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決戰村垣

1

“村裏”雖然距離真正的村子不足百米,村民們卻從沒見過院子裏的樣子,隻知道裏麵有一群狗,有事沒事就要拚命吠叫,像是時刻準備著把入侵者撕碎。因此好奇心重的村民也不敢靠得太近。

當年蓋房的,也是外來的包工隊,隔著幾十米遠就攔住了路,不讓村民靠近。有人聲稱見過工地裏打的地基,足有二十米深,沒想到房子蓋起來並沒多高。不知挖那麽深的坑做什麽用?當地窖能藏不少東西?也有老人說,可以做地牢。年輕人當然不信,畢竟這些都是謠傳。

房子裏該是常年有人,有個婆娘和老人偶爾出入。老人像是園丁,婆娘像是保姆,都並非院主。據說院主是個漂亮女人,可村裏沒人見過。前些年常有車來,小轎車,車玻璃都塗得黢黑。最近幾年車來得少了,院子裏的狗叫聲也少了。

可昨天下午又來車了,還是玻璃塗得黢黑的小轎車。今天下午狗也叫起來,而且叫個沒完。又來了兩輛麵包車,車裏都是小夥子。村民們不禁要納悶兒:突然來了這麽多人,這是要幹啥?

*

馮軍披著大衣,坐在下沉式花園裏抽煙。

這花園四周被房子包圍,像個巨大的天井,井外是綿延的山嶺,山坡上光禿禿的,有斑駁的積雪,更顯冬日的蕭瑟。

院子裏卻春意盎然。今天新拉來的花木,擺滿整整一院。即便過不了幾天就會凍死,但氣派是不能少的。既是他馮軍請客,總要有宴會的樣子,鴻門宴就更是如此。在中國,飯桌遠比會桌更像戰場。所以他上午並不參加城裏的談判,專心計劃今晚的“村裏”之宴。

在城裏的談判桌上,本來也談不出啥。林氏的少東家來京好幾趟了,帶著他那份隻差中原公司董事長簽字蓋章的地皮轉讓合同。談過幾回了,他要說的話,馮軍都能替他背出來。所以談判桌上有沒有馮軍都沒所謂,反正結果早被他安排好了:沒人會在地皮轉讓合同上簽字,中原和林氏的合作必須終止。

還真不是馮軍故意刁難林氏。林公子怎麽也不想想,那份開發合同,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青島郊區的兩百畝地,依山傍水,多少開發商為之垂涎?其中可不乏比林氏更有實力的。若不是中原集團的內部鬥爭,那地皮怎麽也輪不到林氏。中原有個副總,比馮軍進門晚官職低,但後台更硬,天天和馮軍作對,一心想坐馮軍的座位。馮軍借著林氏的老東家扳掉了副總,青島的地皮,算是回報。

可林氏少東家突然發動了“宮廷政變”,篡權奪了老爸的位置。馮軍怎能順順當當地就和少東家繼續合作?那也對不起老東家。再說剛剛經過“政變”的公司根基穩不穩?會不會出別的問題?合作風險都需重新評估,這麽重要的合作,金額如此巨大,當然不能繼續履行。

中原當初給林氏開的價的確不低。林氏幾乎壓上全部家底,才從銀行貸到款,預付了合同款的一半作為定金。後來中原集團拒絕簽署轉地協議,林氏股票大跌,銀行追賬,的確麵臨全麵崩潰的危險。但這更說明林氏底子不牢,資金不夠雄厚,青島的項目就更不該拿給他們,除非他們吸納新股東,加強自己的力量。

可少東家偏偏不識相。現成的新股東——英屬維京群島注冊的永富——拿著現金等著收購林氏兩成的股票,少東家偏偏就是不同意,還煽動董事會一起反對,說什麽現在林氏的股票跌得太厲害,增發兩成的股票也隻能進賬兩三千萬美金,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實質問題。難道永富的能力,就隻有兩三千萬美金?隻要林氏的董事會答應增股,中原集團就會以“林氏實力增加”為由立刻恢複那份開發合同。林氏的股票一夜之間就能翻幾倍,銀行不但不會繼續追債,說不定還能主動再多貸。林氏不但起死回生,而且還能大賺一筆。這些道理少東家心裏不會不明白。說到底,他是不想丟掉第一大股東的席位和董事長的頭銜。當然,少東家處心積慮地奪權,肯定不希望剛得手公司就改姓。可林氏如果破產了,董事長姓不姓林,又有什麽區別?

所以馮軍的計劃萬無一失,林氏少東家已經沒有別的退路。投降,雖然意味著丟失林氏的控製權,但股價一漲,起碼也能跟著撈上一筆。不投降,就隻能等著林氏翻船淹死自己。反正三千萬美金就在永富的香港子公司致勝投資的賬戶裏,用不到林氏身上,以後總有能用到的地方。隻不過,那個賬戶暫時還掛在趙安妮親戚的名下。雖說UKey和密碼都在馮軍手裏,可掛失了再補辦也並非不可能,隻是需要些時間罷了。

絕不能給那女人太多時間!馮軍狠狠吸了一口煙,心裏卻更加不踏實:黃金龍和金合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事。和她有沒有關係?眼看大功就要告成,他絕不容許再出差錯!年輕時吃過多少苦?上山下鄉,一苦就是二十年,從村支書到縣長秘書;從鎳廠廠長到集團公司總經理,硬生生給自己殺出一條路來。本是一顆城裏嬌貴的種子,偏偏扔到農村的泥土裏發芽,他逼著自己破土而出,和黃金龍那樣的屎殼郎摸爬滾打,渾身沾滿黃土和牛糞。黃金龍的確仗義,但馮軍也沒對不起他,讓他當上農民企業家,坐奔馳,玩小姐,戴大金鏈子,反正那就是他的追求。馮軍的追求可不止這些。

馮軍掐滅了煙,走向主臥室。今晚的“宴會”需軟硬兼施。硬的容易;軟的,要靠趙安妮。那女人睡了一整天,難道現在還沒起?不知她想了啥辦法對付林公子。不過這方麵她是天才,還從沒讓馮軍失望過。

臥室的門還緊閉著。馮軍打開一條縫,看見大**那一堆隆起的被子——趙安妮果然還睡著。兩人膩味了一晚,天快亮了才睡。這女人在**格外賣力,正說明她心裏有問題。今晚先把姓林的搞定,之後再來對付她。

馮軍悄悄關閉臥室的門,手機突然響了。他快步穿過走廊,走進狹長的更衣室。這更衣室兩頭有兩個門,一頭通走廊,一頭通主臥裏的衛生間。兩頭都不直接和主臥連接,所以算是比較隱秘的地方。

更衣室裏原本漆黑一團。馮軍開門的一瞬間,光照在一排高高的衣櫃之上,暗紅色的櫃門,反射著幽暗的光,反而使這更衣室越發幽暗隱秘。馮軍反身關緊大門,切斷了光源,這才拿出手機:

“見著常芳了?”馮軍把手機貼緊臉,這樣便可把嗓音降到最低。但聽過對方一陣講述之後,馮軍卻突然怒目圓睜,聲音因激動而難以控製,“什麽?她把賬本交給鬼了?放屁!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鬼!那個會計肯定沒死!媽的!那婊子敢在我背後做手腳!”

