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那晚八點多,店裏已沒客人了,胡美杉正收拾桌子,老胡在對著吊在牆上轟轟做響的電視打瞌睡,時不時地顫動著嘴唇吐出一串呼嚕。
陸易州來了,顯得有點局促,喊了一聲胡老板。胡美杉曉得是喊自己,因為陸易州一直喊她喊胡老板,喊老胡喊伯父。胡美杉這才想起來,今天陸易州沒來吃晚飯,就笑著說加班了?
陸易州啊了一聲,好像有話要說,卻不知怎麽出口的樣子。胡美杉抓起桌上的圍裙,讓他一等,一碗餛飩馬上就好。
陸易州忙攔住她,說不用,說他來不是吃餛飩的。
胡美杉一愣,還是沒回過神來:“那幹嘛?”
陸易州吭哧了一會說我想和您商量點事,那天您說……
胡美杉就想起來了,心裏萬馬奔騰地亂啊,好像天突然掉下來了,卻沒人替她頂,她呢,不僅不能喊人,還不能讓別人知道天掉下來砸著她了,忙放下圍裙說小陸,我們出去說吧。她邊說邊往外走,生怕老胡聽見了問什麽事,一次都沒嫁出去呢,就把自己搞成二婚頭,老胡肯定得蹦高。
老胡抬眼皮瞄了他們一眼。
胡美杉匆匆從櫃台裏抓起手包,跟老胡說:“爸,我和小陸出去趟。”
“幹啥?”
“小陸有事讓我幫個忙。”話音未落,已拽著陸易州出門了,沿著大學路溜達,早些年,這條路是資本家和飽學之士聚居之地,全是一棟棟的獨院別墅,房子老得彌漫著陳年的奢華,院裏罩著參天的大樹,那種渾然天成的悠閑貴氣,是現代版的所謂經典別墅無論如何特複製不出來的,這幾年,陸續有人在這條路上租了老別墅開酒吧開咖啡屋或是純私家菜館以及其他形形色色文藝店麵,把整條大學路襯托得更是文藝範兒十足了。
路過一家咖啡館時,陸易州輕輕托了她背一下:“我們進去坐吧。”
胡美杉就覺得腰上嗖地酥了一下,原本應對任何人都很是自如的她,突然就拘謹了,像個十來歲的羞澀女孩一樣,點點頭,隨他進去。
院子裏有棵巨大的銀杏樹和幾架開著火焰色喇叭花的淩霄花,陸易州問是到室內還是在室外,胡美杉曉得,他既然這樣問了,肯定就是想在室外,何況他們又不是真的戀愛,不需要私密環境,就說室外吧。
陸易州在幾張做舊的桌子上掃了一眼,選了銀杏樹下的,給胡美杉拖開了椅子,等她落坐了,才轉到桌子對麵坐了,一刹那,胡美杉的心隱疼而潮濕,想起了影視劇的愛情故事,此情此景,都是真的,在無數個夜晚裏,她曾幻想過這樣的場景,帶著溫熱而浪漫的愛情,抵達她的生活,可這一刻真的來了卻不過是一場戲。
這麽想著,胡美杉就感傷了,一感傷,表情就顯得有點不自然,怪異得很,陸易州看在眼裏,以為她後悔了,就說:“胡老板,您一定要尊重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因為您順口一說,我就找您來真的,挺自私的,說難聽點,甚至卑鄙,所以,如果您想拒絕我,千萬別不好意思。”
陸易州說的斟詞酌句,給她留足了餘地。這讓她覺得他善良,隻有善良的人才會在意別人的感受,胡美杉這人就是,一感動就容易衝動,衝動得如果有人誇她的心髒漂亮,她都恨不能當即挖出來讓那個人拿回家當擺件。就很豪氣地說:“小陸,你不了解我,我這人隻有能做的事我才說,我做不到的,就是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會胡亂承諾。”
陸易州笑:“您就是給我把菜刀,我也不會往您脖子上架。”
“可不。”胡美杉說著,托起下巴,定定地看著陸易州,想起了坊間人說的,讀書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就問:“小陸,你敢殺雞嗎?”
陸易州搖了搖頭:“我們家的雞都我媽殺。”
“為什麽不是你爸?”
“我媽不讓。”
胡美杉倒奇怪了:“為什麽?”
陸易州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我爸是中學老師,在我媽眼裏,就是有文化的人,殺雞宰羊這樣的粗魯活,文化人不能沾。”
“那……你媽挺崇拜你爸的,覺得他挺神聖,是吧?”
陸易州點點頭,覺得胡美杉話有點多,琢磨著怎麽把話引到正題上去,服務生把咖啡送來了,他問胡美杉要不要糖,胡美杉說要,咖啡太苦了,沒糖咽不下去。陸易州就遞給她一袋糖,她撕開,倒進去,又跟服務生要了兩袋倒進去,見陸易州盯著她倒糖的手出神,就笑笑,說不然太苦了,她能吃苦瓜但受不了咖啡的苦。
陸易州笑笑,說:“這不成喝糖水了?”
