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陳默還沒有來得及正式拜訪一下董嵬,董嵬的電話就打到他手機上來了,說,陳部長呀,聽說你們下鄉調研回來了,有時間嗎?要是有時間來我辦公室我們談一談吧。陳默說,董書記,我也正想和縣委辦聯係,和您約個時間向你匯報。董嵬那頭笑著說,約什麽,我這裏你隨時可以來嘛。董嵬的話語顯得很親熱,似乎已經把陳默當成自己人了。陳默連忙把開展向覃嫂學習的活動方案帶上,下了樓。董嵬的辦公室在三樓,在走廊裏,陳默迎麵就遇到了縣長林之風,想躲已經來不及了。林之風笑著說,陳部長那兒去?陳默連忙說,書記叫我去一下,縣長你也是找董書記有事?林之風鼻子裏哼了一聲,說,我找他說個事他說沒有時間,原來是要和陳部長談話呀。說著就腳步很重地走了。陳默愣了一下,看來董嵬的心思是非常細密的,事情這樣湊巧,說不定是特別讓林之風知道,陳默已經是他董嵬的人了。這麽想著,陳默的心就沉重起來,卻也不好說什麽,直接就去了董嵬辦公室。
敲了門,董嵬的秘書開了門,說,陳部長,董書記在裏麵等您。陳默點了點頭,說,請通報一聲。董嵬的聲音就從裏間響了起來,說,是陳部長嗎,快請進。說著,從裏間走了出來,老遠伸出手來,兩人握了手。董嵬道,對不起呀陳部長,你來隴水那麽久了,我是整天忙得團團轉,都還沒有得來看望你。陳默連忙笑著說,謝謝書記關心,我正想找個機會拜訪您呢。
董嵬笑,說,這次調研辛苦了,今天沒什麽事,我們就好好聊聊吧。
秘書倒了茶,給陳默放在茶幾上,出去了。陳默說,董書記,調研的事,我們部裏已經向一民副書記專題匯報過一次了,一民書記也作了重要指示,說要在全縣範圍裏掀起一次向覃嫂學習,貫徹落實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活動,要求我們做一個方案。這次,方案我也帶來了,請您審閱。
董嵬接過方案,隻看到一眼就放在辦公桌上了,笑著問,怎麽樣,生活還習慣嗎?
陳默就知道,董嵬其實心思並不在聽匯報上,於是說,酉縣和隴水本來就是鄰縣,生活習慣完全相同的,招待所裏住著也習慣了。
董嵬笑,說,那就好,那就好。說了一會兒,董嵬突然說,陳部長,按照我們縣裏的習慣,縣級領導都要聯係一些重點工程項目和企業,現在的工程有好幾個,比如高速公路隴水段的建設,城南開發區建設工程,另外,還有一些企業也需要一些領導去掛點,特別是三德集團目前正麵臨改革改製,不知道你對哪個方麵感興趣?
縣級領導聯係重點工程和重點企業,其實也隱含著權力之爭,因為聯係好的項目,就會有一些灰色收入,特別是正在改革改製的企業,老板為了低價收購國有資產,給聯係領導的好處費是一筆可觀的數字。陳默考己初來乍到,對這其中的利益關係摸不透,覺得自己不宜摻合到中間去。於是笑道,謝謝書記信任,我才來,工作還不熟悉,情況也不了解,加上今年要參評全省十大魅力縣城,任務很重,聯係重點工程和企業的事,還是請其他領導多辛苦一點,不是我拈輕怕重,確實是精力顧不過來。
董嵬就彌勒佛一樣笑了起來,說,好好,你說的也是實情,這事暫時不逼你,以後理順了再說。
說了一會兒,董嵬就問起陳默在酉縣選舉時的事來,陳默也不隱瞞,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董嵬就唏噓不已,說,陳部長,你的這些事,我們也是聽說了一些的,你的落選,其實是我們現行製度不完善造成的。你在酉縣做的一切,順應人民的要求,可以說是孤軍作戰,令人敬佩。我聽說你離開的時候縣城很多群眾都準備自發挽留你,結果是你悄悄離開。
陳默連忙說,慚愧慚愧,其實並沒有這些事的,哪兒有什麽群眾自發。
董嵬大笑,說,你倒坦率,不過群眾自發確實有的,我曾經問過蔡鵬市長,他也說有這麽回事,後來考慮到你已經走了,縣裏做了群眾的工作,才沒有聚集成。說起來,人大代表們在不明就裏的情況下,投你的反對票的還是少數,大多數是設了棄權票,這本身就是對你的一種肯定。
陳默不想多談落選的事,笑著把話題岔開了,說,書記,這次參加全省十大魅力縣城評比,我確實沒有多大把握,說起來,我們是一個偏遠縣,拿什麽和別人相比?
