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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偷偷在家裝了監控。這樣,上班的時候我也能看見穆曉晨下節目後有沒有回家,回家後都在幹些什麽。好景不長,被穆曉晨發現了。她沒跟我吵也沒發火,隻是把攝像頭挪到了大門外的門框上麵,用一束聖誕花環裝飾了起來,說現在樓裏送外賣的送快遞的什麽人都有,她很沒安全感。

她這麽說的時候,很真誠。我突然覺得自己過分,還抱了抱她,說我害怕失去她,請她原諒我的過分。為了表達對我的原諒,那天傍晚她陪我出去看場電影。

是美國動畫片,老幼皆宜的《尋夢環遊記》,我沉浸其中,哭得像條喪失了家園的老狗,她像個小母親一樣,用溫軟的胳膊攬著我,拍著我的後背,那一霎那,我願意人生就這樣定格,一生都沉浸在她溫柔的撫慰裏。

可電影終有結束的時候。

在地下車庫,我們碰上了車位鄰居,顯然,他喝醉了,是叫代駕送回來的,因為醉了,怎麽也進入不了手機支付頁麵,見我們回來了,就向我求救。

雖然車位鄰居了幾年了,但我們互不相識。第一次打招呼是半年前,也是他喝了酒,車是他老婆開回來的。他老婆技術太爛,倒車時撞壞了我的車門臉,把大燈給撞爛了,他給我的車上夾了張紙條。就這麽著,我們認識了,知道他是市醫院的婦產科醫生時,我差點笑噴了。他也有點不好意思,說雖然他是男的,但接生技術一流。我說好,等我老婆生孩子的時候找你。

其實我一直不舍得讓穆曉晨懷孕,生孩子幹什麽?看看我自己就行了,良心算不上個壞的,雖然平時該給錢給錢,過年過節往回打電話,但其他時候,根本就想不起爹娘,從某種角度說,人類是首當其衝的白眼狼,生孩子就相當於費勁扒力地把自己塞進一台榨油機,為了小白眼狼的成長,父母心甘情願地榨幹最後一滴油。我可不想這麽偉大,也不想讓懷孕把穆曉晨曼妙的身材弄變形,更不想生個小畜生出來啜她的奶。

現在,醉醺醺的醫生鄰居在向我求救。我把車鑰匙塞給穆曉晨,接過手機,幫他找到手機支付頁麵,付了錢。他醉醺醺拍了拍我肩膀,言語含混地說謝謝。我擔心他找不到自己家門,問他住幾號樓幾單元,要把他送回去。他說不用,趔趄著往前走,邊走邊還回頭衝我們擺頭。

穆曉晨討厭酒鬼,這次也不例外,用厭惡的目光看著我和醫生,問:你們認識啊?

我說:認識,說上次撞壞我車大燈的,就是他老婆。穆曉晨哦了一聲,沒說話。

進了家門,她還是不說話,好像那個在電影院裏溫柔地摟著我的小女人不是她,我主動去抱她,她也沒反應,好像她不是我的妻,而是個被囚禁的性奴,迫不得已睡在我的**,沒逃跑沒反抗僅僅是迫於我的**威罷了。

我就這麽摟著她,一動不動的她,她好像被凍僵了,摟了一晚上也沒暖和過來,我很無趣,但沒放開,隻是默默地繼續摟著,莫名有些悲涼。

一連幾天,她看我的時候,眼神定定的,好像在深思熟慮一件重大的事情。我總是毫無城府地衝她傻笑,問她想什麽呢?她低下頭去,好像沒聽見我的話。怕她煩,我也不追問。我相信她最近的反常是情緒周期。穆曉晨偶爾會這樣,莫名其妙地不高興,問她,她說不出個所以然,就說可能是情緒周期。

後來,穆曉晨說在這房子住夠了,要搬家,嚇了我一跳,我說:寶貝,你錯了。她問:錯在哪兒?我說:你錯把我當土豪了,就咱家現在這房,多了不敢說,四百五百萬是值得,如果咱搬家,不能越搬越差吧?至少要七八百萬的房子才能值這趟搬家的囉嗦吧?可錢呢?這幾年洛可可除了時而嘴上抹蜜時而跟我甩刀子並沒給我來點實際的好處,分公司開了一家又一家,忙得老子都要把大半條命賣給公司了,薪水半分錢都沒漲,說給我攢著呢,等公司上市給我原始股。我要當真,連弱智都會罵我蠢,她和陸武什麽關係?都快吃人不吐骨頭了,何況我!

