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語02

拿塊棉紗簽來!真麻煩,下麵出了太多水了,根本插不進去。

晶躺在**一動不動,當我給她手臂綁上血壓計的袖帶和給她另一支胳膊上紮好點滴時,她的身體就像木偶一樣任我擺弄,她隻是那樣麵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從我進來到最後我把麻醉藥注入她體內,她都沒有問過我為什麽會進到手術室,為什麽做這些。我以為她會問我,我想好了我怎麽回答她。我會告訴她這樣做隻是想讓她少些痛疼,可以讓她盡快回學校上課。可是她的無動於衷讓我有些手足無措,以前做過無數遍的量血壓,注射藥時也緊張得手抖。注射完麻醉藥,我要看時間來計算麻醉藥的起效時間,我一邊看著手表,一邊用手按在晶的手腕上量著她的脈搏,那時我感覺到晶的身體在顫抖。而做這一切時,師姐就坐在晶**的雙腿之間看著我。

過了大約一分鍾,麻醉藥開始起效。晶開始重重地喘息起來,我用手輕輕掐了一下晶的手臂,沒有一點反應。我衝師姐點了一下頭,師姐就低頭做起人流手術,而我走到一邊給晶量血壓。我聽見了吸管在晶身體內**的聲音,鮮紅色的東西一下子噴進了玻璃瓶中,我把臉背過去不去看,可是吸管發出的聲音還是那樣撕心裂肺,不知為什麽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晶突然躁動起來,身體開始不停地扭動。手臂也不停地揮動,她的一隻手臂有血壓計的袖帶固定,所以動不了。而另一隻手上卻打著點滴,我跑到那一邊壓住了那隻手。晶的身子動得越來越厲害,晶的雙腿是已經被綁在旁邊的固定器上,可是這樣動作還是讓師姐停止了手術,師姐衝我說,杜明壓住她,馬上就要做好了。我踩在手術床旁邊的木台上,一隻手抓著晶打著點滴的手腕,然後用另一隻手壓在晶的胸前。我和晶臉對著臉,距離隻有十厘米。

晶的頭發亂了,她的額頭都是汗水。她咬著自己的嘴唇,嘴唇已經被她咬得失去了顏色。她的身子雖然被我壓著還是一下一下地掙紮著,反而成了有節奏地晃動,我的身體也隨著小動作搖晃著。我的頭發也亂了,垂在額頭上,我額頭上也滲出了汗。晶的頭在我的視線裏轉來轉去,眉毛一皺一皺的,這樣的表情我也曾經見過,也是在一張**……我低下頭,臉貼著晶的臉,我們的臉上被一種鹹鹹的水滴黏在了一起。

過了一會兒,我感覺身下的晶動作越來越小,氣息也平穩了許多。看了看表,已經過了七分鍾,麻醉藥開始失效了。慢慢的,晶還是會感覺到疼痛,而且會越來越痛。麻醉藥的作用隻在過程中,它從來不管結果怎麽樣。我知道師姐也一定馬上要結束手術了,想從晶的身上爬下來,卻突然感覺自己的力量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不想起來,想繼續這種奇怪的姿勢,在這個奇怪的地點。我側過頭才發現晶已經睜開了眼,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我連忙一下子站了起來,剛鬆開抓著晶的手腕,卻被晶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輕輕將我的手掌合成了拳,然後用手心輕輕地在上麵磨擦,那一瞬間我的世界停止了。

晶漸漸清醒過來了,她緩慢地從手術**爬下來,摸索著旁邊椅子上放著的衣服。我走過去扶著她,晶的半個身子都倚在我的身上,我看見她的腿在發抖,好久都沒有穿上**。師姐走過來手裏拿著包衛生巾遞給了晶,晶努力地對師姐微笑了一下,手在去接衛生巾的時候先是拂去黏在自己額頭上的頭發。師姐扶了一下晶的手,把那包衛生巾送給了我。

