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寂靜花開

1

陸陸續續的,我寫完了阮石的書,透過文字,我解讀了這個男人,普通的城市平民,六歲時,母親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信奉上帝大半輩子,上帝卻最終沒有賜福給她,四十幾歲患肝癌撒手而去,剛剛踏進大學校門的阮石,便就此篤定,手就是自己的上帝。

關於婚姻,他不提隻字,是一道謎語,對於我,充滿惶惑的**,我說過不想知道,所以他不說,因為說過,我便不能再問,我害怕一開口便推倒了自尊。

交完稿,主編給了我半個月的休假,我可以膩在家裏看影碟,聽聽熟悉了千萬遍的老歌,讓自己淚流滿麵,這些抑鬱的傷感,總被樓下的一對夫婦的爭吵切割得支離破碎,他們不停地吵,男的高亢,女的尖利,他們的語言帶著寒冷的鋒芒紮向對方,間或著皮肉撞擊拍打的聲音,在夜闌寧靜的時候,分外刺耳。開始,我恐慌他們會不會在激怒之下謀殺了另一

個,這樣的婚姻不知道他們維係下來有什麽意義?日子久了,我終於發現,錯了的,是我。

沒事的時候,我會坐在陽台上,拉開窗子,靜靜的看一本書,或者喝茶,偶爾會看見樓下的那對夫婦,很利落幹淨的休閑裝,相互攥著手走出樓道口的樣子,如同昨夜爭吵撕打的不是他們。下午五點多的時候,樓下的男人開始在樓下喊女人的名字,有人應了他便上樓,沒人應,便坐在花圃的矮牆上,點上一支香煙,很是安逸地等待,不久就會看見女人拎著小菜回來,男人笑吟吟迎上去,哪怕是一根小黃瓜亦要接在手裏,讓女人走在前麵。

每每看到這裏,我會搖頭,然後笑,然後不得其解,或許,爭吵亦是另一種幸福的秘密。觀看別人的生活,我們始終是局外的看客,誰又能指點得了誰呢?

2

粟米最近找我很勤,要麽嘬著一杯酒說李莫的太太,一次,她說到她身上的脂肪,一定要找個最最形象的東西比照給我看,找了半天沒找到,就拎起包,蹭蹭地跑下樓去,也不說做什麽,一會興衝衝回來,揚著手裏的東西說:我去超市買了點果凍。

手腳利落地打開包裝,是大碗裝,用勺子挖來吃的,粟米掀開上麵的封塑,用手拿來用力晃。指著顫抖搖晃的果凍說:看見了吧,李莫老婆身上的脂肪,隻要一走路,就這德行。

我說:粟米,你跑下去買果凍,就是為了讓我看看李莫老婆身上的脂肪是怎樣顫抖的?

這樣多形象!粟米斜了我一眼,塞給我一把勺子:吃掉這個婆娘的脂肪。

粟米大口大口地吃果凍,恨恨的嚼,如同咬著憤恨,看來,李莫太太最近傷到了她,粟米心底豁朗,輕易不肯生氣。

憑粟米的脾氣,即使原本她和李莫沒什麽,被李莫太太這一鬧,怕也是要鬧出點什麽的。

我給粟米出點子,讓她隨便拽上一個情人,就跟李莫太太說是未婚夫,她不就放心了麽。

粟米瞪我一眼:你以為我沒用過這招啊,簡直偷雞不成佘把米的愚蠢,那家夥答應的好好的,隻做表麵文章,後來竟想來個假戲真做,讓我開除了。

粟米氣的是李莫太太倒不擔心搶走丈夫,而是擔心李莫和粟米偶爾的紅杏出牆,關於粟米豔聞糾葛,她不可能沒聽過,倒像是恐慌李莫和粟米怎麽樣了就會給她傳染上什麽羞於啟齒的疾病。

兩年前,在粟米的生日聚會上我見過李莫和太太,一個內斂的男人,眼睛裏張著兵法的女子,很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粟米是憋不住怨氣的,總要罵出來才叫舒服,用她的話講,是排泄精神大便,排泄完畢就痛快了。

粟米即氣又舍不得撤資,在經濟方麵,她的腦袋拎得絕對清爽,李莫這般善於經營的人,不是可以輕易遇到的。

3

有時,阮石來,會遇上粟米,很快大家就稔熟了,阮石不是很喜歡粟米,從他的眼神便能看出來,粟米也能,卻不在在意,照樣把腳丫子蹬在茶幾上吃零食,不停地調換電視頻道,全然不顧阮石眼裏火焰紛飛。

粟米走後,阮石悄悄說:這樣的女人誰敢娶呢?

