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望的淚水
文:連諫
一 泅渡在城市的花朵
1
留在這個城市的夏天,依舊是清晰的,潮濕的悶熱,陽光算不上安好,朦朧在天空裏,天空下麵的人,懶洋洋行走,像極了這個城市的特點,慵懶而散漫。
在這些慵懶的人群中,我是個布裙軟鞋的女子,一直喜歡著長發不肯剪掉,迷戀它們在陽光下閃爍著的細細溫柔光澤,有白皙的皮膚,落寞的神情,眼神裏有藏也藏不住的銳利,渴望遇到一個男人可以讓我心甘情願的綿軟了眼神,這樣的男人遲遲的不肯出現,於是,我的青春隻能熬著漫長漫長的寂寞。
有過淺淺的兩次男女交往,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是愛情,我和第一個男人神交已久,第一次約會他在桌子下麵碰我的腿,他灼灼燃燒著的眼神告訴我,愛情就是男人和女人上床,如同口幹的人需要喝水,我們這般聰明的人,前麵的過程可以忽略掉的,我想我不能適應像動物一樣從身體開始,何況在他麵前,我的性知識簡直就是一張白紙,或者用他的眼神來看,我就是一個白癡。
認識第二個男人時,他有幹淨單純的眼神,喜歡我寫出來的每一行文字,雖然它們簡單而幼稚,他的身體很高,站在他的身邊,我能找到一種心理上的滿足,像小鳥依人,他喜歡捏著某本雜誌問我多少錢一行詩歌,我告訴他從1元5角到3元不等,他眨著眼睛不說話,我問他在想什麽,他笑笑說:以後,你可以不工作在家寫詩歌賣啊。
我想了想,就笑,在他感覺寫一首詩歌就像母雞下蛋,可以定點到一天幾首甚至不停地寫下去,他不會知道詩歌是一種**性的東西,而且如果詩歌是一種莊稼,那麽現在雜誌上的版麵適合這種莊稼生長的園地已經越來越少了,他不會知道,誰說我是詩人,在我感覺是一種最惡毒的嘲諷。
如果他這些比我的文字還要幼稚的想法還能讓我原諒,而我最最不喜歡的是,我說你穿這件衣服不好看這件衣服就會被他徹底拋棄,如果我說這個頭型不適合你,第二天他的頭發就會變成我描述的樣子。
我是個眼神銳利骨子裏溫柔的女子,天性喜歡被男人臣服,而不是我去臣服男人,他不具有一種能夠臣服我的骨子裏的霸道,所以,分分合合到最後我隻能放棄,在最的一刻,他眼淚橫流著問我為什麽不愛他的樣子,讓我徹底放棄了在以後歲月裏會偶爾想起他的打算。
這是我的兩次戀愛,第一次,我們神交已久,見了兩麵,第二次,我們交往很久,被熟悉放棄,我不知道是他們放棄了我還是我放棄了他們,結果卻是一致的,任他們在時光的長河裏,紛紛成為過去。
我知道男人是虛榮的,需要崇拜的,不喜歡看到睡在身邊的女子,張開眼來便是千帆悅盡的剔透,我曾經咬牙切齒地發誓,一旦遇到一個能夠讓我身心伏地的男子,我會藏起眼神裏所有的犀利愛他崇拜他,做他一生一世的小女人,為他洗衣燒菜生孩子,而且幸福無比。
2
1997年的夏天,我們的國家有一件喜事,香港回歸了,而我,大學畢業了,像當年固執地一定要來這座城市讀大學一樣,畢業後,我固執地留下來。
我總是一相情願地相信,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我會遇到一個人,他生長在我寂寞的心裏,從一棵幼苗,在想象中茁壯長大,黑暗的夜裏,他的細枝末節,像呼啦啦起舞的葉子,紛紛擾擾,在我的心裏舞蹈。
依稀記得,七歲的喜郎時被父親接到這座城市的,但我知道的僅此而已,除了他居住在這座城市我沒有任何關於他的細致消息,在我的想象,他就像隱藏在這座城市一隅的葉子,與我一樣,靜靜地等待和我相遇。
大學四年,他沒有出現過,畢業一年後,他依舊模糊著,我沒有刻意去尋找,我信奉:所有的相遇,都是緣分。一直堅信,在某個街頭的風裏,我們驀然相遇,然後相對無語,眼淚輕巧地就襲擊了我們的心靈。
這是我期待的場景,過於故事化,但,我是個耽於幻想的女子,這一生,我否認不了。
在雜誌社的日子還算輕鬆,傳統文學,不需要像時尚生活雜誌一樣追求新意,小說散文詩歌排下來,就是一年,作者輪來換去少見新鮮麵孔,有國家撥款充著,從上到下,大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日子就是舒爽了,偶爾,給某個想出名想到瘋狂的企業家寫篇報道唱唱讚歌,收點讚助費,給眾編輯私下發發獎金,每個人的心情都會接連一段日子很開朗。雜誌社管理鬆散,隻要願意,每個人都可以兼上一份職,頭知道,但管不了,睜隻眼閉隻眼,在這裏是最好的管理方式,雜誌社的每個編輯,各有路數,誰都不好惹,所以,雜誌社隻有周一上午和發薪的日子人數最多。
無聊時,偶爾有幾個人,聚集在辦公室,除了眉飛色舞地講黃段子,基本沒別的嗜好,或者,社裏某人最近好象套上某某妞啦,此妞的身材,從皮膚到**到臀部以及**姿勢,在每個人嘴巴裏,形象極至,如同他們也親自和該妞上過床。
陸續的,頭的一些豔聞也知曉了一些,隻要是女的,就喜歡,不過最多摸摸手,親親嘴巴而已,老人家心髒不好,他極懂得怎樣愛護身體,擔心死在女人的身上,糟蹋了他自以為清淨無比的身家聲名。
知道這些後,我便會想起頭那些溫暖的笑,藏在明亮的小眼鏡底下,霍霍地閃爍著一些灼人的光芒。實在想象不出,一個貌似儒雅的老年男人,該以怎樣的嘴臉對女人下手。
周一下午,雜誌社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內線電話響,我接起來,頭叫我過去一下。
我的心,提了一下,聽說他的典故後,我很少跟他說話,見麵點頭問好,就閃過而去,不想招惹一些是非在身,我沒有其他編輯們的路子,招惹不起他,更不想嚐試穿小鞋的滋味,從他兩條眉毛擁擠在一起的距離,我斷定,頭是個心氣狹隘的男人。
雜誌社的樓,雖然有些年頭了,卻是氣派依舊,高高的窿頂,古老的長條木地板,結實的木頭門窗,彌漫著當年的奢華。
敲門時,我的心已經定下來,忽然想起《笑熬江湖》的一句話:心魔才是魔。別人還沒把自己怎麽樣呢,自己倒先嚇唬起自己來了。
頭說進來,推開門,下午的陽光直直地撲過來,晃眼,我伸手遮了一下,頭拖過一把椅子:萬禧,跟你商量個事?