胡美杉有點不好意思了:“不是笑話我吧?”
“不笑。”陸易州攪了幾下咖啡:“如果不是你幫我,我想在青島買房,至少還要再等十年。”
胡美杉說:“你不說要三十歲前買套房子把你媽和你妹接來麽?”
陸易州往椅子靠背上一依,胳膊大大地向兩邊伸著,說:“買套六七十平,位置偏遠的二手房。”說著,陸易州就笑了起來,好像想到了什麽可笑的場景,胡美杉奇怪,問他笑什麽呢。
陸易州抿著嘴,忍了一會笑,才說沒什麽。
胡美杉也和他貧:“你要不告訴我,我就不和你結婚了。”說著,頑皮地瞪陸易州,好像真的要拒絕和心愛的人為要挾的頑皮小女孩,陸易州看得心一動,就撓著頭笑了,說他想到了,如果他真的買個六七十平的老二手房,如果是二居室,一定客廳很小臥室也很小,到時候他和媳婦住一間,他媽和小禾住一間,就他媽那脾氣,肯定看不慣城裏女孩子,得整天打,他得天天扮演正義法官給他們斷官司。
想像著他說的場景,胡美杉也笑了,過了一會,說:“你可以娶個脾氣好的媳婦嘛。”
陸易州像聽到了天方夜譚似的:“這世界上還有好脾氣的姑娘麽?”
胡美杉說有。定定看著他的目光,突然就軟了,覺得自己這表情有自我推銷的嫌疑,就紅著臉說他們說了,每有個來這世界的人,上帝都給他們準備好了另一半,山不轉水轉,早晚有一天會遇上的。
陸易州說但願吧,端起杯子看了看,但沒喝,又放下了,胡美杉覺得這個動作透露出了他很無聊,不知做什麽或說什麽好,既然自己這隻愚蠢的笨鴨子自己爬到架子上了,就索性主動點,別讓他為難,就問參加集資建房有沒有時間限製,陸易州說有,報名到月底截至,胡美杉在心裏默默數了一下:“還有十天。”
“所以……我才急了。”陸易州說著,從包裏拿出兩萬塊錢,推到胡美杉跟前,說他不能讓胡美杉白幫忙。
胡美杉忙推回去,說:“小陸你這幹嘛呢,我幫你不是為了錢。”
陸易州說知道,但如果她不要錢,他愧得慌。說著,又把錢堅決地推了過來,其實,這時的胡美杉,如果怕給自己帶來無法挽回的後果,完全可以把錢一推,扔出一句既然這樣、這事還是算了吧就起身走人,既不丟份也很豪氣,胡美杉也這麽想過,甚至屁股都在椅子上挪了幾挪,可一看陸易州的眼神,就說不出口了,在假結婚這事上,做出犧牲最大的是她,陸易州是受益者,所以陸易州有點不好意思,兩隻大手在桌上相互雜亂無章地叉來叉去著,好像在努力尋找理由勸胡美杉收下這兩萬塊錢,以安撫他內心的不安,遂說他是個對生活要求很低的人,不抽煙不喝酒,也沒其他燒錢嗜好,最多是買幾本書看,所以這幾年也攢了點錢,再加上他給翻譯公司幹兼職,賺得比工資還高,再就是他老家鄉下的地被征去修高速公路了,補償了一筆錢,母親就三番五次地來電話催著他買房,因為母親在家也經常看電視,知道兒子在城裏隻有有了房子,娶兒媳婦抱孫子才有可能,所以,諸多因素湊到一起,促使他決定參加這次集資建房,說著,把錢又往前推了一下:“您主動幫我,我已經很感動了,所以,這點謝意,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我會不安的。”
他目光誠摯得讓胡美杉覺得哪怕是微微地猶豫片刻,都是罪過,就笑著把錢收了,說:“如果收了錢能讓你心裏踏實點,我就收了吧。”把錢放在包裏,想換個話題免得兩人都拘謹,可腦袋很亂,也找不出什麽話題,常常是一張嘴就卡住了,象電腦突然死機,陸易州也是。胡美杉覺得這樣的安靜,大概就像死刑犯臨刑前的大笑,知道逃不脫了索性灑脫點,他們呢,是曉得戲就要正式上演了,反倒慌得忘詞了。末了,她把話題繞了回來:“小陸,我們假結婚的事,別告訴別人。”
陸易州也點頭,說除了他們兩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胡美杉就燦然地笑了:“給我們辦登記的民政局工作人員也知道。”
陸易州拍了一下腦袋。笑:“胡老板,為難你了,我們辦登記之前您如果後悔了,我絕對理解,也不怪您。”
“錢我都收了,你怎麽又說算了?”說著胡美杉拿過手包,伸手去掏錢,又打趣了一句:“如果您是心疼花錢,我退給您。”
陸易州讓她說得不好意思了,忙把手壓在她包上,正好壓在她的手上:“不是因為錢,我怕這事會對您不好。”
他的手,大而白皙,有點涼,胡美杉的臉就忽忽地熱了起來,熱啊熱啊地心就軟成了糖稀,就軟軟地笑著說有什麽不好的?我又沒打算結婚。
陸易州很意外很震驚的樣子:“你獨身主義?”
