,卻又距離那怪物太近,身後是堅硬的石壁,再無絲毫退路!她想伸手推開對方,雙臂卻被狠狠抓牢。對方一聲低呼:

“燕子!”

一瞬間,謝燕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血液離開大腦,眼前一片空白。

*

謝燕再清醒時,自己正靠在穴壁上。眼前一左一右,站著兩個男人,夜視儀都已摘掉。年輕的一個拿著手電,周到地把電光投向她附近的石壁,以免晃到她的眼睛。她認識這個年輕男人,正是她曾經調查過的佟遠。

年長的一個正攙扶著她。這個男人她更加認識!那張英俊的臉,是她刻骨銘心、至死難忘的。她卻徹底說不清楚,這張臉到底讓她戀戀不舍,還是深惡痛絕!

謝燕本能地掙脫高翔的手,“啪”的一聲,一巴掌狠狠打在高翔臉上。

佟遠吃了一驚,不知是否應該插手。高總自己並不反擊,亦不躲閃。他緩緩放開謝燕的胳膊,雙手垂立兩側,幽幽地低垂了視線。

謝燕斜跨出兩步,躲進手電光的陰影裏,狠狠咬住嘴唇,腮邊的淚水還是依稀可見。

佟遠知趣地後退一步,把手電的光圈從兩人身邊挪開。

“還好嗎?”高翔終於先開口。

謝燕卻並未立刻回答。她狠狠吸了吸鼻子,極力使用最冰冷的口吻:“你到這裏來,應該不是來約會吧?”

“我……”

“既然你在工作,我也在工作,那就讓我們公事公辦。”謝燕深吸一口氣,“說吧,要怎麽樣?”

“謝燕……”高翔的聲音微微地發顫,“我真的一直很想念……”

“高總!”謝燕斷然打斷高翔,聲音不高,卻無比嚴厲,“不要說這些與工作無關的事情吧!我跟你,咱們……又不是朋友!”謝燕狠狠咬一咬嘴唇,把頭扭向一側,“連熟人都算不上了!”

高翔也沉默了,頭深深低垂著,不發出一點聲音。身邊的人卻都知道,他是在極力克製著什麽。隧洞裏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連風聲都聽不見了。

“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謝燕終於又開口,狠狠撕破死一般的寂靜。她轉身要走,高翔卻向前一步,攔住她的去路:“那好!我直說吧!華夏房地產的案子,我跟了半年了,幕後的大魚是馮軍,我想你現在肯定都清楚。可我一直沒拿到真憑實據。你知道,想要扳倒馮軍,必須鐵證如山。”

“這與我何幹?”

“燕子,別跟我捉迷藏。我需要那本賬本。”

謝燕閉口不語,把臉扭向一側。

“我們知道賬本就在你手裏。”

“我為什麽必須聽你的?”

“不是聽我的,是聽中國政府的。”高翔頓了頓,補充道,“你在中國的領土上。”

謝燕心中一酸,這就是真正的高翔!在工作麵前,從沒有私人感情。她強忍淚水,抬起雙手:“那你逮捕我。”

高翔沉默了片刻,歎氣道:“如果必須如此的話,我會的。其實我的同事早就這麽打算了,他們有充足的理由,比如非法入境。”

謝燕心中一片冰涼,他也許真的會逮捕她。他們原本非敵非友,各為其主。錯不在他,錯在自己,總是分不清感情和工作,那賬本對她原本並沒那麽重要。她冷冷道:“你的同事是對的。”

“我不知道你回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麽。不過,如果你真的被捕,不僅什麽目的都實現不了,有人也一定會感到惋惜。因為他的犧牲,就白費了。”

