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黑暗的時刻
如果林肯娶了安·拉特利奇,他絕對能收獲生活上的幸福,不過也絕對有可能當不了美國總統。林肯這個人無論是在思想上還是行動上都很遲緩,絕不屬於激進一派,而安又絕不是那種逼迫男人達成何種成就的女人。瑪麗·托德卻不同,她入主白宮的信念堅如磐石,一經成為林肯夫人,她就開始督促自己的男人獲取輝格黨國會議員的提名。
然而,這是一場曠日持久而又無比艱辛的戰役,誰也不敢保證林肯能獲勝。林肯無教派信仰,他的政敵就稱他為異端;林肯同傲慢的托德和愛德華茲家結親,人們就譴責他攀龍附鳳,是權貴的走狗。盡管這些指責純屬無稽之談,但它們還是狠狠地中傷了林肯。林肯反駁道:“自我來到斯普林菲爾德,隻有一位親友前來探訪我家。就在他離開前,被指控偷了一名高利貸商人的豎琴。如果這也算是個傲慢的權貴家族,那麽我無話可說。”
這次選舉,林肯輸了,但他或許不知道,這隻是個開始。
兩年之後,他再度參選,贏了。瑪麗·林肯欣喜若狂,並堅信丈夫的政治時代已經來臨。她甚至定製了禮服,還將自己幾近遺忘的法語溫習了一遍。丈夫一到華盛頓,她便在信中以“尊敬的亞伯拉罕·林肯”稱呼丈夫,但被林肯製止了。
林肯夫人多麽向往華盛頓,多麽渴望享受那遲遲不來的社會威望。然而,當她前去與丈夫會合時,才發覺事情遠遠不像她想象中那麽順利。林肯窮困潦倒,在收到第一張政府開支前,他不得不向昔日情敵斯蒂芬·A·道格拉斯借錢過活。夫妻倆則租住在斯普裏格斯夫人的出租屋。出租屋門前沒有柏油馬路和石磚路,而是一攤沙石爛泥,房體全是裂縫,更沒有水暖設施。房子的後院另有一間小屋,還有一個鵝棚,一個菜園。這個菜園常常將鄰居家的豬吸引過來,因此,斯普裏格斯夫人的小兒子不得不隨時準備抄起家夥將豬轟跑。
那時,華盛頓還沒有建立起專門負責收集處理垃圾的體係,所以,斯普裏格斯夫人便將垃圾全堆在後院,於是那些豬、牛、鵝便前來這裏翻拱攪動,以便覓食殘渣。
林肯夫人終於意識到,華盛頓的權貴之門仍然對她緊閉。沒有人認識她是誰,她隻能和孩子們待在暗無天日的臥室裏,還必須時時忍受房東兒子的高聲尖叫,那是在轟趕偷菜的豬。
然而,林肯夫人的失望怎麽能大得過危機四伏的美國政治。林肯進入國會時,美國同墨西哥的戰爭已經持續了20個月。這無疑是一場令國人覺得羞恥的侵略戰爭,是國會中那些奴隸製的支持者發起的,為了進一步奪取更多的土地,推行奴隸製的興旺發展,自然他們隻會選擇他們的支持者當選議員。
這場戰爭,美國在兩個方麵獲益:本屬於墨西哥的得克薩斯州被強行劃給了美國;除此以外,還搶奪了墨西哥過半的疆土,並將之劃分到新墨西哥、亞利桑那、內華達和加利福尼亞各州之中。格蘭特將軍說,這是史上最邪惡的戰爭之一,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曾參與其中。當時,許多美國士兵抱有同格蘭特將軍一樣的想法,於是造反投誠,支持敵軍。在對抗聖安娜敵軍的一場著名戰役中,整個軍隊全由美國的叛軍組成。
在國會裏,林肯同輝格黨多數成員一樣慷慨激昂地抨擊了這場“劫掠和屠殺的不義之戰”。他認為,上帝已經“忘卻了守護弱小和無辜,縱容地獄裏的惡魔和屠夫殘殺男女老少,正義遭到褻瀆,邪惡得以伸張”。
不過,這次演說並沒有引起多大的**,因為沒有人知道林肯是誰,但在斯普林菲爾德,它卻激起了一陣暴風驟雨。伊利諾伊州有六千將士在前線浴血奮戰,他們本以為在為神聖的自由而戰,而如今國會卻有人稱他們為“地獄裏的惡魔”“屠夫”。盛怒之下,輝格黨人舉行集會公開譴責林肯,指控他為賣國賊,說他是臭名昭著的小人,把他比喻為“講道理的遊擊隊員”以及“第二個本尼迪克特·阿諾德”。
在一次集會上,輝格黨人士表示他們從未受到過此般侮辱,“無論是活著的勇士還是死去的烈士都因此而蒙受不白之冤,這讓每一位伊利諾伊人義憤填膺”。
人們把這一憎恨全部發泄到了林肯身上,長達10年之久。13年之後,當林肯競選總統時,憎恨之聲再次瞄準了他。