胡美杉說差不多吧。
“為什麽?”
胡美杉心裏微微一疼,說不為什麽,就是覺得這樣很好,有自己的店,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還能照顧我爸。
又雜七雜八地又瞎聊了一會,約了後天去登記,起身往家走,一路的樹影婆娑裏,胡美杉就想,這兩萬塊錢不能要,等辦完登記就還給他,不能現在,現在還他,他會覺得是她不想幫他了。
幫他一把吧,隻身單人闖青島,挺不容易的。胡美杉這麽想。
2
胡美杉失眠了,輾轉反側裏她怨恨著那杯咖啡,想了很多,還想到了胡美德兩口子,想如果賈文莎不這麽胖,或許還能攏住胡美德的心,然後在心裏替胡美德開脫,想如賈文莎瘦一點,別把臉畫得跟日本藝妓似的,說不準胡美德就不會出軌了,雖然身材走形了,這一點也不影響賈文莎的自信和對美的熱愛,照樣穿旗袍、照樣把頭發做得像非洲酋長似的。這是胡美德說的,賈文莎喜歡誇張而華麗的發型,一年四季都燙得蓬蓬鬆鬆的,有型有色,胡美德就臭擺她,說她一看就是剛從非洲回來,別人去非洲是挖鑽石淘金子,最不濟也是做生意,她倒好,專門偷原始部落酋長的野雞毛大帽子。
再見著賈文莎,胡美杉就小心翼翼地建議她減肥,賈文莎翻著白眼說:“胖我也是胖美人。”
胡美杉說瘦美人更招人喜歡。
賈文莎說:“得,就這樣吧,我要再漂亮你哥就配不上我了。”然後,撕開一包巧克力,說是托人送上海捎回來的比利時鬆露巧克力。
胡美杉拿一顆,剝了丟到嘴裏:“女人就得讓男人覺得自己配不上老婆才有成就感。”
賈文莎白了她一眼說:“胡美杉你婚沒結,哪兒來這麽多廢話?你懂什麽?再漂亮的女人隻要讓男人當老婆娶回去了,也是一坨不招人希罕的陳年老肉。”又說著拍了拍腰:“女人想要靠一身皮囊拴住男人,那是癡心妄想。”
胡美杉說那靠什麽?
“要麽你有超一流的**功夫,再要麽你有權有錢,離了你他就玩不轉,其他都白搭。”
可胡美杉比賈文莎更明白的是,有錢也沒用,賈文莎有錢,可都在她手裏攥著,除了那點可憐的零花,胡美德就是個光鮮的窮光蛋,於是,這樣的有錢,對胡美德來說,就是一串和他毫不相幹的數字,有什麽意義呢?胡美德知道沒意義,所以不怕她,所以出軌了,還神不知鬼不覺的。
每個人都隻信奉自己的人生哲學,所以,世界熱鬧非凡。
3
從婚姻登記處出來,胡美杉就把2萬塊錢拿出來還給陸易州,他不收,兩人在馬路邊推來搡去的。胡美杉急了:“小陸,你要不收,就是罵我了。”
陸易州就僵住了。
胡美杉拿過他的手包,把錢塞進去:“愛情不能隨便賣,婚姻也是,雖然我們是假的。”她笑嘻嘻的樣子,就像倆孩子瞞著大人幹了件無關緊要的壞事。然後,胡美杉把結婚證也都塞進了他包裏,說她家人多手雜,還是放在陸易州那兒比較靠譜。
陸易州就覺得這情欠得沉了,說真的,當胡美杉說有人花錢雇人假結婚達到自己目的時,他還沒怎麽在意,等後來胡美杉主動說要和他假結婚,他還在心裏悄悄地鄙夷了一下胡美杉,覺得他們這些人的眼裏心裏,除了錢就沒別的了,也狹隘地認為胡美杉主動提出要和他假結婚,或許就是為了掙幾萬塊錢,所以,盡管他知道假結婚對於一個未婚單身的城市姑娘來說不是件光彩、甚至是自貶身價的事,可是房子迫切,再加上送了胡美杉錢,他還是心安理得的,現在胡美杉把這錢退回來了,頓時,就覺得心情沉甸甸的,原先那些對胡美杉的小小鄙夷,全都加倍地變成了對自己的鄙視,原來,真像有人說的那樣,每個人眼中所看到的這個世界的灰塵,都是來自自己的內心,自慚讓他窘迫了起來,說要不我請您吃飯吧。
胡美杉就笑了,說:“小陸你忘了啊?我是開飯店的,雖然檔次低了點,可一到飯點我這大廚必須回去,要不我爸就抓瞎了,別看他整天在店裏待著,可他不會拌餡也不會包餛飩,我要再不回去,他就該打電話催了。”
陸易州就想把話說輕鬆點:“讓結婚給忙暈頭了。”
胡美杉也順水推舟地玩笑了一句:“真結婚的登記的時候男人樂暈了頭,我們是假結婚,你暈什麽暈?”