他指的是老譚,謝燕的前夫。這她心裏明白。老譚在香港被捕前,把資產全部轉移到瑞士的某家銀行,並把密碼給了她。那才是真正愛她的人,不惜為了她的未來,去坐一輩子牢!謝燕突然警醒:自己為何到中國來?因為有人願意幫她救出老譚!但她必須找到Steve的罪證。那房子裏正在上演一出好戲,她的兩位主角都已到場:趙安妮和Steve!她要的答案,也許就在那房子裏,那才是她應該去的地方!但是,即便交出那賬本,高翔就真會放過她,讓她去實現“真正目的”?他其實說得已經很清楚:這是在中國。她不會再輕易相信他,賬本就是她最後的籌碼。她現在需要的是時間。

“賬本在後備廂裏,鑰匙不在我這兒。”謝燕垂目低言。撬開後備廂,需要最長的時間。

“跟我一起去!”

“我腳崴了,走不動。”謝燕索性坐到地上。

“我背你!”

“不。”謝燕雙手抱膝,把頭埋進胳膊。她必須賴在這裏,伺機溜走,到那大房子裏去。另外一個小夥子,隻是高翔抓來的木偶,根本不知他的真實身份,也未必會對他多麽效忠。

高翔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謝燕突然手腕一涼。她心中一驚,忙抬頭,手腕上正套著明晃晃的手銬。佟遠正蹲在自己麵前,一臉的無奈。

高翔竟然把自己和佟遠銬在了一起。

“看住她。在這兒等我回來。”

高翔說罷,轉身要走,卻又似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住腳步,轉回身來:“小佟,你也猜到了吧?我是警察,公安部經偵局副局長。我的任務就是調查馮軍和趙安妮的貪腐案。我們還不能確定黃金龍到底是不是你殺的,不過,你已經幫了大忙,無論如何,你是立過大功的。你自己好自為之。”

高翔說罷,戴起夜視儀,關了手電。隧洞裏立刻又變作漆黑一團。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著洞口的方向去了。

10

趙安妮和馮軍爭吵時,思梅一直站立在窗簾邊,一動不動。她手中的DV仍在悄然工作著。

這是Steve在車上交給她的任務:扮演Steve的助理;酒席宴上裝醉;伺機溜進主臥室;藏在窗簾後麵,用DV偷拍。Steve一路向她交代了這些任務,卻並沒多加解釋。Steve的車內很整潔,一塵不染,沒有任何額外裝飾,除了車鑰匙上的黃色字母吊墜,和一股古龍水的暗香。Steve的話比車內裝飾更簡潔,隻交代任務,不多說一言。等兩人上了黑色房車,Steve就一語不發了。

房車裏已經有一名司機,和另一個與Steve年齡相仿的男人。衣著入時,戴著墨鏡。但思梅還是依稀能辨認:這不正是林氏集團年輕的董事會主席林俊文?畢竟整整一個上午,她都在查閱有關中原和林氏的新聞,新聞照片裏的林俊文也都戴著墨鏡。Steve怎會找上他?思梅心中費解,卻看不出端倪,Steve和林俊文不但不說話,眼神交換都沒有。

房車一路往東,上機場高速,再轉向京平高速,經過平穀城區,駛入荒山野嶺,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經過一個小村子,車終於停了。前來迎接的,竟然是趙安妮!思梅和老方已經猜到Steve和趙安妮有染,卻沒想到竟如此公然地會麵,還帶著一車“觀眾”。更令思梅驚訝的,是趙安妮身邊的男人——竟然就是中原集團的老總,馮軍!

