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凡再次乘坐太空電梯回到了建島。時隔十五年,建島比他離開的時候擴建了很多。乘船離開時,他和很多新來的少男少女們擦肩而過。他們紛紛仰起頭看著高聳入蒼穹的太空電梯,嘖嘖驚歎,臉上洋溢著好奇和興奮—— 一如十五年前的他。

他回了家,但是家裏早就人去樓空了。民政部的人告訴他,父親在他離開後不久就賣掉了房子,然後在銀行裏給他留下了一大筆存款就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父親的去向,而那筆存款的數額遠遠超出那套房子的價值。

路凡發瘋般地四處尋找父親,卻一無所獲,父親好像人間蒸發了。最後他終於放棄了,頹然回到了原來的家。他沒有動那筆存款,而是用自己的退役補貼重新買下了那套房子,然後進入了父親曾經工作過的工廠工作。

兩年後,就在他以為餘生就會這麽度過時,有一天下班回家,他看見有一個女人在他家門前等待他。

是黛西。

在昏暗的客廳裏,兩人相對而坐,黛西告訴他,“‘磐石號’離開之後,‘破虜號’撞向了空間畸變點,不知道為什麽,所有的戰艦——我們的和達瓦人的,都突然消失了,就像它們從未存在過。”

“如果我們有這種武器,為什麽從來都沒有用過呢?”路凡問。

黛西搖搖頭,“我不知道,事實上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成了高度機密。”

“有多少人活了下來?”

“很少,”黛西露出一絲苦笑,“通信全部中斷了,我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戰艦消失的區域變成了一片虛無,就連光線也無法穿透。我猜,那片區域的空間已經被徹底扭曲了,可能已經脫離了這個宇宙。換句話說,‘破虜號’戰鬥群可能還繼續存在,他們可能去了另外一個宇宙。”

“真的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這是有可能的,”黛西拿起桌子上的一張紙,將其折疊,她指著折疊點說,“我們和達瓦人使用的空間躍遷其實是利用從高維空間借用的能量來強行扭曲空間,一瞬間跨越很長的距離。借助安科粒子,超空間躍遷引擎能從高維宇宙獲取能量,就像我的雙手……”黛西示意了一下,“實際上戰艦根本沒有脫離三維宇宙,當戰艦躍遷到目的地時,從高維空間借來的能量會一並歸還,”她展開了手中的紙,“彎曲的空間會複原。其實在出發和到達的同時,安科粒子就已經消耗完了。”

“安科粒子到底是什麽?”

“安科粒子其實是一種能夠和高維空間起作用的奇異物質,你可以把它們想象成我這雙手,但也不完全準確,彎曲空間是來自高維的能量,安科粒子隻是一座橋梁,或者說是一種催化劑。當能量歸還之後,安科粒子就脫離了和三維空間的聯係,這也是為什麽在躍遷過程中超空間引擎中不能留存安科粒子的原因。如果在躍遷的過程中,引擎裏裝有安科粒子,那麽安科粒子借來的能量會大過我們所需的能量,很可能會導致撕裂的空間無法複原。”

“那樣的話,戰艦很可能無法重新出現在三維空間中。”

“是這樣的,”黛西點點頭,“所以,‘磐石號’的成功是一種幸運,我們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他?”

“那個鬼魂,”黛西緊緊地盯著路凡的眼睛,“是他向‘磐石號’超空間引擎加注了足夠第二次躍遷的安科粒子。”

“世界上沒有鬼,黛西。”

“也是那個鬼魂,在‘破虜號’接受改裝時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悄悄安裝了空間畸變武器。”

“你到底想說什麽,黛西?”

“你父親呢?”黛西環視四周。

“他失蹤了,我找不到他。”路凡低聲說。

“他很愛你。”

“我不知道。”

“你們中國人總是那麽含蓄,”黛西說,“即使是父母也很少對孩子說出‘愛’那個字。他愛你,路凡,他為你做了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

“黛西,”路凡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這就是你來找我的目的嗎?”

“我現在為戰略情報局工作,”黛西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天空已經晴朗了很多,即使在城市裏,偶爾也能重新看見星星了,“路凡,以下我要告訴你的是高度機密,我知道你的父親去了哪裏。”

路凡依然安靜地坐著,但他的心跳猛地加速,血液都湧上了他的臉。燈光從窗外照進來,給黛西的背影鍍上了一層模糊的金光。

“你說什麽?”

黛西轉過身,雙臂交叉在胸前,“這還要從人類接觸達瓦人之前講起,你還記得人類發射的那個失蹤的探測器吧?”

路凡點點頭,“就是它引來了達瓦人。”

“是的,”黛西說,“後來科學家查明了探測器消失的原因,我們的空間跳躍引擎沒有問題,出問題的是量子計算機。”

“量子計算機?這和我父親有什麽關係?”

“耐心,路凡,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事物都是有聯係的,隻是很少有人能意識到。”黛西微微搖頭,“量子計算機之所以能夠快速運算,是因為量子計算機能夠同時在一係列平行空間中進行每一種可能的運算,換句話說,量子計算機本身也是一種連接其他平行宇宙的通道。在進行空間跳躍時,量子計算機的機製可能會出現紊亂,跳躍的距離越長,計算機出現的問題也就越多,準確地說,跳躍距離隻要超過4光年,量子計算機就會完全失效。而達瓦人正是從失效的探測器中找到了地球的位置。”

“原來是這樣啊,我想,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吧?畢竟我們現在已經能夠進行100光年距離的躍遷了。”

“當然,問題解決了,因為我們找到了更強大的計算機。”

“什麽?”

