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愛情盟友

1

小龍已經有好幾天沒到閣樓上找悠悠求歡了,而悠悠幾乎從未主動過,他害怕自己會在不經意間問她:如果陳年死了,你會不會愛我?

那樣的問,大抵會將他出賣了的吧,何況悠悠又是那樣的聰明。

這天晚上,他正坐在沙發上看足球,悠悠突然闖了進來,她手裏揮舞著一張報紙,淚流滿麵地衝到小龍麵前:他失蹤了,有人在幾百公裏外的小城發現了他的車,因為被轉賣了太多次都無從調查線索了,他肯定凶多吉少。

小龍故做鎮定道:沒頭沒腦的,誰呀?

陳年。說著,悠悠就往小龍的懷裏鑽,小龍撫摩著她的肩,請聲安慰她說:不會的,也許他藏在什麽地方了。

他為什麽要藏?現在,任何一種關於陳年的分析都能釣足她的胃口。

也許是因為他公司經營不善他在躲債吧。

不可能,我知道,他的公司一直都是贏利的。

你已經一年沒有和他聯絡了。

突然,悠悠挑釁般地看著小龍:為了隨時知道他的消息,我勾引了他的一個下屬。

小龍愣愣地看著她,覺得這個世界怎麽會這樣呢,他就像一隻掉進了迷宮中的兔子,東也奔西也跑,可怎的,就沒有了盡頭了呢。

他把悠悠死命地往懷裏攬著:悠悠,我知道你不愛我,可是,你不能為了讓我死心就製造這樣殘酷的謊言。

悠悠低低地說了對不起。拖著那張報紙,慢慢上樓去了。

那段時間,悠悠萎靡得就像丟了魂,她積極地跑上跑下,跑到市刑警隊詢問案件進展,跑到報社問寫那篇新聞稿的記者,她無比想知道陳年的蛛絲馬跡。

可是,她什麽也沒得到,她和陳年的妻子是在刑警隊門口遇上的,兩個女人頂著哭得紅腫得像桃子似的眼睛相互對望,此時,因為失去同一個男人的悲愴已經繳獲了她們目光中的利器,甚至有了惺惺相惜的味道。

她們站在初秋的陽光底下,不知是誰先向前邁了一步,說了聲嗨。

他們就開始了化敵為友的友誼。

她們不再計較過去,也不再計較陳年究竟傾注在誰身上的感情更多一些,她們隻是知道,她們共同失去了最愛的某個男子,現在,需要她們拋棄前嫌,先將失去的愛人找回來再說。

她們坐在茶館裏,熱烈地交流陳年的最近動向,想從中找到一些線索,她們說啊說啊,說得口幹舍躁,除了一堆理不出頭緒的混亂,她們,什麽都沒找到。

悠悠失望地站起來,說:我先回家了。

陳年的妻子說我也該回去了,要給孩子燒飯了。

悠悠就說:你比我幸福,因為沒有了他你還有他的孩子,我現在真後悔,也許,我不該去打胎。

這次,陳年的妻子並沒有憤怒,甚至還帶著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轉身走了。

那段日子,是小龍回憶起來覺得最可笑的時光,悠悠下班後就蜷縮在沙發上等電話或是撥電話,她的電話交流大多是陳太太,她們在熱烈地交流尋找陳年的最後線索,為了共同所愛的男人她們不僅前嫌冰釋,而且還全然沒了情敵的敵對姿態,反而像堅不可摧的親密戰友。

小龍總是站在一壁,冷眼地看悠悠做著這一切,他的心,在刀尖火海裏翻騰,有多少人在鄙夷愛情呢,有多少情場失意的人在詛咒愛情死了呢,可是,他看到了愛情,像一棵頑強的老樹,蓬勃地生長愛悠悠的心裏。

那愛,不是他的。

2

最後一片法國梧桐從樹下落了下來,一個周末的早晨,悠悠將自己裹在一張毛毯裏站在他的門前說:小龍,今天早晨,我看到樹上的柿子紅了。

小龍說你想吃嗎?

悠悠用力地點了點頭,她深深地看著她,就在這個早晨,小龍發現悠悠眼睛裏的那種剔透似玉的光芒沒有了,後來,他再也沒在悠悠的眼睛裏看到過那中光芒,他把毛毯裏的悠悠抱到**,一層層剝開了她,她竟是**的,她的胳膊上印滿了紫色的牙印,小龍捧起她的胳膊心酸地說:悠悠,你為什麽要這樣?