馮軍掛斷電話,臉色早已鐵青,呼吸異常急促粗重。長山的小會計沒死,誰在搗鬼顯而易見!十幾年前,是趙安妮求他把自己的表哥秘密安排到黃金龍身邊當司機,說是為了監督黃金龍的,看來真正應該被監督的人是她!這個婊子,麻煩都是她惹出來的!現在黃金龍的私賬也丟了!黃金龍這頭蠢豬,不知會不會把每年給馮軍和其他領導的供奉都寫在賬本裏。就算沒他馮軍的名字,那幾筆巨額轉賬記錄是絕少不了的。那幾家海外公司都跟趙安妮有聯係,真的要查,總歸能查到馮軍頭上。今晚這場鴻門宴勢在必得!馮軍暗暗咬緊牙關:林氏的股票一到手就立刻走人!反正中原和林氏複約的新聞一發,股票肯定要漲。他在國外,永富在國外,林氏也是在香港上市的公司,股票漲了他就脫手,從此隱姓埋名。就算到那時有人把黃金龍的賬本交給紀檢單位,恐怕也沒人能拿他怎樣。

隻是那個婊子得趕緊想辦法除掉!剩下她那個農村親戚好對付,騙到國外還不隻能唯命是從!隻不過今晚還不能動手。畢竟她還有用。這女人,母豬似的!怎麽還不起?今晚到底怎麽對付姓林的?

馮軍踮著腳尖,快步走出更衣室。他其實很想直接衝進臥室裏,掀了趙安妮的被子。可他努力控製住自己。他知道自己正怒氣衝衝,現在讓趙安妮見到他,一定會起疑。激動的時候不能采取任何行動,不論喜怒。這點兒道理他太懂了。

狗又在院子裏吠,今天陌生人太多。今晚要辦大事,不能讓這幾隻畜生攪了局。馮軍拔腿往外走,得先讓人把它們弄走。

*

其實趙安妮根本就不在那堆被子裏。

馮軍的腳步聲在走廊盡頭消失。幽暗的更衣室裏,那一排靠牆的櫃子突然開了一扇門。趙安妮從裏麵鑽出來,身上的睡衣橫七扭八,頭發更是張牙舞爪,一雙大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驚恐的光。

幾分鍾前,她正躲在更衣室裏打電話。因為擔心馮軍隨時有可能來臥室,所以才躲進更衣室裏,沒想到馮軍的電話響了,腳步聲又越來越近。她知道馮軍要幹什麽,這才急忙躲進櫃子裏。

“喂,你還在嗎?”趙安妮拿起電話,手在微微地發抖,“有人帶著那小會計去找了常芳,常芳以為看見鬼了,就把黃金龍的賬本給出去了!”

電話裏的男人問了些什麽,趙安妮更加激動,胸脯上下起伏:“那上麵有什麽?那上麵什麽都有!有華夏房地產,海外的公司,我的名字!”趙安妮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稍稍冷靜,繼續說,“錢在香港公司賬戶裏,那賬戶是我設置的!隻要逼姓馮的說出密碼交出UKey,錢就是我的!”趙安妮頓了頓,聲音突然變得溫柔,“是我們的!親愛的,我不會虧待你的。”

趙安妮沉默了片刻,電話裏並無反應。她索性繼續講下去:“今晚,馮軍請林氏的少東家到‘村裏’來吃晚飯,他是想逼人家簽那個入股林氏的合同。他的注意力都在那件事上,這正是我們下手的好機會!你先買好機票,最好是今晚的!斐濟、馬爾代夫,或者隨便哪個不需要簽證的地方!記住到香港轉機!你買好機票就立刻來這裏找我!想辦法混進來!我們裏應外合!”

趙安妮興致高昂。對方說了不到兩句,她卻再度急躁起來:“我真的不能再等了!一分鍾也不能!三千萬美金足夠了!我徹底想明白了!等他真靠林氏的股票發了財,一分錢也到不了我手裏!他已經背著我派人找了常芳!他一定能猜出我做了手腳!說不定收拾完姓林的就要收拾我了。我太了解他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你不是調查師嗎?混進這破院子有什麽難的?我的確還沒想出具體計劃,可你就不能幫我想想?”

幾分鍾後。趙安妮終於平靜下來,聲音再度變得嫵媚:“就說你聰明嘛!這個主意不錯!是不是你們這些調查師都是天生的騙子?嘻嘻!不過,你可別耍我。不然……嗯,我可舍不得看著你這個天才身敗名裂。”

2

Steve丟下熒光筆,掏出手機,一刻都沒耽擱。隻不過,他撥打的並非旅行社或航空公司的號碼。

他又看了一眼辦公室的門,的確緊緊關著。這才把手機放在耳畔,和趙安妮通話都從沒如此謹慎。他不使用熒光筆,因為那熒光筆裏的SIM卡號碼,絕不能和此刻正要撥打的號碼有任何關聯。通話記錄這種東西,從來算不上是秘密。

再說熒光筆這種東西,本來就該待在筆筒裏。即便帶在身上,想丟也就丟了。

鈴聲響了很多遍,卻沒人接。Steve其實已經料到了。對方不會接,因為在開會。劍拔弩張的談判,未必顧得上接聽手機。而且是在對方的會議室裏,接了也不方便說些什麽。

但他必須立刻行動,時間已經不多了。Steve撥通了另一個號碼:“我馬上需要一套。帶假發的。一次性的就可以。不需要非常精致……夜晚、室內照明、五米之外、幾秒鍾而已……我明白。你的東西,也糊弄不了太熟悉的人……價格不是問題。但必須三小時內做成!”

Steve的口氣刻不容緩。他的服務商都明白,隻要是他親自打電話來,要求絕不會簡單,但價格不會是問題。Steve滿意地點頭:

“我立刻把照片發給你。三小時後去取。”

Steve開門走出辦公室。下午三點半,辦公大廳裏滿滿的人,大家都在低頭默默工作。隻有零星幾個座位空著,是誰缺勤他都知道,哪怕實習生請半天假也需通過他。也有從不請假的,比如老方。他的座位也空著。Steve對他不管不問,但從未視而不見。老方原本就是敵人,如今開始大膽勾結異黨。Steve又多看了一眼,May還在,安靜地坐在桌邊。那桌子遠離大部隊,仿佛一座孤立的小島。可她看上去並不寂寞,雙目閃亮著,全神貫注盯著電腦。是什麽讓她如此感興趣?其實Steve心中也能猜穿一二。坐過那個位置的,都是冰雪聰明的女子。因此都能成為他的殺手鐧,無需自願。隻不過這一次,他尚不知答案。有一個謎,正在等待他來解開,May就處在謎團中央。這個賭注,不知是不是下對了?

Steve穿過走廊,走向檔案室。他必須在行動前重新回顧所有細節。即便是再精密的大腦,也難免有所遺漏。檔案室的門正躲在樓道的陰影裏,安靜等待Steve的光臨。他用食指輕觸讀卡器,再敲入密碼。門開了。他走進去,反身關好門,直奔最裏麵的櫃子。正要去抽那沒貼標簽的文件夾,手卻停在半空。

他愕然了。

北京的灰塵所留下的證據,是絕難消除的。有人動過這隻夾子!Steve直奔釘在門邊牆壁上的一個長方形的鐵盒子,打開盒蓋,鍵入一串密碼。名片般大小的液晶屏上,翻滾顯示著最近一周室門開啟的記錄。

Steve的目光更加凝重。昨晚進入檔案室的,竟然是他自己的ID!

