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鄉

文 /劉琦

獻給我生活的這片熱土，以及在其上生活的人們。獻給那些苦難過往、輝煌曆程和即將來到的明天。

1949，華中某地

四野的戰線拉得很長，從華中到華南，解放軍正在部署一張嚴密的包圍網。在林彪的指揮下，這些如颶風般一路南下橫掃敵軍的東北部隊，將在大半個中國，對白崇禧部、餘漢謀部展開徹底圍殲。

張強所在的兵團隸屬四野，此刻正駐紮在湖南，再過幾天，解放衡陽的戰役就要打響了。

南方已入初秋，卻仍幹燥悶熱，空氣裏彌散著濃烈的火藥味，讓人不安。張強站在連部駐地的院子裏，悶頭叼著旱煙卷，心髒狂跳，抑製不住激動之情。

自1939年加入八路軍以來，大大小小的戰鬥，張強參加了幾百次，最艱難的時刻他都能坦然應對，此刻卻完全無法自持。他抽完煙卷，抖抖土，又站起來焦急地踱步，邊踱邊向門外張望。

終於，一個身影探身閃進來，那是一排二班班長，緊跟著他說了句地道的東北話：“連長，那玩意兒修好了！”

張強一個箭步迎過去，急切地問：“哪兒呢？”

正說話間，兩個勤務兵抬著木箱，跟在班長後麵，一齊進了院子。他們滿頭大汗，張強連聲叮囑：“慢點兒放，慢點兒放！”勤務兵找了塊平坦地麵，輕手輕腳地把木箱放下，擦了把汗，又麻利地打開箱子，把那台笨重的機器搬了出來，小心地挪到院中的石桌上。

“修好了？”張強盯著它，還有些懷疑。

“連長，我可立了軍令狀，保證沒問題。”班長說完，又低聲嘟囔，“也就是咱們離團部近，可抱著這玩意兒，來回四十裏地，真夠受罪的。”

“你小子還發牢騷！”連長瞪了他一眼。

勤務兵小李立馬拍拍胸脯，說道：“團部的王師傅跟俺說，××電子零件壞了，俺也沒記清，反正換了幾個，這不，立馬就有聲了！”

說著，小李半蹲下去，打開那個機器的開關，旁邊印著一行英文，在場的幾個人沒人看得懂。但大家都知道，這玩意兒是收音機，從老蔣手裏繳獲來的，通過它，能收聽到幾千公裏外傳來的聲音。

“神奇！”張強讚歎。

隨著吱吱的噪聲響起，小李開始調動旋鈕，“哢嗒”“哢嗒”……每一個聲響，都讓張強的心陡然緊張一次。

“咋還沒聲兒，不會又壞了吧？”張強看了看表，下午2時54分。

“再等等，連長。”小李又抹了把汗，太陽斜照，空氣似乎更悶熱了。

突然，一個響亮的聲音從收音機中傳出，震動空氣，清晰有力，“……偉大的人民領袖和英明的政府領導者……已登上天安門城樓……正等待莊嚴一刻……”

“快！”張強命令，“讓門外的同誌們都進來，快點！”

連長一聲令下，早等在外麵的各排排長、班長和士兵們魚貫而入，窄小的院落瞬間擠滿幾十號人，所有人都伸長脖子，努力向前湊，側耳聆聽。

兩位廣播員的聲音交替響起，中氣十足，給收音機前的聽眾轉述盛況。

“這罪沒白受，”二班班長嘿嘿笑著，撓了撓頭，“真就讓我們趕上開國大典轉播了！”

士兵們圍著連長和收音機，邊聽邊低聲交談，神情激動。

“噓！別出聲，主席要講話了！”

院子裏瞬間安靜下來，風掠過樹梢，沙沙作響，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默默等待。

“同胞們——”嘹亮的湖南口音響起。

“中華——”

“人民共和國——”

“中央人民政府——”

“今天——”

“成立了——”

餘音作響，掌聲雷動，院子裏的士兵們情不自禁，跟著鼓起掌來。所有的人都熱淚盈眶，這些和鋼鐵炮彈打交道的糙漢子落下淚來，為這個偉大的時刻而震撼、昂揚。接下來是禮炮聲，《義勇軍進行曲》響起，伴隨著廣播員柔和的解讀，此起彼伏。

一個十七八歲的士兵抹著淚，抽抽搭搭地問：“連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好日子是不是就來了？”

“等解放了全中國，不光咱們，全國人民都能過上好生活！”張強回答。

“連長，你說，咱們自己打下的江山，未來得是個啥樣？”

“未來？”張強卷起一根紙煙，用火柴擦著，叼在嘴裏。他沉默半晌，說道：“我也不知道未來是個啥樣，但肯定出乎咱們的想象。”他指指收音機，那裏還在廣播慶典講解，“像這種神奇玩意兒，肯定遍地都是！不管未來啥樣，我們的子孫都會記得，那是我們流血流汗，為他們奮鬥出的未來……”

張強猛吸了口煙，抬起頭來，他的目光越過院牆、越過柳樹、越過雲層，直越向那遙不可及，但終將來到的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