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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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女孩子在社會上扒生活,命運總要比相貌醜陋的女孩子多桀。出身草根又漂亮的女孩子,對自己的相貌優勢大多也是自知的,會習慣性地希望自己像美玉被有慧眼的王子碰上,可生活就是這麽殘酷,這世間,王子總是少的,仗勢淩弱的流氓,卻是多的,這條鐵律,也毫不留情地踐行在了胡美杉身上,在那家公司做前台接待小姐的時候,胡美杉談過一場不成功的戀愛,男的是在那棟寫字樓開公司的小經理,人挺體麵,文質彬彬的,挺有學問挺有修養的樣子,殷勤追了她幾個月。胡美杉就動了心,約會了半年,胡美杉覺得不對頭,除了開始幾次約會他們還能出去看看電影聽聽音樂會,再後來的約會地點,他總試圖確定在他家甚至是**。如果說這尚不算什麽的話,那胡美杉問我什麽時候見你父母?他總說你不知道他們有多煩,隻要見了你肯定就是沒命地催結婚給他們生個胖孫子,然後用慎重而珍惜的目光打量著她,說你這麽好的身材,哪兒能這麽早要孩子?糟蹋了……等等理由。胡美杉很難過,很想和他說,女人愛一個男人就想早點結婚也願意給他生孩子,但又覺得說出來有失女孩子的矜持,就說要不我就帶你見見我爸吧。那人說好啊好啊,我請老人家吃飯。胡美杉不動聲色說,我爸以前是在鐵路上幹老搬的,脾氣很糙,但很疼我和哥哥,誰要敢欺負了我們,他能提著棍子打上門。那人就沒了後話,也不約胡美杉了,胡美杉就明白他隻是打著談戀愛的幌子玩玩的騙子,根本就不想娶她,再去找他,就成自取其辱的糾纏了,遂罷了。原本那顆還期盼著愛情的心,就悄悄涼了,這就是胡美杉,一直這個樣子。在流言蜚語中度過了豆蔻年華的胡美杉,有著沉默而溫柔的倔強,或許是經曆了太多的口舌是非,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很少和人爭論,最多是一聲不吭地收拾東西,走人,丟給所有人一個高挑裏沉默得有些不屑的背影,但老胡曉得她是不開心的,在她換過幾次工作後,就逼她辭了職,利用他們家房子臨街的優點,開了間叫美杉小廚的餛飩店。
至於店裏一天能賺多少錢,胡美杉從來不打聽,反正原材料是老胡買,款也是老胡收,她的任務,就是管好廚房,隻有把廚房管好了,老胡那兒才有帳進,這是開店的最初,老胡講給她聽的話。
老胡看上去大咧咧的,不像個遵守方圓規矩的人,事實卻恰巧相反,在管理美杉小廚上,老胡有他嚴格的一套,每天下午必須去一趟路口的交通銀行,把頭天晚上和當天中午的營業款存上,他一直覺得現金這東西放在手裏,就像閑人跟前擺了一盤瓜子,總想隨手嗑一把,不知不覺就嗑沒了,存到銀行裏,就相當於那把瓜子鎖起來了,眼不見嘴也就不癢了,平常百姓家的錢,都是這麽攢起來的。老胡和胡美杉說過很多次,她媽活著的時候,就這樣,手裏有整錢,她寧肯出去借零錢花也不破整的,說整的一破開就沒了,這麽多年來,每到月底,拿著厚厚的牛皮紙信封,胡美杉就覺得父親果然英明,這麽好的男人不再給女人當丈夫,實在是太浪費了,也和老胡這麽開過玩笑,老胡都說算了算了,他命裏不擔老婆,就不去害人了。
陸易州是美杉小廚的食客,他第一次進來,是個周末的上午,十點多,胡美杉正在調餛飩餡,店裏空****的,老胡正在做開張前的準備,提著大瓶調料,檢查每張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逐一添滿,店麵裏充斥著溫潤的安好逸靜。
陸易州高高瘦瘦的,站在門口,擋住了好些光線,整個店麵,就幽暗了好多,老胡扭頭看了他一眼:“吃餛飩?”
陸易州說嗯,然後,去看店麵和後廚之間的玻璃隔斷,其實是麵牆,為了開店,老胡把一麵牆的攔腰以上挖空了,下麵貼上了瓷磚,鋪了大理石,上麵到頂裝了玻璃,玻璃靠近大理石台麵的位置,挖了個拱形的洞,以方便遞餛飩,整個美杉小廚幹淨得讓進來的客人特有安全感,當初改建的時候,老胡特意把房子從中間的走廊那兒封上了,看上去像兩戶,把原來臨街的窗子開成了美杉小廚的店麵門,後麵的一間小客廳和臥室和店麵是完全間開的,回家睡覺必須從店麵門繞出去,從單元門進臥室,雖然有街坊笑話老胡這頓周折費得是脫了褲子放屁兩倒手,原本腚大的房子讓他做成了兩個獨立的螺絲殼道場。老胡也不爭執,可美杉小廚的生意就是比其他家連住家和開店攙在一起的店好得多,為什麽?胡美杉的手藝在那兒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和住家徹底隔開,不僅給人感覺幹淨,還正規。
陸易州看著牆上的簡易菜單,不外是各種餡的餛飩、以及小菜的價格,陸易州要了碗普通的三鮮餛飩,找了張臨窗的桌子坐了,埋頭看手機新聞。
老胡衝後廚說:“一碗三鮮的。”
再後來,陸易州幾乎每晚都會來吃餛飩,周六周日不上班,是早午飯二合一,十點左右來,周一到周五是下班後來吃晚飯。吃久了,見他進來,老胡就會衝廚房說:“一碗三鮮。”
陸易州就笑笑,算是打招呼,把手包往桌上一放,看手機新聞,或是手指在手機上一按一按的,胡美杉就曉得他是在玩遊戲,或者發短信。
客人多的時候,胡美杉在廚房忙地幾乎要手腳並用,老胡照樣在店麵裏擎著一隻放大鏡看報紙,老熟客看不慣,說:“你閨女都忙成陀螺了,你還有閑心看報紙?”