Steve猛然醒悟:一定是老方!他抬手看表,心中默算:昨夜九點半到現在,已有18個小時。老方的背後到底是誰?Steve頭頂似乎正有一張無形之網,在漸漸收緊。

必須立刻行動!

Steve再次看表,林氏和中原的談判很快就要結束了。林氏的新總裁,馬上就要乘車前往“村裏”赴宴。今晚的計劃必須繼續,隻不過結局會稍有變化。Steve快步走出檔案室,去辦公室取電腦和熒光筆。別的,也沒什麽必須帶走的了。

Steve走出辦公室,最後在公司巡視了一周。十幾年的刻苦努力,就此付之一炬。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

思梅正注視著電腦,全神貫注,目不轉睛。

電腦屏幕上是一篇又一篇的新聞報道。從清晨到現在,她一直在搜索有關馮軍和中原集團的新聞。馮軍是個過於常見的名字,搜起來好像大海撈針,需加上各種其他關聯詞排除。連續幾小時搜下來,真正能確定是他的消息非常少,都是有關中原集團領導出席活動的報道,並無其他有價值的背景秘聞。大概是時間久遠,又或許是最近幾年馮軍故意避而不談,有關他早年上山下鄉的經曆,在網上並無痕跡;他和黃金龍、趙安妮之間的關係就更是毫無提及。

有關中原集團的報道倒是非常多。不僅百度的結果多,就連像Fectiva這樣的香港媒體數據庫,也能搜出幾十條——最近因為和一家香港上市公司鬧糾紛,頻繁登上香港報紙:香港林氏集團,來自台灣的林氏家族所控製的房地產公司。大約一年半之前,林氏集團和中原集團簽訂協議,共同投資開發位於青島郊區的幾百畝地皮,並交付了一半的投資款作為定金。該項目不僅將為林氏賺入巨額利潤,也將助其在大陸的生意更上一層樓。林氏的股票連夜猛漲,項目也進展順利,經過層層審批,地皮開發權眼看就到林氏手中,隻差中原集團董事長一個簽名。林氏集團卻突發高層變故,老董事長提前退休,兒子林俊文當選董事長。有小道消息稱,林家發生了“宮廷政變”,是兒子奪了老子的權。雖然這隻是傳聞,卻令中原集團格外緊張,發表聲明要中斷和林氏集團在青島的合作,理由是林氏集團股權不清,內政不穩,合作風險過高。林氏集團不但損失了巨額預付款,還丟掉了最大的項目,同時又欠下為青島項目向銀行借貸的巨額債務,眼看山窮水盡,股票跌到先前的十分之一。林俊文多次赴京和中原集團談判,卻始終未能有所進展。然而就在幾周之前,有一家神秘的永富公司突然接洽林氏集團,希望投資入股,成為林氏集團20%的股東。永富公司是一家離岸公司,股東身份秘密,隻知其財力和人脈都很深厚。但林氏不想在股價這麽低的時候讓別人增資入股,搶走公司主動權,所以一直沒接受永富的提議。

永富?怎麽感覺這麽眼熟?

思梅的目光停留在“永富”二字之上,心中隱隱有些異樣,總覺得和趙安妮似乎有些關係,忙把之前的筆記拿出來翻看,不禁脫口而出:“就是她!”

身後卻突然有人問:“是誰?”

思梅嚇了一跳,忙轉身,原來又是老方,笑嘻嘻站在身後。自從思梅昨晚離開公司,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太陽都微微偏西了。思梅問:“上午沒來上班?”

“噓!”老方用食指頂住嘴唇,向Steve的辦公室使了個眼色。

思梅低聲安慰老方:“走了!剛走!穿了大衣還拿著電腦包!”

老方放鬆了全身肌肉,眼神卻愈發興奮,極力壓低聲音,對思梅耳語道:“我去調查他了!看看他最近都去了哪兒,有沒有跟那個姓趙的約會!”

“噢?”思梅暗暗吃驚:老方本說不能查的,怎會突然又如此積極?思梅半信半疑地問:“查到什麽了?”

老方搖搖頭:“不知道。還沒有結果。唉!我朋友這次有點兒掉鏈子!再等等吧!”

果不其然。老方就喜歡吊人胃口,再讓人掃興。至今為止,他的能力僅限於普通“渠道”的能力範圍。上次一路跟蹤佟遠乘坐的汽車,隻不過是從租車公司得到的衛星定位信息,技術含量其實有限。Steve的車又不是租來的,想要查他都去了哪兒見了誰,談何容易?

老方反問思梅:“你剛才說誰呢?”

思梅把有關中原和林氏的新聞告訴老方,隨後說:“我總覺得‘永富’這個詞有點兒熟,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記得那個梁秀敏嗎?趙安妮的媽。她是香港致勝投資的董事,而致勝投資的股東就是永富公司!而且,她曾經擔任過一家叫永富HK有限公司的董事,但那家公司隻成立了一個月就注銷了!”

老方若有所悟,頻頻點頭:“那肯定是覺得香港公司不夠安全,所以換到海外啦!看來,這是馮軍給林氏下的套兒!這邊威脅要撕毀合同,那邊等著搶人家股份,不同意就破產,同意了股價一漲,他轉眼就變億萬富翁!”

思梅聽老方一席話,心中豁然開朗:怪不得!從三千萬人民幣到三千萬美金,然後再到幾億,馮軍的胃口好大!黃金龍,金合,長山,華夏房地產,都是他空手套白狼的工具!趙安妮也是工具,或者比工具更近一層:她不是還有個女兒在倫敦?會不會是馮軍的?思梅說:“然後呢?帶著趙安妮跑到國外去?”

“嘿,這還真不好說!”老方一臉狐疑,“我試著找人打聽了一下趙安妮。北京的還真不行。我找的青島本地的。湊巧有幾個哥們兒,以前在青島幹公安的。也巧了,趙安妮在青島的戶口,就是我朋友給上的。也不是我自己的朋友,朋友的朋友。這不重要了!怎麽說呢,這女人啊,有出息!”老方竟然立起大拇哥,臉上卻滿是鄙夷,“你猜她本來在青島是幹啥的?哈!你肯定猜不到!她呀,是幹保姆的!”

思梅吃了一驚,全然無法相信。她雖然隻見過趙安妮幾麵,印象卻格外深刻:美麗,高貴,不可一世。無論如何,無法和保姆二字相提並論。

老方看到思梅的驚異表情,越發得意道:“她在浙江老家認識了一個有婦之夫——一個軍人。破壞軍婚的罪名可是不得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手段,居然讓那人帶她去了青島,還幫她在青島安頓下來!”

思梅猜測,趙安妮用的是孩子。她不是還有個大女兒在新加坡?按照年齡看,大概就是和軍人的私生女。

“那人是個小軍官,在青島也沒啥關係,找不到啥好工作,介紹她去一位老同誌家當保姆。”老方一陣詭笑,“嗬嗬,老同誌的名字就別提了,知道了不好!想想吧,老同誌跟她,能發生什麽樣的故事呢?當然也許人家什麽都沒發生。不過呢,她在老同誌家幹了兩年,就變成老同誌的‘外甥女兒’了,進了國企,還有了青島戶口。這樣的女人,你覺得中原的老總能有多稀罕?”