我笑笑:有事,請領導盡管吩咐就是了。在大學裏我早已學會,對男人最好的規避,就是給他拍高帽,趕鴨子上架一樣把他趕到高尚的架子上去,他順杆爬的時候很受用,但想下來,未必就那麽容易了,因為,誰都想做別人眼裏的聖人,隻要他高高興興地把聖人的麵孔戴上去,想摘下來,怕就沒那麽容易了,自毀形象的事,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男人不會幹。
頭的大體意思是,現在雜誌社經費入不敷出,辦公設施都很久沒有更換了,筆會更甭提了,沒經費。然後話題一轉:所以要辛苦你一下了,金楚公司你知道吧?
聽說過。
恩,金楚的老總阮石,要我們出人幫他寫一本關於創業經曆的書,20萬字,讚助我們十萬元,萬禧,我想了半天,咱們社裏的人,你也是知道的,個個忙著給自己賺錢,可以去的人,隻有你了。
頭這樣說的時候,表情有一點悲天憫人的樣子,反正在雜誌社呆著也是耗時光,還不如去企業看看呢。遂說了好。
頭的臉,馬上就如下午的陽光,那好一片,忽然拍拍我的手說:我就知道萬禧會答應的。我驚了一下,飛快抽出手,臉上掠過一抹灼人的緋紅,而頭完全是上司對下屬的信任舉止,我說不出什麽,隻好趕快找個借口出來,出了門,在心裏呸了兩聲,然後安慰自己:就當革命同誌握了一下手。
後來,每每遇到此類事情,我就會對自己說:就他媽的全當跟革命同誌握了握手。這類事情,不能表明自己的厭惡,一旦做出自己明了卻不接受的樣子,隻能得罪他,在沒找到新的謀生飯碗前,還是別這樣開罪領導自找小鞋穿得好,幹脆一味裝傻到底,愣是風情不解的模樣活活憋氣死你,反正他總在假裝聖人,希望你洞穿了他的心思自願上鉤。
我沒那麽傻。
3
周三,我去金楚公司,對所有想以金錢買來文字讓自己的出名的主,我向來是不抱任何好印象的,活脫像一江湖遊醫,醫術不怎樣,卻偏偏要自掏腰包做麵錦旗送給自己壯門麵,這是我見阮石之前的主觀印象。
金楚公司在城郊,乘了半天的公交車,從市西到市東,綿綿延延從老城區到新城區,從古老的奢華到現代的簡約,電車裏飄溢著夏天的汗酸攙雜著質地雜亂的脂粉氣息,我扭過頭衝著窗外,夏天的風習習掠過來,我沒有厭棄這種氣息的理由,因為,我和他們一樣,在這個城市裏庸常地生活。
街邊的法國梧桐的闊大枝葉,不時掃過窗子,宛如頑皮的孩子向房頂扔石子,傾聽石子和瓦片相互擊打的清脆聲,消遣寂寞的童年而已,那時,我們不知道一輩子有多麽漫長,總以為,還有許多這樣的時光可以用開揮霍,卻是在一轉眼之間,我們,就被成長積壓進了生活。我總一相情願地相信一塊石子,一棵樹,一株小草都有自己的語言和思想,隻是,它們對這個世界的表達方式和人類不同,於是人類就以為他們除了生長不具備生命的內涵,這是人的自以為是的自負,我更願意相信它們像人一樣窒息著寂寞。
在潮濕的夏天,我乘著公交車,去郊區為某個未曾謀麵的男人,唱讚歌,我生活沒有錢連饅頭都吃不上的經濟年代,甭說麵包了,所以,我必須心甘情願地接受生活所有的安排。
下車,穿過一條塵土飛揚的郊區馬路,便到了金楚公司。
身著藏藍色保安服的門衛攔下我,我掏出工作證,說:跟阮總聯係好了。
他將信將疑,我知道現在企業,像防賊一樣防著記者們,記者突兀地來,大約沒什麽好事,需要表彰的,早早的電話就通報了,沒通報的,不是暴光就是來拉讚助的。
我不想為難他,說:你給阮總打個電話吧,說雜誌社的萬禧。
來之前,當著我的麵,頭已經跟那個叫阮石的老總打過電話。
保安還是打了電話,放下電話後,很是客氣地一伸手臂,示意我可以進去了。
正是上午十點左右的樣子,阮石為了表示對我的歡迎,已經到了一樓大廳,遠遠地伸出手,煙灰色的短袖襯衣,銀灰色的領帶,身材高大而利落。
握手,說了久仰之類的客套話,跟著阮石到他在三樓的辦公室。
落坐,一個膚色微黑的女子,忽閃忽閃的睫毛上,點綴著淺褐色的眼影時隱時沒,沉穩的眼神,透著怯怯的懦弱防備,在我和阮石之間遊弋。
阮石微笑道:萬小姐,要咖啡還是茶水?