老胡就挪挪放大鏡,眼也不抬得說:“有。”
人就說到底不是你親閨女。
老胡就抖抖報紙說:“我下了廚,這餛飩你還咽得下?”老胡的閑,全靠著電視和報紙打發,玩不轉智能手機,去年春節胡美德送給他一台蘋果手機,老胡不知戳了哪兒,一個月光流量費就花去出好幾百,火得差點把胡美德喊過來燒著吃了,說他這不是孝順,是坑他,逼著胡美德去退手機,找運營商賠他損失……胡美德讓他逼得沒轍,隻好把手機拿回家,又給了他五百快錢,撒謊說是運營商賠償他的損失,老胡這才氣哼哼地算了完。
熟人打量著老胡,就不吭聲了。因為老胡幹了一輩子搬運工,累得渾身上下不長一絲的贅肉,風吹日曬的,像塊煙熏火燎的臘肉,退休了都變不過顏色,不管他穿多麽體麵,洗多幹淨,看上去都髒乎乎的,他自己也知道這點,所以,為了美杉小廚的形象,哪怕胡美杉忙成陀螺,他也不往廚房插半隻手,也就在店麵上幫著端端餛飩,收收錢。碰著要好的年輕人來吃飯,他連餛飩都不給端,怕年輕人嫌棄,收了錢,餛飩出來了,就扯著嗓子喊一聲,讓年輕人自己端。
陸易州來吃餛飩,他也這樣。
有時候,陸易州玩手機遊戲或是看新聞看入了迷,餛飩放半天也不知道來端,胡美杉會給他端過去,說餛飩涼了不好吃。
陸易州就恍然大悟似的抬頭,說謝謝,拿起勺子吃。
來吃餛飩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和胡美杉說謝謝,所以,她就多留意了這個年輕人幾眼。高,瘦,安靜,一笑起來,就陽光燦爛恣意的,總是邊吃餛飩看看手機。很多次,胡美杉想提醒他,吃飯的時候看書看報,對胃不好,看手機也是同理吧,但又怕他覺得自己多餘。有一次,他看著看著手機,突然就笑得噴薄而出。把老胡笑愣了,問他看啥呢,笑成這樣。
陸易州就給他念了一個網上的段子,老胡正抽煙,就給嗆上了,原本就黧黑的臉,給憋成了紫色。陸易州忙起身來給他捶背,就這麽著,熟了。
熟了之後,話就多了,再來吃飯,如果心情好,也得閑,老胡會和他聊幾句,知道他是上海名牌大學畢業的,還讀了研究生,在青島的一所大學裏當助教。又問他多大了,陸易州說26。老胡就哦了一聲,說比美杉大一歲。又問有對象了沒有。陸易州說沒有。老胡不信,陸易州就說天天吃餛飩的窮屌絲,沒女孩子稀罕。
老胡就瞥了胡美杉一眼,說:“那不一定,年輕人,窮點不怕,隻要有誌氣,就有將來。”
陸易州說我媽也這麽說。
老胡又問他住哪兒,陸易州指了指樓上,說701,租的房子。
出來給他送餛飩的胡美杉,就像心尖上被什麽紮了一下,手裏的碗,就歪了,灑了不少湯,然後,他們什麽也沒再說。701是宴老師家,宴老師在坐牢,他父母就幫他把房子掛在中介租出去了。
陸易州下班後總是先來美杉小廚吃碗餛飩,然後上樓,胡美杉總覺得他吃不飽,但凡男人來吃餛飩,大多要加個烤火燒,想吃得再好點,還可以要幾串烤肉和小菜。可陸易州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隻要一碗餛飩。
胡美杉莫名地就有些心疼他,像姐姐心疼弟弟,雖然陸易州比她大將近一歲。
因為老胡偶爾和陸易州聊兩句,他的底細,胡美杉大多都知道了,知道他是煙台地區的鄉下人,父親是老師,前兩年生病去世了,母親是農民,在老家伺候著幾畝果園。胡美杉就說,按說現在的鄉下不是從前了,隻要腦子靈,手腳勤快,日子也挺滋潤的,何況家裏就他這麽一個兒子,犯不著這麽勤儉吧?
老胡說陸易州是個要強的人,有時候來吃飯還帶著電腦,等餛飩的空劈裏啪啦打外國字,說是翻譯外國書掙翻譯費呢。翻譯高興了,就跟老胡說是要在三十歲前掙套房子,讓他媽和他妹都來青島。
胡美杉就好奇:“他還有個妹妹啊?”
老胡說是表妹,他姨媽的閨女,姨媽家倆孩子,有病,又窮,閨女就交給陸易州他媽供了,陸易州他媽哪有這能力?還不得陸易州啊。
胡美杉說:“這樣啊。”
“小陸這孩子不錯。”老胡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長的,胡美杉低頭剝蒜,裝沒看見。
2
有一天,陸易州吃完了,胡美杉過來收拾碗筷,順口問了一句:“能吃飽嗎?”