杜明,你幫下忙。

我知道師姐一定已經看出來了什麽,我接了過來。就在我低下頭時,我看見了晶大腿根部的鮮血。我抑製不住的一陣陣惡心,扔下了手裏的東西跑進了洗手間。我低下頭不停地吐了起來,那片紅不停地在我的腦海裏閃過。我吐到再也吐不出來東西,感覺自己那一陣陣幹嘔似乎把五髒都吐了出來。眼眶也因為用力而隱隱作疼,我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氣,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了出來。

等我走出洗手間時,發現晶已經不在手術室裏了,剩下師姐一個人靠著桌子抽煙。她歪著頭看著我,眼裏滿是懷疑的目光。

杜明,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是四處張望,想找到晶。

她剛出去。師姐對我說,說完這句,她從辦公桌裏又拿出包東西扔給了我。

給,學醫的怎麽連最起碼的常識都不知道呢?

我接了過來,是一包保險套。我再沒有和師姐說話,徑直衝出了手術室。

老大和晶還在,晶坐在走廓的椅子上,手插在衣兜裏,麵無血色。老大靠著牆,陽光從右邊的窗戶照進走廊,每個人的臉上都現出不同的色彩。

走吧。

老大挺起身,他的衣服背後滿是牆上落下的白灰。他走到晶身邊,伸出了手。

晶隻是抬頭看著他,隻是看著他。

老大被晶盯得不自然起來,他把手收回來,嚷著。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用不著你來憐憫,宋洋,你不用這樣對我好。

老大原本已經收回的手瞬間揮了出去,他給了晶一個耳光。而晶從坐在那裏開始似乎就是在等著那記耳光,身體向前傾著,下巴高高揚起,臉上不帶一點表情。

我站在一邊,不知道應該怎麽辦。老大也愣愣的,這次揚起的手在半空中尷尬了好久,不知該怎麽收回。晶抬起手輕輕推開了老大,站起來手扶著牆壁慢慢往外走著,手指劃過的牆壁留下一道道痕跡。老大跑過去,想去攙著晶,卻被晶推開了。晶自己也因此一下子沒有站穩,我連忙扶住了她。她轉過身看著我,又看了看老大。晶笑了,然後輕輕把手臂從我的手中抽了出來。

我自己能走,不用你們管。

晶就這樣一隻手扶著牆壁,慢慢融入了醫院門口的那塊陽光中。再沒有回過頭,隻留給我和老大一個背影。看著她越來越遠。這一次我和老大都沒有動,我們互相盯著對方,都像不認識對方一樣。好久都沒有說一句話,最後還是老大轉身離開了,我坐在過道的長椅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個人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她叫著我的名字,我對師姐笑了笑,那時突然感覺她那樣一個人生活真好。

10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才走到自己的小屋,看著黃昏陽光把我的影子一點點拉長。坐在屋外的小院子裏,我把鞋子脫掉,腳伸到花叢中。枝草刺到腳趾,痛由腳下慢慢傳到了心。我才開始意識到自己開始慢慢清醒。索性將自己脫個精光,反正這裏沒有人看到,或者希望有人可以看見……

那晚說不出的悶熱,我躺在**依然什麽也沒有穿。躺在**,透過窗外昏黃的月光,我看見天花板上那條裂痕,在我眼中不斷變長、變深,直至將我吞沒。我以為我已經睡著了,我以為那一切都是夢。可是到現在我還是可清晰地回憶起那一刻發生的一切,雖然到現在自己還是懷疑那一晚的真實性。

當她走進來時,我們互相微笑。我說:

晶,我等了你好久。

晶一直坐在我身上,她一次次阻止我起身。她低下頭看著我,長發垂下來擋住了臉。我想伸手去撥開她的頭發,晶卻把我的雙臂按在了床頭。月光灑在地麵,我看見地麵上兩個重疊的影子,竟然如蝴蝶一般形狀。當我進入晶的身體時,那裏十分幹澀,我能感覺晶的身體在顫抖。她磨得我很疼,我們都在重重地吸氣。晶用力坐了下來,我們疼得都停止了動作。空氣似乎也在那時凝止,隻有一滴淚水重重打在我的臉上。我的淚也禁不住流了下來。火車從我的窗外經過,屋內隨著火車有節奏的哢嚓聲一明一暗。地麵的窗影好像電影畫麵一樣跳動,畫麵裏的那兩隻蝴蝶展翅欲飛。那一夜我們不停地要著對方,不停地叫著對方的名字。下體的感覺更多是痛,卻不敢停止,害怕一旦停下來,就連最後一點痛也跟著消失不見。我們就這樣一直做到天亮,直到昏睡……

晶說:杜明,講蘭的事給我聽吧……

我醒來時,**隻有自己。被子整齊地蓋在身上,我以為是夢,卻發現下腹上濕冷一片,黏黏的蹭在手上卻都鮮血。我爬起床,身子也已經酸疼。我的衣服還是昨天下午我扔在的地方,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東西改變。也許變了,我卻看不出來。我用臉盆放滿冷水,站在院子裏從頭倒下。水溫的冰冷讓我想起昨天的刺痛,我想我已經清醒。卻想不出我走出這小屋,應該何去何從。

11

回到學校得到通知,就要畢業考了。原來不知不覺就在這裏混了這三年,周圍的同學都在忙忙碌碌,似乎都是為了迎接自己美好的未來。我卻連自己明天早晨應該幹嗎都不知道。我跟著別人去聽課,跟著別人找老師,跟著別人的屁股後麵複印講義。也許這才是正常學生的生活,我坐在教學樓的台階上抽煙,屁股下坐著我從別人手裏複印的講義。我眯著眼看著周圍的人,竟然發現沒有人是我認識的。他們不斷從我身邊經過,而我就像是空氣,沒有人看我一眼。身邊的花盆裏種著不知名花,有著指甲一樣大的花瓣。用煙頭燙上去會發出異樣的香味,我把那混著煙火的花瓣揉在手裏,灼熱和香味纏繞著指間的感覺讓人上癮。我看見老大向教學樓這邊走過來,我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再見。我知道他也一定看見了我。

我們沒有人說話,我還在抽我的煙,他隻是看著我一步步向前走著。兩個人的氣氛很難堪,隻是周圍的人感受不到。隨著我與老大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我感覺自己的呼吸開始急促。我把眼睛從老大身上移開,可是老大走上台階卻站在了我的麵前。我用餘光可以感覺到他一直在我麵前,我轉過頭看著他。他用腳踢了踢我的腳,讓我站起來。我沒有理他,老大又踢了我一腳,這次很重。我站了起來,我站的位置低老大一個台階,但我們是一樣高的。我們這樣平視了很久,我複印的講義一張張被風吹走,飄在地上,掛在樹枝上。我剛轉回頭去看那些講義,就聽見老大問我。

你最近見過晶嗎?

什麽?

我當作沒聽清,轉過頭看著老大。我衝他笑笑,老大突然一拳打在我的臉上,我倒在了地上。我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跪在地上,我摸索著地上的講義。好像手邊有撿不完的講義,我的嘴角有點發腥,出血了。我用舌頭舔了舔嘴角,很疼。意識竟然開始模糊,從來沒有過的挫敗感,第一次被人打得這麽窩囊,卻沒辦法反擊。周圍的人是不是都在看我?老大什麽時候離開的我也不知道。我隻聽見他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晶失蹤了!