董嵬就笑,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隻要努力了,結果如何,當然誰也不能保證。不過,我們是臨海縣城,風景優美,這是我們的特色,劍走偏鋒,未必不能獲勝。至於去省城活動,那就要發揮你的主觀能動性了。
兩個說了半天的話,在陳默看來,沒有幾句是有實際意義的,陳默也就更懷疑,董嵬把自己叫來,其實是為了做給林之風縣長看的。但畢竟,有了這次談話,他和董嵬之間的關係也就更加親近了。這無疑是和陳默的預判相吻合,因此,也就並非沒有必要了。
和董嵬談話幾天後,《關於在全縣範圍內開展向覃少美同誌學習,進一步貫徹落實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通知》以縣委的名義下發了,縣委在縣委大禮堂召開學習活動的動員大會,副科以上領導幹部近千人參加了會議。縣委書記董嵬作了動員講話,陳默宣讀了活動實施方案。縣委副書記彭一民就如何貫徹董嵬的講話精神作了強調,這話本來是要由縣長林之風在會上講的,宣傳部辦公室的人員去和林之風銜接的時候,林之風並不熱心,說是經濟工作才是正經,弄這麽多虛玩意幹什麽,要講讓他們去講。當時辦公室給陳默匯報,陳默就有些不舒服,林之風也太不給麵子了,當初常務副縣長戴偉提出要加大對覃嫂的宣傳時的時候,林之風也說要宣傳,現在事情做到這個程度了,他反而在一邊說風涼話。風諒話可能是對準縣委書記董嵬的,但作為具體的操作單位,陳默還是強烈地感受到被輕視。當下陳默就把這事向董嵬作了匯報,董嵬聽了,不動聲色,說,之風同誌就是這麽一個人,他抓的工作重要,別人抓的都是可有可無的。又說,既然他不肯講,就請一民同誌來講吧。這樣,這強調的講話才決定由彭一民去講。
按照方案,縣裏還從宣傳部,縣委督察室,縣政府督察室和紀委,組織部抽了一些人,成立了一個學習活動督導組,對各機關單位的學習活動進行督察和指導。縣電視台還專門去采訪了覃嫂,做了一個半個小時的專題片,在有線電視上播放,學習活動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了。
省報的隴水縣專版很快就出來了,一大版,還配發了幾張照片,除了縣委常委會研究工作的圖片外,還有一張班子成員的集體照,照例是書記縣長站在前排中間,然後依次排列。照片上,董嵬和林之風頭挨在一起,在親切交談。董嵬站在右邊,右手伸出來,左手在扳著右手的手指,好像是在一二三四地作著什麽指示,站在左邊的林之風微笑著向董嵬微傾著身子,似乎在專注地傾聽。從照片上看起來,兩人的關係用親密無間來形容一點也不過份。陳默笑了起來,心想官場還真是一個大舞台,在這個舞台上的人們,每一個人都是出色的演員,不僅是演技嫻熟,而且傾注感情,表演得少有瑕疵。
再看一下,陳默就覺得董嵬和林之風的姿態十分麵熟,似乎在哪兒看到過似的。想了一會,就想起來了,這是兩個偉人的一張著名照片,兩個偉人身穿風衣,一位扳著手指,一位凝神傾聽。這樣想著,陳默就覺得有意思了,這兩位親密戰友,後來終於還是分道揚鑣,其中的一位死得很慘。眼前的這兩位親密無間的樣子,恐怕也隻是一種預示,這兩個人終將要分道揚鑣的。
再往下想,陳默就好笑起來,以前總覺得董嵬的言行舉止有些怪怪的,從這張照片上,他明白了。董嵬一直在向著偉人學習呢,以至於把自己的言行舉止都忘記了。比如留著長發,說話時喜歡一手叉腰,一手揮舞。比如和人交談的時候,喜歡用左手扳著右手指頭,像是在算一筆永遠也算不清的賬似的。等等。陳默想,可惜董嵬身材矮小了一點,不然,他還真可以當一個特型演員了。
陳默正看著報紙好笑的時候,就聽到辦公室那邊傳來辦公室主任黃明坤驚奇的聲音,彭書記,你怎麽來了也不打個招呼?然後是彭一民的聲音,說,小黃你大驚小怪做什麽,你們部長呢?