他下意識地說能,然後習慣性地回想了一下,突然覺得今天的餛飩好像比往常多,雖然吃的時候沒數,可今天的胃比往日脹了許多。到底是不是真多了,也不好問,萬一還和往常一樣,顯得他特自作多情。
就看了胡美杉一眼,傻傻笨笨的。胡美杉抿著嘴,莞爾一笑,收拾起碗筷進廚房。
那天晚上,陸易州的心,沉甸甸的,躺在**,想胡美杉那張長期被蒸汽溫潤著的臉,白皙,細膩,潤澤,很美,話不多。這也是陸易州喜歡到她店裏吃東西的原因,她不會因為他常去而話多,甚至說些失了分寸的話,有些做小生意的老板就會這樣,稍一熟悉,就話多得招人心煩。陸易州喜歡和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人和人之間保持矜持,是道德也是修養,自打他考上大學,他媽就這麽教導他,有文化你就得有點有文化的樣子,別整天雞零狗碎的,要有點清淨勁兒。
胡美杉的話,大多在眼神裏,眼裏有話的女人,就會顯得特風情。
在靜謐的夜晚,想她的時候,陸易州總想笑,那種無聲的、暖意**漾地笑,他去美杉小廚吃晚飯,因為餛飩好吃、也方便。絕不是幾個老食客打趣的看上胡美杉了。怎麽可能?他喜歡出水芙蓉樣的文藝女青年,瘦而婀娜,長發飄飄,目光清澈而淡定,如果說他喜歡的女孩子,像國畫裏的水墨蘭花,胡美杉的漂亮就是鄉下年畫,嫻靜裏透著俗氣,張口是地道的青島老街口音、說著的是正宗青島俚語,總把‘著’說成‘子’,活像好端端說著話,舌頭就拌了一跟頭。
再去吃飯,特意數了一下餛飩,真比以前多了,整整十六個,他以為胡美杉調整每碗餛飩的數量了,就盯著其他顧客的碗,默默數。
依然是十個。
陸易州就慌了,田螺姑娘的情不能隨便欠呀,要不然,得以終身相許。
之後半個月,陸易州沒來吃飯,隱隱的,胡美杉猜到了原因,就覺得男女之間,不能隨便好心,要不然,會被人理解成輕薄。
樓上樓下地住著,進出難免會遇上,陸易州一看到她,目光就會飛快挪開,好像她是塊烙鐵或其他發光發熱的東西,挪慢了會燙傷他的視神經,醞釀了一臉笑的胡美杉就顯得很尷尬,活象不夠凶惡的債主,正被狡猾的欠債人躲著呢,卻不小心給狹路相逢了,就尷尬地晾在了那兒。
短暫尷尬後,胡美杉就極自然地迎上去,笑著說:“小陸,最近怎麽不去店裏吃飯了?”
陸易州隻好端出一臉整齊的笑說最近學校事多,忙完就在學校食堂吃了。
胡美杉說這樣啊,我還當你害怕了呢。
陸易州裝出一副全然不解的樣子:“害怕?我怕什麽?”
胡美杉就抿著嘴笑,好像真信了他:“那是我多想了。”
陸易州依然一副饒有興趣,想知道她到底多想什麽了的樣子。
胡美杉卻轉移了話題,說你租的房子,是我數學老師的。
這句話在別人聽來,沒頭沒腦的,但在陸易州理解就是,她之所以多給他餛飩,是因為他租了她數學老師的房子,就笑著說鄰居加老師,你們一定關係很好。
胡美杉點點頭,傷感地說是啊,可惜了,他家破人亡的。
陸易州嚇了一跳,如果這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或許他就不問了,可畢竟是發生在他房東身上,就心有餘悸了,問為什麽。
胡美杉就把宴老師的故事簡單講了一遍,當然,關於她和晏老師的流言沒有講,隻說他媳婦抑鬱得把自己殺死了,卻害晏老師去坐了牢,然後問:“他們沒告訴你?”
陸易州搖了搖頭。胡美杉也覺得自己問得很傻,房東或者中介怎麽會把這樣的事告訴租客呢?除非不想把房租出去了,就笑著說也是。停了一會,又說宴老師剛出事那會,她挺內疚的,因為總覺得,如果不是她搭宴老師的摩托上學,或許他媳婦就不會和他吵架,如果他倆不因為這吵架,他媳婦就不會自殺,宴老師也不會因為這坐牢。
陸易州說人生沒有如果。她又點頭。說因為他租宴老師家的房子,職業和宴老師有點相似,身高也像,恍惚裏,覺得他就是宴老師,下意識裏總想對他好點,好像這樣她心裏才能好受點。
陸易州就明白了,胡美杉和他說的並非純粹的閑話,是婉轉地告訴他,別讓那幾個餛飩嚇著,她對他沒特殊的青睞,這讓他誤會的一切,皆不過是他租住了宴老師的房子,而她,對宴老師心存愧疚,因為他和宴老師有些相似,下意識裏,就把他當宴老師待了。
陸易州慚愧得要命,吭哧了一會,神差鬼使地問了一句:“你喜歡那位宴老師嗎?”
胡美杉就愣了,心像被刀尖戳了似的,顫顫的、疼得細碎鑽心,就怔怔說:“你怎麽這麽問?”