我笑了一下:還是純淨水吧。
阮石擺擺手:茉莉,這位是雜誌社來給我們公司寫報道的萬禧小姐,你有時間帶萬小姐熟悉一下企業狀況。
然後,轉過頭對我:萬小姐,如果我不在,有事不明白可以問茉莉,她負責辦公室事務。
茉莉邊答應著邊出去了,走的時候合上了門,屋子一下子寂靜下來,空調微微地嗡響。
偌大的房間裏的兩個人,像被丟落在角落裏的老鼠,有一些空闊的拘謹。
阮石的手,在桌子上不自然地搓了搓:萬小姐平時喜歡讀什麽書?
說不上來,很雜,抓到什麽讀什麽。
我說的是真的,夜闌裏,從書架上抽出一本上,看著看著,寂寥就遠了。
我喜歡《紅樓夢》曹雪芹是個博學的而了不起的人物,從詩歌到藝術到美食,沒有涉獵不到的。
我笑了笑:就是,曹雪芹當年幾乎是餓死的,現在卻好,有多少人在研究紅樓夢,他在每天喝著一瓢粥寫《紅樓夢》時,或許做夢都沒想到,他忍饑挨餓寫出的這部書會在幾百年後被多少人仰仗著吃飯。
阮石哈哈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爽朗而生動,大班椅危險地向後張了張。
他朗然而笑時,還是很帥氣的一個男子,正向四十逼近的年齡,是男人魅力四射的黃金時段。
或許,就他剛才這個佻達的舉止,也曾俘獲過不少女孩子的眼球,現在的女孩子喜歡紳士,盡管眼下流行的紳士,都是用鈔票偽裝出來的,但是,錢在很多時候,是最最讓人無話可說的一種東西,它像一個萬能的魔鏡,無限張揚出了男人的魅力。
門輕輕地響起來,阮石說了請進。
茉莉進來,走過身邊時,放下一瓶純淨水,以及淡淡的清香掠過鼻翼,這種香氣,我曾在采訪一位闊太太時嗅到過,因為喜歡這種香,我去專賣店時,很是留意了一下它的價格,兩千多元,堅持啃一個月的麵包買一瓶香水的事,我做不出來。
我忽然想起了茉莉最初進來時遊弋的目光,輕輕笑了一下。
阮石捕捉到了微微掛在我嘴角的笑意,問我:萬小姐,笑什麽?
我收回笑容,略略尷尬地說: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事。
說來聽聽。
以後吧,我們先開始工作。
阮石帶我看專門安排給我的寫字間,十幾平米,幹淨雅致,陽光從百葉窗裏鑽進來,生生的就有了一些曖昧氣息。阮石指著電腦台上的筆記本電腦說:滿意嗎?
我坐下,試了試電腦椅的高度,電腦桌的一側,擺著一隻磨沙玻璃花瓶,細碎的裂痕縱橫交錯,像一些故事的紋理,糾葛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一隻倔強的鬱金香,獨獨地立在瓶口,這是我一直喜歡的花朵,花開花落始終如一,從不張揚。
我仰頭,對阮石說:謝謝。
萬小姐不必客氣了,你寫文章時妙筆多多生花就是了。
說著,阮石忽然推起椅子,走到窗前,旋起百葉窗:敲字敲累了,你可以從這裏看看外麵的風光。
百葉窗外,浩淼的海水,遠遠的起伏,一側的山,是蔥翠的。
一個上午,慢慢順著指間流走,茉莉過來找阮石,說有人找。阮石邊往外走邊說:中午一起吃飯。很是霸道的口氣,不容回絕地隨茉莉回辦公室去了。
4
我打開電腦,手感不錯,胡亂敲了一些不成體統的文字,倍覺無聊,我不是個害怕寂寞的人,但我依舊不習慣在陌生人的目光裏轉來轉去,這讓我感覺不夠從容。
關上電腦,我溜達到走廊裏,鋪設著地毯,是漫長的柔軟,人走在上麵,無聲無息,像夜行的貓。相隔不遠的門,是關閉著的,偶爾有人進出,大都匆匆低頭而過。
阮石的辦公室在最裏麵,我的是第二間。
正看著,就見阮石從和幾個人邊說邊走地過來,敲敲一扇門,把茉莉叫出來,大約是吩咐茉莉陪他們到某處吃飯之類的話,茉莉掃了我一眼:阮總,你呢?
我還有其他事,你負責把我的朋友們陪好。
說完,阮石匆匆回寫字間,如同真的有事。
茉莉帶著客人下樓,阮石拉開一個門縫,詭秘地衝我招手:終於把他們給打發走了,一會我們去吃飯。
你不是有事嗎?
懶得陪他們的借口,我們走。
跟在阮石身後,他輕捷的腳步彈跳在樓梯上,輕盈如飛,像終於聽到下課鈴聲的孩子。
一路上,阮石開著車載音樂,車子裏的空氣,寂靜安寧裏,阮石忽然回過頭:萬小姐,你的鞋子很有特點。
我看了看隱藏在長裙底下的腳丫子,套在幾跟細若無物的皮帶帶裏,很像赤著腳,腳趾上粉色的豆蔻,隱隱地閃爍。
萬小姐,你腳趾上的豆蔻,像早晨的露珠。
我嗬嗬笑了一下,忽然感覺找不到話說,沒命地在腦袋裏找詞匯:我喜歡簡約的東西。
還喜歡長裙弋地是不是?
我笑了一下,算做回答,一直,我喜歡套著弋地的長裙婉約在街上,像極了一些流動的故事。
去了春和樓,阮石拉開椅子:萬小姐,喜歡吃什麽就叫什麽,別為我省錢。
怕是我沒那麽善良吧?
