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輕盈地坐在玉蘭樹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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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小龍抱著伊河和李小蘭的骨灰回到青島,他沒有將骨灰埋進墓地,而是將兩個上好的檀香木盒子放在茶幾上,夜裏,他就聽見李小蘭在客廳裏喊兒子,這床又冷又硬,而且太小了。

小龍就坐在沙發上,望著骨灰盒說:媽,人家都說,恩愛的夫妻隻會嫌床大不會嫌床小的。

他摸了摸盒子,說:媽你要乖一點,爸,你要真心疼愛媽媽,你們要相互照顧才是。

說完這話,小龍就將兩個骨灰盒抱起來,放在他們生前的**。

知道他的父母遇難了,公司給了小龍半個月的假期,那半個月,小龍幾乎沒怎麽出門每他呆在家裏,有一次,悠悠從窗外路過,聽到他在裏麵講話,就踮起腳來看了一眼,見小龍對那對骨灰盒喃喃自語,有來有去的,好象真的有人在說話,悠悠就尖叫了一聲,順著窗邊,軟軟地就倒了下去,小龍跳起來,看到了倒在窗外的悠悠,邊出去了,將她抱起來,卻又不知該去哪裏,他隻好坐在甬道上,讓昏迷的悠悠坐在他腿上,他掐了一下她的人中,悠悠長長地籲著氣,醒過來了,見是坐在他懷裏,驚恐著跳著站了起來,像見了鬼。

小龍攤了攤手,說:你暈倒了,我不是想占你便宜。

悠悠往後退了一步:知道了。

說著,就拎起包,往樓上跑。

小龍追了兩步:對了,我想問你件事,你會搬走嗎?

悠悠喘著粗氣頭也不回地說:我要搬的要搬的,我一想到樓下有人整天摟著兩個骨灰盒自言自語就毛骨悚然,現在,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住在這裏了。

小龍沒說什麽,低著頭,進房間去了。

一樓很靜,因為一樓的在西麵重新開了一扇門,又在走廊中間壘了一堵牆將一樓隔成了東西兩個部分,隔壁以西的五間房子租出去了,整個東邊的幾間房子,是伊河留著自己家居住用的,兩個臥室一間書房和客廳,很是寬敞,這幾間房子,因為少了兩個人而顯得分外空曠起來,空曠得都有回音了,寂寞的夜裏,小龍和自己的回音說話,寂寞就遠了。

寂寞這東西是很殺心的。

那天晚上的寂寞裏,小龍找了一把鐵鍁,悄悄地來到院子裏,在兩棵玉蘭樹下個挖了一個深深而細的坑,然後,他將李小蘭的骨灰盒放在紅玉蘭樹下的坑裏,說道:媽,我知道你喜歡紅色。

又將伊河的放在白玉蘭樹下的坑裏道:爸,我知道你喜歡素雅幹淨,就在這裏吧。

小龍將坑填平踩實,再仔細地看了一遍,覺得自己也看不出痕跡了才回房間,他趴在客廳的窗子上,就可以看見兩個玉蘭樹底,他覺得這樣頂好,雖然他從未主動親近過父母,但他知,自己是父母唯一牽掛和放不下的人了,就讓他們長眠在玉蘭樹下吧,這樣,他們就可以日日目睹了他的進出他的平安與否。

第二天早晨,小龍一大早就站在院子裏,他將兩腿微微分開,左右地晃悠著身體,好象在做一種新的保健操,幾隻叫不上名的小鳥,在樹稍啾啾地歌唱,他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清冽的空氣。

終於,他聽到了悠悠下樓的腳步聲,在老樓所有房客的上下樓腳步聲中,他能準確無誤地分辨出悠悠的腳步聲,她的腳步總是像她的人一樣清脆而倔強。

悠悠伸手遮了一下早晨的陽光,看得出,她心情不錯,小龍就輕捷地躍到她麵前,說:我已將我父母的骨灰葬了。

悠悠掃了他一眼,漠然說:這跟我有什麽係。說完,拉出一副急著上班的架勢。

小龍在她身後了幾步,對她搖曳的背影道:這樣就嚇不著你了,你也就不用搬走了。

悠悠沒有停留,背對著他擺了擺手,小龍聽見了她的輕笑,在鼻子裏。

2

次年春天,老樓的房客和路過老樓的人都仰起了頭,那株玉蘭樹上開滿了乳白色的花朵,像一方方潔白而幹淨的手帕係滿了樹枝。

老樓依舊,房客依舊,少了的,是那個在玉蘭樹下織毛線的女子,她和她的丈夫長眠於那棵高大的玉蘭樹下,除了小龍,沒人知道。

她終於可以隨心所欲地偷窺閣樓上的悠悠了。小龍想象每個夜晚,李小蘭的靈魂會從玉蘭樹下升起,輕盈地飛起,盤旋,爾後,端坐在玉蘭樹的枝椏上窺視所有她欲知卻不曾知的一切。