Steve按照事先交代好的方案,謊稱自己是波士頓谘詢的合夥人。思梅漸漸領悟:這多半是一場由Steve和趙安妮導演的騙局,隻是不知被騙的到底隻有馮軍,還是包括林俊文。待到臥房裏馮軍捉奸那一幕,思梅知道**躺的並非林公子,心中更加明了:這是趙安妮將計就計,暗中勾結了Steve來脅迫馮軍的。思梅不禁暗暗驚歎:神不知鬼不覺的,Steve和趙安妮竟已同聲共氣到如此地步!隻是不知為何林俊文也配合得如此心甘情願?趙安妮擺明了是要敲詐那幾千萬。她若真的得手,林俊文豈不是更得不到青島的地皮?不知Steve又如何花言巧語,騙得了林俊文的信任。

倒是趙安妮的反應,讓思梅有些不解:盡管她顯然很清楚**和她演戲的是Steve,卻似乎並不知道和馮軍對峙的人是真正的林俊文。其實技術上這很合理:人皮麵具隻是騙小孩子的把戲,趴在**做幾分鍾戲或許還能蒙事,但Steve絕不可能戴著麵具在明亮的燈光下和馮軍對峙。這場戲,絕少不了林俊文的配合。隻不過,Steve好像事先並沒跟她解釋這個環節。趙安妮本性多疑,臉上本已露出疑色,隻不過她急著從馮軍手裏弄到UKey,顧不得再去糾纏林俊文的問題。

不僅趙安妮顧不得,就連思梅,也暫時把林俊文的問題丟在一邊——趙安妮和馮軍的爭吵,實在是令她大出所料!心中有些謎團卻又迎刃而解:怪不得黃金龍在馮軍麵前有恃無恐,怪不得趙安妮把他當成眼中之釘!這個卑鄙貪婪的女人,骨子裏竟然也有幾分俠義之情,為了給姐姐報仇,不惜絞盡腦汁,和仇人卿卿我我了十幾年!

趙安妮揭穿自己的真實身份,馮軍的臉色已經由青變紫。兩人目露凶光,麵色猙獰,臥室裏早已充滿了火藥味,仿佛有一場更殘酷的大戰,一觸即發。唯有Steve泰然自若,洞若觀火,從容地開口:

“各位都不要太激動,這樣不利於解決問題。馮總,趙小姐,我看二位最好都不要過於糾結幾十年前的事情了。”Steve稍事停頓,看看趙安妮,又看看馮軍。趙安妮立刻平靜了些,胸脯的起伏不如剛才那般劇烈。馮軍雖仍麵目猙獰,卻終究還是把視線從趙安妮臉上轉開了。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臉是撕破了,但臉本來也不值錢。對方是什麽貨色,誰心裏不明白?給個台階,誰想真的拚命?

Steve說得沒錯。趙安妮說的那些20多年前的事情,其實空口無憑,要緊的,還是之前那段視頻。思梅更加確定,Steve的目的就是Ukey。視頻根本沒上傳,這裏與世隔絕,馮軍的人就在院子裏。Steve必定要趁熱打鐵,趕快搞定那筆錢。思梅偷看一眼站在牆角的林俊文,依然麵無表情,好像這裏發生的事情與他無關。難道是在國外待得太久,連中文都生疏了?

馮軍似乎也突然注意到了林俊文,眼珠一轉:“我把Ukey給你,你們就保證銷毀視頻,再也不讓任何人看見,對不對?”

Steve和趙安妮對視一眼。趙安妮的目光萬分迫切。Steve點點頭:“當然。”

“那林先生呢?他也沒意見?錢都沒了,他還指望我履行那合同?”馮軍邊說邊看向林俊文。思梅突然領悟:他打算把林俊文當成自己的棋子——Steve和趙安妮要是得逞,你就再也別想得到那塊地皮了!

林俊文卻還是一臉懵懂,低頭看看手中的合約,又看看Steve。Steve皺起眉頭,手捏下巴:“這個,唉,還真有些不好辦呢。”

趙安妮急道:“先別說別的!讓他先把UKey拿出來!他一定隨身帶著的!密碼也一起說出來!現在就轉賬!”

馮軍不屑地撇了撇嘴,鄙夷地斜了一眼趙安妮:“就算你都把錢轉走,你能花得了嗎?就算你今晚能從這裏走出去,能出得了國嗎?”