我要了一個荷蘭豆,把菜譜遞給阮石,他瞪我:一個荷蘭豆就把你給打發了?
我減肥。
阮石說:不成不成,難道你要飛?
我幹嘛要飛?
阮石用手指誇張地比畫了一下:腰都細得我用兩根手指就捏過來了,還減肥?想跟著風吹跑啊。
阮石劈裏啪啦叫了一堆菜,隻吃了很少一點,大多數時間是在聊天,我也大體上知道了這次采訪,並不是阮石主動要求的,主編曾經跟他是鄰居,偶爾遇上了,說起彼此,主編打過幾次電話,委婉表示,可不可以給他公司寫本報告文學,由他出點讚助費,礙於多年的情麵加上阮石也曾是文學愛好者,便答應了。
說完,阮石問:你是不是感覺我特虛榮?
沒見你之前是這樣的。
現在沒這樣的感覺了?
我嚼著荷蘭豆衝他笑,一直喜歡荷蘭豆青澀的苦香以及清脆的口感。
回去的路上,阮石說:這種感覺才叫吃飯。
怎麽講?
以往都是陪別人吃飯,那哪叫吃飯,簡直就是謀殺腦細胞,大家相互絞盡腦汁想著怎樣成交怎樣成交得自己有利潤。
做生意的大約都這樣吧。
我做夠生意了,一天到晚的爾諛我詐,累腦袋,真想清淨一下。
有多少人,正掙了命一樣地拚,要的就是像你現在這樣。
我曾經也是掙了命一樣地拚過,結果都是給人看的,苦是自己吞了。
回公司,阮石去停車,我抬頭看寫字間的窗子,卻在眾多的窗子間看見茉莉,正撩著遮陽窗簾望著我,神情若有若無的癡癡。我衝她笑了一下,她也勉強一笑,飛快放下了窗簾。
直覺從沒騙過我,她和阮石,是曖昧的,現在,我正是她的假想敵。
阮石這般優厚的家世,正是成熟男人魅力漸次升騰的男人,哪一個身邊不是美女如雲?豔遇對於他來說,再簡單不過,如在路邊順手撚來一粒石子。
我隻想好好完成主編的任務,其他事,不想招惹,所以,我不想過多接觸阮石。
我坐在電腦椅上,玩遊戲。
阮石忽然推開門:萬小姐,上下班,搭我的車怎麽樣?
算了,我哪敢讓阮總做我的車夫。
下午,茉莉給我抱來一堆公司資料,大多是其他媒體對金楚公司的報道,一張張,修剪得很整齊,裝在透明文件夾裏,其精細程度一看就是女子打理的。
大體翻了一下,茉莉身上的香一直在身邊飄,固執地在空氣裏纏繞,我一直在翻,想茉莉該明白我正在看資料,然後離開,我不習慣被女人虎視眈眈地審視著,讓自己像一隻在探照燈下逃跑的老鼠。
茉莉固執在身邊,我總不能不停的翻來翻去,隻好合上文件夾,對她笑笑說:茉莉小姐,這是我見過的最仔細的資料。
茉莉瞅了瞅資料,十根手指擰來擰去:萬小姐,您估計這本書要多少時間寫完?
實地采訪加上寫,最少要三個月吧。我靜靜地看著她,逐漸明了她的心思,在於她,我最好是在一夜之間把這本書寫出來,撤出阮石的視線範圍,愛情總讓女人有患得患失感,讓她們變的多疑而敏感。
就如我一相情願等待出現的喜郎,我不想給她太多失望:或許用不了那麽久,實地采訪結束後,我想回家寫,更清淨一些。
她笑了笑,慢悠悠出去了,米色的套裝閃過門口,走廊裏的光線,逼仄著彌漫上一絲失望,我盯著電腦屏幕上來回反複的屏幕保護程序發呆。
即使茉莉和阮石是曖昧的,但她拿捏不住阮石,當一個女子對一個男人把握到了肆無忌憚時,她在假想敵麵前,不會是這樣迂回的狀態。
5
給阮石寫字的日子,我是自由的,可以隨便遲到早退,甚至曠工,隻要完成那二十萬字就可以了,這是我喜歡的生活狀態,自由散漫,閑極無聊時,知道自己還應該做點什麽。
偶爾在街上轉啊轉的,那個閃爍在夢裏的場景,一直沒有出現過,偶爾,我會感覺到自己的可笑,一個七歲時就離開的孩子,他淚裏滿麵地從車窗鑽出半個身子,說:阿禧,等我長大了回來娶你。這算得上什麽承諾?也許,它已被那個成長著的男孩子,丟在了歲月的流逝中。或許,那時的他還不曾明白,娶你。這兩個字的生活含義。
我開始陸續在電腦上敲打阮石的生平,很悠揚的狀態,阮石偶爾會到我的寫字間來,盯著我在鍵盤上飛舞的手指一語不發。
當我發現他在身邊,就無法繼續下去,手指慢慢遲鈍下來,感覺屏幕上的那些文字組合,與現實中的他,是怎樣的都不能吻合。
在文字裏,他像神,而不是一個人,而我知道,在生活中,他僅僅是個人而已,我越來越發現,自己不是在寫報告文學,而是在按照自己的意願炮製一個神話裏的完美人物。
而阮石,自始至終一語不發,隻在我的手指停頓下來後,笑笑,給我遞上一杯水,或點上一支香煙,抽一口,遞過來。
我是個有潔痞的女子,但是,我沒介意他過抽過一口的香煙。
我會默默地抽,默默地盯著屏幕上的文字,發呆。
後來,我乘公交車回家時,看見阮石的別克車,緩緩地跟在公交車後麵,走走停停。
我下車後,阮石的車子跟在一側,知道停下腳步的後果,所以,我從未停下過,內心有一絲暖,洋溢在這個城市的夏天裏。
我想要的愛情,是靜靜的泊在一個人的掌心裏,享受心靈的安逸,而阮石,前塵後世太多的阮石,除了傷,篤定不能給予我其他,不要也罷。
6
我的實地采訪基本結束,主編比阮石更關心書的寫作進度,書的進度關係著讚助到位的速度。
那天,我收拾了一下資料,對阮石說:我的實地采訪結束,我還是喜歡回家寫字,那種感覺更安逸。
阮石盯著我,一直盯著,我沒有躲開目光,躲避是迎合的另一種緘默方式,我不想給他這樣的感覺。
阮石卻是直直地逼過來:是為了避開我?
