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隨後,我被帶到這棟樓的腹部,這裏是拓維生物科技公司,失語者的雲端數據庫、實驗方案及研究計劃,所需技術大多來自拓維,失語者管理中心的總部便設立在此。

我將要會麵的正是井上由美,她還是管理中心的聯席主席之一,她和其他幾位來自各國軍、政、商界的主席共同組成中心首腦。他們每天會分析解讀國際政治、全球經濟、科研方向等,然後從這些線索裏拎出來一些,用作對失語者政策的參考。他們總是把簡單的事變得異常複雜。

一間日式風格的庭院,兩個治安官在通往內室的木橋邊停下,幫我取下頭盔和手環,其中一個抬了抬槍,示意我進去。橋下方是一灣溪水景觀,四周素雅的布簾隨風拂動。內室的地麵中間種著一顆櫻花樹,樹枝上的粉紅色花瓣不時落入土壤,一陣若有若無的微甜香氣送入鼻息。和外麵到處浮動著數據的信息牆麵相比,這裏仿若一處與世隔絕的桃花源。但隻是視覺上的觀感而已,那棵樹沒有經絡、細胞,更沒有光合作用,將這裏的素雅與恬靜襯托得如此虛假。

一枚花瓣中投射出全息人像,數據點陣漸漸拚湊成一位氣質淡雅的中年女性形象。井上由美身穿日式和服,頭上盤著發髻,眼睛細長,薄薄的朱紅色嘴唇立馬掛上微笑,雙手疊在額頭,微微俯身對我行禮。

“蘇見雨,你真是個聰明又漂亮的姑娘呢!”

另一枚櫻花投影出一個對話框,懸浮在我麵前。井上由美做了一個邀請手勢,“沒想到這麽順利就和你見麵了,風語者。你知道嗎?隻要有更多風語者加入,我們便能將失語者的能力開發成武器,這是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她眨了眨眼,“這不是交換,是共贏。”

“自由。”我在對話框上回複她。

“自由?這是一個很抽象的詞,你真正理解過它嗎?”

“自由,正因為不能被理解,就更不應被剝奪。我來這裏不是因為害怕,相反,我很同情你們。現在我要求你們,停止一切針對失語者的實驗,解散管理中心。然後,我會告訴所有人,我們是誰,我們是怎樣一群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方式,將由我們自己來決定。”如此低效率的交流讓我感到疲乏。

“可是,你不想知道天賦從何而來嗎?沒有我,你們會失去很多機會。”

“找到答案,是我們自己的事。”

“你知道,中心有不少人也不讚同我們的做法,他們是保護派,特別是中國的保護派。他們認為失語者帶著某些天外來的啟示,他們和你的想法一樣,自由。”

我忽然想起陳以然的爺爺。

“對了,你有籌碼嗎,見雨小姐?”

“籌碼,人類進化的方向。”

她“噗嗤”一聲笑了:“可這個,不是掌握在我手中嗎?”

“那你呢,你有嗎?”

在她身後,一朵櫻花投射出一幅巨幕影像,密密麻麻的方格從中間如雨點般彈出,漸漸鋪滿整個投影,數據格裏的畫麵來自世界各地,裏麵是普通的場景,一些努力生活的普通人。“這些人,是失語者的家人,他們的資料也在失語者數據庫裏。”

我捏緊拳頭,遠方的海水掀起浪潮。

“直接一點吧,見雨。在聯合國的許可下,中心將在全球各大城市展開全民公投,讓所有人來決定你們的命運,這很公平,不僅是保護派,其他政府機構也無話可說。也許,在此之前,我會把那些你們闖出的禍、你們的危險和善變全部公開。我會在太平洋的四座小島上建立新學校,能容納下所有失語者,在那裏有很多事要做。長遠看來,這可是一支全新的軍隊呢,而這支軍隊需要更懂他們的人來領導。所以,你現在可以選擇,是成為我的夥伴,還是……”

“被奴役的對象?”