“這個世界上,比量子計算機更強大的計算機隻有一種。”

路凡迷惑地看著黛西,“我不知道人類還發明了什麽計算機……”

黛西歎了口氣,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人腦。”

“你說什麽?”路凡屏住了呼吸,整個世界都開始旋轉。

“人腦是人類見過的宇宙中最精密的機器,是造物主真正的傑作,是數十億年的造化之工,隻有人腦才能經受住長距離的空間躍遷,隻有人腦會在出現損傷後進行自我修複。”黛西頓了頓,繼續說道,“是的,你沒有聽錯,他們開始用人腦替代戰艦上的計算機。”

“不可能!為什麽沒有人知道這種事情。”

“大腦是不能直接拿來使用的,”黛西說,“需要計算和去除不相關的部分。路凡,你知道嗎?我們的潛意識和直覺,其實是後台進行了大量的計算,我們自己根本意識不到。如果將大腦運用到飛船上,需要將大腦連接外界的視覺、聽覺、觸覺、嗅覺等全部去除,隻取最核心的能夠提供算力的部分,然後與飛船的係統進行連接。這樣,大腦才會成為飛船的核心計算機,換句話說,我們將一個人的身體替換成了一艘飛船。”

“天哪……”路凡驚呆了,“他還有意識嗎?”

“這正是爭論的焦點之一。有科學家認為灌入程序之後,這個大腦會以為自己生來就是一艘飛船。更多的聲音則認為這個大腦根本不會存在自我意識,它就是一台高效的生物計算機,最終這個說法占據了上風。但更重要的是,人類需要立即開發出能夠遠距離作戰的戰艦,不然人類隻會被活活地困死在太陽係裏。”

“我知道,這是近海艦隊和藍海艦隊的區別。”

“是的,就是這個道理,所以這項技術被秘密使用了。”黛西說,“事實上,這是個明智的選擇,有數千艘戰艦已經應用了這項技術,沒有出現過任何問題。那些大腦盡職盡責,比人類製造的任何計算機都可靠。”

“那些大腦從哪裏來?”

“誌願者,”黛西說,“誌願為戰爭獻身,政府會給家屬留下一大筆錢。”

“這不是真的。”路凡慢慢地說。

“你的父親,”黛西盯著他的眼睛,“路凡,‘破虜號’就是你的父親。”

“不,”路凡站起身,地板在傾斜,整個世界都在崩塌,他扶著桌子,淚水潸然而下,“不,”他大吼起來,“不!你撒謊!”

黛西的眼中也盈滿了淚水,“你的父親可能是唯一一個有記錄的覺醒者,他有了自我意識,可能還恢複了一些記憶。‘破虜號’上的那些鬧鬼事件,其實都是你父親製造出來的。還記得那些專門為你而放的音樂嗎?他知道你在船上,是他保護了你。”

“凡凡,該回家了。”

淚水一滴一滴地濺落在桌子上,路凡渾身顫抖著,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總是很調皮,在外麵玩到天黑都不回家。父親做好了飯就會出來找他,他總是很溫和地說那句話:“凡凡,該回家了。”

洶湧的悲傷從他的腳底升起,一直將他淹沒。

黛西等待著,直到悲傷的潮水緩緩退去。

“不,我父親,他怎麽會懂得超空間引擎和安科粒子,他隻是個普通的工程師啊……”路凡喃喃地說。

“他已經不是你的父親了,他是‘破虜號’,作為一艘戰艦的主腦,我們並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飛船上的每一個監視器都是他的眼睛,每一個傳感器都是他的神經末梢,他感知到的世界是我們無法想象的。”黛西搖搖頭,“根據戰略局和軍情中心的推演,你父親做出了人類做不到的決定,如果不是他,我們會徹底輸掉那場戰役。事實證明,他對空間畸變武器的理解比我們所有人都更深入。‘磐石號’帶回來的情報非常重要,將會對以後的戰爭產生非常深遠的影響。”

黛西頓了頓,說:“他不僅救了你,還救了我們。‘磐石號’返回後,救援船很快就出發了,不然我們隻會困死在那顆星球上。”

“他……‘破虜號’……你說他還活著?”

“他可能去了另外一個宇宙,就像從一本書的書頁跳到了另外一頁,”黛西說,“我們大概永遠也無法聯係到他了。”

“安科粒子……你說過,安科粒子是一種橋梁……”

“但我們並沒有完全理解安科粒子,我們隻是學會了怎麽去應用它,就像古人並不知道火是什麽,但這不妨礙他們使用火去烤熟獵物。”黛西說,“也許有一天,人類能夠真正打破平行宇宙的屏障,我們還能找到他。”

“我的父親,”路凡喃喃地說,“他一直向往星空,他曾經告訴我,他最大的心願其實是在群星中漫遊。”

“他的夢想實現了,他已經變成了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生命,”黛西輕輕握住路凡的手,“但他知道你在船上,他一直在守護著你,路凡,他一直都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