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歸途

文／分形橙子

一

路凡正在船艙裏收拾裝備，突然聽見有人在走廊裏喊，“能看見建木了！”

路凡快速將已經疊好的鐵灰色製服胡亂塞進軍用背包，然後快步跑了出去。走廊裏都是新兵，他跟隨著興奮的人群來到了甲板上。新兵們正競相簇擁在欄杆旁向南方眺望。有那麽一會兒，路凡什麽都沒看到，但是突然，他瞥見空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閃光，就像雨後的蛛絲。運輸船正在調整方向加速前進，過了幾分鍾，那道隱隱約約的蛛絲凝結成了一條纖細的線。

幾聲驚歎聲響起，少男少女們敬畏地看著那條連接海天的細線，天氣晴朗，金色的陽光照射在細線上，熠熠生輝。在蔚藍色的天空和深藍色的大海之間，那道細線看起來是那麽的脆弱，猶如連接大海和蒼穹的蛛絲，仿佛一陣微風吹來它就會消失在藍天裏。但路凡知道，那條細線是人類有史以來建造得最堅固的東西，是人類數百年來科技文明的結晶，那是人類星海征程的起點。

“那就是建木天梯嗎？”路凡身邊一個女孩怯怯地問。

“對。”路凡說。

“為什麽這座天梯叫作建木呢？”女孩的聲音又響起來。

路凡轉頭看了女孩一眼，是一個褐發的白人女孩，臉上有幾顆雀斑，看起來稚氣未脫，他覺得有些好笑，“因為這座天梯是中國承建的，在中國的神話裏，建木是連接人間和天界的通道。”

他頓了頓，決定多說一些，“就像歐美承建的天梯以巴比倫塔和雅各布天梯命名一樣，這些都是神話中連接人間和神界的通道。”

“噢！”女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這樣，謝謝你。”

路凡暗自搖頭，“這些都是最基礎的知識啊，難道你們沒學過關於天梯的曆史嗎？”

女孩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當然學過，不過大概是上課的時候我睡著了吧，謝謝你。我是黛西，從美國來的，你呢？”

“我是路凡，很高興……”

“快看，是建島！”突然，一聲驚呼響起。

路凡和黛西都抬眼望去，極目遠望的海天交接處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小點，仔細分辨的話，蛛絲正是從那個小點升起的。沒錯了，那就是他們的目的地。這些年輕的士兵已經結束了為期一年的地麵作戰訓練，即將從建島乘坐太空電梯前往位於拉格朗日點的特訓基地，在特訓基地完成三個月的無重力特訓後，他們將被分配到各大太空艦隊，前往外太空和達瓦人作戰。

同步太空電梯的基座都設立在赤道上。赤道穿過的區域大部分是海洋，但是基座卻不能建立在浮島上，因為海浪的侵襲會使浮島產生比較大的位移，對太空電梯造成損害。所以為了建造位於海上的太空電梯，工程師們幹脆設計建造了從海床直接探出海麵的島嶼作為太空電梯的基座。

隨著距離的縮短，建島逐漸從一個小黑點顯露出形狀來。同時，天梯也變成了一根堅實的線條，但是和周圍空曠的天空相比，它顯得太纖細了，仿佛隨手就能折斷的鉛筆芯。其實他們本可以直接乘坐運輸機抵達建島，但不知道為什麽，運輸方式臨時被改成了海運。最初接到要乘船前往建島的消息時，許多新兵都怨聲載道，畢竟很多人都沒見過真正的大海。他們見得最多的是描繪那場災難的影像。在路凡的印象裏，大海總是灰色的，沉重的波濤卷起肮髒的白色泡沫無力地拍打著岸邊的廢墟，瀑布般的水流從高樓大廈黑漆漆的窗口流下，與之對應的，天空永遠是鉛色的，布滿了低垂的陰雲。

建島位於太平洋中部地區，路凡和同伴們登船從崇明港出發——據說幾十年前崇明島還是中國的第三大島，但是隨著泥沙的堆積，崇明島的北部已經和大陸連了起來。最開始航行的幾天，他們看見的大海都是灰色和黃色的，毫無生機。直到進入了深海，他們才看到了真正的藍色大海。

“一想到要順著這條細線爬到那麽高的地方去，”女孩敬畏地說，“我就想起了那個傑克與豆莖的故事。”

路凡再次仰頭望去，細線一直筆直地上升，最終消失在藍天裏，看不見盡頭。但他們都知道那盡頭連接著人類的太空城，在晴朗的夜晚，位於赤道上的人們可以清晰地看見蒼穹正中的明星。越過太空城之後，細線會繼續延伸到為太空電梯配置的太空港，他們不會在太空城逗留太久，會繼續沿著太空電梯上升，抵達太空港，在那裏完成為期三個月的特訓後，再乘坐戰艦前往星空。

等待他們的不會是下金蛋的鵝，而是比巨人更殘暴的達瓦人。

周圍有低低的啜泣聲傳來，不知道為什麽，路凡感覺眼角有些濕潤。他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離開家已經一年了，他從未到過這麽遠的地方。這一年，路凡逐漸對這個世界有了更多的認識，課本上語焉不詳的粗略描寫漸漸沉澱下來，凝結成沉重的現實，讓他喘不過氣來，同時對達瓦人的痛恨也更強烈了。

所有人都被裹挾進了這場艱苦卓絕、永無止息的戰爭。這場戰爭不分晝夜，以數十億人的死亡為開端，已經持續了數十年，卻依然看不到結束的那一天。每分每秒都有戰士在難以想象的漆黑深淵中化作點點星火，卻從未照亮過那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