老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Steve我就真不懂了。那麽聰明的男人,怎麽會為了她……?”

老方的話又留了半句,思梅卻已然會意:Steve這樣的人精,怎會為了趙安妮冒這麽大的風險?說是為了錢吧,趙安妮本是馮軍的人,就算背叛了馮軍,難道會肯把辛苦騙到手的錢分給Steve?說是為了情呢,那就更不可信——Steve會真的愛上趙安妮這樣的人?

思梅問:“Steve是不是挺風流?”

老方低頭想了想,搖頭道:“那倒好像沒有。這麽多年了,也沒聽說他跟誰談過戀愛。這公司裏美女如雲的,也沒見他特別留意過誰。除了這位……”老方向著思梅的桌角努努嘴。

思梅心中納悶,隨著老方的目光看過去,一眼瞥見桌角的名片盒,這才領悟:“謝燕?那個幹了沒幾個月就辭職的調查師?”

老方點點頭:“大家當時都以為Steve喜歡她呢。又漂亮又時髦的美籍華人,在美國生活了好多年,剛剛回到中國,對這裏啥都不了解,一點兒經驗都沒有。Steve親自麵試的,立刻就錄用了;到公司不到兩周,就派她去斐濟做實地調查,然後又把一個新項目全部交給她一個人管理!多少人在GRE混了好多年,還沒混到這種待遇呢!”

“後來呢?項目沒完成好?”

老方搖搖頭:“正好相反!完成得太好了!”

思梅更加納悶:“那為什麽辭職?”

“唉,大概是傷心了唄!老公被抓了,情人也死了。”

思梅吃了一驚:“這麽複雜?有老公還有情人?老公怎麽會被抓?情人又是怎麽死的?”

“唉!別提了,”老方歎了口氣,“她老公在國外做生意出了經濟問題。那個情人呢,據說是以前在美國留學時候認識的,兩人好多年沒見了,她到GRE來上班,那人就突然出現了。兩人還玩啥舊情複燃呢,後來她才聽說那人是個警察,正在調查她老公的案子,整個就是利用她!她老公後來被抓了,那情人據說也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死了。噢,犧牲了,該這麽說。”

思梅聽老方說罷,心一下子收緊了。紅顏禍水,為情所害。盡管與她無關,但感情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不禁問道:“是她的舊情人通過她搞到了證據破的案?”

“唉!”老方又歎了口氣,搖搖頭,並不直接回答問題,“你們這些年輕姑娘,小說和電視劇看得太多!上了年紀就明白了,平平淡淡安安心心地過日子,其實是最好的!千萬別想別的!”

老方一句話點中思梅心事:平平淡淡安安心心地過日子,可望而不可即。如今佟遠前路坎坷,凶多吉少,他又是一個執著的人,不會為了自己的小幸福犧牲理想。不知此生是否還有緣一起過日子了。思梅一陣心酸,正不知該跟老方再說些什麽,桌子上的座機卻突然響了。

思梅有些意外。自她坐在這裏,那座機還是頭一次響。來電顯示的是一個手機號碼,思梅對它毫無印象。正在猶豫要不要接,老方伸頭看了看,一陣擠眉弄眼:“快接吧!老板找你呢!”

思梅拿起聽筒,果然是Steve。幾天來,Steve對她不聞不問,視若空氣。怎會突然給她打電話?

“May,你今晚有安排嗎?”出乎意料的問題。

思梅更加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答。Steve卻好像也並不打算聽她回答,搶先開口道:“今晚有個重要的應酬,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Steve的口氣很堅決,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思梅心中愈發不安,不知是該同意還是回絕。老方正在一旁饒有興致地欣賞,卻並沒有替她出主意的意思。電話那頭,Steve卻仿佛猜穿思梅的心思,低聲補了一句:

“隻要你來,我會讓你滿意的。”

Steve指的是什麽?思梅完全沒有概念。但突然間,她想到了佟遠,心髒立刻狂跳起來:“好,我去!”

“現在就下樓吧!車停在路邊。”

*

“你小心著點兒……”

老方的話隻說了一半,思梅已經消失在走廊裏。老方點點頭,又搖搖頭,好像半句話卡在嗓子眼。這女孩的確聰明,可就是性子急,經驗淺,跟當年的謝燕倒是有幾分像。今晚Steve要赴的局,會不會又是一場驚險大片?老方瞥一眼桌角的名片盒。Steve知不知道,那名片的主人又回來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幾個月前,Steve是黃雀,可現在,他卻變成了螳螂。

老方順手拿起那盒名片,眉頭卻一皺,忙把盒子湊到眼前,小心打開蓋子,一張張取出名片。取了大約一半,不禁一聲驚呼。盒子裏剩餘的名片均在中心被挖了一個小洞,摞在一起自然就形成了一個小坑。有一粒“黑色紐扣”,正安靜地躺在小坑中央。

竊聽器該是Steve偷偷放的。老方後背一陣涼,仔細回憶自己在這桌子附近說過的話:幫助思梅做過的那些小調查基本對Steve無關痛癢;昨晚幫思梅進檔案室的對話Steve應該聽不到——為了提防琳達,幾乎都是耳語,竊聽器應該抓不到。其實憑著Steve的精明,過不了多久也應該能發現檔案室裏有過不速之客;剛剛的這段有關趙安妮背景的對話,Steve應該最感興趣,但有關趙安妮的事情Steve或許知道得更多。

老方想來想去,基本確認了一點:他從沒在這裏扒過Steve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沒透露過現在Steve已經成了目標。做人就得嘴嚴,做調查就更是如此。不管給誰幹都一樣,該不知道的就必須不知道。不管有多大本事,仇人總歸越少越好。特別是像Steve這樣的。

隻是有關謝燕的事,說得稍微有點兒多。

老方再次回憶剛才的對話。還好,沒把謝燕老公被抓的真實原因說出來。不然就是明擺著給Steve攪局了:如果思梅得知Steve重用謝燕的真正原因,其實是為了調查她的老公,通過她獲取關鍵證據,並最終把她老公送進了監獄,那麽May今天還敢跟著Steve走嗎?

思梅根本就不知道,Steve到底有多陰險。

老方看看表,May這會兒大概快到樓下了。他急急火火走出公司,到樓道裏去打電話。他放棄了在公司裏打這個電話的想法。除了裝名片的盒子,還不知哪裏有竊聽器。

老方撥通手機,用極低的聲音說:“Yan,我是老方。May已經下樓去了,Steve的車應該就停在路邊,今晚應該有場好戲……不,你不必立刻跟上。讓他們先走。跟蹤器我放進她包裏了……好的,沒問題!我跟你一起去。我這就下來!”

3

“哥!常芳的賬本讓人騙走了!估計要出事!”女人焦慮急迫的聲音正從劉建國的手機裏鑽出來,“姓馮的背著我派人找了常芳,他已經知道那小會計的事了!他肯定知道是我們動了手腳,現在你和我都有危險!我現在在‘村裏’出不去!今晚姓馮的要在這裏對付香港人,估計下一個就是我!還有你!不過你別急!今晚我有個計劃,你得來幫我!上次你回老家幫我辦的護照,今晚一定記得給我帶來!還有那個家夥!知道我說什麽吧?也帶給我!哥!一定按我說的做!事成之後,我給你個整的!”