我做爽朗狀:這是我的寫字習慣而已。
然後我看自己的腳趾,已不再穿可以露出豆蔻的鞋子,我要嚴密地藏起自己。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說話,空氣有點幹燥,秋天已經淺淺地來了。
末了,阮石推門出去,徑直走到我的寫字間,然後我聽見稀哩嘩啦的聲音,阮石抱著筆記本電腦,衝到樓下,打開車門,塞進去,然後,周而複始,上來抱資料,它們堆滿了後排車座,他忙啊忙的,卻不肯讓任何人插手幫忙。
汗水淋淋的阮石站在麵前:這一次,你要讓我送你回家。
我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了,也拒絕不了。
隱隱的利刃閃過來,我隻能眼睜睜看它,在身體上劃開傷口。
接受或者躲過去,在我的生命裏,隻是一道痕跡而已,除此之外,沒任何意義。
車子開得很慢,而我,穿過細碎的音樂,心靈的哭泣,正漸次響來。
一路上,不說話。卻能聽見彼此的心,隱隱地搏動,是掙紮在身體裏的小獸。
阮石幫我搬東西,我指著筆記本電腦說:我有台式電腦,用不到它的,就不必搬上去了。
阮石一聲不響,霸道地拎起來,匆匆上樓。
我抱著一些資料,跟在後麵,居然,他能準確地停在五樓的門口。他閃在一邊,讓我開門。
旋轉鑰匙,門砰然開了,熟悉的氣息,一下子就包圍過來,心便鬆弛了。
阮石把東西放在地板上,繼續下樓拿東西。
拉開窗簾,光線鋪滿了房間,到處都是散落的書以及雜誌,我撿起它們像撿拾一些瑣碎的往事,陽台上的太陽花,隻有幾片零星的葉子,夏季結束了,它的花開時節成為過去時。
腰上環繞上一雙有力的胳膊,這是預料之中的,終將出現的情節,終於的,躲過閃過還是來了。
我用力得掰他的手,掰不開。
淚水,無聲無息地落在他的手上。
放開我。
他不聲不響,臉埋在我的頭發裏,嗅啊嗅的。
阮石,我要窒息了。真的,我要窒息了,身體的,心靈的窒息,一起湧過來。
胳膊鬆弛了一下。阮石擁著我,緩緩走到窗前,用牙叼著窗簾,緩緩地拉上它,他在耳邊說:阿禧,我一鬆開你就跑了是不是?
我隻聽見身體裏有個聲音在追問自己:你愛不愛他?愛不愛他?
我喜歡他,但不是愛他。
阮石抱著我,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不停地走不停地說他愛我。夢遊一樣,很快就恍惚了,我卻突兀地說:茉莉呢?
阮石不理會我的聲音,繼續他自言自語般的訴說。
這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下午,阮石一直抱著我,不停地說話,說一些瑣碎的往事,我從資料裏看不見的破碎。
最後,阮石終於累了,坐在墊子上,因為喜歡席地而坐,我的房間裏沒有沙發,圍著床,擺著一圈雲南土布縫成的墊子,是粟米去雲南遊曆回來後送給我的。她在雲南一住就是三個月,租了當地農民的房子,坐在春天的窗前,嗅著油菜花香給我寫信。
於是我給阮石將講粟米的故事,一個聰明如冰雪的女子,不停地更換男人卻不相信愛情,不相信一張菲薄的紙能夠約定地老天荒的幸福,她說過人生裏,如果不想要破碎的結局,就必須舍棄貌似美好的開始。
阮石點上煙,在兩隻嘴巴之間換來換去地抽。
我喜歡上這個與身體無關的下午,我和阮石,像兩個遲暮的老人,懷著安詳,慢慢講述一些故事,我知道,這不是我們的永遠,篤定,隻是滑過彼此的一道痕跡。
阮石離開時,突兀說:萬禧?
我盯著他:什麽?經曆一個下午,在於我,已是戒備皆無。
你有沒有多餘的一串鑰匙?
我說:沒呢?
我不信,每把鎖都有三套鑰匙的。阮石一把抓過我的手:快拿來,我擔心你一天到晚趴在鍵盤上會餓死的。
這樣的話,我是喜歡的,一個人混跡在別人的城市,一句略帶溫暖的話,輕易的就會擊中內心的柔軟。我折回去,從抽屜裏拿出一串鑰匙,遞給他時,我縮回手:來之前要打電話的。
7
夜裏,我躺在**,靜靜的,回味這個下午,如同睡眠在綿軟的花瓣之上,內心擁擠著滿當當的芳香,忽然地,想找個人分享這份從另外一個女子懷裏偷來的快樂。
雖然阮石對太太隻字不提,但我知道他的前塵後世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隻有粟米才可能心無旁羈分享我的快樂,我總是不厭其煩的給她講喜郎的故事,雖然每次都是以被她譏笑結束,但我知道,即使譏笑,在於粟米,比其他人的讚美更是幹淨。始終,她不是個會隱藏自己內心的女子。
我打開燈,牆上的鍾表指向淩晨時分,沒有人願在著時間被從夢了揪出來,除了粟米,而今天是她約會情人的日子。
她的情人,像夏季荒原上的也草一樣瘋張而雜亂,每一次,我都來不及分清某張臉屬於某個名字,他們就已從她的生活中隱退。
不想朝朝暮暮萌生情絲,粟米隻要身體與身體之間的相互愉悅,心靈的,就是無謂了,隻是她不愛不等於別人亦會無動於衷,所以,粟米從不肯與某個男人長久糾纏。
迷糊著睡去了,早晨醒來,在晨曦裏,燈光亮得微弱而寂寞。
我爬起來,赤著腳下地,在電腦裏放進去一張CD,田震咬著牙的歌聲咿咿呀呀地在空氣裏穿梭。
很久沒發現早晨是如此安好了。
給粟米撥電話,她剛進辦公室,一邊摔下包,一邊氣喘籲籲接我的電話。
我說:我喜歡一個男人。
知道了,還是那個七歲的喜郎,他現在還愛不愛吃雪糕了?