後來有一個同學把我從地上拉起來,他說我在地上蹲了好久,手不停地在地上摸索,像個盲人。也許吧,那一刻我真的感覺四周都是黑的,沒有一線光明。我沒有去上下午的課,我去了晶的學校。那天的門衛依然是那個大叔。見到我,他先跟我打了招呼。當我說出要找晶時,大叔看了我一會兒說。

哎,晶這孩子,已經走了半個月了。誰也不知道去哪了,她家裏都已經報警了。

我跟大叔說了一聲,我又走進了校院。校園裏沒有小朋友,現在正是在上課的時間。我重新坐在曾經和晶一起坐過的那塊草地上,躺了下來。望著天空。

從小到大,沒有人知道我怕血。而且學醫也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每一次看到血,我都會強忍著,然後等到沒有人時去廁所裏嘔吐。我以為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會改掉這種毛病。可是每次實驗或者臨床實習後我還是會大吐一場,隻是沒有人發現過。那種見到血的眩暈感,就像是喝多了酒一樣。所以我很少喝酒,因為我害怕那種無意識的眩暈感,讓人嘔吐。每當有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就一定會有這種眩暈感,現在這種感覺又出現了。

我的心裏藏著一個秘密,我永遠不會告訴別人,其實我到現在還記得最後一天在蘭的家裏所發生的一切。那天我和蘭還像以前一樣,我坐在小板凳上,蘭躺在**。我們相對著微笑,眼看著陽光從蘭的窗前慢慢劃落。蘭又拿出她的玻璃球,有一個藍色的玻璃球落在她的胸前,我伸手去撿,手剛伸到她的胸前卻被她一下按住。我的手落在蘭的**上,很小,還感覺不到什麽彈性。隻是掌心下蘭的身體在發熱、顫抖。我看著蘭,蘭的眼睛異常明亮,她牽著我的手,一點點向下滑。蘭的皮膚有些幹燥,甚至我能被她皮膚上的毛刺劃痛。當我的手指滑入她的下體時,年幼的我沒有絲毫感覺。隻是看著蘭的臉越來越紅,聽著她的喘息越來越重。蘭把著我的手動作越來越快,而我也漸漸開始不耐煩了。我甩開了她的手,蘭的臉色變了,她的眼神是那麽黯然,可惜我沒有感覺到。我感覺有些累了,就像往常一樣躺在蘭的身邊睡著了。蘭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慢慢撫摸著我的頭發,我聽得見蘭劃破自己手腕的聲音,那種劃破皮膚的聲音一聲聲刺入我的耳朵。我不敢動,更不敢出聲,直到血流滿我的臉龐。血的那種黏如膠質的感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現在我又有這種感覺,要命的眩暈感。我躺在草地上連眼睛都不敢睜開,我用雙手蓋住眼睛,害怕那陽光的刺痛。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小手撫在我的手上。

晶!

我叫了起來,我翻起身,卻發現是那個聾啞的小女孩蹲在我的麵前。

她歪著頭摸著我的臉,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水。

你……為……什……麽……哭……了。

她努力地說著,她的話說得越來越好了。我笑了,握著她的手,笑了……

12

六月,學校開始畢業考了。隻是不同年級的畢業考時間不同,我們九六級還沒有開始畢業考時,九四級的畢證考已經結束了。每天晚上他們都會在宿舍樓裏大呼小叫,那時候宿舍樓裏的保險絲每晚都會爆好幾次。守衛也對我們這些快畢業和已經畢業的學生無能為力,隻好睜隻眼閉隻眼。我每天都拿著複印的講義在圖書館裏坐上一整天,總是不知不覺睡著,醒來也是因為肚子餓得受不了。六月十五號,我還是一樣在圖書館睡覺。突然感覺有人推我,抬頭發現是圖書館的老師。想站起來時,腿竟然麻木到沒有知覺了。我隻好一邊揉著大腿一邊聽老師數落我。那個老師是我在大學幾年裏唯一熟識的,看著我的眼神跟我媽一樣,她也是唯一不管我來圖書館看書時是不是穿著拖鞋的人。我早就習慣了坐在圖書館裏的角落裏把光腳放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麵上,很涼爽,會讓我的心不至於那麽躁熱。