“今晚,還要那玩意兒?”劉建國心裏發顫,不禁伸手摸摸褲腰上別的硬家夥。表妹的確讓他弄一支防身,卻沒說過馬上就要派上用場。也賴他說過大話:這玩意兒在東北不難弄!哪有那麽容易?

掛斷電話,劉建國的心還在嗵嗵直跳。今晚表妹這是要幹啥?劉建國文化不高,但這麽多年跟著表妹,看她跟馮軍、黃金龍鬥心眼,有些事情也能大概猜出端詳。自從黃金龍被殺,地窖裏的一男一女又被人救走,表妹可真是亂了陣腳,東北也不讓他待了,讓他偷偷藏到北京,還讓他搞這樣的東西。他還從沒見過表妹這麽慌張。

這個表妹,本事能比孫悟空,可終究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跟著表妹快20年,劉建國的確發了點兒小財,可也真的沒少麻煩——養了她姐的孩子又養她的,反正不能見光的都丟給他。他還得整天小心翼翼,不能傳出去一點兒風言風語。不要說20年前,即便是現在,家裏突然多了個來曆不明的孩子,也還是不小的麻煩。這樣的麻煩也就算了,畢竟撫養費給得挺大方,幾個孩子沒養幾年就都出了門,該上學的上學,該出國的出國,隻要離開他家,跟他再沒半點兒關係。可表妹給的任務還有更難的——臥底。十幾年前,讓他辭了工作,把家從浙江搬到吉林,到黃金龍身邊當個小司機,每天唯唯諾諾,不但要討好黃金龍和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還得和親朋都斷了聯係,再編上一整套瞎話隱瞞自己的來曆,自己和老婆都得背得滾瓜爛熟,孩子到現在都不知自己真正的老家在哪兒。

這些其實還是小事。最麻煩的,是黃金龍並非省油的燈!做他的親信,得幫他幹多少壞事!送個禮行個賄也就算了,最後連殺人的事都派到頭上了!虧得表妹讓他留個活證據,好歹沒真成殺人犯。可沒過幾天又讓他抓來一個小夥子,兩個人要一起滅口!劉建國心裏老大不情願:大人物為了掙大錢鋌而走險,他卻隻是個小人物,為了一點兒小恩小惠,犯不著幹傷天害理的事。所以地窖裏的兩位逃了也好,他心裏反倒踏實些。

但今晚表妹說了,要給他個“整的”。劉建國知道“整的”是多少:100萬美金。表妹雖然膽大包天,但至今還沒說過大話。如果真能拿到100萬美金,這輩子也就差不多了。帶著老婆孩子到哪裏躲一躲。中原的老總可不是好惹的。

劉建國終於下了決心,今晚就到“村裏”去一趟。

劉建國穿衣出門,走出東郊某小區樓群裏的小旅館,鑽進路邊停的大眾速騰,發動了引擎。他卻不知道,就在速騰背後,隔著三輛車的地方,停著一輛豐田花冠,也掛著吉林牌照。車裏有三個男人,都在全神貫注地盯著速騰車。

“姓劉的出來了。跟嗎?還是去那邊?”司機老孫說。

“跟著姓劉的。那邊有小王和小蔡盯著。”高翔剛從耳麥中聽到小王的匯報:謝小姐的車到國貿了。其實他該親自盯著那邊,因為最重要的東西——賬本——很有可能就在她手裏。他更應該接受小王的建議,昨晚就在首都機場扣住她。他興師動眾地檢索上海大街上的監控錄像,鎖定了GRE上海前總監的奧迪轎車,又派小王一直跟蹤監視,為的就是找回那本賬本。小王卻居然發現了她——這隻燕子居然又偷偷地飛回來了。回來得這麽快,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也讓他心潮澎湃,差點亂了陣腳。

她要那本賬本有什麽用?

賬本是中原集團高層貪汙舞弊的證據。高翔跟了趙安妮這麽久,從北京跟到上海,不惜隱姓埋名,還給自己立了塊墓碑,心裏多年放不下的女人也放下了,就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把幕後的罪魁禍首——馮軍——給釣出來。

馮軍老奸巨猾,沒在紙麵上留一點兒證據。憑著他的後台,僅抓出一個趙安妮,未必能扳得倒他。但再狡猾的狐狸,也有藏不住尾巴的時候。黃金龍的賬本,就是馮軍貪汙舞弊的鐵證。他的名字出現了不止一次!

可現在賬本被偷了,他卻不敢把那個賊抓起來,甚至不敢親自跟蹤她。一顆心仿佛突然分裂成兩半:一半那麽渴望見到她,另一半卻想偷偷躲起來,永遠都不見。就像九年前,在風雪肆虐的芝加哥,他輾轉糾結著,到底要不要在回國前,再去見她最後一麵;就像半年前,他假扮會計公司的經理來到GRE北京公司的大門外,卻猶豫良久,要不要按下門鈴;就像一個月前,當他把從她家偷來的筆記本電腦交給小王,猶豫著要不要讓小王帶她去一趟公墓,讓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

“速騰上京平高速了!”司機老孫低聲說,打斷了高總的思緒。綠色的高速路標牌正從頭頂飛馳而過:平穀縣城,50公裏。

“她在國貿接了個男的,現在上了機場高速,不知是不是也要上京平!”小王在耳麥裏報告。

高總一陣莫名地緊張:難道謝燕也要去同一個地方?

“高總,咱們這是要去哪兒?”佟遠從後排伸過腦袋。他沒有耳麥,聽不到兩輛車之間的對話。

高總回頭去看他,睡眼惺忪的,大概是剛醒不久。昨夜坐了一整夜的車趕到北京,又喝了老孫準備的“飲料”,一上午都昏昏沉沉地睡著。這小夥子跟著折騰了這麽些日子,不知心裏明白了多少。自從被大湖公關錄用的那天開始,他就是一顆棋,歪打正著的關鍵棋。GRE的女調查師早就在高翔的監控之內。當初發現她參加完金合的麵試立刻和這小夥子在陸家嘴碰頭,還以為兩人有什麽特殊關係——商業調查公司和調查記者的秘密接觸,讓這案子更加撲朔迷離。高翔設法把他弄進大湖公關,才發現他和GRE的調查師其實並沒什麽關係——是當時沒有,後來卻真的就有了。小夥子雖然看上去不算太出眾,魅力卻著實不一般,不僅吸引了GRE的調查師,就連趙安妮也被他搭上了。不難看出,他在調查記者裏也算不錯的。希望黃金龍果真不是他殺的,但現在尚不能確定。因此不能讓他知道太多,可到哪兒都得看牢了:接了個殺人嫌疑犯滿世界跑,萬一他真是凶手,還得給吉林省公安廳送回去。

高總清了清嗓子:“去趙安妮家。今晚也許會有場好戲。”

4

馮軍再次走進臥室,夕陽已經不見了,隻在院子裏的樹梢上留著一層金光。

趙安妮已梳洗妥當,今晚分外嫵媚:濃豔的卷發,淡雅的妝,深藍底色的白花旗袍,乳白色的高跟鞋,耀眼奪目卻又溫婉含蓄,和不久前那個從浴室櫃子裏鑽出來的蓬頭垢麵驚恐不堪的女人判若兩人。