“你這麽理解也無妨,不過,你還有時間考慮。在給出答案之前,就在這裏待幾天吧。嗯,我可是真的很喜歡你呢!”

井上由美的畫麵收束回粉嫩的櫻花花蕊。治安官在門口等著,重新為我戴上頭盔和手環。在這世界布滿謊言之前,我該做點什麽?

我被軟禁在大廈的某間住所,兩天時間足夠我思考很多。反抗,需要耐心和時機。而通感單元,才意味著真正的自由,這個能將所有失語者連接在一起的設想,是時候醞釀了。房間裏的陳設適合用來在腦中建構思維宮殿,竹製櫃子、藍釉花瓶、被爐桌,在上麵放上不同的數字、符號和向量,在組建的時候方便取用。

說到底,宇宙也不過一個容器。

通感單元需要一個最基礎的方程式模型,目的是達到一種個體與個體之間關聯共享的狀態,這是一條可行且必須的路。這取決於世界的本質,它存在複雜的相互作用,我們不可能逃開這樣的纏結,因為物理世界的最終實在正是能量場,而失語者則是這股能量場中最稀有莊嚴的虛擬粒子雲團。

陳以然的知識在我腦海裏像高能電子一樣衝撞,我在原有基礎上很快有了新發現。忽而,一些細碎的童年往事從記憶中浮現,我暫停建構工程,閱讀這段遙遠時空中傳來的漣漪。

八歲的某個夜晚,我在爸爸家度過,準確說是借宿。媽媽要出差幾天,把我送到他家後叮囑了許久才離開,那時他已經有了一個一歲的小男孩。我不想為他添任何麻煩,可是卻在半夜發起高燒。深夜的醫院令人畏懼,我第一次看到爸爸那樣著急,他想打電話給媽媽,我流淚搖頭。消炎藥起了作用,牆上的時鍾在我眼裏變成人生的輪盤,中間再過曲折,最終總要歸零。

而媽媽,據她後來說,她在那晚輾轉反側,感覺渾身難受,像是一場大病的征兆,直到早上才知道原來是我病了。

即使距離遙遠,在原子和粒子的基本層麵上,一個物體可以同時處於兩個地方,它們甚至可以同時向兩個不同方向運動。盡管時空間隔使得信號還未在其間傳遞,但它們仍然互相糾纏—以一種量子版本的心靈感應,通過某種方式即時地遠程感知,並影響對方。

媽媽總是給我很多靈感。基本模型的建構工程進行到一部分,我還需要厘清一些關鍵線索,或者說,隻有更新的知識才能幫上忙。在此之前,我必須做點別的事來緩衝一下。

讓我去見一次爸爸,我對井上由美提出條件。以此交換,我必須先配合他們做一次大腦神經元組測繪。

阻滯劑的成分跟眼淚有些類似,當它順著針孔流入體內時,我察覺到它將會產生的效用。三分鍾內,它會暫時麻痹我的副交感神經,讓神經脈衝和電化學過程組成的龐大網絡斷絕聯係,與之產生的一係列複雜響應亦會停止,接著,四種語言的能力暫時被阻絕,藥效會持續六到十小時。

視線裏是純白的天花板,燈光刺眼,我躺在試驗椅上,一位身著白衣的技術人員將一針阻滯劑注入我的靜脈血管。即使痛感像螞蟻咬啄一口那樣微弱,我也能將由皮膚傳至神經上的疼痛反應調校至0%。

他叫趙楓楠,名牌上寫著,眼鏡鏡片反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皮膚外激素裏發出的信息卻很清晰,對我有一絲憐憫。即使可笑,但比起井上由美一類還算真誠。在他以為藥劑起效後便扶我起身,動作溫柔,跟候在門口的治安官一起將我送至這棟樓的中樞主腦。