悠悠淡淡地說:這樣我就可以忘記了心裏的疼,夜裏,我疼得睡不著。

小龍就將她緊緊的攥進懷裏,恨不能將她勒進自己的身體,那個早晨,他第一次為殺死陳年起了悔意。

悠悠望著他,說:小龍,我快冷死了,你要我吧。

說著,她不聲不響地替小龍解開睡衣,那天早晨的晨曦從窗子鑽進來,將整個房間照耀成了一片紅彤彤的,充滿了激揚的喜氣,他們就沉浸在這片紅彤彤地光芒裏無聲無息地**,他們的眼睛裏沒有**,隻有絕望,是的,小龍知道,這並不是**,而是在用這種方式拯救正在陷向絕望的內心。

一滴一滴的眼淚,順著悠悠的眼角滴下來,將她的橘色長發弄得像掛滿了透明的珍珠。

他們並排躺在**,悠悠說:小龍……

小龍恩了一聲,看她。

她平靜地笑了笑:陳年再也回不來了。

有消息了?

我的直覺,這段時間我總夢見他在看著我笑,而我在你的懷裏,他很陰險地看著我們,笑得讓我恐怖。

小龍的心裏,生出了一片細細的毛絨絨,他將悠悠攬進懷裏,拍著她圓圓的小屁股說:傻丫頭,不要把夢當真。

悠悠感激地笑了一下,看著他說:小龍,我是不是比你大一歲來著?

小龍答非所問:在你麵前,我覺得自己是哥哥呢。

悠悠也說:是啊,我也這樣感覺。此刻,她的表情是那樣的平和,平和得都充滿了凡俗。

他們在**躺夠了,就去三樓的曬台,小龍拿著鉤子,悠悠挎著一隻小筐子,他站在曬台東南角,小龍將柿子的樹枝勾過來,將熟軟軟的柿子一隻隻摘下來,悠悠接過去放在筐子裏,小龍邊摘柿子邊想,這一幕是多麽的優美而溫馨啊,他多麽地想,將這樣的時光,永遠繼續下去,這是第一次,悠悠在他麵前卸下了周身的盔甲,不再鋒芒相向的悠悠像一隻拔光了刺的小刺蝟一樣溫柔,卻失卻了生動。

也許,她在陳年麵前也是這樣的吧。

後來,他們盤腿坐在閣樓的地板上吃柿子,吃完了柿子他們就開始在地板上**,做完愛又繼續吃柿子,悠悠說我們會死的。

小龍緊緊地樓著她:我願意和你一起這樣死去。

悠悠的手機響了很多次,她總是拿起來看了看,又放下了,對小龍說我不接的。

小龍順口問:誰呀。

陳年的老婆。說完,悠悠就關掉了手機。

小龍怔怔地看著她,他試探著問:你真的為了隨時得到陳年的消息而和他的下屬好過嗎?

悠悠睥睨著他,微微地笑了一下:你說呢?

小龍就噎在了那裏,轉而,又說:我知道你是故意說著讓我難受的,我認為不可能。

悠悠不說什麽,隻是無聲地笑。

其實,小龍知道,悠悠說的都是真的,可是,他卻想引誘悠悠說一個謊言,這樣,他就可理直氣壯地欺騙自己。

她不成全他。

3

在小龍的失望的守侯裏,冬天就來了,窗台上的梔子依舊碧綠,它不僅沒有落葉,反而生出了許多花骨朵,在一片蒼黃的冬天裏顯得煞是可愛,尤其是悠悠,對那株梔子顯得尤為喜愛,在深冬的夜裏,她時常讓小龍環著她嬌小的身體,她踩在小龍的腳上,一步一步地挪都梔子跟前,她閉上眼睛深情地嗅著:馬上就要開花了,多香啊。

小龍的心裏,就一抽一抽的,悠悠的表情讓他想起了一幕,就是以往的悠悠站在曬台上,看著正從台階上走來的陳年,就是這樣的表情。

他厭惡地拂了梔子的葉子一下,說:梔子其實是一種多麽粗鄙的花卉。

碰到梔子葉子的手指毛刺刺地疼了一下,他驚異地發現,剛才撫摩梔子的手指竟然被蹭破了好大一塊皮膚,紅豔豔的鮮血正快速地滲了出來,悠悠驚叫了一聲,說:小龍,你的手指怎麽會流血了?