趙安妮臉上的驚異表情早已不在,換作最擅長的甜蜜之態,柔情蜜意,就像十幾年前,第一次與馮軍相會的晚宴。夏季的青島如熱浪中的綠洲,她則是綠洲中心盛開的一朵嬌豔的牡丹花。不論她的姿色還是她的“舅舅”,都令馮軍刮目相看。十幾年後,在這專門為她所建的村外密宅裏,她仍像當年一樣的嬌豔。但她心裏很清楚,在馮軍眼中,她早不是當年那個她了。

馮軍微笑著靠近,眼中有貪婪之光一閃而過。趙安妮知道在那一瞬間,他想要她。但那僅僅是一瞬間。好像殷黑的夜空裏一閃而過的流星,短暫的光芒立刻被濃重的底色吞沒。那是冷漠而陰險的底色。她再也無法喚起他的**和寵愛。男人是長期處於饑餓狀態的動物。饑餓的原因,是因為不肯隻享用一種食物。馮軍如此,青島的離休老領導如此,把她從浙江小鎮帶走的男人也如此。女人是男人的食物,卻不可能是他一輩子唯一的食物。男人想吃,你隻是一盤菜,吃掉了總要消化排泄,吃不掉剩下了同樣要腐朽變質。男人想吃,那隻是開始。下麵全靠自己。先得讓他們聞其香卻難以入口。好不容易入了口,就要像魚骨一樣狠狠卡在他喉嚨裏,絕不能被他咽下去消化掉。狠狠卡住,讓他把你完好無損地吐出來,順便把別的山珍海味一起吐出來,這才是聰明女人。比如趙安妮。從不跟任何一個男人無疾而終。“疾”可以是帶她離開老家,可以是認一個有背景的“舅舅”,也可以是青島戶口和國企名額。但對於眼前這個男人,馮軍,這些還遠遠不夠。

她要他的一切。

“你不是有客人嗎?”趙安妮淺淺一笑,百般嫵媚。

“看來,你已經想好待客之道了?”馮軍再上前一步,貼近趙安妮。

趙安妮微微側身,含笑不語。馮軍輕撫她圓潤的肩頭:“親愛的,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幫手!”

趙安妮淺淺一笑,眼中**漾著幸福。她當然不是,彼此心知肚明。她順勢輕輕偎進馮軍懷裏:“今晚,你給客人準備了什麽菜?”

“老樣子,七葷七素。”

趙安妮了解馮軍,最喜歡七這個數字,代表天地精華和宇宙神妙;而葷素的意思,自然是軟硬兼施。趙安妮輕聲問:“能管用嗎?”

“所以,等著聽你的法子。”

趙安妮眼珠一轉:“依我說,有酒,再來點宵夜,就夠了。”

“此話怎講?”

“林公子正在鬧離婚,聽說了嗎?”

馮軍點頭:“當然。父子不和,夫妻也不和,林家夠熱鬧的!”

“聽說,是林公子主動提出的呢。理由是,感情不和。”

“那又怎樣?”

“正在鬧離婚的有錢人,最怕什麽?”

馮軍恍然大悟:“讓對方捉奸?!你覺得,這兩口子現在都還很幹淨?”

趙安妮聳聳肩:“起碼我沒聽到過什麽。幹淨不幹淨無所謂,隻要沒有真憑實據就好。對不對?”趙安妮眨眨眼,“不過,過了今晚,也許就不同了呢?”

“哈!你真是個天才!”馮軍眉開眼笑,“今晚,還得辛苦你親自出馬?”

“別人,你放心嗎?”趙安妮做了個鬼臉,像個調皮的小姑娘。馮軍笑得更濃,眼角出現濃密的魚尾紋,讓她由衷的惡心。那些魚尾紋裏隻有詭計,沒有憐惜。她是**裸的工具。趙安妮噘起嘴,嬌聲道:

“這不都是為了咱倆嗎!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再不許你跟別的男人靠近!我要為你蓋座宮殿,把你藏在裏麵,不讓別的男人看一眼。”

馮軍的眼裏閃爍著貪婪的光。口是心非。扔掉她之前,還要最後再用一次。既是最後一次,她就讓他稱心:“放心,我知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今晚,讓你的人都到車裏去等,誰也不準進屋!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和姓林的……”

“總得留個拍照的吧?”

“一個也不能留!我不要別人知道這件事!叫劉哥來幫忙,讓他拍。別人我都信不過。”

馮軍默然不語,臉色略顯陰沉。趙安妮嘟起小嘴:“這你都不答應人家?別以為我是為了我自己。萬一要是傳了出去,你還拿什麽威脅姓林的?”

“好!都依你!”馮軍挽住趙安妮的腰,“現在,陪我出去迎接林公子吧?”

*

趙安妮尾隨馮軍走出臥室,穿過咖啡色的環廊。

環廊的一側有許多房門,另一側則是落地的玻璃窗,窗外是被白雪覆蓋的天井花園。這一層是沉落式庭院的倒數第二層,除了帶浴室和更衣室的主臥套房,還有三間客房和一間餐廳。沉落式的設計,不僅能防止外人偷窺或偷聽,還能阻止任何對主人不利的無線信號傳出宅子——隻需遙控開啟信號屏蔽裝置,便能輕而易舉地阻止任何手機與外界的聯絡。

兩人沿樓梯上到一層,由一名馮軍的秘書陪同,一起走出院門。一輛黑色房車正緩緩停靠路邊。秘書迎上前去,馮軍和趙安妮則留在原地不動。

房車的司機先下車,拉開後排車門。第一個走下車的是個年輕女孩,眉目清秀,穿棕色皮衣和藍色牛仔褲,身材苗條,令人耳目一新。趙安妮卻並非第一次見:黃金龍在上海的小助理。雖然隻見過兩三麵,卻讓趙安妮印象深刻:毫不相幹的兩個人,相差幾千裏和幾十年,卻能擁有類似的容顏。這臉,是否也能激起別人共鳴?趙安妮偷看一眼馮軍,他眼中正劃過一道光。正如趙安妮所料,他對這女孩同樣有些興趣。Steve果然是個天才,他派去金合的臥底簡直妙不可言。可她怎麽會突然出現?莫非,是Steve到了,而且竟然和林公子同乘一輛車?