陳默連忙站了起來,想了想,又坐下了,攤開一攤文件,一隻手拿著筆,認真地看起來。正看著,門被敲響了,陳默也不抬頭,應道,請進。門就被推開了。彭一民走了進來,說,陳部長,那麽認真呀?
陳默抬起頭來,吃了一驚,說,是彭書記?你怎麽來了呀,也不打個招呼。說著,對著跟在後麵的黃明坤不滿地看了一眼,說,黃主任,彭書記來了怎麽不早告訴我一聲,你這個辦公室主任怎麽當的?!黃明坤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陳默來宣傳部以來,還沒有這樣批評過誰,黃明坤委屈地嘟噥說,彭書記不許我先來通報。彭一民連忙說,是我不讓他通報的。陳默的臉色才緩和下來,說,以後注意,領導來了要及時告訴我。黃明坤低聲說了一聲是,退下了。
陳默給彭一民倒了杯茶,雙手遞過去,抱歉一笑,說,彭書記,您讓我的辦公室主任犯錯誤了,您有什麽事打個電話來,我就去你辦公室的,豈敢勞你大駕?
彭一民大笑,說,我也是坐在辦公室裏有些累了,爬爬樓,一爬就爬到你的地盤上來了,就想著來看看你在做什麽。
陳默也笑,說,原來是查崗來了。
彭一民見陳默桌上放著報紙,就瞟了一眼,說,在看專版呐。
陳默笑,說,是啊,畢竟是自己弄出來的,還是要看一看,你還沒有看到吧?
彭一民說,看了,不錯不錯,圖配得挺大,也夠清晰。
陳默就暗笑,彭一民這是故意在淡化自己的注意呢,其實,每一個當領導的,對媒體都很關注,特別是對自己的形象,為此還鬧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比如前些年,路由之當楚西市長的時候,他作政府工作報告的照片理所當然地在《楚西日報》頭條發了一幅大圖,圖上,路由之市長低著頭,樣子仿佛是在向讀者們賠罪似的。報紙發出來後,引起了一場風波,市裏追究下來,報社社長作了公開檢討,而那個攝影記者更加倒黴,被趕出報社。還有一個縣開會的時候,縣有線電視來記者拍的縣長作報告的畫麵一直在搖來晃去,仿佛被一泡尿憋得受不了似的,這事本來與攝影師無關,是縣長自己因為報告太長,站不起而不得不搖來搖去的,縣長卻遷怒於人,硬生生地把電視台台長給撤了職,記者自然也就開了。
想著,陳默不禁莞爾,說,您的形象不錯,西裝革履氣宇軒昂,我就不行了,縮在一旁,像是您的司機。
彭一民認真地看了起來,一看,也笑了,說,你自己往後退的嘛。
陳默說,不過也好,襯托了您的偉大形象,紅花也要綠葉襯嘛。
兩個人開著玩笑,彭一民問,有煙不,我的口袋是空空如矣了。陳默連忙打開辦公桌,拿出一條藍芙蓉王來,撕開包裝,給彭一民扔了兩包。彭一民笑,說,你有小金庫呀?