小龍忽然地又種被戲弄的憤怒感,他把悠悠轉過臉來,深情款款地吻她,他的唇在悠悠的唇上,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梔子上,他看見梔子的動了動,像被微風輕輕吹拂了一般地抖個不停。

小龍的手,輕輕地在悠悠的腰上移動,他知道打開悠悠身體欲望的鑰匙在那裏,然後,他會讓悠悠不能自抑地要他要他要個不停……

次日,他不動聲色地將梔子搬到了院子一個隱蔽角落裏,隻要一個夜晚,梔子的葉子就會落盡,嚴冬還有可能送了它的命。

可,下班後,小龍發現梔子依舊精神抖擻地站在窗台上,悠悠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已有了小龍的鑰匙,如不是為了拿一些生活用品,她幾乎不會閣樓了,閣樓上的一切,正在像發生在過去歲月中的故事一樣,被時光的塵埃厚厚地塵封起來。

這個冬天裏,悠悠顯示出了與她年齡極不相稱的暮態,她很少說話也很少笑,好象對一切都失去了好奇與興趣,小龍握著她的手,像握著一塊冰,小龍總是將她裝進自己懷裏,慢慢捂熱了,然後再和她**,他賣力地**,讓悠悠尖叫,他覺得隻有這樣才能把浸泡著悠悠身體的寒氣趕跑。

在冬天的深處,梔子花株上開滿了白色的梔子花,整棟老樓都彌漫著馥鬱的香氣,樓上和樓西的房客們紛紛來看稀罕。

隻有樓後的年對老夫婦像什麽都麽發生一樣繼續著他們的生活,他們的貓們,穿著五顏六色的毛線馬甲在院子裏奔跑嬉戲,整整一年,沒有小貓出生,沒有經曆生育之苦的大貓們顯得精力特別旺盛,它們時常跳到窗台上,隔著玻璃,看裏麵的那株梔子,它們一眨也不眨的眼睛,在白天像藍寶石,在夜晚就像跳躍在窗外的鬼火,有幾次,悠悠被嚇地尖叫起來。

於是,小龍就到樓後的平房裏,和老太婆商量能不能在夜裏把貓關嚴些。

老太婆正在給貓端飯,她越來越老了,老得連端一碗貓食都很費力了,她看一件東西時總是一看就是半天,小龍覺得她眼裏的巫氣更重了,半天,她的目光才從貓食上挪開,她說:是不是貓眼嚇著你老婆了?

小龍說:我女朋友。

她是你老婆,可是,我能關住我的貓卻關不住鬼魂的。她有氣無力地說著,蹲在牆角邊,將貓安扣進盆子裏,又用碗輕輕地碰著盆沿,呼喚貓們回來吃飯。

聽得她言,刹那間,小龍傻了一樣,他立在那裏,呆呆地看著老太婆,她已不敲擊貓飯盆的沿了,碗還微微的擎著,好象在等貓們回來吃飯,小龍拔腳就跑回了房間裏。

悠悠說,你怎麽了?

小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說不出一句話,他緊緊地將悠悠抱在懷裏,感覺巨大的恐懼,像漲潮的水,無邊無沿的沒頂而來。

當天晚上,他就聽到了傻子的哭叫,這些年來,從來沒有人聽到過傻子開口說話,可是,在那個夜晚,人們清晰地聽到了傻子哭喊著媽媽媽媽……

老太婆端著貓碗敲擊著貓食盆時就死了,那時,小龍以為她在等貓們過來吃飯,其實,是她已經死了。

老樓上的居民紛紛放棄了原先對樓後平房內這家人的避諱,裁縫為老太婆連夜趕了一套壽衣,還有人忙著幫搭靈堂,茶店老板很詢問枯坐在一旁的老爺子,有沒有親屬要通知什麽的?他可以將手機免費送給他用。

老爺子拿過手機看了一會,又搖了搖頭,把手機還給了茶店老板,自始至終,他隻說了一句話:她說過,活著就一定要守住自尊。

茶店老板以為老爺子以為自己是在垂施而拒絕接受,連忙擺著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怎麽說我們也做了這些年的鄰居。

老葉子的白胡子動了動,他站起來,牽著傻子的手坐在老太婆身邊,她的眼睛還微微地睜著,嘴巴也微微張開著,好象有什麽話要說,老爺子把耳朵貼在老太婆的唇上,傾聽了一會,又慢悠悠說:這事,不是我們造就商量好的麽,還用你叮囑麽。

這句話一落地,老太婆的眼睛和嘴巴就合上了,癟了的嘴角,好象微笑似的微微上翹,因為衰老而佝僂的身軀,因為死亡而鬆弛了,平坦坦地躺在靈**。

大家麵麵相覷地看著這一幕,相互交換著惶惑的眼神。

忙到天快亮了,一切終於安排就緒,大家紛紛大著哈欠回老樓去了,小龍問傻子:想吃東西,就到樓裏去敲門。

傻子茫然地看著他,忽然張嘴,無比響亮地說了聲:我餓!