果不其然,下一個走下車的正是Steve,深色的風衣,與瘦削的身體嚴絲合縫。銀色領帶,黑皮鞋,一絲不苟。新剪的短發,不及寸長,少了陰柔,添了剛毅。趙安妮心中詫異:居然還有興致去剪短了頭發?不過的確別有滋味。她閱人無數,尤其是男人。如今還能讓她心動的,的確鳳毛麟角。

Steve是個謎,與眾不同。他不像別的男人那般貪婪和狂妄,他的眼神裏看不出期待征服女人的快感。他就像深宅高台上的一隻花瓶,躲在角落被女人觀賞,也靜靜地觀察女人,卻從不隨意把玩。他們在餐廳邂逅,都明白那不全是邂逅,卻又都不拆穿。他的眼神裏隻有一點點曖昧,並不貪婪。他們交往,若即若離,似友非友。他毫不狂熱,始終保持距離,手中卻牽了一根無形的細線,偶爾拉上一拉,讓她感覺到他的存在,卻又拉不到身邊。隔衫搔癢,越搔越癢。她並不喜歡這種感覺,缺乏控製,但她又為此著迷,這是一場暗地裏的博弈,棋逢對手。她終於倦了,厭了。想撒手之時,他卻再次拉動細線,這一次終於拉近了些。燭光晚餐,他對她坦白一切:他是調查公司的高管,親自參與調查華夏房地產的項目。他的客戶是中原集團。他拿出兩份從航空公司輾轉弄來的乘客名單。兩趟航班隻相差一天,一份上有涉嫌貪汙的財務處長;而另一份,有她。用燭火點燃兩張名單,沒提出任何要求。

但事態顯然有些失控,所以她需要更多幫助。事已至此,不論Steve有沒有責任,他都必須負責到底。原因很簡單:最早是他找上她,他們曾狼狽為奸。她不清楚Steve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但她不相信是為了感情,傻子才會相信那個。她猜想,恐怕還是為了錢。Steve無意間提起過,他很累,想在40歲之前退休。Steve才不會有真正“無意”的時候。他的每句話都有含義。她了解他,所以剛才在電話裏,她提出要Steve陪她一起走,她還說:錢是我們的,我不會虧待你。以前她從沒跟Steve提過錢,沒暗示過要離開馮軍和他私奔,更沒暗示過要跟他分錢。今天是她第一次這麽說,其實是冒了些風險的。但她別無他法,隻能賭上一把。她了解人的本性,尤其是男人的本性——他們想要女人和錢。尤其想要原本屬於別的男人的女人和錢。Steve雖然表麵不同,骨子裏也該是個男人。她才不在乎他跟不跟她一起走,更不想跟他分錢。但迫在眉睫的是擺脫馮軍。Steve可以以後再說。

趙安妮原本沒十足的把握,不知Steve是不是一定會來。畢竟她之前的鋪墊不夠多,不論有關金錢或愛情都欠缺說服力。但Steve還是來了。可見他骨子裏畢竟還是個男人。Steve果然是個天才,竟然和林家公子同乘一車。隻是那小調查師讓她覺得不自在。今晚這台戲,本該隻有一個女主角。

林家公子最後一個下車。林俊文。胖瘦高矮都和Steve相仿,發型和衣著卻風格迥異——林俊文是典型的年輕外籍華人富商範兒:微微燙過的深棕色長發,遮住耳朵和額頭,像日本的電影明星。他足蹬老板鞋,穿黑色皮衣,提名牌公文皮包,胸前有配物閃閃發光,正如他左手中指上的鑽戒。無名指上的已經取掉了。

馮軍和林公子握手寒暄,陳述缺席會議的借口:微感風寒,下午沒能去開會,深感歉意。所以晚上特借趙女士小宅,設薄宴為林先生接風。這位就是趙女士,我的得力助手,華夏房地產上海公司的負責人。

林公子退後一步,介紹身邊的Steve:“這位是周先生,波士頓谘詢的合夥人,也是我新聘請的商務顧問。這位是他的助理,劉小姐。”

波士頓谘詢?趙安妮在心中暗笑。高明的小騙子,才幾個小時而已,就成了人家的顧問。偷偷和Steve交換一個眼色,心照不宣,隻是這位劉助理有些多餘,今晚的事,還需多少人見證?又一轉念,Steve該是自有他的道理。

好在除了這幾人和司機,再無他人隨行。這倒讓趙安妮微感意外:身家顯赫的港商,居然單槍匹馬地赴宴,隻帶著恐怕認識了沒幾個小時的“商務顧問”。是不是擔心過於興師動眾反倒得罪了馮軍?林公子果真對中國不夠了解,今晚的勝算又多了一籌。表哥已經在路上,很快就要到了,帶著她的新護照,還有那個“家夥”。趙安妮瞟一眼馮軍,正一臉笑容,一反常態,沒一點領導派頭。笑裏藏刀。林公子卻受寵若驚。和中原集團僵持了幾周,今晚突然見到了曙光。

“晚飯還沒準備好,我先帶各位參觀一下寒舍?”趙安妮光彩奪目,落落大方,好像氣質優雅的豪門貴婦。

眾人由趙安妮引路,進門才發現房子遠比外麵看著要大。下沉式的設計,圍繞著中央花園。地麵這一層最為簡單,中式客廳,擺放簡單的紅木家具和瓷器,廚房和早餐廳陳設也比較簡樸。再下一層是主生活區,房間都像窯洞般向著花園單側開窗。這一層也有客廳,依然沿用中式風格,隻不過多了沙發和電視。再往裏是餐廳,門外已是菜香四溢。這一間姑且跳過,反正一會兒要回來用餐。繼續往裏,經過三間客房,到達主臥套間。趙安妮格外好客,連最私密的主臥也引領大家入內參觀,而且介紹得格外詳細,好像生怕哪位客人黑燈瞎火地撞到這裏會迷了路。

主臥與之前的中式風格全然不同。大理石地板,純白色長絨地毯,水晶吊燈,歐式的大床和梳妝台,笨重的貴妃椅後,是一麵畫著西洋畫的屏風。深紫色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直達地麵。這屋子的陳設風格倒是和趙安妮更加般配——18世紀歐洲貴族的風範。隻是梳妝台上擺著一台銀色的蘋果手提電腦,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往下還有一層,是儲藏間、花房、園丁房和用人房,趙安妮隻草草介紹,並沒帶領大家參觀。園丁和用人今天恰巧都請假回家,其實是被趙安妮臨時支走了。準備酒席的都是馮軍帶來的隨從,一會兒也得退到院中的麵包車裏等候。這是趙安妮的條件,馮軍已經答應了。反正今晚用的是美人計,打手暫時也不需要。美人計若是不靈,再來硬的也不遲。

馮軍請林公子上座。林公子堅決不坐,馮軍也不坐,反叫趙安妮坐,因為這是“她家”。

趙安妮大方坐了。馮軍在左,林公子在右。林公子旁邊是周先生和劉小姐。一共五人,坐得很鬆,中間再插五個人也無妨。

趙安妮先起身敬酒,酒未入口已人麵桃花,半真半嗲地說:“林先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到這寒酸的小草宅裏吃晚飯,實在是很給麵子。不過,既然是在我家,就要聽一聽我的規矩!”

馮軍笑言:“什麽規矩?怎麽從沒聽你說過?要是太多,我們可不敢吃了。”

“不多,就兩條!”趙安妮微笑著舉杯,“不談生意,不醉無歸!大家幹這第一杯,算是答應我的規矩!”

馮軍起身叫好,也高高舉杯,全無高高在上的領導架勢。林公子麵色遲疑,Steve遞給他一個眼色,仿佛是說:沒關係,有我呢!趙安妮心中不屑:演技倒是不錯!

三盅茅台落肚,這對趙安妮隻是幾口涼水。除了Steve,其他幾位臉上都泛起紅意。馮軍喝酒上臉,並不代表他醉,趙安妮早就清楚。她倒是第一次看Steve喝白酒,臉色煞白,不知是不是燈光的原因,或許他本來就白。趙安妮有點兒擔心,又自覺好笑,Steve是最不需要別人關心的人。

“俊文!咱們見過好多次了,也在一起吃過飯,但都沒有今晚更盡興。是不是?”馮軍改口稱“俊文”,邊說邊示意趙安妮再為林公子和Steve斟酒。

“是是!馮總,今晚真的很盡興!”林公子臉色更紅。Steve給林公子遞一個眼色,林公子忙托杯起身:“馮總,林氏和貴公司合作了這麽久,我一直非常敬仰您!今晚能和您痛飲,真是太榮幸了!請讓我也敬您一杯!”