陸易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抱歉啊,我是不該這麽問,可你說因為他搭你上學才和他媳婦發生矛盾的……”
他不好意思,胡美杉倒釋然了,說宴老師的媳婦有抑鬱症,和整棟樓的鄰居都打遍了,尤其是女鄰居,和宴老師打個招呼她都能提著菜刀去砍人家的門。
陸易州說這樣啊。
兩人站在街上,秋天的太陽明晃晃地把兩個人罩在懷裏,陸易州的腳尖在地上輕輕踢了幾下,拚命找話的樣子,吭哧了半天才說其實你沒必要內疚,抑鬱症患者經常有自殺的,他們自殺和外界關係不大。
胡美杉說是啊,因為抑鬱症宴老師的媳婦早就不上班了,在家沒事,經常琢磨著鬧自殺,把自殺方法差不多都嚐試遍了。
陸易州說抱歉啊你說因為我像他才多給我盛的餛飩,我誤會成是你喜歡他了。
“喜歡我倒是真喜歡他。”胡美杉笑得爽朗裏帶著一點頑皮的小壞:“僅限於學生對老師的喜歡,宴老師講課可好玩了,我們班同學都喜歡他。”說完,看了一眼手機,說約了人,該走了,那天,她穿了類似於改良旗袍的長袖連衣裙,線條明快地勾勒出了細細的腰、豐滿而翹翹的臀,尤其是她邊走邊回頭和他擺手的樣子,像極了《花樣年華》裏的張曼玉,刹那間,陸易州看呆了,嘴微微地張著,目送了好遠。
胡美杉都走出去十好幾米了,突然回頭:“你要不嫌棄,就還去吃餛飩啊。”
陸易州啊了一聲,也舉起手,機械地擺了兩下,目送著她遠去,一臉不甚自在的笑,突然地就摔了下來:她約了什麽人呢?
皺眉想了一會,心裏沉沉的,居然很不開心。你又不愛她,她約什麽人,跟你有什麽關係?遂在心裏唾棄了自己一下。
3
陸易州在美杉小廚的晚飯,一吃又是一年,依然是每晚十個餛飩,那些給出去就會變色的好,胡美杉不輕易給了。
期間,陸易州帶兩個女孩子來吃過餛飩,一個進進出出地挎著他胳膊喊哥哥,胡美杉猜可能是他表妹。有天老胡不在,胡美杉給他們上餛飩的時候就順口問了一句:“小陸,你表妹吧?”
女孩子顯然很意外胡美杉知道自己,高興地替他應了:“沒錯,蕭禾,蕭何月下追韓信的蕭,禾苗的禾,大家都叫我小禾,大小的小。”然後又問:“您和我哥很熟啊?”
胡美杉在圍裙上蹭了兩下手,握了握她伸過來的手:“是呀,美杉小廚就是你哥的食堂,我就是大師傅,能不熟嗎?”
小禾就精靈古怪了起來,皺著鼻子問陸易州有沒有吃出感情來。陸易州心裏一驚,剛要說什麽,胡美杉就哏哏笑了:“小陸,吃出感情來了吧?”
陸易州張著嘴巴,顯得很傻,不知咋回答才好的樣子,胡美杉知道,在這世界上,有的人不扛逗,比如陸易州,所以,要把握火候,不能過。她笑了一小會兒,就接著上句話說:“對餛飩的感情。”
見陸易州一副長長地舒了口氣的樣子,有點小受傷,就不動聲色地端了兩份小菜,說她這店,全靠回頭客撐門麵,願意成為回頭客的都是重感情、有長性的人,她都格外的善待,說完,小菜放到陸易州桌上:“我送的,招待表妹。”
陸易州剛要推辭客氣,小禾已經喜眉樂眼地說著謝謝,夾起來就吃,邊吃邊誇,做一臉陶醉狀說:“哥,將來你一定給我娶個像胡老板一樣會做飯的嫂子啊。”
陸易州說:“就知道吃,吃胖了找不到男朋友。”
小禾嬉皮笑臉地說:“如果你給我娶回個神廚嫂子,我才不希罕男朋友呢。”
“你不希罕姨媽還跟我急呢。”說著,用筷子把涼菜往小禾跟前推了推:“還去不去遊泳了?”
“去!”小禾衝胡美杉嘻嘻笑了一下,然後認真地看著胡美杉:“咱說真格的,我哥真沒女朋友?”
胡美杉就瞟了陸易州一眼,說:“有。”
小禾又驚又喜地嗔怪道:“哥你有女朋友了怎麽不告訴我?”
陸易州眼裏滑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鬱悶:“還不到時候。”
小禾不管,鬧著問女孩子叫什麽名字,漂亮不漂亮。陸易州就模棱兩可地說還行吧。小禾去搶他手機,要找照片看,劈裏啪啦按了一頓,滿臉失望地放下,噘嘴說你倆肯定成不了。
陸易州臉色一凜,小聲說烏鴉嘴。小禾就扒拉著手指頭說,男人要是很愛女朋友,肯定會用她的照片做手機屏保,就算不做手機屏保,文件夾裏肯定也有女朋友的照片,可他文件夾幹淨得就像剛剛刷過機,所以……可見,他要麽不喜歡女朋友,再要麽就是不愛她……男人怎麽可能和既不喜歡又不愛的女孩子結婚呢?
胡美杉聽得,在心裏暗暗地翹大拇指。
小禾說完了,追著陸易州問她分析得對不對,當著胡美杉的麵,陸易州不想多說,就嗬嗬笑著說你說的,向來都是句句真理,我哪兒敢說不對。
陸易州說這些的時候,胡美杉背對著他們,看上去是在整理大理石台麵上的小涼菜,其實,耳朵豎著呢,她特想笑,又知道不能。就使勁地抿著嘴,盛了一小碟泡椒鳳爪給小禾:“喜歡不喜歡?”