嗬嗬,這次你錯了,是個成熟男人,優秀著呢。
優秀,成熟的男人,怕是早被哪個藝高膽大的女子搶到手了吧。
我語塞。粟米總是的,一語擊中要害,從不肯給人留餘地。
我說算了。收線。所有的傾訴欲望徹底沒了,很多事情,自己是明白的,卻不願意承認,其實,女子的所謂幸福感,大多是一個幸福的自我欺騙謊言。
而粟米,一下子就戳穿了我的幸福謊言。
我鎖上門,出去,在樓下的永和豆漿吃東西,周圍,是三三兩兩的情侶,忽然感覺自己很不合氣氛。
拎著幾隻燒麥和牛奶,我回家,開始寫字,語言幹澀,不在狀態,啪地關上電腦。
我哭了。
總以為自己的所有無疾而終的愛情,都是因為一個叫喜郎的少年,即使一場謊言般的愛情,我都不曾堅持過,總感覺冥冥中的他,是在等我的,即使我知道這很可笑,卻管不住自己……給自己擦淚時,我告訴自己,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我要一場愛情,用來取暖。
後來,我知道,這是隻鼓勵自己接受阮石的借口而已。總有許多許多的女子,借著冬天的理由,開始一場場錯誤的愛情,跟季節,是沒有關係的。
連著幾天,傾訴的欲望逼迫得我像要瘋狂,卻沒人傾聽,我的心,像風中的麥管,漸次的幹燥下去。
我不停地在電腦上敲字,刪除敲字刪除,一遍遍重複著同樣毫無意義動作。
粟米來時,我的狂躁已經過去,我們寧靜地坐在墊子上,抽煙,看煙圈恍惚、幻滅。然後相視一笑。
愛上誰了?粟米揚著細長的眉毛,有一絲挑釁的味道,一隻手捏著我的腿,是習慣動作,她喜歡我的皮膚,光滑而柔軟。
別人的丈夫。
要他的身體就行了別要他的心,否則你會傷著自己。
我說知道了。把腦袋歪在她肩上,話就不必多說了,隻要對望一眼,就知道彼此想說什麽。
晚上,我們去附近的川菜館吃了點東西,然後去那家叫做傷的酒吧,裏麵聚集著一群貌似萎靡的孤男寡女,用憂傷的落寞做為誘餌垂釣陌生的身體,我們總是在鬱悶的時候,進來,叫一杯酒,坐上片刻,看周圍的男人們怎樣做款款的紳士派頭,然後偷著樂,回去的路上,用刻毒的語言,臭罵他們本就是一隻貪婪的狐狸,仰望著樹枝上烏鴉嘴裏一片肉,以為在酒吧的高腳凳上一坐,就立馬變成了衣冠楚楚的紳士。
我們喜歡酒吧,裏麵的一切,就像一刻都不肯停留上演的戲劇,生生真實。
酒吧裏光線逼仄陰暗,像它的名字,幽幽暗暗的,如隱秘傷口在黑暗中裂開,出門之後,便了無痕跡。
酒吧裏已經坐滿了人,我們在吧台一側坐下,粟米叫了兩杯雞尾酒,不必付錢,等一會有蠢蠢欲動的蠢男人替我們埋單,因為他們向往我們的身體。
我們每次都是彬彬有禮地謝過了,在他們的紳士麵孔還沒來得及謝落時,優雅地離開。
粟米悶著頭隻是喝,有一些不快,我拍拍她的手:別喝了。
粟米斜斜眼看我:看一下,哪個男人有戲,拋個媚眼讓他替我們把帳結了。
粟米喝高了,往常,這都是她的活。我隻好四處看了一眼,對她說:今天倒黴,要自己埋單了,今天晚上女人比男人多。
粟米嘟噥著罵了聲髒話,醉眼朦朧地掏錢包,我壓下她的手,抽出一張鈔票遞給酒保。
酒吧外已是夜朗星稀,空氣清冽得沁人心肺。
粟米站在星夜下,懵懂地問我:萬禧,我頂了一張狐狸臉麽?
誰說的?
最近,李莫的太太沒事就蹭在公司裏,活脫脫一守株待兔的老農架勢,好象我要把她老公搶走似的,她稀罕李莫就當全世界的女人都他媽的稀罕了?
李莫是粟米的生意合夥人,一個據說天生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男子,和粟米一外一內把一間不起眼的公司在兩年之間經營出了顏色,去粟米公司時,我見過李太太,一個綿軟裏藏著鋒芒的女子,對時尚有著非凡的敏感,早些年旗袍尚未風行時,她早已旗袍當家了,就連冬天也不放過,雍容的外套裏麵,是玲瓏的旗袍,被粟米譏笑是惟恐浪費曼妙身材一分鍾。
她的眼球跟著我轉來轉去,我能當她不存在嗎?活脫脫就像特務盯梢。
粟米細細的牙齒咯咯地咬響在夜裏: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哪天她把我逼急了我就啃給她看看!