走出圖書館都感覺身子還是輕飄飄的,原來已經晚上九點多鍾了,天都已經黑了。從圖書館回宿舍的小路靠近操場,操場上沒有燈光,但依然能看到人群坐在那裏。有人在操場唱歌,我靠著路邊的楊樹抽煙。楊樹旁的路燈下飛著無數的飛蛾,它們拚命地往燈泡上撞著,哪怕撞得身上的粉末都濺在空中。我看見有一群人走了過來,我轉了身躲在樹背後,看著老大和他的同學從我身邊經過。

老大又喝多了。他和他同學一邊走一邊大聲地說話。聽他的聲音舌頭已經比平時大了三圈,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他大聲說著明天要和對麵師範學院打架的事,聽得出老大很興奮。我一個人躲在樹後不住地喘氣,我感覺很暈,暈得喘不上來氣。

明天是十六號,我畢業考。

我們畢業考教室是在階梯教室。我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轉頭可以望見食堂和操場的一角。一共四科考試從早晨八點一直到下午四點半,我不想走出這教室一步。中午沒吃飯,隻是把頭放在桌子上感覺中午燙臉的陽光。陽光有些刺眼,我閉上了眼。頭下麵的木桌子發出好聞的氣味,從進這考場第一步起我就開始頭暈。耳朵裏傳來空洞的聲音,四周的一切又開始變得不真實起來。最後一節考試時腰上的傳呼機突然震動起來。我偷偷看了一下,電話號碼是老大宿舍的。是老大找我?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沒有管它。又重新坐好,考試才開始半個小時,我的卷紙還沒有答完。

傳呼機又開始不停地震動,還是同一個號碼。還是老大。我把傳呼機拿在手上,不知怎麽辦。不知道什麽時候監考老師走了過來,他伸手把我的傳呼機拿走。

幹什麽呢?

什麽也沒幹。

我站起來從老師手裏拿回傳呼機,又坐了下來想繼續考試。

那個老師把我的卷紙從我的手裏抽走,然後另一隻手在我的麵前一攤。

把傳呼機拿出來,然後你可以走了。

我站起來沒有理他,我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這時候我的傳呼機又接到一個傳呼。

那個老師按住我的手,還是想拿我的傳呼機。我想都沒想,回手就打在了他的臉上。

教室裏一片驚呼,另外兩上監考老師也傻在那裏。被我打倒在地上的家夥還沒有明白是怎麽回事,不住地搖頭。我看了看手裏的傳呼機,還是老大打來的。

走出階梯教室,我一路跑回宿舍樓。走到老大寢室門前,我聽見裏麵亂糟糟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推開門,就聽見了老大跟殺豬一樣的叫聲。

我不能去醫院,你們別管我了。

屋裏還有三個人,他們一起按著老大,老大手裏拿著電話,不住地掙紮。他們的身上都是血,桌子上也是,被子上也是。

老大看見我過來,拚命地叫著我的名字。我走到他身邊,老大一下子就抓著我的手,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痛。而他手上黏黏的血讓我想要嘔吐。

老大剛才打架的時候被人捅了兩刀,他的同學想送他去醫院,可是老大不讓,他的同學說他回到宿舍就不停地給我打傳呼,想見我。

還沒有等我說話,老大就喊了出來。

杜明,我不能去醫院。如果學校知道這事,我就畢不了業了。

可是老大,你這樣不去醫院會有危險的。

我想去翻老大的衣服,可是老大按住了我的手。

我沒事,杜明。沒捅到要害,是真的。止了血就好了,別送我去醫院。

我點點頭,示意他同學和我一起把老大弄出去,老大的出血量不小,一定傷得很深。

老大,你聽我說,你跟我去實驗室,我給你消毒、縫針。

老大大聲吼著:我不去,我沒事,我死不了。

最後老大不停地咳了起來,他咳出的血噴到我的手上,還有我的衣服上。我和老大的同學一下子就傻在了那裏。

老大好像什麽也沒看到一樣,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他指了指他的同學讓他們出去,沒有人理他。

老大笑了,他回過頭看著我笑了。

杜明,其實我知道晶喜歡你,她是和你在一起的。還記得上一個暑假我打電話給你嗎?