陸易州就一下子腦子短路了,吭哧了半天也沒找到應對她的詞,胡美杉怕他誤會了,忙找話找補回來:“對了,小陸,雖然我信任你你也信任我,可還是白紙黑字的好,這樣吧,你到學校起草一份協議,就說我們沒有事實的婚姻,是為了讓你趕上集資建房這班車,所以呢,雖然你房子是婚後買的,但那絕對是你個人財產,還有,我們兩個隨時可以辦理離婚手續,沒有共同財產和債務。”
陸易州有些意外:“胡老板,不用吧?”
可能是因為她的這番話給了他徹底的安全感,突然的心就踏實了下來,突然地就覺得胡美杉真的很可愛,俗氣裏透著明朗的磊落大方,是多少虛偽的知識分子所不具備的好品行,不覺得,在心理上,就和她親近了許多。
“用的,必須的”。胡美杉幹脆利索,她該回店裏了,讓他該忙什麽就忙什麽去,別忘了晚上帶著打印好的協議去店裏找她簽字,前提是別讓老胡看見。
當天晚上,陸易州去美杉小廚,吃完餛飩也沒急著上樓,拿手機刷新聞,老胡挺不高興的,因為天熱,大多人熱得沒了胃口,既吃不了多少也不願在家動火做飯,就會出來簡單填一下肚子,來吃餛飩的人好多,陸易州不走就占了一張桌子,這要是平時粗撒慣了的街坊鄰居,老胡就開口攆了,可陸易州是文化人,麵子薄,如果他開口攆了,怕他麵子上吃不消,就忍著沒開口,隻是拿著抹不在他桌子上抹來抹去,故意把一片菜葉子擦到了陸易州的手上,陸易州這才抬起頭,看著人生鼎沸的店麵,慌忙站起來:“胡伯父,不好意思啊,我占這桌子時間太長了,要不……我再點碗餛飩吧。”
本來還挺生氣的老胡,讓他這句呆頭呆腦的話給氣笑了,就故意板著麵孔說:“你都坐這半天了,至少耽誤了我三碗餛飩。”
陸易州囁嚅說:“那我就要三碗。”
老胡真讓他氣笑了:“小陸,今晚你算是讓我開眼了,活這把年紀,我終於曉得書呆子啥模樣了。”說著擺擺手:“快上樓吧,吃飽了還吃你就是禍害著農民的糧食糟蹋自己的身子!”
陸易州嘴裏啊啊著,邊往外走邊說不好意思,然後衝廚房裏的胡美杉說胡老板,等會我下來找你啊。
老胡一愣,回頭看看胡美杉,目光撞到一起,她的目光就飛快挪開了,像受了驚嚇的蜻蜓一樣,老胡覺得不對,等客人少了,就問胡美杉:“小陸今天這是怎麽了?”
胡美杉說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
“真的。”
老胡盯著胡美杉,試圖從她臉上找出點破綻來:“不對,我覺得他有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胡美杉低頭,繼續包餛飩。
老胡說都沒客人了,你還包什麽包?
胡美杉說包好了冰著。說著,把包好的餛飩塞進冰櫃,從廚房出來。老胡用像綠豆一樣小而圓亮的眼睛看著她,一肚子的疑問全在眼神裏。
胡美杉裝沒看見,從冰櫃裏拖出一瓶可樂,擰開喝了兩大口,說熱死了,實在不行廚房也裝台空調。
老胡還是那麽看著她,不吭聲。
胡美杉知道躲不過去了:“爸,您有什麽話直說。”
“小陸對你有意思?”
胡美杉做大吃一驚樣子:“爸人家小陸就上咱家吃碗餛飩而已,您瞎琢磨什麽呢。”
老胡看著她不說話,好像看穿了她在撒謊。
“真的。”胡美杉說:“人家文化人,和咱不合適。”
“知道不合適就好。老胡起身,”拿了一隻幹淨盤子,把冷櫃裏剩的幾個冷菜底打掃到盤子裏,又掏出一瓶酒,砰地打開了:“我看他這兩天直圍著你黏糊,你小心著點。”
胡美杉就笑:“爸,您對我自信過頭了,您放心好了,小陸不會看上我的。”
“別說,他剛來咱店吃飯那會,我還真巴望他能看上你,可這會不行了。”老胡一本正經地說:“我看出來了,小陸是書呆子一個,女人嫁什麽人都別嫁書呆子,都是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主,給書呆子當老婆莫說燈泡壞了要自己換,連煤氣罐都自己自己扛。”
老胡說得一本正經,滿眼都是提醒胡美杉你千萬要警惕的神色,胡美杉就樂了,剛要說話,就聽臨街的推拉店門刷啦啦地響了,是陸易州,抬頭間都邁進來一隻腳了,招呼了聲胡伯父,然後問胡美杉:“胡老板,忙完了沒?”