那天晚上,我苦口婆心,說人生苦短,我不想給房子當奴隸,對當下的居住條件也很滿意,穆曉晨說:你決定了?

我說:決定了,不買房,不搬家。

穆曉晨就說:好,我們離婚。

我說什麽?!以為她開玩笑,像所有愛撒嬌的女人一樣,跟老公要錢買包包,要不到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穆曉晨說:我早就受夠你了。

我自覺對穆曉晨千好萬好,連她父母都比不上我對她好。我說我捧你在掌心裏怕摔著含在嘴裏怕化了,我怎麽讓你受夠了?

穆曉晨說我像條**的公狗一樣,一天到晚地就知道****讓她覺得自己是一條不知羞臊的母狗,嚴重傷害了她作為一個人的自尊,所以,她必須和我離婚。

我尖叫,我說你撒謊,我搞你的時候你很陶醉你很受用你還經常**叫得很響,我都想拿條毛巾捂在你嘴上,你現在竟然說是我的獸行把你變成了畜生。

她不說話,兩眼瞪著我,好像很可憐我的樣子,好像我的可憐是絲毫不知道自己很可憐。她的目光激怒了我。我說: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管我買不買房子,你都要和我離婚是不是?

穆曉晨不說話。

我說:我性欲旺盛說明我正常我健康我年輕,怎麽到你嘴裏就成獸行了?

穆曉晨懶得和我爭執,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蘇猛,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愛你?

我的心髒好像被人抽了一狼牙棒,幾乎瞠目結舌:難道不是嗎?

穆曉晨說:不是。

我說:你不愛我為什麽要嫁給我?

穆曉晨說:隻是在我必須結婚的時候,正好你出現了,就這麽簡單。

我聽見心髒上破了個大洞,呱唧呱唧地滴血,我難以相信,和我同床共枕了五年的穆曉晨竟然不愛我,她和我結婚竟然像一個寂寞無聊的人走在街上正好碰上了一直流浪狗,於是為了解悶就把它領了回來。

我無法接受自己在她心目中竟然是條**的流浪狗。我沒出息地哭了,讓她說剛才那些難聽的是故意說著氣我的,實際跟上本不是那麽回事。

穆曉晨說實際上就是那麽回事,她騙了我五年,不想再騙了,現在她隻想擺脫這種母狗一樣的生活,過回淑女的日子。

她那麽心平氣和,沒有半點賭氣的成分,這讓我很絕望,我說:曉晨,我們不說這些難聽的了,我給你做飯吃。

我去給她做意大利麵,做好了端到她麵前,像個卑下的奴才。穆曉晨看都不看,她吃她的薯片吃她的餅幹,說:我今天說的都是實話。

我說:我不信。

穆曉晨就坐起來,定定看著我,說:知道你一要**我就肚子疼是為什麽嗎?

我愣愣地等她解釋。

她說:因為不愛你,身體生理都會下意識地抗拒你。

她說得那麽輕鬆自然,完全不顧及我自尊。我知道,夫妻之間,一旦把性事上的真相說出來,就完了。我舉起手裏的意大利麵盤子,摔在地上,她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繼續玩手機,我又拿起茶幾上的花瓶,又摔在地上,這次,她看都不看我了,我瘋了一樣,砸了家裏所有能砸的東西。

她一直側坐在沙發上,伸著長長的腿玩手機。

她知道我不舍得打她,所以,她欺負我,欺負得無所畏懼。

後來,門鈴響。

我瞪著通紅的眼看她,不去開門。她起身,款款去開了門。

是樓下鄰居,一個矮矮瘦瘦的小老頭。他操著一口令他驕傲的上海話說:年輕人,看儂也是文明人,還讓不讓我們這些老人家睡覺了?

穆曉晨溫柔地和他說了對不起,說發生了點小爭執,影響到他們很不好意思。

小老頭探進一點腦袋,看了看一地狼藉,警覺地看著我,小聲讓穆曉晨不要在家睡了,分開有助於彼此恢複冷靜。

穆曉晨認真地謝了他的提醒,好像我真的會害她。這讓我心如死灰,如今,她寧肯相信一個陌生人的廉價善意也不肯領受我濃厚的感情了。我起身,像一掛灰撲撲的棕櫚樹葉子,毫無生機地跟她說再見,又怕她擔心我,說我出走走冷靜一下,等我回來咱倆好好談談。

她不置可否,一副任憑海枯石爛她離開我的心都不會變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