我搖了搖頭。

老大咧了咧嘴,鮮血已經滲入了他的牙床,這樣的笑容看上去是那麽詭異。

杜明,我知道晶就在你的身邊。因為晶有鼻炎,一緊張就會打噴嚏,打了就停不住的。把晶找回來吧,和她在一起,答應我永遠和她在一起……

老大的聲音越來越小,我的手上也慢慢感覺不到老大手的力量。我輕輕打開老大的衣服,他另一隻掩住腹部的手落在地上,腸子從他的衣服上散落出來。

我捧著老大的頭不住地大叫,而宿舍樓的喇叭裏正叫著我的名字,讓我馬上去教導處報到……

13

我沒有正常畢業。不是因為老大的死,那與我無關,是因為我打了監考老師。不過還好,可以在畢業後半年再參加一次補考,重新拿回畢業證。沒有另外的處分是因為我家拿了些錢交到了學校,又拿些錢給了那個被打的老師。回到家,家裏還是找關係讓我進了醫院。醫院在相當偏僻的地方,醫院的後麵滿是一座座矮山,從醫院的天台上可以望出去很遠。山上沒有太多的樹,隻是長了一片半人多高的青草,中午的時候走到山上,把白大衣鋪在地上,可以就著青草的味道睡上整整一下午。

我看過我自己的檔案,我拿走了我的成績表連同有關我打老師的那份處分單。我是那一年唯一分配到我們醫院的年輕人,周圍都是大媽級的同事。每天叫我小杜,我叫她們大姐、阿姨。中午無聊時陪她們玩撲克,下午聽她們說著誰誰的女兒如何如何,要牽我和她們的紅線。半年以後,我重新回到學校,突然感覺學校的一切都是那麽陌生,完全沒有半年前在學校時的感覺了。

我補考時的監考老師竟然是圖書館的老師,她坐在我旁邊和我聊天,然後幫我把答案填在考卷上。走出教室時我拿出來時準備好的紅包,老師笑嗬嗬地拒絕了我。

挺好的孩子就是學習不用功,每次補考都能看到你,這次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

真的是最後一次了,下午我就去教導處拿到了畢業證。

我看了看手裏的畢業證,想現在真的可以和這所學校再無關係了。剛要離開,突然一個教導處的老師叫住了我。

喂,你叫杜明吧。這裏有你一封信。

我走到她身邊,看著她在抽屜裏翻來翻去。

前些天這信寄到了學校宿舍,我認得你,杜明,畢業考時打老師的那個,我幫你把信收起來了。

我沒有說話,她好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著。

咦,為什麽找不到呢,就是放在這裏的。

我問她是從哪裏寄來的。她白了我一眼。

時間那麽久了,我怎麽會記得……

晶從我身上坐起來,抓住了懸在我們頭上的燈繩。燈泡昏黃的燈的透過晶的頭發射入我的眼中,我閉上了眼睛。晶俯臉凝視著我,她用手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水,仔細地把我看了又看,她的手像蘭一樣在我的臉上停留了許久不願離開。晶笑了,笑容裏卻是那樣憂傷。她鬆開了手裏的燈繩,小屋又是一片黑暗。那最後一閃而逝的是晶那張美麗卻又充滿了無限絕望的臉,一張曾經在我九歲時就出現過的臉。

我知道晶離開了我,直至永遠。

結局

那次從學校回來,我就從醫院辭職,一個月以後去了北京。

晚上路過地壇,看著肯德基門口坐著的那群聾啞人,我還是會想起老大,想起晶,想起蘭坐在床前衝我比著手語……

那時午後的陽光還在心頭**漾,永不退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