結婚已經讓她悔青腸子了。

阮石就不再提粟米,我的眼睛盯著阮石,一直盯,盯得他眼裏有了毛骨悚然,伸手擋在我眼上,他的手指紋理清晰,一個念頭突兀地就衝上來:假如,粟米在阮石麵前脫掉了衣服,他會不會拒絕?在**裸的**麵前,男人控製得了欲望麽?

阮石的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小腦袋裏在想什麽?

阮石,你不喜歡的女人**裸站在麵前,你能不能拒絕?

阮石想了想,說:隻要有可能,好象所有的男人都不會拒絕。

他沒有撒謊,我們總是打著愛情的幌子接近肉體,當肉體相互碰撞時愛情是不在現場的,它隻是一個過期的道具,被丟在一側。

假期很快過去,我回雜誌社上班,粟米的問題無法解決,一直尷尬地懸著,為了多多地賺錢,她還要忍下這口氣,忍著李莫太太哆嗦著果凍一樣的脂肪,在眼前晃來晃去。

而我越來越恍惚的是,我和阮石之間,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一種**,一種孤寂狀態下的心理依戀,在陽光安好的午後,或者夜闌靜好的時刻,我們相互思念,相互使用彼此的身體,我隻有他一個男人,卻不是源於愛情的忠貞,而是因為,我是個性情懶惰的女人,懶得尋覓懶得改變,或許,這就是為什麽我能夠思念七歲時就離開的少年有這麽久的原因。

阮石的生命中曾經有過多少個女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對於我,他是一對耳朵,和一張嘴巴,在我需要的時候,他來,幫我打跑寂寞。

我從沒認為他是愛我的,隻是男人的天性罷了,男人對於女人的欲望,用得隴望蜀來比喻是生生形象到家的,即使一個模範版本的男人,他定然不是因了愛情的忠貞而專一,而是看穿了這個周而複始的過程毫無意義而已。男人與不同的女人重複同樣的過程,追逐,熱烈,平淡,厭棄……所謂愛情,不過是性的前奏。

漸漸深下來的冬天裏,我習慣了在深夜裏假寐,傾聽著樓梯上有躡手躡腳的腳步聲,門上輕輕響著鑰匙的轉動,一瞬間,心是暖的。

然後,從背後環著他的腰,不讓他走,讓他一根一根地掰開我的手指,然後離開。

慢慢地明了,很多時候,對某個人的依戀,不是愛情,而是習慣,阮石成了我的習慣。

書出來後,雜誌社留了一部分樣書,其餘的,送到金楚公司,這些文字,除了能夠給雜誌社帶來一些經濟效益外,對於任何人毫無意義,20萬文字密密麻麻縱橫交錯,我和阮石就此相識,開始一些故事,便是著它們全部的意義所在。

4

事先沒有給阮石打電話,徑直就帶著車過去了,冬天的郊區顯得有些蒼涼了,金楚公司幾個鍍金大字,寒光閃爍在蒼茫的樓頂上。

在三樓走廊裏遇到抱著一大堆文件急匆匆走過的茉莉,這一次,我仔細地看她,算不上年輕了,套在靴子裏的腳踝,走路的時候有了一些笨拙,是歲月的重量,所有女人門都在恐慌著的東西。

在抬頭之間,茉莉看見我,怔了片刻,說:萬小姐。她眼神裏噙著一些隱忍,這樣的女子,是聰明的。

阮總在麽?

哦,他出去了,你等他一下麽?

不了,我來送書,能不能找幾個人幫著把書搬上來?

從走廊的窗子,茉莉張望了一下,把我帶進辦公室,遞上一瓶純淨水後,打內線電話張羅人搬書。對我做了一個歉意的表情就忙去了,我不想一個人呆在別人的寫字間,遂出來走走,路過我曾經呆過的寫字間時,騰然間便想進去看一眼。

正要敲門,門卻開了,一個高高的男子望著我舉著的手指,有一絲驚詫:小姐,你找人嗎?