每當夜晚來臨,玉蘭樹下就會聚集了成群的野貓,它們在樹下徘徊歌唱,像一群夜的精靈,整棟老樓的居民被徹夜的貓叫騷擾得不能入眠,他們將矛盾的矛頭直接指向了樓後平房的傻子一家,他們指責傻子一家養貓取樂卻侵害了他們的相臨權,他們不反對傻子一家養貓,但他們要求傻子一家管理好貓們,請不要讓它們深夜聚集在樓下尖叫。

老太婆曾出來辯解說她養的貓夜裏都在家裏睡覺的,那些半夜聚集在樓下的是野貓,因為老樓的陰起太重了,貓是喜歡聚陰的動物。

所有人都對她的辯解嗤之以鼻。

老太婆便不再耗費唾沫,每天中午和黃昏依舊敲著房前的一隻瓷盆,呼喚她的貓們回家吃飯。

有好事的人買了小雜魚,拌上了鼠毒強晚上放在院子裏,可次日早晨一看,那些小雜魚還好端端地躺在那裏,偶爾會有一兩隻貓颼颼地從小雜魚旁邊路過,它們象接到了危險通知一樣,對這份天上掉下來的美食不屑一顧。

這年夏天,老樓裏的房客不堪午夜貓叫的騷擾,漸次裏,有人搬走了,老樓漸漸空曠下去,一間間閑置的房子,像空掉了的蜂巢。

小龍也不在意,反正,他是喜歡幽靜的,反正,他的薪水可以讓他過著悠閑自在的白領生活。

因為知道他家有地方,時常有年輕同僚建議在他家搞聚會,小龍搞了幾次,這棟百年的老樓依舊能引起一陣陣真讚歎,特別是那些比較崇尚所謂貴胄出身與西式做派的人,來過老樓後,他們再看小龍,幾乎就刮著眼球了,特別是當他們看到那座鑲嵌在客廳牆壁上的正宗壁爐後,讚歎聲更是不絕於耳,即便是城市東部那些新建的城市新貴們的別墅,也沒有鑲砌到這樣考究的壁爐了。

小龍知道那壁爐,已很多年沒有用過了,至少自打他記事起,就不曾用過,裏麵塞滿了李小蘭不舍得扔的破破爛爛,他也懶得去收拾,但凡是李小蘭夫婦用過的東西,自他們去世這一年來,他就沒有碰過,一動那些東西,他就會想起人生無常這個詞,騰然間就覺得人生了無意義。

曾幾何時,李小蘭還在美孜孜地計劃著安逸美好的晚年生活,可一轉眼,她就和伊河變成了一掊沉默的灰塵,再過幾年,他們就會變成和泥土沒有任何不同的東西。

後來,小龍就不搞聚會了,聚會一結束,家裏一片狼籍,他坐在那裏,麵對著鋪天蓋地的淩亂,他會感覺到一種東西,正在悄悄地吞噬著他的身心,那種東西,應該叫做人生的寂寞與空曠吧。

公司裏曾有個女孩子愛慕過他,她叫林文靜,在聖誕節時送了他一條溫暖的羊毛圍巾,他圍了一次,覺得有細細的毛毛把脖子刺得很癢,就摘下來放在了沙發上,因為也沒人來,他也不怎麽愛收拾家,很長一段時間,那條淡灰色的小格子羊毛圍巾就像怨婦一樣躺在沙發的靠背上,等待他的寵愛。

他想了想林文靜的樣子,很高很瘦,走路像在雲裏飄著,她很喜歡扮淑女的樣子,走路時,兩條腿的根部好象粘在一起的,見到異性總是低著頭,往旁邊一閃,好象受了驚嚇的小鳥,每每不知就裏的人盛讚林文靜是淑女,就會惹起一陣哄笑,大家都知道,別看林文靜的腿看上去夾得很緊,但是,讓她在男人麵前劈開大腿,比誰都容易,動作也比體操運動員還要迅速,下床之後,拉上**就夾著一肚子新鮮精液扮淑女。