小禾使勁點頭,嗯了一聲。
“送你的。”說著,胡美杉轉身往廚房去:“來我店裏的女孩子都喜歡。”
陸易州瞥了她背影一眼,心裏荒荒涼涼的,像秋天的曠野,風一過,颼颼的,涼意闌珊地就想起了女朋友。
胡美杉低頭收拾廚房灶台,想起前陣陸易州常帶一個女孩子過來,有天,老胡嘴勤快,就問陸易州:“小陸,女朋友啊?”陸易州笑著啊了一聲,從自己碗裏給女孩子舀了一個餛飩,女孩子又給他舀回去,撒嬌,嘟著嘴等他喂。陸易州有點不自在,看胡美杉他們,胡美杉假裝沒看見,在吧台裏做低頭算賬的樣子,陸易州就舀起餛飩,飛快喂給女孩。胡美杉的心,堵堵的,好像那隻餛飩不是喂到了女孩嘴裏而是她胸膛裏,滿滿地,脹得慌。那段時間,胡美杉也出去相了幾次親,每一次都失望而歸,但凡她能看上的,挑她沒學曆,沒勞保,家庭一般,不挑剔她的,她又看不上。老胡有點急了,說美杉,你都二十六了,再挑就剩家裏了。
胡美杉說寧肯剩在家裏也不能稀裏糊塗地往外嫁。
老胡從報紙上挪開目光,從黑色的老花鏡框上沿看著定定看著他,眼白很大,眼黑很聚焦:“美杉,我是你爸。”
“我又沒說不是。”胡美杉埋頭玩手機遊戲。
老胡又說別看我不是你親生的爸,可我一直拿你當親生閨女。
“知道。”
“你是不是心裏裝著什麽人沒放下?”
胡美杉知道老胡指的是宴老師,就笑,說:“爸,您想哪兒去了,雖然我沒讀多少書,可開這間餛飩館,我什麽人沒見過?見得人越多我就越明白,看得越明白我就越輕易看不上哪個人。”
老胡想了想,覺得也對,他二十上下歲那會,走在街上,滿馬路的姑娘,看著哪個都想要,可依他在鐵路貨場當老搬的身份,輕易不會有哪個姑娘跟他,直到別人給介紹了胡美德他媽,比他還不如,小時候跟她爸去車間玩,被機器震壞了耳朵,幾乎聽不見聲音,就業也沒單位要,最後去了街道辦的工廠,像所有長期有聽力障礙的人一樣,她說話聲音大大的,音調也怪怪的,在戀愛上就不那麽順溜,後來有把她人介紹給了老胡,那會老胡才二十四歲,讓女人想得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見她模樣還挺好,就主動忽略了她耳朵不好這事,就算相中了,把婚也結了。直到胡美德十二歲的時候,有天她出門,沒聽見汽車鳴笛,車禍去世了……一開始他想自己帶著胡美德過,不再找了,可事實告訴他,不行,因為他三班倒,隻要他一上中班和夜班,胡美德就和街上的野孩子打成一片,都快成派出所常客了,再這麽下去,兒子就瞎了,就到處托人介紹對象,找來找去,才知道找個合適的再婚對象,比年輕單身時找對象難多了,原因也簡單,像他這年齡找對象的,不是離婚的就是喪偶的,大都拖家帶口,現實得很,相貌和愛不愛,都不怎麽去想了,可一定得適合過日子,這要求看起來簡單,操作起來真難啊。還好,老天還算是看顧他,有人給介紹了胡美杉的媽媽,那會,她剛離婚,介紹人說了,離婚不是她的原因,是長期夫妻兩地分居,胡美杉他爸在外地有了外遇,胡美杉他媽耗了兩年也沒把他的心耗回來,就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那會,胡美杉才七歲,已經記事了,知道媽媽再婚,純是賭氣,剛離婚那會,她媽媽跟神經質了似的,隻要誰跟她提離婚的事,她都要趕緊解釋,不是她的錯,是男人有了外心,男人有了外心也不是因為她不好,是外麵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纏得太緊了……聽第一二次的時候,胡美杉覺得爸爸好可恨,聽遍數多了,看人跟看神經病似地看她媽的那眼神,就覺得媽媽真丟人。直到二十多歲,胡美杉才明白了媽媽的神經質其實是怕人因為離婚懷疑是她品行不端,更怕人因為離婚就讓人當成被甩了的垃圾貨,所以她才一拿到離婚證就托人介紹對象,就是為了證明給那些長舌頭的街坊鄰居看,雖然她讓男人甩了,可她不是沒人要的垃圾貨,和老胡結婚以後,她一本正經地端莊賢淑,絕不讓任何人挑出半點不是,沒幾個月就把胡美德從街上的野孩子堆裏徹底摳出來了。直到現在,老胡依然堅信,如果不是娶了胡美杉她媽,胡美德這兒子,絕對是給監獄準備的,連街坊鄰居都這麽說。隻可惜啊……胡美杉他媽才讓他過了四年好日子,就生了病,他帶著她去上海去北京,都治不了,後來胡美杉她媽說不治了,回家。老胡不行,象抱著自己的命一樣抱著她,不讓她離開醫院半步,胡美杉她媽就不吃飯了,肺癌晚期的患者,本來就讓痛給折磨得不像樣了,才一天不吃飯人就不行了,老胡沒轍,隻好應了她,從上海回來,還不到一周,人就沒了。其實,他也可以再娶的,可兩個前妻都沒了命,他開始懷疑自己命裏克妻,不敢再娶了,再說也沒看得上眼的,就算了。
3
日子一天天晃過去,對愛情,胡美杉很少去想,不有人說了嘛,每個人來這世界的時候,上帝都給配好了另一半,早晚有碰到一起的時候,既然他還沒出現,想再多都是徒勞,還不如留著精氣神琢磨點小菜掙錢花呢。 在研究美食上,她是個有天賦的人,在外麵吃了好吃的,或是電視上演好吃的,隻要反複琢磨,再試驗幾回,就能做得色香俱全,讓人豎著大拇指叫絕,所以,美杉小廚裏讓人叫絕的不僅是餛飩,還有讓人眼花繚亂的小吃,盡管如此,美杉小廚不賣酒,因為以前吃過賣酒的虧,夏天的時候,酒客叫幾個小菜,一坐就是半天,害得來吃餛飩的人都沒地坐,還不能催,一催酒客就仗著酒性子扯嗓門,索性一了百了地不賣了。
每當琢磨出好吃的,胡美杉的心情就像長天上飛過的一團棉花糖,美得鬆鬆軟軟的,嘴角抿著一抹笑,或許因為心情放鬆吧,這一二年胡美杉比過去豐滿了一些,尤其是胸,豐滿得像兩隻充分發酵的饅頭,把襯衣的第二和第三隻紐扣之間撐開了,微微地張著嘴,像魚,很性感,惹的丹東路上的女人直撇嘴,議論說沒結婚的女人**大成那樣,還不知是什麽人給啜摸起來的呢,然後就不懷好意的笑,把美杉小廚的那幾個常客給挨個琢磨一頓,覺得都有可能,她們還覺得,胡美杉挺那麽大**穿襯衣,就是為了走光吸引男人的,你當男人們愛去美杉小廚真是因為她包的餛飩做的小菜好吃啊?還不是衝著她胸前那兩坨顫巍巍的肉去的?
