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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車庫,遠遠看見我的車位鄰居。就是那位醫生,正扶著我的車在吐。他吐出來的穢物粘在後視鏡上,我一陣反胃,看了一下表,才七點多就醉成這樣,我懷疑他喝酒的方式是瘋狂牛飲。

今天真是倒黴透了,喝口涼水都塞牙,我轉身走了。

走到街上,大雪扶扶搖搖地飛,羽毛一樣,粘在頭上眉毛上,一直涼到心裏,我沿著接到一直往前走,回想自從認識穆曉晨到現在,七年了,可謂春風得意馬蹄輕,像一場夢。

走了很遠,餓了,抬頭看見路邊有家韓國料理店,就想起了從前,我和穆曉晨吃韓國料理,她總撒嬌,讓我給她做菜包飯,我攤開生菜葉子,把花生碎,大醬,蒜片鋪好,再把烤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放進去,舀一勺米飯,包粽子似地包好,隔著桌子喂給她,她總故意連我的手指一起咬進嘴裏,壞壞地笑著看我,樣子可愛極了,像我可人的女兒,而不是妻。想到這裏,我的心,碎碎地疼。

進了韓國料理店,剛要打招呼,眼前一黑,店裏響起一片尖叫,大驚小怪的,還有人摸黑往外跑。

這種臨街店麵,經常因為用電超負荷跳閘,合上電閘就沒事了。我繼續往裏走,覺得自己像掛行屍走肉。

大約半分鍾,燈光像傾瀉的水銀刷地普照下來,我找了張空桌子坐下。服務生問我幾個人,我豎起食指晃了晃,指指自己的鼻子。服務生遞給我菜單。她看上去有點驚恐,好像我是個隨時會跳起來打人的醉漢。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比喪屍好不到哪兒去。

我翻開菜單,手在上麵胡亂指,這個那個……點了一堆,服務生漸漸詫異,說:你吃得完嗎?

我用一個字回答她:上!

沒一會,菜就上齊了,小山似的,盤子摞盤子,像超市早晨的蔬菜櫃台,可我毫無胃口。

我正看著一桌子菜發呆,就聽一個女人說:喂!我都快把人家椅子坐斷了!你到底還要多少時間?

我循聲望去,就見一挺美挺性感的女人,在我對麵,我們桌子挨著,因為我的對麵和她的對麵都沒人,看上去我倆跟同桌似的。她顯然注意到了我在看她,先是表情有點虎地看著我,然後笑了,衝手機說:我告訴你啊,別怪我沒提醒你,我朱莉美不是沒人要,搶手著呢,到時候你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她一臉詭異的嬌笑,邊說話邊衝我擺手,好像要勾引我,如果是平時,我會虛榮滿足地和她打情罵俏兩句,可今天我沒心情,連笑都懶得笑一下。

她目光火辣地看著我,野蠻的妖一樣,好像隨時要衝過來坐在我大腿上。

我想,聽她講電話的口氣,大概也是個在愛情上不被待見的人吧?才被男人獨獨甩在這裏望眼欲穿,倒真想勾她過來,一醉解千愁,可我怕真醉了,穆曉晨會更討厭我,就忍了,收回目光,開始烤牛排。

突然,一陣香風卷來,是她,帶著滿身香氣,卷過來,坐在我身邊,往我胸口湊了湊,笑得像朵野薔薇:帥哥。

我心灰灰的,說:我帥嗎?

她斬釘截鐵說:帥!說著,掏出手機,偎在我胸口自拍了兩張照片,說:我恭維男人帥的方式就是主動合影。

見我愣住,又拍拍我肩說:放心吧,不收費。

她看我的樣子可愛極了,像迪士尼動畫片裏的美女狐狸,長長的睫毛一忽閃一忽閃的,和穆曉晨完全不一樣的美,穆曉晨的美是柔軟的。她的美是野性的,仿佛一萬隻小畜生的毛茸茸的腳在你胸口奔跑。可是,盡管她足夠漂亮足夠性感,我卻一點搞她的心思都沒有。這讓我傷感,因為想起了一個女作家曾大放厥詞,說真正的愛情會讓你有抵禦其他異性**的能力。這麽漂亮的女人坐在我身邊,主動往我懷裏鑽我都不想搞她,這足以說明我是真愛穆曉晨的。

她卻要和我離婚。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理解了有些人愛情破產後為什麽會瘋、為什麽會自殘,因為TA本來有無數條路通往幸福,卻因為愛上一個人,自覺堵上了所有的路,認認真真地走著愛情獨木橋,走著走著,橋卻突然斷了,也許你會說TA為什麽不回頭?你怎麽知道TA沒回頭?我也回頭了,全他媽的是歲月的滾滾洪流,早已淹沒了昨天、斬斷了後路。

趁我發愣的空,女人回了自己座位,低頭玩手機,對我看也不看,好像剛才那個騷情滿滿紮到我胸前求合影的女人不是她。

我覺得無聊,有種被人調戲了的沮喪,低頭吃牛排,想起穆曉晨還沒吃飯,就把每樣東西都烤了點,打包裝起來。又癡心妄想地認為,當我拎著精心打包的好吃的回家,穆曉晨一定會感動吧?她都那麽傷我了,我還惦記著她沒吃飯。

我拎起飯盒正要往外走,突然闖進一男人,一副被人偷了老婆的嘴臉衝我就來了,指著我鼻子說:你想幹什麽?!

老子剛剛醞釀好的一肚子柔情蜜語讓這小子給下了蛆,老子還跟他客氣什麽?。說:睡你女人!

我把飯盒往桌子上一撂,打算跟他幹一架。老子一肚子邪火,在肚子裏炙烤著五髒六腑炙烤了一晚上了,丫主動送上門來找燎,我要放過他我就枉為男人!

我對麵桌的女人見狀不好,扔下手機就撲上來,抱著他胳膊說:行了行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你把我一人孤零零扔這兒,帥哥搭訕兩句全當給我解悶了。

我本來氣得要炸,聽她這麽一說,給氣笑了,知道男人進門就一副吃了屎的嘴臉,是她在背後做的手腳。聽她拉架的說法,倒像是丈夫不在家,路過的男人順道把老婆睡了,丈夫非但不能怪罪,還得打躬作揖謝謝人家。

男人被我突然的齜牙咧嘴弄得懵然無措,我拎起飯盒,對男人說:兄弟,還是你好啊,找對了女人,再冷的天出門也不用戴帽子。

半天,他才反應過來,衝已經走到門口的我說:你他媽才戴綠帽子呢。

我回頭,衝他笑,在頭上比劃了一頂碩大的綠帽子形狀,一頭紮進了鵝毛大雪。

雪天路滑,街上沒車,隻有扶扶搖搖的大雪無聲地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