小龍想起李小蘭說走路一飄一飄的女人都是天生的賤骨頭,就笑了,然後很黯然,林文靜曾來過老樓,據說那天她把鑰匙鎖在家裏了,沒地方可以去,她敲了敲門,然後依在門上,用秋水盈盈的眼眸望著小龍,問她可不可以在這裏借住一晚上。

小龍覺得找不出借口拒絕,就把她領到父母的房間,指著床說:喏,你睡這裏吧。

然後,他就在客廳裏看書,林文靜進進出出地在他身邊晃悠,好象有什麽事要告訴他,小龍就想她是不是餓了呢,便抬起頭問: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

她羞澀地笑了笑,說:晚飯我在外麵吃過了,我想洗個澡,可以嗎?

小龍就笑著把她領到衛生間門口,又折回沙發上看書,水淅淅瀝瀝地在衛生間裏響著,間或,有溫潤的而方向的空氣,從衛生間下麵的百葉小窗裏鑽出來,乳白的、嫋嫋地在他的身邊繚繞。

她出來時,一陣幽香停泊在小龍麵前,小龍看到了她纖細的腳踝,還有麥粒色的皮膚,她整個的人,看上去就像一粒拉長了做成人形的麥粒。

洗完澡後的林文靜,竟穿著小龍的體恤,隻蓋到屁股下,隻要坐在沙發上的小龍一歪頭,就能看見她圓圓的小屁股。

小龍不敢繼續看下去,就埋著頭,做專心看書狀。

她幽幽地說小龍。

小龍哎了一聲,猛地站起來,又猛地合上書,說:頂晚了,你睡吧。就逃也似的跑回房間去了,他隔著門,用底氣很足的聲音說:你早點休息,明天早晨還要上班呢。

可是,她還是擠了進來,先是將門推開一條縫,探進頭來衝著他笑,然後像一條過狹窄縫隙的章魚,慢慢地將整個身體探進來。

門的把手掛起了體恤的一角,她竟是**身體的。

小龍呆呆地看著她,慢慢放下了手裏的書,林文靜坐在他的身邊,含著羞澀的笑,看他,忽然地,她伸出了粉色舌尖,在他臉上飛快地舔了一下,小龍聽到一種奔騰的聲音,在心裏轟隆隆地響了起來,他一把攬過林文靜的細腰,將唇狠很地壓了上去。

林文靜的表現實在讓他吃驚,她那麽瘦細的身體裏竟然蘊藏著那樣多的能量,她平時看上去是那樣的羞澀文靜,可,在**,她叫得驚天動地,她細瘦的身體像一條離了水的黃鱔,在小龍的**盤旋蜿蜒。

那一夜,小龍太緊張了,林文靜扭曲的身體讓他害怕讓他發抖,他望著林文靜迷蒙的雙眼,拚命想:為什麽會這樣?是不是她很疼?

他隻是輕輕到合在林文靜身體上,怎麽都找不到入口,最後,林文靜牽引著他,因為激動,他衝衝撞撞地在她的腿上**。

第二次,就從容了。

從那一夜開始,小龍對女人有了石破天驚的認識。

第二天一早,林文靜很從容地傍著他的肩一起到了公司,小龍幾乎羞得不敢抬頭看人,仿佛世間所有的人都知道昨天夜裏他做下了荒唐事。

幾乎就在當天,公司裏所有的人都知道小龍愛上了林文靜,林文靜在公司裏負責打印圖紙,工作很輕鬆,她常常一邊打印圖紙一邊描眼線,據說有幾次,有人看見設計部主管笑嘻嘻地摸她的屁股,她不僅沒反抗反而是同樣是笑嘻嘻的,甚至有些迎合,所以,林文靜在公司裏名聲不是太好,但,也沒有人排斥她,畢竟設計部是個男人居多的部門,而且偶爾還可以在嘴巴上在手上悄悄沾她一些便宜,大家就將反感藏在身後去了。

小龍對她的印象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據說他是設計部唯一一個沒吃林文靜豆腐的人,於是,大家看出了苗頭後紛紛起哄,紛紛或明或暗地調侃小龍,說真看不出他有這樣深的道行,別人不過是吃吃豆腐而已,他居然一上手就把豆腐給連鍋端了,這以後,大家礙於小龍的情麵,就沒豆腐吃了。

小龍被調侃得麵紅如赤,半天,才吭哧出一句話:我沒和她談戀愛,她昨天把鑰匙反鎖在家裏回不去了。

大家就更是意味深長地笑,怕把小龍惹急了,早早收了話頭,做事去了。

小龍到了打印間,看到林文靜正在吃零食,就站在她身邊,說:林小姐,我可不可以談一下?