“我進行了政治自殺。”林肯向他的法律事務所合夥人坦承。
如今,他無法再回到家鄉去麵對那些被他激怒的選民了,所以隻能努力尋求一個安分的職位,以便留在華盛頓,進而伺機爭當國土辦公室委員。不過,他失敗了。接著,他又試圖競選俄勒岡州國土局局長,當俄勒岡州加入聯邦時,他就成為該州的首批議員。不過,這個願望也落空了。
最後,他能回到的地方隻有斯普林菲爾德,以及他那肮髒的辦公室。他重操舊業,在第八法院區巡回辦案——他成了伊利諾伊州最倒黴的男人。
他下定決心從現在開始忘掉政治,專心致力於法律事業。為了訓練自己更嚴密的邏輯推理能力和論證能力,他買來一本幾何學課本進行學習,巡回辦案時也隨身攜帶。
赫恩登在他的書中寫道:
住在鄉村旅店時,我倆經常共睡一張床,但所有的床幾乎都很短,林肯的長腿隻能放在床外的踏腳板上,連被子都蓋不到。他會在床頭擺上一張椅子,上麵點根蠟燭。他可以借著這點燭光看書看到淩晨兩點,而同房的我或其他人卻酣然入睡。在巡回辦案期間,他一口氣學完了六本“歐氏幾何”,從書中拿出任何一道命題,他都能輕鬆闡釋。
掌握幾何理論之後,林肯繼續學習了代數和天文,還研究了語言的起源和發展。不過,最能引發他興趣的還是莎士比亞,可見新塞勒姆的傑克·凱爾索給予他的文學影響是多麽的根深蒂固。
從此時到生命結束,林肯形成了他最突出的性格特征——憂鬱,那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極度憂鬱。
後來,傑西·韋克幫助赫恩登整理這本傳記時,認為將林肯的憂鬱描述得太過誇張。於是,他找到熟識林肯的人進行了一次詳談,這些人有斯圖爾特、惠特尼、馬西尼、斯威特和戴維斯法官。
最後,韋克堅信,沒有見過林肯的人,完全體會不到他的憂鬱情緒有多嚴重。赫恩登對此作出了結論:“如果林肯在這20年裏有一天是快樂的,那我永遠不知道它是哪一天。憂鬱是他的典型特征,無論走到哪裏,哀傷都緊隨其後。”
巡回辦案時,往往是兩三名律師同住一室。清晨,跟林肯同住的律師都會被他吵醒,然後發現他坐在床邊,口中念念有詞。起床之後,他會點燃壁爐,呆坐在那裏,盯著火苗發呆長達幾個小時。有時候,那句詩又會冒出來:“噢!死神為何如此驕傲?”
有時林肯走在大街上,也正陷入絕望,那些同他打招呼的人根本得不到他的回應。有時候,他跟人們握手,卻不知道對方叫什麽。
喬納森·伯奇是最羨慕林肯超強記憶力的人。他這樣說道:
在布盧明頓出庭時,林肯有本事讓聽眾在法庭、辦公室甚至大街上前仰後合地笑上一個小時。然後在之後的一個小時裏,他又能陷入深深的沉思,沒有人能叫醒他……他就坐在一張斜靠在牆邊的椅子上,兩腳蹬在椅子底部的橫檔上,將兩條長腿縮起,手臂環抱住膝蓋,將下巴緊貼上去。帽子遮住了他整個腦袋,但你卻能感受到他滿眼盡是悲傷。我親眼見他就這麽幹坐了好幾個小時,連他最親密的朋友呼喚他,他都全然不予理會。
參議員貝弗裏奇曾不遺餘力地研究林肯生涯,結果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自1849年至其生命結束,林肯最突出的性格特征就是極度的憂傷,其深度深不可測,是常人無法估量的。除了憂傷,形成林肯人格魅力的另外一個顯著特征,就是幽默和講述故事時所體現的機智。
有時候,戴維斯法官甚至會宣布休庭,轉而去聆聽林肯滔滔不絕的幽默故事。
“他的笑話可以召集到兩三百人。”赫恩登說。那會兒,他也是其中之一,像個瘋子似的笑了好幾個小時。有個親身經曆過的人說,當林肯講到精彩之處,眾人便會拍手歡呼,而他們屁股底下的椅子也會伴隨著身體四處搖擺。
了解林肯的人都知道,他那深不可測的憂傷來自兩件事,即政治上的失意和婚姻上的悲劇。
時光伴隨著林肯的憂傷走過了6個春秋。在這6年時間裏,林肯在政途上幾乎完全被人遺忘。然而,突如其來的一件事,改變了林肯整個人生,促使他向白宮邁進。這一事件的導火索就是瑪麗·林肯的舊情人,斯蒂芬·A·道格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