趙安妮挑起眉梢,冷笑一聲:“那就不要你費心了。先把錢轉了再說!”

馮軍狠狠盯著趙安妮,眉頭一皺,仿佛恍然而悟,再次暴吼道:“你做夢!你這個蠢女人!跟你在一起,我怎麽會把UKey帶在身上?我早把它留在更安全的地方了!”

趙安妮也再次激動起來,對著馮軍怒目而視:“你騙人!你是個騙子!嘴裏從來都沒實話!UKey就在你身上!UKey就在他身上!讓他拿出……”

趙安妮扭頭去看Steve,話卻突然停在嘴邊——Steve和林俊文正悄然靠近浴室。趙安妮一愣,尖聲叫道:“Steve?你們要去哪兒?”

不待Steve回答,馮軍朗聲笑道:“哈哈!你這個蠢女人!你的男人要跑了!他根本沒打算帶上你!”

趙安妮頓時臉色發白,雙目圓睜,看看馮軍,再看看Steve,一臉錯愕。Steve聳了聳肩,什麽也沒說。

馮軍更加放肆地笑道:“周先生!我說我怎麽一直就覺得今晚有點兒不對勁兒呢?您其實是為了林先生來的對吧?二位這就要走了?別著急啊!我還有話沒說清楚呢。您手裏那份合同,我是想執行的,隻不過,條件你們清楚得很!至於那段視頻,你們想清楚了,魚死網破,對誰都沒好處!”

馮軍罵得正凶,卻突然啞然失色,怒氣凝在臉上。

趙安妮正雙手舉著一把黑色的手槍,用槍口直指馮軍眉心,雙眼露出懾人之光。她身後的梳妝台抽屜拉開了,槍就是從那裏取出來的。抽屜裏還有一本嶄新的護照,紅色的封皮在燈光下格外醒目。

“都別走!”趙安妮聲嘶力竭,“姓馮的!你別以為我做不出來!”

刹那間,屋裏鴉雀無聲。思梅也立在原地不敢動彈。看來趙安妮真是被逼急了,打算鋌而走險。思梅側目看看Steve,他正和林俊文並肩站在浴室門口,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眼珠卻很靈活,一眼看到思梅,竟擠了擠眼。思梅不知那是何意,心中萬分不解:他今晚到底是為何而來?難道真的如馮軍所說,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難道他真的隻是在利用趙安妮?

馮軍終於開口,語氣緩和了許多,不但沒有了剛才的凶狠,甚至多出一絲溫柔:“妮妮,先把槍放下!那東西可不是好玩的,別傷著自己!吵架歸吵架,怎麽能動真格的?你要錢,我明天就把UKey拿來,都給你!錢本來就是為了你和女兒掙的!我隻不過是想再多掙一些,好讓你和妞妞以後能生活得更舒服!”

“放屁!現在就把Ukey拿出來!不然,我立刻就打死你,給我姐姐報仇!”趙安妮怒目圓睜,聲音在打顫,槍口也在打顫,渾身都在打顫。

浴室門口人影一閃,突然鑽出一個人來:“表妹!槍可不是好玩的,你可小心了!”

思梅循聲望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體敦實,麵色黝黑。思梅細看那人的臉,頓覺一陣天旋地轉,腦子裏一片空白。她自然是注意不到,Steve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哥!你來得正好!去搜搜他的褲兜!”趙安妮看見浴室裏鑽出的中年男人,底氣似乎更多了幾分。

劉建國慢慢靠近馮軍:“馮總,您就聽她的吧!子彈可不長眼啊!要啥你就給啥吧!你也知道我表妹,她真的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可我真的沒帶在身上!不信,你搜!”馮軍攤開雙手,任由劉建國翻動衣兜。劉建國把馮軍渾身搜了一遍,對趙安妮搖搖頭。趙安妮怒火上湧,快步上前,用槍口逼近馮軍的頭:“最後警告你一次,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