我伸手攔車,粟米即使可以跟天下所有男人上床卻獨獨不會跟李莫有任何身體上的瓜葛,像對婚姻拎得清楚一樣,粟米對經濟亦絕對拎的清爽,不要愛情不要婚姻的床第夥伴遍地是,僅僅為合作長久,粟米亦絕無可能跟他有染的。
在車上,粟米迷糊著睡著了,好在她住的是一百多年前德國人建的平房,不需爬樓梯,高高的門洞裏黑糊糊一片,從她包裏翻出鑰匙,打開門,把她扔到**,弄了一點熱水給她抹了幾把臉,爬在她耳朵上說:睡吧,我走了。
粟米懵懵懂懂,一把扯過我的手:萬禧,別讓臭男人傷著。
我的心酸了一下,拍拍她的手,鎖上門走了。走過窗下時,聽見粟米迷糊著喊:萬禧,我愛你。
我也愛你。這是我們的口頭禪,像熟人見麵問好一樣自然。
深夜的街上車子呼嘯而過,我走走停停地攔車,攔了四五輛,統統有人,這個之間還在路上的人,都是寂寞的,連浪跡在每個隱秘角落的三陪小姐都回家了,我還在路上。
路邊突兀的跳出來一個男人,遊移地靠近而來。
午夜流氓遇到過不是一次了,我笑了笑迎上去:先生,能陪我回家嗎?
和所有的午夜流氓一樣,他張大了詫異的嘴巴。我繼續:我不收錢的,怎麽樣帥哥?
接下來,他嘟噥了一聲神經病,落荒而逃。
我立在樹蔭裏,內心幹幹地冷笑兩聲,這是粟米教我的,讓我可以肆無忌憚地行走在黑夜的街上,遇到午夜流氓,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變成午夜女流氓,主動出擊騷擾,沒有一個不是落荒而逃的,這些外強中幹的虛偽的男人,以為騷擾是男人對女人的專利,女人騷擾男人,那定然是神經不正常了。
終於攔到了車,打開門,茶幾上堆著一些水果以及零食,我不在時,阮石來過了,忽然地有一絲失落,剝開一隻荔枝,慢慢地吃。
想心事的夜,我喜歡開著床頭的燈光線曖昧,像了一些心事,由近到遠,漸次暗淡過去,像極了夏日淩晨的霧靄,糾糾葛葛地戳穿內心的等待。
一直沒有睡意,困頓在夜裏,忽然地有點害怕,這是我從未有過的感覺,總以為,能夠傷到女人的,不是黑夜,不是鬼魅,而是深切藏在一個女人心底裏的一個男人,因為愛,他便是最大的傷害。
這個夜,在自己的房子裏,我像一個夜遊的鬼魅,赤著腳,開亮所有的燈光,看門有沒關好,窗子是否合上了掛鉤,以及窗簾的背後衣櫥的內部,都是我必要檢查的地方。
看著腳趾,我在不停地想,阮石的眼神,直直地撲在上麵的樣子,像看他自己的腳趾,而我知道,自己隻能像過客一樣,在他的生命一閃而過。
燈光下閃爍著粉色光澤的腳趾讓自己害怕,關閉了所有的燈,我坐在墊子上抽煙,明明滅滅的猩紅,照亮咫尺之間手指,皮膚被映得微紅而剔透,像一張透亮的紙張。
這個夜晚的害怕,來自阮石。
就像我曾經知道,期待冥冥之中與喜郎相遇是異常不經的荒唐,可是我阻止不了自己,每個女人的一生,或許,都要做一件,在別人看來荒唐,而自己卻認為是地老天荒般真實的事。
懂得騙自己的女人,至少,擁有一種幸福的表象,在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並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望穿歡樂的背後拖著長長的灰暗影子。
失眠了,我張著眼睛,一直看到東方的白,漸次渡滿了窗子,它們越過窗簾,告訴我,天亮了,可以不必履行睡覺的程序。
我爬起來,一夜未眠,讓我有強烈的饑餓感,坐在床沿上,我循序漸進地消滅阮石帶來的零食。
然後,去衛生間刷牙,洗臉,鏡子的臉看不出失眠的痕跡,這就是青春的能量,真好。
水流在指縫裏緩緩地穿梭,我想起一個女子曾在文字裏建議,所有適齡的女孩,都該去戀愛,不然,大好的青春,宛如一朵開放在荒園的花朵,兀自的花開花落卻無人欣賞,於自己有一些淒涼,於造物主,是一種浪費。
擦幹臉時,我已明白了自己,一夜的失眠、害怕,是因為,我在說服自己屏棄過去,而我不能肯定即將開始的是一場愛情還是遊戲?