“忙完了。”胡美杉把圍裙摘下來,掛到椅子背上,抓起手包就要往外走:“出去說。”
老胡有些不耐:“大半夜的,啥事不能在家說?”
胡美杉就嬉皮笑臉地說:“爸,我們要說的事,還真不能在家說。”
陸易州怕老胡生氣,忙說:“要不改天再說。”
胡美杉說別。衝老胡說:“爸,我去去就回。”不等老胡回答,人已到了街上,還是老路線,順著登州路上了大學路,在前晚的院子裏坐了,陸易州小心問:“我看胡伯父今晚不太高興。”
胡美杉抿著嘴說:“這兩天你老來找我,我爸怕你看上我了。”說完忍俊不住似的,笑了。
雖然以前和胡美杉基本是天天見,但也隻是相互順眼的主顧關係而已,感覺上很熟稔實際很陌生,隨著這幾天和胡美杉打交道多了,陸易州也從容多了,覺得她人善良,值得信賴,就打趣說:“等我拿到新房鑰匙,裝修好了,如果你還沒男朋友,我也還沒女朋友,咱倆就將錯就錯吧。”說完,哈哈大笑。
胡美杉愣愣地看著他,心,卻在砰砰地跳,突然也大笑了起來:“小陸,讓你說的咱倆怎麽跟梅豔芳和張國榮似的。”
陸易州一愣,忙擺手:“千萬別,這倆人有名是有名,可沒一個活著的。”
胡美杉忙衝旁邊的呸了兩口空氣,笑著說:“沒事,我是喜鵲嘴。”說著伸手跟他要打印好的協議。
陸易州說完全信任她,沒必要多此一舉地簽署什麽協議,今晚去找她,就是為了說這個的。
胡美杉說那不行,然後就叫來了服務生,要了紙和筆,一聲不吭地手寫了一份協議,簽上字,遞給陸易州:“謝謝你信任,但這協議必須有,要不然我不踏實。”
陸易州感慨說:“胡老板……你真好。”其實他想說你好得我都想假戲真做了,又怕太唐突了,不僅顯得自己輕浮,也輕薄了胡美杉,就沒說,歪著身子看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遂說該辦的都辦完了,就等他房子到手的好消息了,起身就要走,卻被陸易州一把拉住了,說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請她吃東西。胡美杉曉得如果不吃他會過意不去,複又坐下了,笑著說,既然他打算出血,那麽她就豁上了,獅子大開口。
陸易州把甜品單遞給她,她沒點最貴的也沒點最便宜的,要了份冰淇淋拚盤,問陸易州要什麽,陸易州說既然你都獅子大開口了,我也不扭捏了,他也要了一份冰淇淋拚盤,然後慢慢吃著慢慢聊裏,胡美杉就順口問他和女朋友到底怎麽樣了。
陸易州說她媽跟看犯人似的看著,早晨送到學校下午去學校接回家,手機也是她媽拿著,有電話也是她媽先接了考察一番才給她接。
胡美杉說你不一定非要打電話啊,現在通訊這麽發達,微博、微信、QQ……不用動腦子就能找出一大堆辦法。
陸易州歎氣說:“再等等吧,我不想那麽不識趣。”
胡美杉看了一下時間,就問陸易州想不想和她說話。
“好像我想說就能說似的。”陸易州無奈地笑了一下。
“我就有辦法。”
陸易州猶豫了片刻:“想。”
胡美杉拿手出機,問他知不知道她某個女同學的名字,陸易州就明白了,說了一個。胡美杉問了一下這個名字的女同學的大體狀況,就讓他把女朋友的電話號碼按到他手機上,撥了出去,笑著說我知道你女朋友的名字。
陸易州有點緊張,好像他女朋友的媽媽能通過電話信號看穿這個騙局似的,又小聲強調:“千萬別說錯,要不然一上來就漏餡了——莫素素。”
電話果然是莫素素的媽媽接的,很警惕地問她找誰,胡美杉就捏著甜蜜蜜的嗓子說了莫素素女同學的名字,說好久沒見著她了,想她了。莫素素媽媽說你等會,然後就是莫素素接電話了。她喂了一聲,胡美杉就小聲說她是陸易州的朋友,陸易州想和她說幾句話。
莫素素就支吾了起來,說這麽晚了,改天再聊吧,她正陪媽媽看電視劇呢,說完,就掛了。
胡美杉挺喪氣的,就好像逞能的孩子被迎頭打了一棍子,當然,她知道更難過的是陸易州,就替莫素素辯解說:“她媽在身邊,不方便,說等改天。”說著,把莫素素的手機號存儲了:“改天我約她出來聊聊。”