林文靜看著他,羞羞地笑著,然後站起來,探頭往外看了看,見沒人過來,就折回來,在小龍臉上飛快地舔了一下,小龍登時就懵了,剛才那些聚集在腦袋裏想說的話,紛紛做了鳥獸散。

小龍還是什麽也沒說,下班時,一個人急急地在人流中穿梭,憑直覺,他知道林文靜跟在自己身後。

他不想再荒唐下去,邊飛快地走邊想怎樣才能把林文靜的跟蹤給破解掉,他知道不能讓林文靜跟進家門,她一進門,他就會失去了拒絕的能力,他忽然想到了悠悠,悠悠每天裏匆匆的穿越了他溫暖的關注目光進出老樓,自從李小蘭夫婦去世,再也沒人找她的麻煩了,她在閣樓上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陳年依舊是悄悄來悄悄去,整棟老樓的人都知道悠悠愛著一個有婦之夫,但,那隻是悠悠一個人的事,沒人去幹涉什麽。

小龍飛快地踏上了一輛通往悠悠所在商場的公交車,他站在車上,穿過擁擠的腦袋看著在車下因失望而沮喪著臉的林文靜,公交車晃晃悠悠地將她甩在了很遠的後方,小龍在心裏長長地出了口氣。

又過了一會,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太涼薄,在扶手上,輕輕地碰了幾下腦袋。

3

小龍依著商場的一個圓柱,遠遠地看著悠悠,三年了,她還是老樣子,隻是,目光裏少了些靈動,看人時,顯得略微有些懶散,看著悠悠強打精神招呼顧客的樣子,小龍的鼻子是酸酸的,他想,她不該受這麽多苦的,如果她遇上的不是陳年,或許一切就不會是這樣子,對陳年執著的愛,除了一些空想什麽都給不了悠悠的陳年是自私的,他正用愛的名義,將悠悠一點點地摧毀。

小龍就那麽站著,臉上帶著夢魅般的微笑望著悠悠。

悠悠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靈巧的拇指按動了兩下,然後就笑了,她仰起了臉,暖笑著,向小龍這邊張望,小龍的心激**了一下,以為她看見了自己,就調整了一下站姿,讓自己看上去莊重一些,他已24歲了,和那個悠悠初識時相比,他已經完全可以將一個男人的莊重拿捏得恰到好處。

然而,悠悠的目光,像一條悠閑的魚,滑過了他的身邊,滑向了商場門口,這時,他看到了陳年,他正陪一為老婦人在珠寶櫃台那邊挑戒指,想必,老婦人邊是他的母親吧。

悠悠做了個飛吻,衝陳年的方向,遠遠地揚了過去。

刹那間,小龍愣了一下,努力地晃了晃頭,就垂著頭,離開了,出了商場,他不知該去哪裏,沿著人行到走的漫無目的,走著走著,就到了11路車總站,看著人們像逃向避難所一樣往11路車上擁擠,小龍想起了一個人,有點遙遠又有點親切,他想起了巧雲,他已有一年多沒有和她聯絡過了,她也沒聯絡過他,不知,現在的巧雲,怎樣了呢?