小龍這才發現,傻子已經老了,他濃密的胡茬裏,有了許多參差的白,小龍拍拍他的手:你乖乖在這裏等著,我回去給你拿吃的。

老爺子低聲說:不用了,不過,我還是替他謝謝你了。然後,他傷感地看著傻子,說:我也老了,很快也會死的,我死了,你怎麽辦?變成沒有尊嚴的乞丐?

小龍也覺得有些淒惶,便埋著頭,回老樓去了。

次日上午,大家發現傻子一家三口穿戴整齊,安詳地擁擠在窄小的靈**,有人試了一下傻子和他父親的脈搏,無限感慨地說:他們都走了。

小龍便想起了淩晨時老爺子的那段話,原來,他亦是已生去意,或許,他和老婦人早有約定,一旦夫婦中的一個去了,另一個便帶上傻子一並跟著去了,因為他們不肯,讓沒有生存能力的傻子單獨留下倍受人生淒涼。

在他們的人生詞典裏,大約就是:愛一個人,就要讓他活地有尊嚴。

街道出麵,將傻子一家火化了埋在了公墓裏,傻子一家走的那天,老街上的老人們,稀稀落落地站在街邊,給這沉默而與世無爭的一家三口送別,冰冷的淚,掛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雖然傻子一家生前沒有做過什麽惹人關注的大事,但,他們的死,卻贏來了一片敬重,如果不是愛,有誰能這般從容赴死,在於他們,死不是懲罰不是湮滅,而是超然度外,他們終於可以了無心事地攜手而去了。

從傻子一家去世後,大家再也沒見過那些穿著漂亮馬甲在院子裏穿梭嬉戲的貓,樓後的平房空出來了,小龍也懶得去收拾,悠悠更是不聞不問,直到一周後的某個黃昏,下班回來的小龍看見有兩位老年婦女站在院子裏,一邊熱絡地說著什麽一邊東張西望,好象在等人,小龍特意多看了她們兩眼,她們就笑著交換了一下眼色,迎了上來:可把你等回來了,你是伊小龍?

小龍點點頭,迷惑地看著她們,繼續等待下文。

我們是街道上的,來好幾次了,到傻子家找戶口簿去派出所注銷呢,你是房東,應該有他家鑰匙吧?

小龍說:我沒他家鑰匙,好象他家門根本就沒鎖,你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

兩個女人喔了一會,支吾著還是不肯前去,末了,其中一個說:說真的,我們有點膽小,你帶我們進去可好。

小龍想了想,邊點了點頭,帶著她們,徑直往樓後走,站在平房門口,他能感覺到一種陰森森的冷氣,正從房門的縫隙裏遊弋出來,他嗬了一口氣,試著推了一下門,門吱呀一聲就開了,然後,他和身後的兩個女人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門裏的地上,歪歪斜斜地臥了一地五眼六色的東西,那是老太婆的貓們,它們擁擠著臥在一起,它們的目光裏已經失去了灼灼的銳利寒氣,它們懶懶地張開眼睛,看了一眼進門的人,眼睛就倦怠地合上了。

他們愣愣地站在門口,好半天,小龍才用顫抖的手拉了一下門邊的頂燈開關,強烈的光線刺激貓的眼睛,它們發出了幾聲微弱的叫聲後就沒有動靜了。

小龍慢慢地蹲下來,撫摩著它們灰蹌蹌的皮毛,它們的腹幾乎完全消失了般地貼在脊椎上,小龍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然後,他飛快地跑回家,端來了一盤紅燒魚放在貓們的眼前,那些貓隻是輕蔑地掃了一眼,就閉上了眼睛,小龍抱起一隻貓,把它的嘴巴摁在魚上,那隻貓緊緊地閉著嘴巴,有虛弱的淚從它的眼角滑下來,小龍說你吃啊你吃啊,以後我是你們的主人。

他輪番將那些貓抱起來,一隻隻地將它們的嘴巴摁在魚上,所有的貓都都緊緊地閉著嘴巴,如同約好了同守一種信念。

當街道上的兩個女人拉開抽屜拿出戶口簿時,所有的貓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它們瘦骨嶙峋的背上,毛發因憤怒而戒備地樹立起來,嚇得兩個女人拿著戶口簿就尖叫著衝了出去。

那些貓們追到門口便再也沒有力氣了,它們踉蹌著,陸續倒了下去,那天晚上,小龍和下班回來的悠悠肩並肩地坐在平房的門口,看著那些貓們陸續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

次日,他們從街道上打聽到傻子一家在公墓的位置,將那些貓,安葬在他們身邊,他們終於,又可以構成一個他們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