陸易州知道他和莫素素已徹底完了,挺難受的,但又不想讓胡美杉看出來,就笑了一下,從包裏拿出一首飾盒說小小的感謝禮物,希望她能收下,要不然他會一輩子過意不去的。
胡美杉知道讓別人欠下了自己還不完的情,好事也會變成折磨,就收了,是個翡翠手鐲,水頭不錯,隻是口徑略小了點,好容易掙紮著套上,擎給陸易州看:“真漂亮。”
陸易州也覺得很漂亮,那會玉鐲子還沒人炒,買這鐲子他花了三千多塊,剔透的鐲子套在她圓潤的腕上,顯得很是熨帖,就也感歎說真漂亮,然後問是不是小點了。
胡美杉收回手,說:“有點兒,你低估我們勞動人民的手了,尺碼大著呢。”
陸易州說他托學校的女同事幫忙挑的,因為他拿著結婚證遞交了集資建房申請,人家還以為是買了送給未婚妻的。說完,看著胡美杉笑:“你爸誤會我了,我同事也誤會我了,這事可真有意思。”
胡美杉說可不,然後笑:“怎麽越說越有要弄假成真的節奏了。”
陸易州的臉色就一凜,笑了笑,指著冰淇淋說再不吃就化了。
胡美杉就跟讓人噴了一臉唾沫地不自在了起來,手在鐲子上轉來轉去,想摘,卻怎麽也摘不下來,遂算了,和陸易州各自把眼前的冰淇淋吃了,就起身回家了。
進門一開燈,就見老胡在客廳兼他的臥室裏坐著呢,虎視眈眈地盯著她,眼跟探照燈似的往她身上掃**,最終停在了手腕上,哼了一聲。
胡美杉曉得他看到鐲子了,而且,單身男人送單身女人手鐲,確實也是比較容易讓人誤會的,就陪著小臉,讓老胡別胡思亂想,人家小陸有女朋友了,這幾天和女朋友別扭呢,她幫著調停去了,這鐲子是他送的謝禮。
“你和他女朋友有交情?”老胡不動聲色?
“交情倒談不上,可小陸經常領她來店裏吃飯,這不就認識了麽,認識了就好說話,小陸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除了我,他也沒人求。”胡美杉覺得謊撒大了,就不安了起來,回臥室就把鐲子摘了,怕日後老胡看見想起它的來處,問長問短,謊話被追究得遍數多了,會出破綻的。
4
半年後,陸易州拿到了分房資格,也交了房款,本應很開心的他卻越來越瘦了,胡美杉問是不是因為失戀?陸易州說腸胃有問題,總壞肚子,神仙也胖不起來。
胡美杉問去醫院看了沒。陸易州說小毛病,懶得往醫院跑,怎麽勸就是不去,胡美杉火了,命令道我們還是掛名夫妻呢,你必須去!說著,給他寫了個電話號碼,讓他去市醫院找羅醫生,是市醫院的內科專家,住街對麵的鄰居,常來吃餛飩,去年才搬走,人好得很,又當著陸易州的麵,給他打了電話,約了後天早晨的第一個檢查。
她囂張的好意讓陸易州既惱又感動,第三天早晨按她約的時間去了醫院。
陸易州上午去做的檢查,下午胡美杉就接到了羅醫生的電話,問知不知道陸易州家人的聯係方式,胡美杉說他是外地人,覺得羅醫生的口氣很凝重,就問怎麽了,羅醫生說陸易州經常壞肚子不是腸胃炎,是直腸癌,必須做手術。
胡美杉就聽腦袋頂上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響過,在心裏狠狠擦了一聲,為了幫他把自己幫成二婚頭她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可一不小心幫成寡婦就不好玩了,忙問陸易州知道了沒。
羅醫生說沒敢告訴他,隻說他腸胃炎比較嚴重。
“手術以後康複幾率大不大?”
羅醫生沉吟了一會,說這要看個體情況,癌細胞也有很多種分類。
胡美杉說:“知道了,您別說,我負責說服他。”
從接到羅醫生的電話,胡美杉的心就飛了,餛飩包得大一個小一個,客人明明點的是蝦仁的她給包成了三鮮的,害得老胡一晚上都在給人陪禮道歉,問她是不是腦子讓狗叼去了,隨他怎麽發火,胡美杉都是機械得啊啊著,也不反駁,老胡生氣,再進來客人,就說沒餛飩餡了。
胡美杉也不說什麽,隻是呆呆地站在廚房裏,眼神空洞而又茫然,好像丟了魂魄,隻剩了一具行屍走肉矗在那兒,老胡心裏有氣,收拾桌椅的時候碰得叮咣做響,胡美杉這才像醒過神來一樣,摘下圍裙,匆匆往外走。
老胡大聲問她:“上哪兒?”