陳默笑,說,下麵人送的,也推不出去,不如吃掉。
彭一民大笑起來,說,你這個宣傳部長當得比我滋潤,我那裏可沒有什麽煙,那些拍馬屁的,都是白癡,不送就不送,一送就是送錢,送錢我怎麽敢收?送煙我還是敢抽的,所以不如送煙。
陳默也笑了起來,彭一民說的,不管是不是真的,畢竟還是比較坦率。現在官場上,一些比較清廉的官員,確實是這樣處理的,請吃請喝,送幾條煙幾瓶酒,就收下,送錢就不敢收了。官員之間平時也說這些,說什麽可以放進肚裏,但決不能收到兜裏,吃進肚裏變成了屎,落進兜裏是腐敗分子。
兩個人抽著煙,聊了一會兒,就聊到全省十大魅力城市評選活動上來了。陳默說,彭書記,現在省電視台綜合頻道、經濟頻道已經開始對十大魅力縣城參選縣進行集束性推介了,全省十大魅力縣城評選的角逐已經拉開戰幕,我還真是沒有把握完成縣裏交給的任務呢。
彭一民抽著煙,沉思了一下,說,十大魅力縣城的評選,就我看來,不僅僅是經濟實力,地方風情,城市環境等方麵的硬件比拚,更是各縣的交際能力,新聞宣傳的策劃能力等軟實力的比拚,我們不能僅僅是坐在家裏搞材料,還要走出去,找路子。要組團出去宣傳,組團進行自我推介。
彭書記您說得太好了,我也有這個考慮,關鍵是,縣裏還是要拿出一筆錢來,我們不能捏著兩個拳頭去攻關呀。陳默笑著說,在這個方麵,還請您多支持我們呢。
彭一民說,資金的問題不難解決,關鍵是之風同誌,之風同誌作為縣長,抓經濟是有一套的,但還是挑了不等頭的擔子,一頭重一頭輕,總覺得宣傳文化是軟件。我抽時間也和之風同誌談一談吧,你也爭取向他作一次匯報,我們財政再困難,總不少這幾個錢,該拿的還是要拿的。
陳默表示感謝,說,有您的大力支持,我就放心了。
這也是我的工作嘛,我這個縣委副書記,主管組織人事和意識形態,宣傳這塊,是意識形態的重點陣地。彭一民說著,把手中的煙蒂摁滅,說起來,有的同誌忽視了宣傳的重要性,以為什麽事都要靠經濟硬打三槍,這是一種誤解,經濟指標固然重要,但宣傳文化,關乎一個地區的臉麵,如同一個人,懷裏揣著鈔票,卻一臉的鼻涕,這顯然是不行的。
陳默笑了起來,彭一民想把宣傳的重要性說和透徹一些,舉了一個例子,卻恰好證明他自己對宣傳的重要性不懂。以彭一民的看來,宣傳工作隻不過是粉飾的工具,這種認識,和林之風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陳默不想就宣傳的重要性和彭一民展開討論,說起來,他自己對宣傳工作也困惑不少。他出任宣傳部長一職,甚至有些兒說不清的味道,簡直就是報應似的。在酉縣當代縣長時,他就是因為在宣傳方麵一定要把真實消息披露於眾,堅持推翻媒體的不實報道,揭開319特大礦難的蓋子,結果惹出了軒然大波,自己也弄得人仰馬翻。照說,就目前宣傳工作堅持正麵引導的導向來看,這個堅持披露真相,亮醜的代縣長落選後,肯定是不適合當宣傳部長一職的。但事實偏偏相反,他陰差陽錯地幹上了宣傳部長。
接下來,陳默和彭一民討論了一下到省裏攻關的問題,彭一民說,陳部長你原來就在省裏的雜誌呆過,和媒體打交道這個事你應該是在行的,到省裏媒體攻關的事,你出馬無有不利。
陳默說,彭書記您是在把我往火上推呢,我哪有那麽寬的路子。不瞞你說,我一個打工編輯,雖然在省裏混了三年,其實連新聞界的圈子都沒有進呢。
彭一民笑,說,反正這事攤在你的身上,你自己去想辦法,我是無能為力的,說起來,我們在縣裏幾把手幾把手,求的人多,好象挺大官兒,到省城去,還不是小蘿卜一個,省城上空飛過一隻鳥,拉下一泡屎砸中的都是正處級。
陳默給逗得笑了起來,說,彭書記,您真是幽默,自謙也沒有像您這樣自謙的。攻關的事,如果認真去做了,問題也不是很大,我雖然交際不廣,還是有幾個朋友在省城,可能幫得上忙的,關鍵還是要拿錢,請您給我們到縣政府那頭呼籲一下,要財政在我們的申報經費上再增加一點,沒錢難辦事。