沒呢,隻是想進來看看,我曾在這間房子呆過。

他拉開門,很紳士地做了一個歡迎的手勢:歡迎故地重遊。

他像一截高高的電線杆,樹立在房間中央,銳利的眼神裏透著一絲頑皮,模糊著隱約的熟悉,它致命地在腦袋裏鑽來鑽去,但是,我想不起……

房間的擺設換掉了,完全的男人是男人的顏色,電腦桌連著寫字桌,是闊大的,像半張床,金屬灰色的聯想電腦。

我的那張電腦桌上堆積著一些資料。

他依著桌沿,雙臂抱在胸前,眼睛跟著我的視線走,

我攤攤手:都說物是人非,這裏是物非人也非了。

有蒼涼感嗎?

沒有,本不是我的地方,暫時借用而已。

他笑了笑,遞給我一杯水,我們依在桌子沿上聊天,想多年的街坊,驀然間相逢,一種稔熟的感覺在彼此間穿梭。

他叫羅念莊,在英國留學,剛回國,阮石是他父親的至交,他來是見習一下市場的,並不屬於阮石公司的員工。

我們東一下西一下地扯,從倫敦的紳士扯到我的朋友去英國留學,與英國男孩子同居後誤以為就是戀愛了,結果,某天男孩子收拾起行李很是平常地跟她說再見時,她張著嘴巴說不出話,隻會嘩啦嘩啦地流眼淚,差點把英國男孩給淹死。

羅念莊托著杯子樂:後來怎樣了?

後來嗎,我的朋友用眼淚把英國男孩衝掉了。

包裏的手機響了,是雜誌社司機,告訴我書已經搬完了,問我是不是現在回去。

我說好吧,我馬上下去。

合上手機,看見羅念莊的眼裏有一些戀戀的,似乎聊得未曾盡興。我說:樓下車在等我呢。

羅念莊做了個表示理解的表情,衝過拉門時塞給我一張名片:跟你聊天很愉快,能把你的電話留下嗎?

我喜歡這個眼神幹淨的男子,我從不使用雜誌社同意印刷的名片,在一長串的單位地址後麵加上自己名字,活脫脫就像在一件衣服上打上品牌標簽,而這些標簽,除了張揚一些人的虛榮之外,什麽都不是,我寧願不厭其煩地撕本子,在上麵寫下自己的名字,雖然我的字,很醜陋,但,它是僅僅屬於我的痕跡,羅念莊捏過去那張寫著我的名字和電話的紙條,一字一句地念:萬禧,3875178。

車轉彎時,看見羅念莊跨在走廊的窗戶上,朝這邊擺手。

回辦公室不久,主編過來問有沒有拿支票?

我莫名其妙:跟誰拿支票?

主編的臉刷拉沉下來:你怎麽連這點常識都沒有,送書的同時結算最後一筆讚助費嘛,阮總也沒提?

我委屈:你又沒跟我說還需要我去拿支票,阮總不在公司。

主編的灼灼氣焰消下去一點,可能感覺自己態度不太好,轉而找台階下,自言自語說:哦,我沒跟你說拿支票的事,我糊塗了。

其實,我知道,主編的心,現在是七上八下的幾隻桶正直晃**呢,以往,雜誌社撞到過幾次這樣的事,雜誌出來後,讚助商千般挑刺萬般找毛病地拒絕付剩餘款項,雜誌社隻能啞巴吃黃連。

我到陽台上偷偷給阮石打電話:剩下的款你再不撥過來,我們主編的心髒病就犯了啊。

阮石說他正在市裏開行業會議,晚上可能要統一住酒店,問是不是可以改天?

我說:這事跟我無關,我純粹是多管閑事,看你的方便吧。

本想跟主編說一下的,拿起內線電話,撥完號碼又放下了,吃文化飯的人,個個都是是非簍子,場麵上冠冕堂皇,背地裏滿肚子男盜女娼的也是為數不少。

無事還生非呢,何況已是有事,飛言流語更是便當。

大半個下午,沒有事做,跑到陽台上看還有沒有柿子,陽台的外麵,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樹,站在陽台上伸手就可摘到紅彤彤的柿子。

柿子樹枝光禿禿的,紅彤彤的小玩意早被別人先下手為強了,惟有兩個掛著的,在樹的最頂端,沒人摟地著,即使摟著了也是落在地上變成泥巴的份,所以,沒有人枉費力氣。

我望著它們,歎氣。想,別人對它們的心態,是不是就如我對阮石?知道是摘不到的,才不去愛?