胡美杉頭也不回地說:“約了人。”
“出去見人也不洗把臉換換衣服!”老胡嘴裏這麽說著,可心裏挺高興的,以為胡美杉出門約會去了,前幾天有人給她介紹了個男朋友,跑長途客運的,離過婚,但沒孩子,據介紹人說,離婚是因為他在外跑車老婆在家偷人,被他撞了個正著,一怒之下就離了,老胡挺中意他的,覺得男人就應該這樣,有血性,幹脆利索,不含窩囊氣。
胡美杉說不了,人已經出去了。老胡的心情沒那麽壞了,以為她失魂落魄了大半天,是墜入了情網的表現,女人就這樣,要是喜歡上男人,就傻子似的,擱男女不能隨便見麵的舊社會,相思病就這麽來的。
胡美杉怕老胡聽見她上樓的腳步,走得躡手躡腳,跟發現了老鼠的貓似的。
陸易州正在和小禾視頻,聽見敲門,以為是看煤氣表收費的,就起身去開門,見是胡美杉,挺意外的。小禾也從視頻鏡頭裏看見胡美杉了,以為他倆戀愛了,但陸易州瞞著她,就在視頻裏大喊:“哥,你果然把神廚老板娘攻下來了。”然後,又衝胡美杉扮了個精靈古怪的鬼臉:“神廚姐姐,我哥是個沒情商的家夥,如果他不夠浪漫,你一定不要怪他啊。”然後就在視頻裏又是飛吻又是麽麽噠地給陸易州加油。
陸易州讓她逗地臉上掛不住了,關了視頻,讓胡美杉別見怪,小禾打小就人來瘋,胡美杉沒心思和他寒暄,就點點頭,說小陸我有事和你說。
見她一臉的焦灼,陸易州以為是假結婚的事鬧出妖了,有點慌,就不知道該幹什麽好了,因為前幾天在樓下吃飯,聽老胡在和人講電話,好像是有人給胡美杉介紹了個男朋友,他很滿意,對方要安排親家見麵什麽的,當時,聽老胡滿嘴應承著,陸易州一緊張就站起來了,老胡還以為他想要什麽,捂著話筒問了他一句,他恍惚說不要,又坐下,把剩下的半碗餛飩吃完,事後想,當時緊張什麽?是怕胡美杉一旦和那個男人定了著急結婚?還是擔心一旦胡美杉結婚就要先跟他離婚?如果是這樣,他參加的集資建房搞不好又要惹出麻煩來。想了大半夜,覺得應該是後者,這才安心睡了。
陸易州心裏亂糟糟的,給胡美杉倒了杯水,她抱著水杯,轉來轉去地好像在轉水杯玩,可陸易州知道,她這是有話想說又不好開口,心裏就更慌了,就更懷疑是假結婚的事惹出麻煩來了:“聽伯父說你有男朋友了。”
胡美杉抬頭看著他:“算不上。”
因為各懷心事,空氣就沉重地黏稠了起來,陸易州的腳在地板上挪了兩下:“如果你們結婚,我們就把離婚先辦了,如果他因為這不高興,我可以去向他解釋。”
胡美杉幾乎想都沒想:“我怎麽可能和他結婚?”
“可我聽伯父說。”
“那是我爸的想法。”胡美杉有點情急:“我上來找你,說別的事。”
陸易州覺得她說的不像假的,就鬆了一口氣:“不是這事啊?”就說學校有個講師和他一樣的情況,但離婚辦得太急,被識破了,取消了集資資格。說完了燦然一笑說:“我擔心要是你急著結婚的話,我也會被取消資格。”
胡美杉再也管不住眼淚,忙用手背抹了一下,說今天晚上在家弄辣椒麵了,弄得滿手都是辣味,怎麽也洗不幹淨,搓哪兒哪兒疼,碰眼眼掉淚。陸易州忙抽了兩張麵紙給她,讓她別拿手揉眼睛。胡美杉接過來在眼上沾了幾下,無意間問起的樣子你上午去看醫生感覺怎麽樣?
“挺好。”陸易州一臉輕鬆:“做了腸鏡,羅醫生說我有腸道息肉。”
“羅醫生沒說讓你做手術?”胡美杉問得小心翼翼。
“說了。”陸易州說得很堅定:“息肉,沒什麽大問題。”
“你怎麽知道不是大問題。”
“常識啊。”陸易州說:“有的人息肉長了好幾十年都沒事。”
“又不是寶貝,你留在肚子裏幹嘛?”胡美杉急了。
“我留著減肥。”陸易州笑著說:“我今天還和同事說了,想減肥就長腸道息肉。”
“不行,你必須做!”
看胡美杉一臉嚴肅,陸易州就笑,心想,不過是假夫妻,怎麽還拿出真老婆管老公的架勢來了?
