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記憶
我父親約瑟很早便成了家,並於一六八二年左右帶著妻子和三個孩子舉家遷往新英格蘭。之所以會遷往新英格蘭,是因為當時非國教的宗教集會在英國是被法律禁止的,而且時常受到幹擾。在我父親的好友中,一些有聲望的人就想移居到新大陸去,那裏是不受宗教約束的,我父親便答應陪同他們前往美洲。
到了新英格蘭以後,父親的妻子又生下四個孩子,後來他的繼室又生了十個,因此,我們這小小的家庭總共有十七個孩子。我隱約還記得十三個兄弟姐妹同坐在父親飯桌旁吃飯的情景,後來大家都長大成人,各自婚嫁。我是父親最小的兒子,比我小的隻有兩個妹妹。我母親是繼室,名叫阿拜亞·福求,在波士頓生下了我。我的外祖父名叫彼得·福求,是新英格蘭的第一代移民。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可頓·馬太曾在他所著的《美洲基督教教會史》中,鄭重地讚揚他是“一個虔誠而博學的英國人”。我聽說他寫過各種各樣的即興短詩,曾有一篇付印,很多年前我就讀過。那首詩寫於一六七五年,是用民間流行的詩歌體裁寫成的,譴責當地執政當局。它擁護信仰自由,代表受迫害的浸禮會、教友會和其他教派,指責殖民地所遭受的與印第安人的戰爭和其他災禍都是迫害教徒的後果,是觸怒上帝而受到的判決和懲罰,旨在奉勸當局廢止那些殘暴不仁的法令。
外祖父的那首詩看起來簡單樸實,大方流暢。我還記得這首詩的最後六行,盡管最初的兩行已經記不清了,大意說的是他的批判出於善意,因此並不隱匿他的真姓實名。
由於發自內心的憎惡,做一個匿名誹謗的人;我的姓名定要寫出,
我住在舍伯恩鎮;
是你們毫無惡意的諍友,名叫彼得·福求。
我的哥哥們在不同的行業拜師學藝。在我八歲時,父親把我送進文法學校念書,準備將我作為什一稅奉獻給教會。我讀書極有悟性(我認字一定很早,因為我都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讀書的),父親的朋友們都認為我將來會大有所成,於是父親更加堅定了送我去念書的決心。我的伯父本傑明對此也大為讚同,更是教我學習他自創的速記法,並答應把他聽布道時速記下來的筆記全部贈送給我。然而,我隻在文法學校待了不到一年,在這一年中,我已經從中等生升到了全班優等生,接著順利進入了二年級,如果不出意外,那年冬天便能升入三年級。但是,父親卻以負擔過重以及受到良好教育的人大多窮困潦倒為由,將我從文法學校帶走,然後送我進了另一所學習寫作和算術的學校。
這所學校由著名的喬治·布朗納先生創辦,他善於用循循善誘的方法催人上進,因此辦學十分成功。正是在他的教導下,我寫得一手好字,不過算術卻毫無起色。十歲時,父親把我接回家,幫助他料理油燭和肥皂製造的生意。他本不是經營這個的,但到了新英格蘭後,發現他的老本行染色業不景氣,根本無法維持一家人的生活,於是改投皂燭業。我的工作就是剪燭芯、灌燭模、照看店鋪、跑腿送貨等。
我討厭做這些工作,卻迷上了航海,但父親堅決反對。不過,因為住在海邊,我便常常出入海中,很早就學會了遊泳和駕船。當我和其他夥伴一起劃小船或獨木舟時,他們總是聽我指揮,尤其是在遇到困難的情況下。在其他場合,我一般也是孩子頭兒,但有時候也會因為他們的信賴而使大家陷入窘境。我可以舉一個例子來說明,雖然這件事做得不對,但它能體現出我很早就熱衷於公益的精神。
原來,磨坊水池的旁邊有一塊鹽堿灘。漲潮時,我們就站在灘邊釣鰷魚,因為來回踐踏,把灘邊踩成了一片泥沼地,於是我提議在那裏修築一個供我們釣魚的碼頭。我知道有一大堆石塊很符合我們建築碼頭的要求,於是指給同伴們看,但這些石塊原是為了在鹽堿灘邊上建一所新屋準備的。因此,到了晚上工人們都離開以後,我便召集小夥伴們像一群螞蟻似的搬運起來,有時候一塊石頭需要兩三個人合力才能搬起,但最終我們還是把石塊全搬來了,建好了我們的小碼頭。第二天早晨,工人們驚呼著發現石塊不見了,後來在我們的碼頭上找到了,於是追查這是誰幹的。
很快,我們的事情就敗露了,幾個小夥伴受到家長的責罵。盡管我竭力辯解說這件事是很有益處的,但父親卻告訴我:不誠實的事是不會有益的。
我想,你大概想知道你爺爺的長相和脾性。他體格健碩、中等身材,並且十分勻稱。你爺爺稟賦聰穎,擅長繪畫,略懂音樂。所以,有時當他結束一天疲憊的工作後,就會在晚上拉起提琴,和著歌聲,聽起來很棒。你爺爺在機械方麵也十分有才華,即使麵對其他行業的工具,他也能運用自如。他最大的長處就在於在大是大非麵前公私分明、處事果斷。他的確沒有參與過任何政權工作,那是因為家裏孩子眾多,都需要靠他養活。但我清楚地記得,時常會有一些大人物來拜訪他,請教他關於鎮上或所屬教會的問題,他們很重視你爺爺的判斷和建議。有的人在生活中遇到了什麽難題,也常來向他討教,所以他常常被當成爭議雙方的仲裁人。他喜歡在餐桌上跟睿智的友人或鄰居長談,他會故意選擇一些明智和有益的話題作為談資,好讓孩子們受教。這種談話的確培養了我們在立身處世中善良、正直、審慎等美德,以致我們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餐桌上食品的多少、菜肴的好壞、滋味是鮮美還是難以下咽等方麵。我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長大的,到了現在,無論什麽食品端到我麵前,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麽區別。真的,如果有人在我飯後幾小時內問我吃過了什麽,我一點兒都答不上來。這個習慣倒是給我的旅行帶來了方便,當別人因為講究精美佳肴而在旅途中無法得到滿足時,我對此總是毫不在意。
我母親的體格也同樣健壯,她用乳汁哺育了十個孩子。除了父母死前罹患的病痛外,我從未聽說他們得過什麽疾病。我父親活到了八十九歲,我母親活到了八十五歲,死後合葬在波士頓。幾年前,我在他們的墓前立了一塊大理石墓碑,碑文如下:
約瑟·富蘭克林和他的妻子阿拜亞共葬於此。
他們相親相愛,白頭到老,共度五十五年光陰。
他們既無田產,又無高俸厚祿,靠著不斷的勞動和勤勉,蒙上帝的祝福,維持了一個人口眾多的家庭,安樂度日。
他們撫育了十三個子女和七個孫兒孫女,聲名遠揚。
讀者當從這個實例勉勵自己,在你的職業中勤奮從事,篤信上帝。
先父約瑟是一個虔誠謹慎的男子,先母阿拜亞是一個細心貞潔的婦女。
他們的幼子立此碑銘,聊表孝意和紀念。
約瑟·富蘭克林生於一六五五年,卒於一七四四年,享年八十九歲。
阿拜亞·富蘭克林生於一六六七年,卒於一七五二年,享年八十五歲。
我這樣漫無目的地閑談了許多,從這裏看出我的確是老了。過去我寫文章比現在條理清楚得多,但就像人們的衣著在家庭聚會與公眾舞會上原本就不同,可能這隻是我的疏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