這樣想著,他就站在了車門下,用自己的身體,奮力地將前麵的人擠進車內,他像一隻螞蝗緊緊地貼著那人的身體,縮進了車內,車門艱難地喘息著,關上了。

車裏的空氣有些渾濁,小龍緊緊地閉著嘴巴,想象著車內這點僅有的空氣被從一張嘴裏吐出又被另一張嘴吸進,在幾十個人的體內這樣周而複始地循環著,他就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大半個黃昏已經過去了,總之,這個黃昏讓他感覺有些失敗,他決定去看巧雲,已並不是因為巧雲這個名字溫暖了他的記憶,他覺得,巧雲就像他青春過程中的一塊裏程碑,盡管並沒有實質上的意義,但是,他想,等他很老很老了,如果他打算溫習一下失去的青春,那麽,必然會出現巧雲這個名字,而且,還有銘刻在他記憶裏的那截白皙細膩而柔軟的腰肢,它曾那麽溫柔那麽體貼地溫暖過他青澀的臉龐。

下了車,他站在學校門口,看著他的學弟學妹們進出校園,不過才兩年的時間,他覺得,自己的氣質,與這些人已相去甚遠,在他們的臉上,他看到了夢的痕跡,夢的翅膀會在每一張青春的臉上流下滑過的痕跡。

他已經將夢放棄了,他已經不在想念那棟永遠不會有地方也不會有機會蓋起來的石頭城堡,也不再幻想他會和悠悠在石頭的城堡裏生一群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孩子。

或許,這一生,對悠悠,他都隻能是觀望的姿態。

他歎了口氣,看見馬路對麵的風剪雲,依舊是風剪雲,依舊的小門臉,依舊是一隻旋轉不停的萬花筒,連桌椅都是曾經的舊相識,歲月在風剪雲的店麵上留下了痕跡,它明顯地舊了,像一個女人,風韻正在迅速地褪去。

他還看見巧雲,她捏著一把瓜子,依在門上,懶散地嗑著,她的目光木然地掃過正在她走來的小龍,顯然,她並沒有認出他,這時的小龍已變了樣子,他不再理那種看上去像港台明星式的參差頭發,他的發,大約也就兩寸長,發縫三七分,自從工作後,他習慣了穿短袖襯衣,習慣了無論任何時候打領帶,這使得他看上去既穩重又儒雅,他很少說話,經常用各種各樣的笑容表達自己的內心。

瓜子在巧雲的嘴裏熟練地分離成了皮與仁,小龍站在她麵前,忽然地,一陣微微的傷感就襲了上來,巧雲一把撒了瓜子,攥住他的手,不相信似地說:小龍?!

小龍就用一個很西式的禮節擁抱了她,抱得很淺,他伏在她肩頭說:這兩年,你過得好嗎?

巧雲哽咽著點點頭,拉著他進店,拖了一把椅子讓他坐下,小龍就那麽看著她笑,很溫暖,他想,他那時的心態,就像鄰居大哥忽然見到了小時候拖著兩條黃毛細辮子的鄰家妹妹被歲月催衰了,心裏,生出了無限感慨。

不到兩年的時間,青春就從巧雲臉上**。

巧雲眼裏一直含著淚,她眨著濕漉漉的眼睛,一刻也不放鬆地看著他,好久,才說:你變了。

小龍笑了一下,說:是啊,你也變了。

巧雲惆悵地撫摩了自己的臉一下:鏡子告訴我,我在飛快地變老。

沒呢。小龍底氣不足地說。

半天,小龍又問:這些年,你一直一個人。

巧雲笑了笑:一個人過和兩個人過有什麽不同麽?

小龍說也是,然後,又是沉默,小龍忽然覺得自己來得有些唐突,就像一支無的放失的箭,他不知該將話題往哪個方向牽引,老半天,他說:你知道嗎?去年夏天,我父母去世了。

巧雲愣了一下,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滑下來,她捂著臉,彎下腰去,她比以前微胖了一些,圓潤的肩一抖一抖地,小龍將手放在上麵,就那麽放著,看她無聲地哭。

天已經黑透了,小龍說:現在,我經常懷念以前的好時光,特別是,三年前,我們第一次在一起吃燒烤,你教我抽煙,那段日子,真棒啊,如果時光能停留在那裏不動就好了。

巧雲就猛然地直起腰,擦了擦臉上的淚說:我們一起吃燒烤去,還在那家店子,還在那個位子。

話說到這裏,小龍已經意興闌珊了,舊日時光,隻有拿來在心裏懷舊時才是最美的,而女人總是一懷舊就想到了實踐,其實這是最敗興的行徑,因為美好的舊時光,一經實踐,就會被嶄新的時光踐踏碎了。