“小陸,聽我的,息肉不是什麽好東西,會發生惡變的!”胡美杉一臉嚴肅。
陸易州突然想起,胡美杉說上來找他有事,難道就是這事?如果是這事,那麽,她怎麽知道的?是羅醫生告訴她的?他生病羅醫生幹嘛要跟她這個鄰居而不是他自己說?除非……一抹不祥的黑雲,從他心上飄過:“胡老板,你上來就為這事?”
胡美杉點頭。
陸易州就明白了一大半:“羅醫生找你了?”
胡美杉嗯了一聲,說:“羅醫生讓我勸你接受手術。”
陸易州直直看著她,胡美杉讓他看的心虛,抿了一口水,放下水杯,發現陸易州還是那麽看著她,看得她的心,就慌得像堵長滿了荒草的老牆,在風中,狂飛亂舞,陸易州的目光像無法抵擋的武器,隻要他使用,可以從她這裏要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包括愛情,婚姻耐至於肉體甚至自尊。她垂下了眼皮:“小陸,想知道什麽你就問吧,我會如實告訴你。”
胡美杉難過的嗓子都疼了:“小陸,你一定要去做手術。”
“做了手術就有救了?”
“肯定的。”
“誰告訴你的?”
“不做手術就一點救都沒有。”聽上去胡美杉是答非所問,但已實質性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陸易州低著頭,拚命地抓著短短的頭發,想把自己從這個世界上給拎起來一樣。胡美杉第一次明晰地感覺到,自己心疼這個男人,心疼得想像個小母親一樣把他攬在懷裏,輕拍著他後背,告訴他不要怕,會好的。可她隻能說:“小陸,你還年輕,手術一定要做。”
陸易州還是不說話。
“羅醫生說你是早期,康複幾率非常大。”其實羅醫生沒這麽說,胡美杉撒謊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陸易州陷入絕望吧?
果然,陸易州像掙紮在絕望沼澤裏的人,突然看見了救星:“康複的幾率有多大?”
胡美杉毫不猶豫地說80%。陸易州的目光,像一團即將熄滅的火碳遇到了飽含著氧氣的勁風,忽地就亮了:“真的?”
“真的。”
陸易州也用力點頭:“我做!”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好久,聊著聊著,陸易州就握了她的手,再也沒鬆開,大多是陸易州說,說他的家鄉小鎮,說他英年早逝的父親,說他要強倔強的母親,還有他多病的姨媽,以及他的表妹小禾,要不是讀研第二年父親就得了胃癌,母親一定會讓他讀完了研究生接著讀博的,可父親走了,家裏的頂梁柱沒了,他就不能讀了,雖然母親一再勸他讀下去,因為父親是老師,治病的費用大多也都報銷了,可他還是堅持工作了,因為母親是農民,沒有工資也更沒退休金,他得讓她手裏留點錢,這樣,不管遇上什麽事,她也好心裏有底,不慌神……說著說著,陸易州就流淚了,說他家或許是有癌症基因的,以前是父親,現在,輪到他了,但他不能把得病的消息告訴母親,怕她受不了打擊,前兩天他還在電話裏和母親說呢,學校給他分了新房,等拿到鑰匙,裝修好了,就接她來青島,這才讓母親高興了幾天?上個幸福的諾言還沒兌現呢,這就晴天一聲霹雷把她震到地獄裏去?不!哪怕他病入膏肓,徹底沒得救,也不能告訴母親。
勸他答應去做手術,胡美杉的任務就完成了,可現在,因為陸易州的淚水和對母親死也要體恤的孝心,把她感動了,一股豪氣從心底騰地躥起來:“小陸,放心好了,做手術的事,你誰也不用講,有我呢。”
其實,這不是陸易州的本意,可胡美杉主動提出做手術的時候照顧他,他還是有點懵,也感動,更無措,甚至有點不知說什麽好了,隻是看著她,愣愣地說胡老板……
“美杉姐。”陸易州特想叫她美杉姐:“我不想叫你胡老板了。”
“就是麽,你一口一個胡老板,叫得我好別扭。”胡美杉哏哏樂著說:“可你比我大將近一歲呢。”
陸易州點頭,把她的手攥得更緊了:“可我就想喊你姐姐,不知為什麽,有你在,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胡美杉就笑,過了一會兒,說該回去了,讓他也早點休息,可陸易州拉著她的手,卻遲遲不肯鬆開:“美杉姐,你再陪我說會話。”
在是來青島三年後,陸易州第一感覺到孤單寂寞,第一次感覺自己那麽地需要有個人,和他一起抵禦這夜晚來臨的無助,隻是,他不能說,否則就是索取,連他自己都會唾棄自己的勢利,明知道胡美杉是喜歡他的,為什麽健康的時候不說,而是在死神逼近的時候?分明是想借她肩膀,幫他抵抗痛苦和無助罷了,他唯一能做的,隻能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在心裏默默地告訴自己,其實,這個世界上從不缺乏奇跡,他將會成為奇跡的主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