彭一民裝出無奈的樣子說,行行,我就知道你要喊錢的,不過,這也是實情,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沒錢真辦不了事。隻是我話得先說在前麵,我隻管呼籲哦,錢不在我手裏,我呼籲了,管不管用可不知道。陳默就笑,說,你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要幾個錢不成問題。
彭一民也喜歡聽奉承話,不由得高興起來,說,你說到這個,還不太差,縣武裝部的秦部長幾次邀我去打靶,我都沒有空去。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有時間,我們去過一次打靶的癮呀。
陳默滿口應承,說,我也有武裝情結呢,去的時候您叫我一聲,一定到。
聊了一會,話題就轉到時政上了,彭一民說,陳部,你在市委辦工作過,人頭熟,消息靈通,張嘯書記調走了,誰來接任市委書記,知道嗎?陳默說,我哪兒知道,也許是蔡鵬市長順延而上吧。
彭一民說,蔡鵬市長當市長不久,就升書記的可能性不大,也許會從別的市和地區調來一個吧,再不然,又從省裏調來?
陳默老實承認說不知道,心裏卻盤算著,要不要打張嘯一個電話,問一下。張嘯走之前曾經說過,如果新書記來了,他會給陳默介紹一下,但總不能坐等張嘯的電話吧。
聊天的時候,彭一民的手機不時響起,彭一民都沒有理會,看一下號碼就摁了拒絕鍵,說,討厭,聊一會兒天,手機總在響。陳默就笑,說,你的工作忙嘛,日理萬機。因為那個日理萬機的段子在楚西市家喻戶曉,彭一民也知道是開玩笑,就笑著說,彼此彼此。
彭一民走了以後,陳默再也沒有心思去看那張報紙,而是沉思起來,揣摩著彭一民的來意是什麽,陳默想,彭一民決不可能是信步爬上五樓到宣傳部來的。揣摩了好久,陳默還是覺得指向不明,今天兩個人聊得比較多,彭一民似乎又專門東扯日頭西扯雨的,歸納起來就要費點勁了。
想了好久,陳默還是覺得彭一民此來的意圖,大約是向他表明自己與縣委書記董嵬是統一的,彭一民看似無意地說之風同誌在經濟工作上硬打三槍,含有不滿的意思。官場上人敏感得像兔子,是不隨便招惹別人的,尤其是官階比自己大的領導,彭一民完全沒有必要到陳默麵前來說林之風不董宣傳工作的意義。這麽想著,陳默更是覺得,董嵬的心機確實要高出林之風一著,僅僅把陳默叫到自己的辦公室,毫無實際意義的一席聊天,就已經起到了敲山震虎,一石三鳥的作用了。陳默不可能到處去找人辯解,說自己不是董嵬的人。無形中,他已經和董嵬綁在一起了。另一方麵,也許董嵬對彭一民兩頭騎牆有所警覺,這一下見陳默那麽快地倒向董嵬,彭一民就不得不重新考慮一下了。
陳默苦笑起來,不過立即就釋然了,以其保持模糊的界限,還不如幹脆明白的好。身在江湖,想要保持中立,最終隻能弄得兩頭不是人。這麽想著,陳默覺得主動去拜訪一次董嵬,已經是不能再拖的事了,再拖下去,就要被動,甚至會引起董嵬的懷疑了。
作出要去拜訪董嵬之後,陳默一直都比較注意找機會,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領導那段時間很忙很煩,拜訪就可能達不到目的。但機會卻遲遲找不到,有一天,陳默無意中翻到了領導的簡曆,驚喜地發現,沒過幾天就是董嵬的生日了,陳默決定到董嵬生日的那天以拜壽的名義去拜訪董嵬。
到了董嵬生日的那天晚上,陳默給董嵬打了一個電話,問道,董書記,今天晚上在家嗎?我想到您家認認門。董嵬就笑,說,是陳部長呀,沒事認什麽門呀?陳默笑,說,您是土地菩薩呀,我從酉縣來,不拜拜隴水的土地菩薩怎麽行?