“哈哈!”馮軍朗聲笑道,“別客氣!按照我們北方人的習慣,既然坐在一起喝酒,那就算是兄弟!我比你老,我是哥,你是弟!來,幹一杯!”

林公子大喜,連忙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馮總……不,馮哥!那小弟再敬你一杯!”說罷又要給馮軍倒酒,拿酒瓶子的手已經微微發顫,顯然不勝酒力。Steve起身去搶:“林總不要急!今天幸會馮總,讓我也敬他一杯!”

馮軍仰頭一笑:“文弟開玩笑了!林氏那麽大的家業,哪能說破產就破產?”

“馮哥,不瞞您說,林氏欠了銀行兩億美金的貸款,現在股票眼看又要跌穿,破產指日可待!”

“不會的!貴人自有天助!我聽說,有人願意給林氏投資,倒是林氏看不上人家?”

“馮哥!這裏都不是外人,我直說了吧!20%的股權,那是要把林家趕出林氏!從祖父到家父再到我,林氏經曆了六十多個春秋,我豈敢讓它敗在我手上?最多15%!馮哥,不能再高了!不然兄弟死也不能從命!”林公子麵紅耳赤,紳士風度早已大打折扣。

馮軍瞥了一眼Steve和劉小姐,笑道:“說得是啊!你就這樣去跟投資人說好了!堅持你的想法!大不了讓他們滾蛋!有錢很了不起嗎?讓他們想投誰投誰去!滾蛋!哈哈,俊文,我支持你!”

“你……支持我?”

林公子睜大眼睛,仿佛沒聽懂馮軍的話。

“哎呀!你們這些討厭鬼!”趙安妮終於插話,半怒半嗲道,“不是說好了不許談生意嗎?怎麽說話不算數?這麽看不起我!”

“哈哈!對對!不該談生意!我自罰一杯!”馮軍舉杯一飲而盡,“來來!賢弟你也該罰!罰一杯!”

“馮總,我替林總罰這一杯!”Steve起身擋酒,馮軍不答應:“不成!都罰!一起罰!劉小姐也要罰!”

劉小姐一直在桌邊安靜坐著,不吃菜也不說話。被馮軍點到了,隻好硬著頭皮幹一杯。Steve倒是全然不管不問,當她不存在。趙安妮心中始終納悶,不知劉小姐的作用到底會是什麽。莫非是Steve的美人計?但她又並不主動給馮軍敬酒,甚至不多看他一眼,隻是默默在一旁坐著,好像雕塑似的,著實尷尬。

幾人從此不再談生意,隻顧喝酒。馮軍敬得更勤,Steve有敬必還。隻是馮軍不準他替林公子擋酒,動不動還要拉上劉小姐。劉小姐很快有了醉意,連去了兩趟廁所。馮軍故作關懷,幹脆讓林公子替她喝。趙安妮知道馮軍是要灌醉林公子。但是從他的眼神裏也能看出來,他對劉小姐也情有獨鍾。馮軍的口味她早就了解,這口味和黃金龍倒是很像。畢竟曾是一丘之貉。怪不得Steve派這位劉小姐去黃金龍身邊臥底,居然還真就挖出私挪巨款的證據了。這其實是在趙安妮和Steve意料之外。其實趙安妮本已準備好第二封匿名信,打算發給米莎,激他們立刻出擊的。倒是這小臥底省了她的事。

劉小姐第一個退場:已處於半昏迷狀態。馮軍要主動送她去休息,趙安妮偷偷瞪了他一眼,自己親自扶劉小姐去了餐廳旁邊的客房。把她和衣放在**,鞋也顧不得幫她脫,就匆匆跑出來,穿過客廳,上樓去見表哥。

“當然不對勁!對勁才怪呢!東西帶了嗎?”趙安妮有點煩躁。她不能離開太久,樓下還有一場戲不能穿幫。

劉建國取出護照遞給趙安妮。嶄新的,還沒一個戳子。姓名一欄是“趙愛菊”。趙安妮心中一喜:有了它,就可以離開中國,拿著某個免簽國的中轉機票順利在香港入境。隻要肯花錢,香港有的是辦法。

“太好了!還有呢?”

“這……”劉建國麵露難色。

“哥!難道你沒弄來?給你那麽多錢呢!”趙安妮發了急。一個大男人,有時候磨嘰得像個女人。

“弄來了弄來了。”

劉建國連忙把腰間的黑家夥拔出來。趙安妮一把搶了過去:“裝子彈了嗎?”

“裝……裝了!”劉建國有點兒結巴,“你……你小心點!你會用嗎?”

“哎呀管他呢!”趙安妮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緞子手袋,把槍和護照都藏進手袋,突然又想到了什麽,問道,“你的速騰停哪兒了?”

“院子裏。”

“別停院子裏,一會兒不好走。去,把車開到後山國道邊上停著,然後從後門暗道偷偷溜進來!最好讓院子裏那些人以為,你已經開車走了!”院子裏都是馮軍的人,好不容易讓她支出去的,絕不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劉建國轉身要走,趙安妮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還有!一會兒別真拍,閃閃閃光燈就行!”趙安妮雖不清白,可也不想多留一張和男人在**的照片。

“嗯!”劉建國點頭。

“等等!從這兒走!”趙安妮再次叫住表哥,指指樓梯,“後門從裏麵鎖著,你得先去把它打開,再去挪車!記住先把暗道裏的警報器關了!”

劉建國恍然大悟,轉身下樓去了。趙安妮有點兒擔心:緊要關頭,年長而沉穩的表哥也像沒頭蒼蠅!不先從裏麵開鎖,又怎能從外麵進來?所謂的後門有兩道,第一道在主人房更衣室的某個衣櫃裏,長年從裏麵反鎖著,門外是一條真正的隧道,當初修建這院子時挖的,出口在後山的山洞裏,那裏還有另一道門,也是常年從裏麵鎖閉的。從那道門出去,是大約幾十米的山洞,崎嶇狹窄,卻很平坦。沿洞口的小路,可以走上連接平穀、薊縣和興隆的國道。今晚,手機信號一旦被屏蔽,這房子就與世隔絕。沒人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隻要UKey到手,她就立刻和Steve從後門的山洞逃出去。表哥的車等在國道旁,立刻直奔機場。

趙安妮匆匆下樓,沒直接去餐廳,尾隨著表哥走向臥室的方向。她得先把手袋裏的東西藏好。旗袍原本藏不住東西,今晚遲早還得脫掉。

5

趙安妮再回到餐廳時,剩下的三個男人也都趴在桌子上。這場酒席還真神速,不到兩個小時,喝倒了三男一女。趙安妮輕輕走到馮軍身邊,推推他肩膀。馮軍立刻睜眼,低聲問:“都倒了?”

馮軍這才直起身子,動作也有點兒打晃,但基本還能控製。另外兩位就徹底爛醉如泥。林公子鼾聲陣陣,一頭長發雜亂無章,進門時的紳士風度**然無存。Steve倒是安靜,一動不動趴著,一顆新剃的腦袋光澤圓潤,好像新兵或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