男女在懷舊麵前的態度,就像男女之間的糾葛心態,一旦有了身體的糾葛,女人總是想著怎樣將這一幕經營成連續劇,而男人,想到的是怎樣完美撤離。

看著巧雲熱切的眼神,小龍還是陪她去了,燒烤店的老板娘顯然已經忘記了小龍,看著巧雲拉著他的手,熱情似火地對老板娘說道:老板娘,你不記得了麽,伊小龍,我弟弟,以前我們經常在你攤上吃燒烤,那個時候,他嘴唇上的胡子還是絨絨毛呢。

老板娘恍然大悟似的,用很誇張表情說:是嘛?我想起來了……

小龍默默地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他看得出來,老板娘什麽都不曾記得,所謂恍然,不過是為討好顧客的表演。

那天晚上,小龍幾乎沒怎麽吃東西,倒是喝了幾紮啤酒,巧雲都醉得抬不起頭來了,喝到最後,她趴在桌子上,斜著眼睛看著他說:小龍,其實我頂恨你的,雖然你爸爸對我的愛情壓根就沒誠意,但是,他讓我很開心,因為他讓我感覺我被人在乎被人寵,你不會知道,對於女人來說,這種感覺是多麽美妙。

小龍看著她笑,酒讓他的眼睛睜不開了,他就那麽紅著臉眯著眼看她,看這個被歲月催老了的女人,他想到了悠悠,或許,陳年也曾給了她這樣的感覺吧。

後來,燒烤店老板關門收攤了,小龍架著巧雲搖搖晃晃地回了店裏,巧雲醉得像泥巴,癱軟在他的胳膊上,嘴裏嘟噥著他聽起來很費力的家鄉話。

小龍把她放在沙發上,然後推開店麵和臥室相連的門,把她架進去,又把她放在**,她就像團棉花一樣柔軟著,任由他擺布,回來路上,她的小衫被蹭開了扣子,她一躺下,整個胸脯就露出來了,柔軟而磅礴的乳,勉強藏在胸罩裏麵,像蠢蠢欲動的兔子,小龍呆了一下,然後,替她把扣子扣上,把她的枕頭往下擺了擺,一拖枕頭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下麵有盒東西,他拿起來看了一下,盒子的圖案是兩隻蝴蝶,他好奇地打開盒子看了一下,是安全套,就剩一隻了。

看著那隻保險套,小龍的心髒,忽然劇烈地疼了起來,他悄悄地把安全套塞回枕頭下,去衛生間拿了一條濕毛巾為她擦了擦臉,又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床頭櫃上,就出去了。

他沒有生氣也沒有鄙夷巧雲,他隻是,覺得,她那麽地讓他心疼。

小龍關上卷簾門,卻發現卷簾門從外麵鎖上後,他沒法將鑰匙遞給巧雲的,他站了一會,找不到更好的解決安付方案,索性打開門,在店麵的沙發上睡了一夜。

那天晚上,蚊子了真多,他幾乎徹夜未眠,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

早晨,他迷糊著睡著了,就覺得有雙柔軟的手,在他的發裏,輕柔地穿行,他睜開眼,是巧雲,她蹲在沙發旁邊,溫暖地看著他,像一個小母親在望著自己的嬰兒。

小龍一個骨碌爬起來,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你喝醉了,我沒法鎖門,隻好把人留下給你當門神了。

巧雲眼裏,有晶瑩的淚光,飛快地閃了一下,她站起來,說:這麽多年了,這一夜,是我睡得最塌實最美好的夜晚。

他們一起吃了早飯,巧雲不停地給他添熱豆漿,仿佛經曆了這一夜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發生了質的改變,像真正的親人了。

吃完飯,小龍咬著嘴唇,直直地看著巧雲,巧雲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就說:看什麽看啊,不就是姐姐老了麽。

小龍用氣聲笑了一下:不是這個,姐姐,你一定要好好愛自己,這樣,才會有人真的愛你。

巧雲愣了一下,很快就背過身去,邊疊毛巾邊說:愛情這件事,我已經好久都不想了。

小龍看著她,不說話,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她枕頭下摸到的那盒保險套,他的心一刺一刺地疼。

不再奢望愛情卻擁有一盒即將用完的保險套的巧雲讓他心疼,但,他不想問了,因為知道,問了,她會疼/

小龍就起了身:我要去上班了,有事,你可以打電話找我。

4

小龍看見了林文靜,她抱著胳膊站在寫字樓入口處,揚著臉,用眼梢看著越走越近的小龍,嘴角揚起了得意非凡的笑。

小龍知道逃不掉,所以在微微遲疑之後,還是硬著頭皮迎著她走了過去,努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說:林小姐早晨好啊。