無所事事,懨懨地給粟米打電話,她的聲音,卻讓我大吃一驚,有點話劇的表演色彩:親愛的,今天晚上去哪裏吃飯?去香格裏拉得了。

我說:粟米,你吃錯藥了?你埋單我就去香格裏拉。

粟米不管不顧:什麽?不必來接我了,我打車去行了。然後我聽見粟米咯咯地笑著,轉到另一個方向:李太太,晚上一起去怎麽樣?

我樂了一下,明白了粟米,又在演戲給李太太看,雖然人家未必相信,但她演得真切而樂此不疲。

想想粟米,也夠她辛苦的,即要打點時裝公司的管理事務,還要時不時被李太太防賊一樣地盯著。李太太是有閑階級,和牌友門搓完麻將,第一件事就是到店裏晃悠一趟,算是無言的示威吧。

黃昏,出了雜誌社,街上開始熙熙攘攘起來,我穿梭在車流中,給粟米打手機。這次是她懨懨的,我樂著說:李太太走了吧?

滾了。

一起吃晚飯吧?

來吧,我在香格裏拉。

我說粟米。我知道粟米賺了不少銀子,但到香格裏拉點菜謀殺鈔票有點冤,兩個人一餐香格裏拉大約需要我半月的薪水。

你來不來?不來我自己吃,喝醉了就到大堂歪著,隨便哪個男人看好了帶進房間去。

問了幾號桌,我攔了輛車,蹭蹭地趕過去。

大廳裏燈火搖曳,華貴的曼妙輕輕流淌,粟米遠遠招手,菜她已經點好了,我掃了一眼,精致漂亮,知道都是價格不菲的,我低聲說:粟米,你瘋了?你不是咬牙切齒要攢錢過清閑的下半輩子麽?

粟米遞給我一杯酒:喏,女人麽,要學會善待自己款待自己。

粟米端起酒杯碰了碰我的杯沿:喝完這杯酒,我告訴你件事。

有什麽事值得你如此隆重,還要跑到香格裏拉來喝杯酒再說。

粟米眯起長長的睫毛:我剛燙過的,美麽?

不燙都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結婚了,你搗騰成這樣打算勾搭誰去?

粟米一直喜歡比自己年輕的健朗的帥哥,兩年前,她在健身俱樂部認識了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孩子,心動之下,傳授了人家男女之道,結果這個男孩子迷上她了,一定要跟她結婚,粟米當然不幹,為了讓男孩子死心粟米馬上換情人,男孩子知道後,提著刀子把粟米和新情人堵在**,新情人嚇壞了,抱著褲子就跑出去了,男孩子把刀子架在粟米的脖子上,讓她發誓以後不再跟其他男人來往,發誓一定嫁給她,男孩子才21歲哦,粟米整整大他七歲,最後把巡警都給招來了,直到現在,粟米的脖子上還有一條細細的傷疤,像一根銀色的絲線繞頸大半圈,粟米說這是引誘良家少年的報應,偶爾粟米說起那個男孩子時,很黯然,因為這次事故,他入獄一年半,粟米常常張著手掌說:好好的一個孩子,毀在我手裏。

粟米抿了一下紅唇:我把他做了。

誰呀?

李莫!

我看著她,在她眼前晃晃手:沒瘋吧?李太太緊盯慢盯還是被你找到了漏洞?

粟米哼哼冷笑:原先,我是隻打算跟李莫合夥賺銀子,李太太非要誣陷我要偷她的老公,沒辦法啦,我幹脆成全了她,大家心裏都爽利,還免得我枉頂賊帽子。

粟米滔滔不絕的說,我默默地聽,憑我對李太太的印象以及對粟米的了解,倘若這件事被李太太知道了,粟米是周旋不過李太太的,她天性不懂得隱藏自己,所有的軟肋都暴露無遺。

5

從粟米得意洋洋的描述裏我大體知道了今天下午的事情,她接完我的電話,李太太去學校接兒子放學了,因為區域性斷電,員工都提前收工,粟米一個人對著灰暗的房間發呆,光線暗淡裏,粟米的心情糟糕透了,恰巧李莫回來撞上,憋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她開始衝李莫大喊大嚷,以後讓他太太少來店裏折騰。