董嵬那頭大笑起來,說,你這個陳部長呀,酉縣和隴水縣,一根田坎的距離,都是一樣的土地菩薩嘛。好吧,你要來,我也不能躲著不見,正好我今天準備了好酒,喝他兩杯。
陳默笑,說,我正好沒吃飯,也好混一頓。
用舊報紙包著提了兩條煙和兩瓶好酒,陳默也不叫車,打的就去了董嵬家。董嵬家住在老縣政府宿舍裏,三室二廳,隻是比較破舊。陳默就覺得好笑,十多年前,董嵬就已經是隴水縣的常務副縣長,分得這一套房子,在當時就已經是最高檔的了。現在還住在這樣的房子裏,就有點作秀了。董嵬的孩子都已經長大,大的在縣公安局當副局長,小的則在美國讀大學,家裏隻有老兩口和一個保姆,倒也不顯得窄。敲門後,是保姆開的門,陳默進去後,正看到董嵬的老婆那張陰沉沉的臉,不由得心裏不舒服起來。隴水官場都悄悄地流傳著一個笑話,說董嵬老婆的那張臉動過手術的,手術時傷了神經肌肉無法動作,所以笑不起來,隻有看到錢的時候,才會勉強牽動一下,算是笑。正想著,就見董嵬圍著廚巾從廚房裏出來,說,陳部長呀,快請進快請進。又介紹說,這是劉婭,你就叫嫂子好了。陳默點了點頭,叫了一聲嫂子。劉婭果然臉上的肌肉就牽動了一下,說,原來是陳部長,老董說你要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陳默就笑著說,董書記說有好酒,我就跑來了。說著,把手中的煙酒交給了小保姆,董嵬說,還真帶了禮來呀?陳默就笑,說,今天日子特殊嘛。董嵬歪著頭想了想,說,什麽日子?陳默說,看來你還真是忙公務給忙忘了,自己的好日子都記不清。
董嵬就想起來了,大笑,說,陳部長是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呀,這可錯了呀,我過的是陰曆生日,按陽曆就不對了。前幾年也有同誌來拜壽,有意思得很。不過,既然陳部長來了,我也就當過生日了吧,不然,你提這麽多東西來,我怎麽好收?
兩個人相對著大笑起來,陳默笑畢,說,想不到書記在家,也是要下廚房的。董嵬就有一些尷尬,笑著說,不是說你要來嘛,你來了,我當然要親自下廚。
董嵬的老婆劉婭見這樣說了,才站了起來,說,你們兩個聊吧,我和小張去辦廚。說著,從董嵬身上脫下圍裙係上了,和小保姆進了廚房。剛一進去,就又出來,身上的圍裙不見了,也不回客廳,直接就去了內房。陳默就笑,心想這又是一個會演戲的,隻是不認真,哪怕撈上一個菜也不錯呀。
兩個人在客廳裏坐定,陳默抬頭看了一下房裏的布置,說,董書記,你得換一個住處了,不是我說,這房子太舊了,放在現在的經濟時代,一般老百姓都比這寬敞,不利於您的工作。
董嵬就笑,說,大廈千丈,身眠五尺,共產黨的幹部,不能當求田問舍的封建官僚啊。再說,我和你嫂子這點工資,盤一個孩子上大學,還要請保姆,怎麽買房?