林文靜幹脆利落地說不好。

小龍假裝沒聽見,埋著頭,隨著上班人流往寫字樓裏走,卻被林文靜從背後一把抓住了胳膊:小龍,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

小龍大次一驚,等他回過頭去看時,林文靜已用滿臉的淚吸引了每一個路過者的目光。

林文靜微微低著頭,搖晃著他的手說:昨天晚上,我在你家樓下等了一夜,打你手機,你也不接。

小龍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急急地,想把胳膊從她手裏抽出來,林文靜卻不讓他得逞,小龍不想在眾人麵前撕破了臉,隻好說:昨晚,我去看一位朋友了,因為太晚就睡在那裏了。

林文靜像所有愛撒嬌的女子一樣,認真而醋意地問小龍: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呀?也不事先告訴人家一聲。

巨大的鬱悶與不耐在小龍的心裏打鬥不止,他靈機一動,便暖笑著說:是女朋友,我們都認識三年了。

林文靜萬沒想到小龍會這樣回答,她愣愣地看著小龍,小龍趁機將胳膊抽了出來,在周圍響起的竊竊笑聲裏,逃也似地鑽進了電梯。

當天,公司裏的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小龍腳踏兩隻船被林文靜揭穿並憤而棄之了。

小龍懶得解釋什麽,想,隨便別人說吧,總不能所有便宜都讓自己占盡了。

從那以後,林文靜再也沒和小龍說過一句話,即便在公司走廊迎麵相遇了,也是垂一垂眼皮就過去了。

事後,小龍才知道,那天晚上林文靜確實去了老樓,但是,並沒有樓下站了一夜,下班回來的悠悠問她是誰?找誰?她道自己是小龍的女朋友,自然是找小龍的。

那天,恰逢悠悠心情不錯,不忍見她在樓下被蚊子圍攻,就將她叫到閣樓上,林文靜便在老樓過了第二夜。

知道這件事後,小龍突然地對林文靜深惡痛絕了,他憤而對前來對他陳詳情的悠悠說:什麽和什麽呀?她隻是我同事,誰是她男朋友?!

悠悠壞笑著睥睨了他一眼:呦,你也會發火呀,倒也是,那女人心機太深了,你不是她對手。

這句話讓小龍很受用,他笑了笑,對正轉身上樓的悠悠說:昨天黃昏,我去商場看過你。

悠悠回頭笑了一下:謝謝。

我看見陳年了,好象是和他母親在一起挑首飾。

悠悠頓了一會,正色說:是的,我知道,還有,我很愛他。

小龍感傷地看著她:我知道你愛他,可是,他什麽也不能給你,愛他你會受傷的。

悠悠慘然一笑:你知道嗎,其實真正的愛情就是一種宗教,我愛他不苛求什麽回報,我所有的幸福就是隻要陳年允許我撲下身子來愛他,給他我的全部。

可是,你會老的,怎麽辦呢,在男人眼裏的愛情又是那樣的勢利。

愛到我不能愛的時候為止。說完這句話,悠悠就上樓去了,木樓梯的回音,空洞而悠遠。

小龍打開門,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上,他的手碰到了林文靜送他的那條圍巾,他拿起來,猛地扔到地上,用腳踩了幾下。

然後又丟到門外的垃圾桶裏。

幾天後,他看見有樓後的老太婆在玉蘭樹下一針一線地縫衣服,覺得那東西眼熟,仔細一看,才知是自己扔的圍巾,老婦人抬了抬眼皮說:扔了可惜,不如我給貓做幾條過冬的馬甲。

小龍順口道:我家有的是圍巾,都是我媽織的,也沒人戴,等我找了給你。

老太婆說平淡說好啊。然後,樹上有淩散的葉子,像飛舞的蝴蝶落在了她的腳邊,小龍仰著頭看樹,自語道:奇怪,還不到秋天怎會有落葉呢。

是李小蘭的眼淚,她舍不得那些圍巾給貓穿。老婦人看看樹梢說。

小龍忽然想起,這棵便是紅玉蘭樹,李小蘭就睡在下麵,他悚然了一下,看見那隻臥在老婦人腳下的貓,背上的毛一根一根地站著,像刺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