李莫訥訥著不知該怎麽說,粟米更是惱火,一氣之下衝到李莫麵前,刷拉掀開衣服:李莫,她是不是被嫉妒燒昏頭了?把我當成假想敵,也忒抬舉自己點了吧?回去告訴她,我的胸比她的又大又挺,皮膚好過她千百倍,腰也比她的細。

粟米說,那一瞬間她像瘋了,而李莫,卻是傻了。

後來的一切,夢寐般的不真實。

我靜靜地看著,慢慢地嚼著一點東西,看粟米,栗色的頭發,像水波紋,從額間一直瀉落到肩上,眉眼輕揚,性感的紅唇,微微翹起,眼波輕轉之間,男人的心就飛掉了,若是我的男子,斷斷也不敢放在粟米身邊的,總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道理,何況這條河流無處不在地張揚著**。

從粟米眉飛色舞的講述中,我已明白,粟米是喜歡李莫的,默默喜歡一個人這麽久而不動聲色,在於別人,或許簡單,在於粟米就多了一些崇尚的敬畏成分。

李莫是唯一的一個,讓她用心去愛的男子。

粟米的嘴巴整整一個晚上沒閑著,不是吃,而是不停地說啊說,那些陳年的往事,一一的被她重新提起,包括她的前夫小武,是那麽地愛她,沒有任何理由地愛,就想娶回家去,好好地疼她愛她。

粟米嫁他卻不是為愛情,僅僅為擺脫部隊大院的約束而已。

嫁給小武之前,早早的,粟米就不再是女孩子,小武不在乎。粟米轉過來問我:萬禧,你知道小武說什麽嗎?

我搖頭。

他說沒辦法,誰讓你漂亮呢。粟米的眼睛裏含滿碎玻璃一樣的淚花:我不愛他,卻不能不被他感動。那段被疼被寵的日子很快成為了往事,婚後半年,小武被捕入獄時,粟米才知道他不僅血氣方剛酷愛打架,而且販毒。

粟米去看過他,小武用剃得青光光的腦門對著她,粟米說:小武,我們離婚吧。

小武猛然抬起頭,一句話不說,大顆大顆的眼淚筆直地墜落下來。

粟米說:我離開時,小武說這十年你可以做任何事,我不會介意。

我的心,酸酸軟軟的,我擁抱了她的肩一下:粟米,不說了。

對小武,粟米是一種母性的柔情,對李莫是一種近於敬畏的愛,當敬畏的愛隻能飄在夢裏的時候,她是安然的,但她的手觸到了這種令她砰然心動的愛情,粟米是惶惑的,因為——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在惶惑的夜晚,她不停地來傾訴排解內心的恐慌。

出了香格裏拉,粟米要去做美容,我看了一下時間,已近午夜,我說:還是改天吧。然後伸手攔車,把粟米塞進去。

粟米纏著不讓走,手指死死扣著我的外套:求你了,就陪我一晚。

回去也沒什麽事,索性就留下了,粟米把自己扔到**,床寬大而柔軟,人躺在上麵像陷在雲端裏,滿臉醉意的粟米色色地一笑:像飄在雲端**,讓人感覺自己是天使。

我說:啊呸,天使不**。

她跳起來,鑽進衛生間嘩啦嘩啦放洗澡水,平房在療養區裏,24小時供應熱水,粟米探出頭來:你先還是我先?

你先。

床頭有一根指頭粗暗褐色的棗木長條,拿在手裏沉甸甸的,我問粟米:粟米,這根木條是做什麽的?

粟米探出半個水淋淋的身子,眯著眼睛看了看:有兩個功能,如果有男人賴在**不走,用它打,曬被子時打塵土。

我掂了掂:真打?

真打。

不跟你翻臉麽?

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麽。

我洗完了,和她躺在**,我以為她還會繼續傾訴,卻沒有,閉了燈,開始向我傳授**技巧,我說學不會。她擰了我一下:你愛那個姓阮的嗎?

我說:不知道,有時候想一想,或許,是一種習慣,習慣他的存在他的聲音氣息以及一切,懶得去改變。羅念莊的樣子,忽然在腦袋裏閃了一下,很莫名的。

等上帝派喜郎來接你吧。粟米的聲音低下去,很快,呼吸就均勻了。

早晨醒來,粟米還在睡著,從蠶絲睡衣裏露白皙的胳膊腿,歪歪扭扭地搭在我身上,嘴角上掛著昨夜的一抹微笑。我輕輕抽出身體,對著窗子伸伸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