有時候,賈文莎也會連嚇唬帶羨慕地說胡美杉,你身上的肉可真會找地方長。
賈文莎雖然從小嬌生慣養,可絕對沒嬌生慣養成見隻蟑螂都要大叫一聲昏過去的民間公主,不管說話還是做事,統統破馬張飛的讓人打怵,就連當年和胡美德結婚,也是生生從胡美德前女友手裏撬過來的,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她不敢說天下都是老娘我的,但是隻要在老娘勢力範圍內,隻要是老娘喜歡的,就得一定是老娘的。胡美德沒發胖那會,長得很像年輕版的周潤發,不僅五官,連神采都酷似,所以,身邊的姑娘多得啊,用老胡的話說,就像圍著臭肉的蒼蠅,直到賈文莎出場。至今,賈文莎都說,她是腰別兩把菜刀,殺退情敵無數才把胡美德搞定的,所以,單是衝這份本領,就沒人敢小瞧她。
胡美杉就笑,說胖女人發家,娶我就等於是娶了個吉祥物。
賈文莎就哼哼地冷笑,說要真這樣,男人就甭奮鬥了,娶個老婆,先喂成彌勒佛再出去奮鬥才靠譜。
陸易州正在吃餛飩,原本有些鬱鬱,聽了姑嫂倆的叮當,就覺得即搞笑又可笑,見賈文莎不時瞥自己一眼,就覺得她們說這話題的時候如果顯示出自己也在聽,有點不切當,就掏出手機,找了支歌,塞上耳機,邊聽邊吃。過了一會,胡美杉端了一小盤涼菜放到他桌上,笑著說:“小陸,幫忙嚐嚐味道怎麽樣?”
陸易州一直是胡美杉研究的新品小菜的試吃員,試吃不收錢,但必須對口感保持實事求是的評價。那道涼菜是胡美杉跟韓劇裏學的,用粉絲海鮮黃瓜絲和火腿司再加蒜泥和沙拉醬等做的冷拌菜,好吃得讓陸易州差點連舌頭一起咽下去。
賈文莎就睥睨著他,用帶了些揶揄的腔調說:“美杉,這誰呀?誇起人來這麽不節約力氣,該不是看上你了吧?”說著衝陸易州笑:“男子漢大丈夫,看好了就直接點,別遮遮掩掩的。”
因為不善於開玩笑,陸易州一下子就尷尬了,幸虧嘴裏含了一隻餛飩,就假裝被燙了的樣子,支吾著不說話,賈文莎閑得無聊,就愛開著玩笑把人往死胡同裏擠,見他尷尬得狼狽不堪,就更來勁了:“還不好意思了呀?要不要我幫你說?”
胡美杉知道陸易州雖然嘴笨但很敏感,怕賈文莎把他擠兌急了往後不好相處,就忙替他解圍:“嫂子,人家小陸有女朋友了。”
賈文莎像被戳了一針的皮球,一下子就瀉了氣:“真的啊?”
“真的,小陸帶她來吃過好幾次餛飩。”胡美杉說著看了陸易州一眼:“小陸,最近怎麽沒見著你女朋友?”