我的青春是一個巨大的空洞,需要一些人物,演繹一些故事,或對或錯,讓它們如光滑的石子,被歲月磨礪,沉澱在心底。
8
我敲字時,門輕輕開了,不必看,是阮石。
他無聲無息站在電腦椅後,暖暖的呼吸穿過我的發絲,心像浮遊的水藻。
手指漸次慢下來,漸次的,停下來。
電腦椅被旋轉過去,阮石慢慢得伏下身體,坐在地毯上,像一個愛聽故事的孩子,偎依在母親的腳邊。
他說:萬禧,讓我看看你。
我的腳上沒有套襪子,我喜歡赤腳走在地毯上的感覺,軟綿輕盈。阮石握著它們說:真涼,你該套上襪子。他解開襯衣,把它們塞進胸口。
火一樣燃燒的溫度,順著他的皮膚,順著我的腳蔓延進身體。
衣衫漸漸褪去,它們像飛旋的花瓣,落在地毯上,秋日安好的陽光普照在**的皮膚上,有一絲微微的寒意,阮石的唇齒是暖的,魚樣遊弋。
我看見,另一個飄渺的自己,飛起來,影子一樣懸掛在天花板上,怔怔地望著在地毯上糾纏的兩個身體,她閉上眼睛時。我聽到了來自身體的一聲輕輕的歎息,細細若無。
我用身體,結束了一場無謂的等候。
少年的喜郎,被阮石擁擠出身體。
這一次,我愛上了身體,愛上**迭起時思維的蒼白,這樣的快樂,雖沒有足夠的幹淨,卻是純粹。
阮石張揚著四肢,躺在地毯上,額上滲出細密的汗水,右手緊緊攥著我的左手。
我坐起來,細細地看他,結實的肌肉,微黑的皮膚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胸肌誇張的起落,我用食指按了一下,他笑,跳起來,提著我的腋下,高高舉起來。
我尖叫,用腳踢他,他仰著頭看我,他忽然肅穆了,手臂緩慢地放下來,攥在懷裏,他的聲音在耳邊說:萬禧,對不起。
從他目光的落點,我知道了為什麽,這是我的第一次,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有太太了。
知道,還知道你隻可以愛我卻不可以娶我。我望著別處,慢慢地說,然後,我們緘默,然後我詫異於自己,竟然能夠這樣心平氣和。
漫長漫長的緘默,阮石把我轉過來,我們對望,從對方的眼眸裏,我們看到一張傷感而迷茫的臉。
當語言不能表達自己,我們隻剩了身體,阮石把我放在電腦椅上,輕緩地闖進我的身體。
緩慢的,電腦椅四處遊動,阮石跟著電腦椅追逐我的身體,像一個不肯服輸的賭徒。
一聲不響地退卻,追逐,最後的**襲擊了身體,我尖叫著自己的名字,淚流滿麵。
後來,我們躺在地毯上抽一支香煙。
我告訴阮石,關於他太太的事,我不想聽,關於他的婚姻我不想知道,更不要說愛我,在婚姻之外的愛情承諾,一旦說出,便是利刃,我不想在追逐這個承諾兌現的過程中,傷著自己。
關於他的婚姻,我又能想聽到什麽呢?難道剛剛從一個女人的身體上爬起來就說我真的很幸福?或者說他的婚姻很不幸?兩者都可能真實,不聽也罷。
隻有愚蠢的男人才會在新歡麵前痛斥舊愛,他意識不到的是,被同時否定的,還有自己。
阮石還好,關於太太隻字不提,隻是看我時,眼睛閃閃爍爍的,總有一些疑問在飛翔。
阮石常常來,來了也不說話,在背後站在看我敲字,一直看到我的手指失去靈敏,停下來,對著屏幕,滿腦飛絮。阮石的手開始到處遊弋,我們在電腦桌上在地毯上在**在衛生間裏,在所有能夠使用的地方**。
然後躺在一起,喘息,像兩隻剛剛逃脫劫難的動物,眼神蒼白,望著彼此。
一次,阮石說:萬禧,你知道嗎?男人看見你第一個想法是什麽?
我搖頭。
他把我抱在他身上:就這樣,把你抱在懷裏。
我笑:然後有性衝動?
不全是,就向抱抱你,然後疼愛你。
心下一酸,聽很多人說過愛,但沒有人在愛前麵加一個疼字,眼睛酸酸的,有點疼,我喃喃說:阮石,答應我一件事。
說吧。
我想咬你。
阮石攤開四肢:你看哪裏好咬就咬哪裏吧。
第一次看見他健碩的肌肉時,便有過咬他的衝動,想他的肌肉叼在齒間,會是怎樣的一種堅韌?
張開牙齒,叼住他的胸大肌,輕輕的用力,然後鬆開,我不能把自己的痕跡留在別人丈夫的身上。
我用手指摸著那圈微微的紅色,摸不掉。
阮石一下子擁抱了我的腦袋,狠狠的說:萬禧,我愛你!
我說: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不管阮石是否在聽,我開始講一個叫喜郎的少年的故事,在平原小城,我們的家之間隔著一道低矮的牆,當晨曦鋪滿矮牆的草葉,喜郎毛茸茸的臉就會準時出現在牆上,他張望著院子喊:阿禧,不要吃掉牙膏啊。
他知道我是多麽貪婪著水果型牙膏的清冽香氣,總是忍不住的,擠進嘴巴,一點點品嚐著吃掉,那時我家的牙膏用的特別快,而我消瘦得厲害,像隨時都會被風掠跑的一片落葉,母親說,我的消瘦是因為吞進肚子的牙膏涮淨了原本供應給身體的養分。
所以,每個早晨,喜郎要趴在牆上監督我刷牙,以免我吃掉牙膏,在他的喊聲裏,我舉著牙缸,跑到院子裏,對著晨曦滿頭的他刷牙,然後給他看我刷幹淨的牙齒:喜郎,你看我沒吃掉牙膏。
阮石抽掉了三支香煙,我的故事尚且停留在開始。
我問他:阮石,你相信孩子有愛情嗎?
他捏捏我的手指:後來,他怎麽樣了?
他七歲的時候,離開了平原小城,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阮石盯著我,忽然笑:你看,我是不是你的喜郎?
是麽,你還記不記得走前跟我說過什麽?
等我長大了回來娶你。
我愕然地張大嘴巴,阮石說對了,僅僅憑著男人的直覺而已,他不是喜郎,我笑了笑:你怎麽娶了別人?
阮石眼裏灼灼的光彩,暗淡下去。
阮石從不在我的**過夜,車過樓下時,會上來看看,或者在淩晨帶著一身應酬的酒氣,不聲不響的開門,鑽進**,不聲不響地開始愛撫,一直愛撫到我在夢裏浮起來,看見他滿眼的柔情,那時,我多想,在他的眼眸裏融化掉,他不會知道,我給予他的感覺,不是愛而是需要。
他走後,我在黑暗裏咬自己的手腕,尖利的疼刺穿身體。
我原以為,他拿走的隻是身體,和心靈沒有關係,而我終是漸漸的明白,心靈是裝在身體裏的,我不可能把它們完全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