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鵝絨般的宇宙中出現了一點兒閃光,那一點兒閃光瞬間擴展成六麵體截麵,龐大的八棱柱狀飛船刺破虛空而來。接近物資轉運站時逐漸減速,飛船後部豎立起斜斜排列的馬蹄形噴射口,由水平飛行過渡到著陸姿態時,兩排噴射口也從水平旋轉到垂直位置。空間站上一次迎接“漂泊的荷蘭人”號好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可司徒遠登還是通過八棱柱狀船體上的貝殼形天線一眼認出了它。

許婧雯看到飛船外殼上遍布劃痕和燒灼的痕跡,半舊不新的船體上噴塗著醒目的花體字——“DRIFTING DUTCHMAN”。她想起海因李希關於“鬼船”的故事,定定神,方才過去迎接船長。

通道接駁,氣密門洞開,胸前懸著藍寶石吊墜的女人首先走進來,她戴迷彩發箍,身段苗條,金褐色鬈發覆蓋到肩頭。緊隨其後的是一個絡腮胡子船員和一個高瘦似竹竿的船員,後麵還跟著幾個看起來不那麽好惹的年輕人。

許婧雯急忙迎上去:“歡迎來到‘皇家禮炮’……”

女船長望著她,像隻豹子在樹叢後麵打量經過的獵物,目光在她臉上沒有過多停留,回頭下令說:“待會兒,維賓斯坦和杜爾波爾去更換主噴射嘴,還沒靠近空間站就感覺在搖晃,不修好是無法穿過地球大氣層的。液化氮氣閥那邊,由我來負責。”

絡腮胡子和瘦子答應道:“OK,船長。”

許婧雯暗暗生氣,腹誹道: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她感到一個人影從身畔倏然經過,竟然是站長。

司徒遠登與女船長目光相觸,兩人都在原地停駐許久,他叫出那個暌違了近十五年的名字——“辛西婭”。女船長豹子般的神情消失了,十多年冬眠積累的疲憊和沮喪將她壓回了原形,她隻是一個需要撫慰的女人、一隻渴望溫暖膝蓋的小貓。司徒遠登伸出手,她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許婧雯目送站長陪著女船長離開,將一堆色眯眯的男船員留給她安排,心裏一陣酸澀,暗想:“漂泊的荷蘭人”十五年歸來一次,十五年前兩人就認識,站長,你守在這裏,不會是為了這無禮的女人吧?

小型會議室裏,iPhone 42手機將一張張照片投影到牆壁上,辛西婭如數家珍:“這是英仙座的二號行星‘格魯’,一眼掃去到處是戈壁灘,其實它是地底資源豐富的寶庫。大發現之後,第一次遠航運去這不毛之地的,是自走式挖掘機器人,後來換成了超大型的掘進采礦平台,這回是第三次遠航,總算把第一次收獲的礦藏運回來了。”

司徒遠登心算片刻,說:“九噸的液態氫核,光靠這些就足夠提供全地球十年的電力了吧?”

“還會陸續運回來。”辛西婭接過他遞來的一杯葡萄酒,親切地說,“來,為再次相見幹一杯。”

司徒遠登盯著在高腳杯中**漾的絳紅色**,“恭喜你,為了實現人生夢想所做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

辛西婭感慨地說:“十四年零十個月零十九天沒見了,司徒,你……”

投影中,蜈蚣狀挖掘機正向地殼中深挖。司徒遠登不失時機地岔開話題,指指投影出來的照片,“這是格魯星球的挖掘現場?”

辛西婭喝了口酒,問:“司徒廣亮現在怎麽樣了?那個可愛的男孩子,已經長大了吧。”

下一張照片是辛西婭捧著礦石樣本,被眾多男船員簇擁在中間,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司徒遠登望著投影中女船長的如花笑靨,低聲說道:“司徒廣亮,他……犧牲了。”

在辛西婭驚異的目光中,司徒遠登顫抖著說:“他跑去當兵,五年前陣亡於‘非洲戰爭’。”

辛西婭頓時淚如雨下,司徒遠登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落淚,於是別過臉,站起身,“現在流淚也沒用,你是由宇宙開發署挑選出的船長,按理來說不該被兒女情長束縛。三年多前,我妻子也在車禍中身亡,於是我常駐空間站,盡量少回地球那傷心之地——我的近況,就是這麽回事。”

辛西婭將葡萄酒當作啤酒,大口飲著,雙頰浮現出微醺的酡紅,她鼓足勇氣說:“你恨我嗎?我是個冷酷的女人。”

“風景不可留,身世如轉蓬。冷酷的不是你,而是我。況且,既然身為恒星際飛船的船長,看遍人間的冷酷本是常態,不是嗎?”

氣氛一度陷入尷尬,幸虧海因李希的聲音在對講機中響起:

“老板,先前說過的限時貨櫃運來了,飛船正在接駁,請到主控室來。”

“我去工作,你先洗個澡吧。連續航行十五年的飛船裏,洗熱水澡的機會不多吧?”

宇宙背景中出現了一架背負貨櫃的無人駕駛飛船,正向空間站徐徐駛來,人工智能在公共頻道中廣播:“貨運飛船接近,打開裝填門,準備收容貨櫃。”

“軌道正常,裝填門正常,對角線各點的誘導雷達自動校準,貨櫃‘熱沃當’十六號接近中。”

貨運飛船與空間站還未接駁,貨櫃蓋板就從內部掀開了,鑽出二十來個穿外太空作戰用宇航服的人,他們避過攝影機躲到貨櫃底部的盲區,靜靜望著一米一米接近的“皇家禮炮”。他們通過麵罩的瞄準模塊,能看到彼此宇航服肩頭的暗花,那些人從背包裏取出激光步槍,領頭的人命令道:“五分鍾之後,占領空間站。重點捉住‘漂泊的荷蘭人’號船長,有她做人質,我們才能將整船貨物一點兒不漏地納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