“素素學校最近忙得很。”說著,就匆忙結了帳,衝她倆笑笑就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賈文莎自語似地說肯定拉倒了。
“別瞎說。”胡美杉收拾起陸易州的筷子碗,有點失神地沿著陸易州的話分析:“他女朋友是當老師的,叫素素。”
賈文莎睥睨著他,用鼻子笑了兩聲:“還素素呢,叫肉肉也沒用了,肯定拉倒了。”
胡美杉抱著陸易州用過的碗,直撲撲地看著賈文莎,想起了陸易州表妹小禾說的,陸易州和他女朋友成不了,就揣了一絲絲陰暗的期冀問:“你為什麽這麽肯定?”其實她自己心裏明白,她隻是想把小禾的分析再往結實裏推一步。
賈文莎說不管男人還是女人,談戀愛的時候,隻要和別人解釋戀愛對象最近忙得見不著影,那就一定是被人甩了,自己還心有不甘,正垂死掙紮著挽回呢,所以才留個對方最近很忙的活口話。
胡美杉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慢慢笑了,嘴巴跟下弦月似的,衝賈文莎豎了一下大拇指。賈文莎得到了鼓勵,就更來勁了,繼續白話說結了婚的人,隻要是反常地單蹦著回父母家,一般也是鬧了別扭沒和好的兆頭。見胡美杉咧著嘴笑,就主動交代說我和你哥吵架了。
賈文莎和胡美德經常吵,尤其是胡美德接管賈家烤雞店以來。
因為長得帥,胡美德很要好,也就是說愛美,衣服非名牌不穿,愛幹淨,本以為不幹列車員了,就可以天馬行空地到處玩了,可沒成想當了當老板一點也不像之前想象得那麽好玩,整天得在店裏守著,和畫地為牢沒什麽區別,更讓他生氣的是經濟大權不在他手裏,每天傍晚賈文莎準時出現在烤雞店,收走營業額,隻給他留點煙酒錢,理由是每個男人心裏都有個鎖著魔鬼的籠子,男人兜裏有錢,就是有了開籠子的鑰匙,所以,她可以給胡美德買名牌衣服名牌腰帶名牌手表等等的一切,但不能讓他兜裏有多餘的錢,可胡美德虛榮,死要麵子,和他一起跑車的哥們動轍來店裏找他,人家來找他玩,還好言好語地恭維著說哥們當老板了,別光顧著自己人五人六的,記得提攜提攜哥們出去見見世麵啊,作為男人,他總得仗義點,哥們來了馬屁咱也讓人家拍舒服了,總不能讓人空著肚子走吧?前呼後擁地出去吃飯,一群大老爺們總得點菜要酒吧?兜裏沒錢怎麽結帳?就和賈文莎軟磨硬泡,賈文莎死活不吃他那一套,胡美德就在店裏的收銀機上打主意哦,因為這,幾年的空,賈文莎開了五個收銀員,因為她們原則性太差,總能讓胡美德摳出錢去。
為了錢胡美德啥招都使過,包括要離婚,回丹東路和老胡在一張上床擠,賈文莎給老胡打電話,具體因為啥鬧別扭不提,就說如果胡美德繼續胡鬧,她就不客氣了。老胡嗯啊了兩句,敷衍說有事好商量麽。賈文莎說這事沒得商量,如果胡美德再不回家,她就去把丹東路的玻璃砸了,如果砸了玻璃他還不回家,她就把丹東路的家點把火燒了。
老胡裝出一副被嚇得要命的樣子,心裏卻說,嚇唬誰呢!
老胡對賈家一直有說不上來的抵觸,按說,胡美德娶媳婦,應該把婚結在他家,他也張羅著收拾房子了,可賈文莎不幹,說住大房住習慣了,不想來丹東路和他們擠,老胡就黯然地罷了裝修的手,聽胡美德說賈家單是客廳就比他們整個家都大。可他家房子建築麵積才75個,還是一樓,采光不好,讓原本不大的房子,顯得就更是逼仄了,想想賈家二百多個平方的豪宅,老胡的心,就跟一間見不著陽光的浴室似的,黯淡得濕漉漉的,遂歎氣隨他們去吧,反正不管兒子把婚結在哪兒,都是他的兒子,可最讓他生氣的是孫子出生以後,老賈居然不征得他這個爺爺的同意,就自作主張給孫子取了名字,叫家寶,說意思是家裏的寶貝。老胡氣悶得很,家寶家寶,什麽家裏的寶貝?明明是想表明孩子是他們賈家的寶貝吧?因為家和賈是諧音,老胡越想越氣,心裏過不去,就像祖墳讓人給挖了,就攢足了力氣,在孫子的滿月酒上,跟老賈幹了一架,孫子必須改名,什麽家寶?叫天寶,孩子是上天恩賜的寶貝!
從那以後,老胡和老賈就不說話了。見麵頭碰得咣咣響也當對方是空氣。為這,賈文莎和胡美德吵過也為他們斡旋過,結果卻是越弄越僵,索性就隨兩個老強頭去了。
所以,胡美德以離婚為要挾索要店裏的財務權,住在丹東路不回去,作為父親,老胡隻是象征性地勸了他幾句,兒子不聽,老子就做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不管了,其實,他本意是借著機會殺殺親家老賈的威風,別以為你家有錢有產業,我兒就得給你做奴隸,切!你再有錢我也沒放在眼裏!就放任了胡美德在家賴吃賴住,扔著烤雞店不管。
而且也真如他所想的,賈文莎也沒來砸窗玻璃點房子麽,老胡有點小得意,可後來,事實告訴他,他小瞧賈文莎了,有天晚上,九點剛過五分,一塊半截磚頭,砰地一聲,就穿窗而入,然後一根竹竿挑了一掛點了火的鞭炮就從窗戶探了進來,在樓房裏放鞭炮,一回音,動靜就大得驚天動地,把樓上的小兩口給嚇得鬼哭狼嚎的,在丹東路也算個橫人的老胡,徹底沒了脾氣,作揖打拱地求胡美德,趕緊滾回家,給他留半張老臉把剩下的光陰在丹東路上混完了,而且下了死命令,往後不管他和賈文莎怎麽吵著怎麽鬧,都不許往丹東路跑!他老了,經不起鬧騰了。
“他要負責進貨,我不讓。”賈文莎用鼻子哼哼了一聲說:“就他那點心眼,小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他想往哪兒飛,撈不著營業款,就想在進貨款上動手腳,切!”
雖然在感情上,胡美杉和胡美德更近一些,但在心底裏,她承認,賈文莎說得有道理,其實,胡美德沒太大誌向,也吃不了苦,耳朵根子又軟,哥們朋友一大群,不是他有人格魅力,大家喜歡和他做朋友,是因為知道他的脾氣,隻要送上幾句恭維話,沒錢他就恨不能把肝腸心髒掏出來當了請朋友們喝酒。因為見慣了狐朋狗友們忽悠著胡美德吃吃喝喝,胡美杉支持賈文莎,絕不能由著他胡來。
賈文莎問昨晚胡美德回沒回來。
胡美杉說沒。
賈文莎就自言自語說奇了怪了,他哪兒去了?