陳默暗笑,心想董嵬的這一表白,其實是不需要的,明朝陳孝儒說,大廉無名,邀名者所以為貪,大巧無術,執術者所以為拙。一個縣委書記說買不起房,就是患了腦膜炎後遺症癡呆了也不會相信。嘴上卻說,是啊,這幾年,房價是太不理性了,別說普通百姓,就是我們這些算是一個官的人,工作一輩子都買不起一套房子。不怕你笑話,我在楚西的那套房子,還是我兄弟給讚助的。
董嵬卻不答話,進房去了,好一會兒後才走出來,拿了一包軟中華,扔給陳默,說,這煙你嚐嚐。陳默也不推辭,接了過來,說,這是中華名煙了嘛,肯定不錯。一邊說,一邊就想,人說董嵬的老婆非常吝嗇,是個典型的吝嗇鬼,平常連一分多餘的錢也不給董嵬留的,弄得董嵬有好多次險些要出醜。看來,董嵬進去拿一包煙去了那麽久,一定是受到老婆的阻撓,鬥爭了一下才拿過來的。
董嵬哪兒知道陳默的心思,說,怎麽樣,現在工作已經很順手了吧,你是一個進入角色很快的人呢。
陳默笑,說,哪兒會有那麽快,就是做泥水匠也要有半年的學徒期呀,我還在慢慢摸索呢。董嵬就大笑起來,說,做泥水匠有半年學徒期?有意思有意思,陳部長你很詼諧啊。其實,你這半年來,工作大家還是公認的,你能力很強啊。
陳默連忙謙虛,說,無牛拉馬來耕田吧,以後還請您多指教才是。
董嵬說,這你就是謙虛了,你本來就是搞宣傳出身的,當年和張嘯書記在省委機關刊物,還不是老本行。
這麽說了一會,小保姆圍著圍裙從廚房裏出來,報告說菜弄好了,是不是馬上就上。董嵬笑著點了點頭,說,就上就上。小保姆就一樣樣地擺了上來,不多,也就是四五個菜,加上一個蘿卜秧肉丸子湯。董嵬笑著請陳默去餐桌邊坐,自己不知道從哪兒鼓搗出一瓶茅台來,得意地亮了亮,說,今天咱們喝這個,如何?陳默說,不錯,相對飲茅台,也是大境界呢。
小保姆拿來了洗好的杯子,董嵬親自斟酒,說,陳部長,你能來看我,真是十分感謝,來,敬你一杯。
陳默笑笑,說了聲謝謝書記,就把酒幹了。然後自己倒了一杯,道,陳默拜訪來遲,還請書記恕罪,這一杯酒,算是我自罰吧。
董嵬就笑,說,言重了言重了,你從酉縣來,心裏有一些想法,都是官場上混的人,豈能不理解?你能夠那麽快從陰影中走出來,令人敬佩。
陳默見董嵬這樣說,心想這原因來得真是及時,不如就幹脆把姍姍來遲的原因歸咎心裏原因算了,於是說,書記體貼入微,實在令我感動,說實在話,我初來隴水,確實也是背負著精神壓力的,也有一點心灰意冷。因為怕把自己的情緒帶給您,所以就遲遲未能來和你暢談。最近,在您和其他領導的關心下,我是調整過來了。
董嵬把杯子伸了過來,和陳默碰了一下,說,要善於調整自己呀,陳默同誌,自我調節很重要,可以讓工作少一點受到情緒的幹擾。一個幹部,尤其是領導幹部,沒有不受委屈的時候,有時候,經受住考驗,也是一個幹部的必修課呢。
董書記,您說得太好了。陳默感慨地說,善於調整自己,經受住考驗,真是謝謝您,董書記,你這番出自肺腑的教導,讓我終身受用不盡。
董嵬擺了擺手,意思是說陳默把話說重了。董嵬說,你放心工作吧,在我們隴水,我們會給你創造好的工作環境,我們隴水縣,班子總的來說還是團結的,雖然有時候意見有分歧,那畢竟是工作的分歧,我的原則,工作分歧不影響團結,更不影響個人情誼,公私分明嘛。
陳默聽到這裏,心想董嵬一定要說一些事了,果然,董嵬話風一轉,說,當然,由於班子裏同誌們的個性不同,工作的側重麵不同,要求得完全的統一也是不現實的,比如之風同誌,抓經濟工作是把好手,敢於任事,但有時又不免要武斷一些,民主作風稍差一點,這些都是可以通過批評和自我批評來解決的,不算什麽大事。
陳默接過話題,說,個性固然是人人都有的,但我們作為領導幹部,我覺得還是要抑製自己的個性以求得班子的團結,服從大局是一個領導幹部必須有的胸懷,沒有這個胸懷,就是個人英雄主義,就有可能脫離組織,脫離群眾,損害民主集中製原則。董書記,我個人表個態吧,我無條件堅決服從縣委的領導,決不搞什麽個性。
董嵬寬慰地笑了起來,伸出手去拍著陳默的肩膀,說,好呀,我們是想到一塊去了。我們都是秘書出身的人,在很多問題上,是有著共同的認識的。現在有一些不好的現象,就是搞經濟的同誌,看不起從辦公室出身的同誌,認為辦公室出身的同誌隻會耍筆杆子,不務實。這是哪裏跟哪裏嘛,毛澤東同誌就是拿筆杆子出身的嘛,我們能說他不務實?
