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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曉晨住城市東部的高檔社區,這讓還在老城區租住一居室的我很自卑。有一天,我和陸武說都不好意思約穆曉晨回家喝杯咖啡。

成年男人都知道,約女人回家喝咖啡,那是件多麽美妙的事,可因為住的房子太破,我遲遲不敢讓這件事發生。

陸武丟給我一張紙。

我不知道他什麽意思。

他指著紙,說:寫下!你丫買套房子的首付需要多少。

作為一個有自尊的窮人,我羞於再在他麵前談論錢,就像白丁倘若知恥就不該在秀才麵前談學問,就問:寫這個幹什麽?

他說:借給你呀。

我必須承認我廉恥心很強,覺得陸武誤解我了,把我對穆曉晨的無奈理解成了哭窮!生平我最瞧不起的事之一,就是哭窮。所以很惱,說:陸武,我知道你有錢,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窮,可如果你以為你有錢就可以拿錢抽我這張窮臉你就錯了。

陸武被我氣笑了,說:我他媽閑得啊,拿錢抽你的臉!哥們替你急行不行?

他態度真誠,我意識到氣勢拔得太高,如果霎那的瞬間就順著他遞的杆溜下來,有方才是裝腔作勢之嫌,隻能硬撐著再扮一會氣惱。

陸武自己扯過一張紙,刷刷在上麵寫了一行字,推過來,用食指敲了敲,示意我看看內容,我繼續扮演倔強的惱怒,不看,但餘光忍不住瞟了一下,心髒就噗通噗通地跳上了,這丫一家夥居然借給我一百萬,還款從每月薪水裏扣。

我仰著頭,繼續裝不屑。

陸武漫不經心地敲著紙條,說:知道我為什麽替你急嗎?美色不能等,曉得不?原本一水靈靈的蜜桃,你等來等去,歲月讓她變成核桃,哥們是想讓你趁美女還蜜桃的時候盡情享受。

我哼了一聲,假裝很不情願,其實,心裏已結結實實地摟住了陸武,梆梆拍著他的肩膀淚流滿麵地叫了一萬聲好兄弟。

但為了保住我可憐的自尊,我還是像被欺負了的趙姨娘一樣,抓過紙條,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悲壯地推回去,就像向階級敵人交出了我的賣身契。

為了盡快約穆曉晨回家喝咖啡,我用最快的速度買下了一套精裝房,又用剩下的錢,去王村大集買了輛二手車,黑色的,六年車齡。

我開著它,從王村大集河底的二手車市場吭哧吭哧往岸上爬,不到100米的坡,熄了三次火,太他媽狼狽了,和我青年才俊的氣質完全不匹配。最後一次熄火,我氣急敗壞,下車踹了它幾腳,竟把車屁股上的漆踹下來好幾塊,悔得我腸子都青了,這車雖然舊,可洗擦幹淨了,也還像那麽回事,踢掉幾塊漆就不行了,像好好一匹馬身上長了癩瘡,你說騎還是不騎?

我回頭張望,就見賣給我車的家夥,正齜著被煙漬侵略得像含了一嘴黑狗屎的牙在笑,看上去非常不懷好意,這讓我懷疑他開著這輛車幹過殺人越貨的勾當,正慶幸遇到了我這傻逼一號,可以嫁禍於人。

想到這裏,我的心髒像給扔了個高,忽忽悠悠的,找不著地方落。

我站在原地發了一會怔,決定回去找他問個清楚,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圖,跨上摩托,在舊車如陳屍的河底左右騰挪,猶如騎了一匹跳躍的機械狐狸,不見了。

正懊惱著,聽路過的人尖叫:溜車了!溜車了!

我回頭,就看見我已裝了死狗的車,正緩緩往坡下溜去,我下意識地伸腳去擋,上演了現實版的螳臂擋車。

我慘叫著捂著腳蹲在路邊,幸虧旁邊擺攤賣水果的老兄眼疾手快,摸起兩塊石頭往車輪後一塞,才沒釀成大禍。

一河底人呢,如果車溜下去了,會怎樣呢?

我在心裏吸著冷氣,恨不能找把錘子,當街把它砸成一團賣廢鐵。可是,我需要一輛車,準確地說,是我的愛情需要一輛車,我正和本市有名電台音樂主持人穆曉晨談戀愛。她漂亮,隨便往哪兒一站,都豔光四射,我知道,見過她的男人,有不少會把自己關在廁所裏想像著她的樣子打飛機。

這事我也幹過。我想,結婚以後我會向她坦白交代的,再陽春白雪的愛情,開始的源動力也是性,所謂一見鍾情,不過是看了一眼就想上床搞,這就是真相,很**,一點也不美,不接受真相之殘酷,就隻能在虛偽中慢性中毒。

我一直認為,在性和物欲方麵,我們人類已中毒很深,語無倫次,美醜不分,還在活著的人,都在各取所需地哄抬愛情,粉飾性欲。

總用陸武的車送穆曉晨,讓我覺得沒麵子,何況二手車這東西,你不說,就沒人知道你買的是二手的,說不準還以為你買了很多年開舊了呢。從王村大集上開著車往家走的時候,我是這麽安慰自己的。

倒黴的是,我圍著小區轉了三圈也沒找到停車位!於是,買車位這事又擺上了議事日程,我總不能請穆曉晨回家喝咖啡了,結果圍著小區兜兜轉轉就是停不下來,空把一肚子的良辰美景給耗完了。

既然已經有張借條在陸武手裏了,就不差第二張了,但我還是用了點計謀,編個理由請陸武去我新家看看。

陸武不知是計,來了,但很讓我失望,他竟然找到了停車位!一來就在小區門口找到了停車位!我意識到是我約錯了時間,幹嘛大家都上班的時候約他過來?都開車去上班了,停車位當然多了!不行!我得想轍!等他參觀完我家,坐下,我說哎呀哎呀我這什麽腦子,居然忘了買酒!陸武從不喝白酒也不喝葡萄酒,不喝白酒是受不了白酒的衝,不喝葡萄酒是葡萄酒容易讓人放鬆警惕,會不知不覺中醉得一塌糊塗,喝啤酒不存在以上問題,他就隻喝啤酒。但他不喝著名的青島啤酒,喝嶗特,據說嶗特啤酒還是用純正的嶗山水釀造的,口感好,但青島啤酒名聲太大,再好喝的嶗特啤酒也是大音希聲,市場份額不大,隻有本地真正的啤酒老客知道,所以,買嶗特,要去特定的幾家店才能買到。

我佯做要出去買酒,陸武說我不知道去哪裏買,要親力親為。這就是我要的效果,陪陸武去買啤酒的路上,我深深感覺到了自己的陰險,像跳舞的算盤珠子一樣在唱歌,其實,我陪他去買酒,主要是為了回來他找不到車位時大倒苦水。

一切皆如我願,我們出去半個多小時,下班回來的車,像紮籬笆一樣把小區周圍的路邊封得嚴嚴實實,陸武愣是圍著我們小區兜了半個小時也沒找到車位。

在這半個小時裏,我向他傾倒了至少二十五分鍾下班回來找不到車位的苦水。

一聽我每天要受這麽多磨難,陸武怒了,逼我馬上買車位,我表示,已是有心殺賊,卻無力回天。

沒錢。

第二天,陸武往我辦公桌上甩了二十萬,我花十八萬八買個車位,停我那輛價值兩萬塊錢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