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眠倉打開的那一刻,非自然的刺眼強光直撲於麵,帶著怪味的空氣也一並湧入,我咳嗽著……也許是尖叫著,意識從無端的黑暗中蘇醒,重又回到了這具沉睡許久的軀殼內。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幾個身材嬌小的年輕人,他們穿著我從未見過的白色連體服,背著感覺有些不成比例的巨大背包,用像是在檢查重病患者似的神情上下打量著我:

“身體狀況良好,肌肉萎縮在可恢複的程度之內,預計修補時間大概是……十五小時。”其中一個留著齊耳短發的女孩伸手將我的眼皮撐開—她並沒有明顯的性征,直到她開口說話時,才能確定她的性別。

“開始虹膜掃描—”

我沒有看到她拿出任何可以掃描虹膜的設備,但聽見她說:“掃描完畢,身份確認,黃道麵協約國第一科研兵團所屬,基因改良項目‘雪童’最終產品,‘春曉行動’密鑰人,編號12。”

“叫我阿雪就行了。”我試著笑臉相迎,他們中的大部分卻仍是麵無表情,隻有兩個留了馬尾辮的家夥點了點頭,“……你們是工程部的人嗎?”

他們麵麵相覷,最後都看向了一個短發的女孩子,她的裝束和其他人有些區別,但同樣也背著巨大的、好像棺材一樣的長方形背包。

“你好,密鑰人,”她的鼻音很重,聽起來有些嗲氣,“我們是艾爾實驗室出產的永動型擬人構造體,我是負責記錄與信息支援的P05。”她轉過身,指了指剛才點頭的那兩個留馬尾辮的,“這兩位是負責警戒與偵查的C09、C10,剩下的是負責保衛與具體執行的D係列,”她攤手示意周圍,“從D39到D41,當然,還有我們的隊長,D42。”

這和說好的……完全不一樣,我既沒聽說過什麽“艾爾實驗室”,也沒聽說過“永動型擬人構造體”,但對方的數量優勢以及手裏端著的那雖然從未見過但應該是“槍”的東西,又讓我不得不姑且信之……畢竟,我隻是鑰匙,隻需要去尋找屬於我自己的鎖就行,希特勒複活也好,外星人入侵也好,都跟我毫無關係。因為按照原定的計劃,我蘇醒的時間應該是在“大霜”降臨後的第八萬年,之前所熟知的一切—國家、民族、曆史、文化,都應該在滄海桑田的偉力之下變得物是人非。

“無論如何,你們是來執行‘春曉行動’的吧?”我問,“預定的時間已經到了?”

“不,沒到,但我們就要來不及了……確切地說,是你就要來不及了。”P05慢條斯理地解釋著,一點也不像是“來不及”的樣子,“我們按照艾爾實驗室的計劃,於六個月前結束休眠並出發尋找你這樣的密鑰人,提前開始了‘春曉行動’。”

“提前開始?”我隱隱有了種不好的預感,“提前……多久?”

“提前了一萬年,兄弟……”說話的是另一個留著披肩長發的少女,她有些不耐煩地指示其他人一並動手,將我抬出了休眠倉,“在你進行機能恢複的時候,讓P05給你慢慢解釋吧。”

她的語速很快,連體服上印著一行小字—“D42”。

在穹頂生活的時候,我也曾見過自律型的機器人,它們雖然遠不如“母親”聰明靈活,但能夠聽懂簡單的指令,甚至互相配合完成複雜的工作。但眼前這些“構造體”,完全是另一種東西,她們的身體並非粗礪的鋼筋鐵骨,反而柔韌且細膩,既可以像工程用的機械那樣舉起數倍於體重的岩石,又可以扭曲變形成人類不可想象的姿態……而最神奇之處在於,她們那小巧的身軀所容納的處理器、所表現出來的智慧與情感反而比“母親”更像是人類—她們會思考,會交流,會在等待的時間用我聽不懂的、電流雜音般的語言閑聊,那兩個C型甚至會互相逗樂,並且笑得前仰後合。

毫無疑問,生產她們的技術遠遠超過了我休眠時的那個年代,人類在經曆了毀滅性的十天霜降之後,並沒有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這樣的改良人種之上—這也正是“春曉行動”的意義所在。

如果不出意外,休眠倉會在喚醒我之前對我的身體機能進行為期一周的修複,但這道工序被構造體們代勞了,很難相信她們用一根注射器就能完成原本需要一整套複雜醫療設備才能實現的工作。

“情況是這樣的,阿雪—”在修複快要結束的時候,P05向我解釋,“你是我們找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存活的密鑰人,因此我們很可能就是這個世界上僅存的一支救援隊了。”

“救援隊?”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和這個詞產生關係,“救援誰?”

“任何人,”她聳聳肩,“如果他們還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