陳默笑,說,書記說得對,其實這與行業沒有關係,不能搞行業論。我記得原來張嘯同誌經常說,英雄不問出處。
董嵬笑了起來,說,可惜張嘯同誌在楚西市的時間太短了,才剛剛熟悉情況就要調走了,也不知道組織上是怎麽想的。你和張書記的關係我聽別人說過,真正是水乳交融呢,上下級之間,能做到這一步,是不容易的。
陳默不否認,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麽的,我的很多觀點和他有很多相同或相似的地方,有很多時候,我並不把他作為上級領導來看,而他也不把我作為下屬來看,是朋友,諍友。
諍友好呀,我很羨慕你們的友情,陳默同誌,我也希望我們能夠建立起這樣的友誼呀,不僅僅是上下級關係,更是諍友。
會的,董書記,我相信。從我來到隴水的第一天起,我就感覺您平易近人,感覺自己遇到了一個好的領導,心裏非常高興。好的領導,是可遇不可求的呀。說到這裏,陳默情不自禁地端起酒杯來,說,我敬你一杯,書記,真高興有你這樣的好領導,好兄長。
喝了一會兒,一瓶酒就快見底了,陳默感覺很驚異,自己的酒量像是見長了呀。也許是心情不錯,解酒酶分泌得快吧。
話說到這裏,兩個人心裏要說的,基本上已經說了,陳默雖然有些醉,但心裏還是明白,其實董嵬關心的,就是這位新來的縣委常委、宣傳部長能不能和自己站在一起,而陳默自己因為董嵬有屈尊移駕之意,也就寬慰起來。
當下,又說了一會兒兒女家常的話,陳默就起身告辭,說,董書記,今天打擾您的時間夠長了,我告辭。董嵬見他站了起來,甚至還有一些不舍之意,說,謝謝你來看我呀,陳部長,雖然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卻比過生日還要高興。以後常來吧,你一個人住在隴水,是為難你了,想家的時候不妨來我家,我們兄弟也談談心。
陳默笑著,緊緊地握住董嵬的手,說,行,有時候還真是想家的。
董嵬說,我也不敢叫你把家屬調來呀,縣與市之間,還是有差別的,調來了,說不定你家裏就要受一些損失了。但是呀,經濟上受點損失,總要比感情上受折磨要好得多呢,我們都是過來人,我以前也是兩地分居過的,知道那個難處。
陳默坦率地回答,謝謝書記美意,還是不調來的好,畢竟隻要兩個小時的路程,去市裏開會和辦公事的時間也多,我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回家的。
董嵬就笑,說,陳部長是想**做官呀。行行,我不要求你調,有時間多回去看家屬,也一樣的。陳默大笑,說,**做官的感覺也不錯呢,我這個人清淨慣了,有時也受不了女人的羅嗦。
董嵬說,理解理解。
送陳默到門口的時候,董嵬突然想起來似地說,陳部長,你那台破尼桑也舊了,老在路上跑也不安全,我建議你還是換一台吧,打個報告,換一台奧迪的。
陳默感激地說,謝謝書記,您的關心真是無微不至,我回去叫辦公室打個報告。董嵬就笑,說,謝什麽呀,宣傳部是縣委的喉舌嘛,喉舌不利,縣委的聲音如何發出來?
幾天後,陳默讓辦公室寫了一個申請購車的報告,開會的時候交給了董嵬,董嵬立馬就批了。實際上,陳默並不想購一台新車,部裏的那台尼桑雖然跑了近二十萬公裏了,因為保養不錯,性能還行。隻是,董嵬的人情是不能不買的,總不能讓領導熱臉湊了個冷屁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