胡美杉這才知道,他們是昨天吵的架,這一次,胡美德鬧得很凶也很堅決,摔門離家出走了,今天也沒到店裏去,這是沒有過的事。
胡美杉問給沒給他打電話,賈文莎說打了,他不接。
胡美杉抄起手機,撥了胡美德的手機,還是不接,剛掛段沒一分鍾,短信就來了,胡美德說知道這電話是賈文莎讓她打的,說不準賈文莎就在她身邊,讓她告訴賈文莎,他是個堂堂爺們,老牛似地埋頭幹活卻經濟不自由,太沒尊嚴了!如果賈文莎不答應他的條件,這家他就不回了,離婚也無所謂。
胡美杉正猶豫著要不要給賈文莎看呢,就被她一把搶了過去。
賈文莎掃了一眼短信內容,冷笑著說了句髒話,說你讓他等著!然後,抓起包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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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了解賈文莎,一晚上,胡美杉的心,都捏在嗓子眼上,九點多的時候,手機收到了一串連拍的彩信,是賈文莎發的,讓她轉發給胡美德。
胡美杉知道,賈文莎認為胡美德在他手機裏把她設置成黑名單了,所以才才發給胡美杉,讓她代為轉發。
胡美杉先轉發給胡美德了,才打開彩信仔細看,這一看不打緊,她的心都嚇爆了。
彩信上的賈文莎把一些白色的藥片,碾成粉末,兌在了飲料裏,和天寶一人喝了一瓶。然後是一條文字短信:胡美德,我和你兒子都喝了安眠藥,你喜歡躲著我就繼續躲好了,等躲夠了,回來給我和兒子收屍!
胡美杉捂著一顆嚇碎的心,連鞋都沒顧上換就往外跑,老胡問她慌裏慌張幹什麽去,她也不敢說,出門打了120就往賈文莎家跑。
她是和120急救車一起到賈文莎家的,可就是敲不開門,老賈是戲迷,自從把烤雞店交出去,就整天和票友們混,不到半夜不回家,胡美杉也不知他電話,正急得團團轉,打算找開鎖師傅呢,胡美德穿著條大花熱褲,滿頭大汗地回來了,胡美杉一看,就明白了,胡美德的離家出走,不僅僅是因為和賈文莎吵了架,而是他有外遇了,因為胡美德的上衣……是一件寬鬆版的女款針織夏衫,套在胡美德身上,很緊,顯得有些滑稽,一看就是情急之下,順手抓過來套在身上的。
胡美杉虎著臉,一聲不吭地繼續給他往下拽衣服,胡美德順著她手往自己身上掃了一眼,才恍然大悟地閉了嘴,三把兩把揪下來,塞到胡美杉包裏,說了句:“扔垃圾箱裏去。”
站了一樓梯的人,大抵都明白了怎麽回事,但惦記著屋裏一大一小生死未卜,沒人吭聲。
一開門,所有人都震驚了。
賈文莎虎視眈眈地站在大門口,手裏攥了一把美工刀,比劃在自己脖子上:“胡美德,你要敢走我就敢使勁。”
120的醫生護士都給嚇壞了,七嘴八舌地勸她別衝動,趕緊帶上孩子去醫院洗胃,要不然藥進入到血液循環係統說啥都晚了。
賈文莎說她沒吃安眠藥孩子也沒吃,她是用這辦法逼胡美德現身的。
胡美杉也醫生護士的鼻子都讓她氣歪了:“嫂子!你怎麽這樣?急救車也是能隨便耍著玩的!?”
賈文莎一副死豬不卡開水燙的架勢:“你哥都要拋妻棄子了,你還想讓我啥樣?學秦香蓮?忍氣吞聲,含辛茹苦地給王八蛋男人拉扯孩子?我沒那麽賤好不好?”說著,從旁邊鞋櫃上摸起幾張錢,往外邁了幾步,塞到胡美杉手裏:“把出車費給人家。”說著揚頭對門口的醫生護士們說:“對不住了,如果罵我一頓能解氣,各位就敞開了罵,我賈文莎要回半個字的嘴,我就不是人。”說著,一把揪住了胡美德,往門裏拽:“我告訴你,胡美德,這一次算是警告,如果你膽敢有下次,我他媽的和孩子不喝安眠藥,我喝毒藥!”
胡美德嗷地喊了一嗓子:“虎毒還不食子呢,賈文莎!你拿兒子要挾我,你他媽的不是人!”
賈文莎說:“沒錯,男人惹著我的時候,我就他媽的是畜生!”說完,對胡美杉莞爾一笑:“回去吧,沒事了。”
砰地一聲,門就關上了。
如果不是包裏的那件上衣,胡美杉會毫不猶豫地衝賈文莎發飆,可那件揉皺了的女衫,就像和胡美德**的女人,差點被賈文莎撞破,卻被她藏到了她包裏,於是,她就成了包庇胡美德出軌的幫凶,於是,就理虧了,那些本應爆發的憤怒,就隻能收聲斂息地窩在心裏。
她一定要抽時間和胡美德談談。
如果胡美德娶的不是個一旦急了眼能豁上性命和人拚的主,胡美德把天下女人都泡遍了她也不會管,可胡美德偏偏娶了賈文莎,不為別的,為了他別丟了小命,她也必須勸他。一旦胡美德出軌敗露,把他老二切下來扔到馬桶裏衝走,賈文莎絕對能幹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