走廊上隻剩下腳步聲,他不經意回頭,發現我眼角滑出兩行眼淚。

“你哭了?別害怕,不會疼的。”他語氣帶著歉意。

阻滯劑從左臂的靜脈血管流入後,我控製體內的生物磁場,對這股密度不同的流體的走向進行引導。原本它將抵達我的大腦神經,但在此之前,它還會經過頸內動脈。我改變了阻滯劑在神經脈絡中的方向,它先停留在視神經的外側,在上直肌的下方越至眼眶的內側,在滑車上動脈稍作轉向,最後通過外直肌上緣前行到淚腺。阻滯劑偽裝成眼淚,流出體外。

我抬起頭,看了看他。很多次他想提出反對意見,但卻不敢,跟之前的我一樣,他需要一點勇氣。

井上由美會後悔把我帶到這裏,在這間測繪室不遠,就是失語者全球共享數據庫。她對我俯身行禮,似已等候多時,她的臉是典型東方麵孔,柳葉似的眼眶飄向鬢角,一道細眉臥在上方,柔美、清冷,不易接近。比起和服,這身潔白工作服讓她顯得多了些攻擊性。在確認阻滯劑注射後,她薄薄的嘴唇卷起一絲笑容。

趙博士在一旁調校設備,為我戴上一個腦電波傳感式頭盔,密密麻麻的觸點緊貼在頭皮上,每個觸點前段發出幽幽的藍光,通過複雜線路連接到一個終端,在主程序裏麵,正對我的大腦活動進行測繪。

人類大腦有約八百六十億個神經細胞,每個神經細胞通過軸突與樹突及其他神經元相連接,它們通過化學物質相互傳遞信息。這套測繪程序叫作“多電極陣列(MEG)-皮層腦電圖(EcoG)磁陣造影腦成像係統”,根據麥克斯韋方程,任何電流都會產生一個正交磁場,而它主要通過測繪腦內神經細胞脈衝電流產生的生物磁場,來推算大腦內部的神經電活動。用這樣的方式來了解失語者是片麵的,但我的通感單元建構工程能從中獲得一些啟發。

我感覺大腦皮層一陣酥麻,舌根似乎被針紮了一下,傳來微苦的味道。日本國際電氣通信基礎技術研究所曾開發出了通過非侵入式測量的腦機接口,它將時間分辨能力高的腦磁和空間分辨能力高的核磁共振結合,達到該領域頂尖水平。井上由美主導了這個項目,此後不久,她便創立了拓維公司。失語者的出現,無疑給她的研究提供了絕妙素材,而她的野心絕不僅限於此。

初步測繪完成,一幅璀璨星圖呈現在眼前,如果有人能讀懂它,我相信他便知曉了宇宙的一些秘密。趙博士的眼神流露出一種教徒般的虔誠,跟當初的高維一樣。

“天啊,她跟沈夏不一樣,跟其他失語者都不一樣,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大腦。快,全部錄入、建模!”井上由美抑製不住激動開始說日語。

“嗯,好!”

趙博士望向我,繼而忙碌起來。我起身,靜靜注視著操作台上投射出的全息測繪腦圖。這幅圖沒有所謂的邊際,像一片汪洋大海,又像一篇永不完結的立體樂章。在虛空中,千億帶電神經元持續閃爍,通過各端的溝回橋梁將電信號釋放,這使得每個功能區之間的壁壘正在漸漸打通、彌合。

如果上帝也會畫畫的話,那這幅伏藏在我腦中的畫無疑出自他之手。超越畫筆和線條的細密工整,點與陣的完美嵌合,在適當處稍稍留白,密布的生物電磁場宛若叢間驚鳥,被這難以言盡的美感激起,譜成一曲沒有樂器能演奏的音樂,在恢弘如眾神的英靈殿裏,留下永恒的回音。

井上由美不停調整圖像方位,無限拉伸或縮放,如同射電望遠鏡觀測到的陌生星係,幾秒之內,視域便從星係外圍直逼到某個行星之上。那些平滑舒張的區域主管情感和認知,就像平原與海洋;那些深深的溝壑與回路漸次圍繞,組成意識和記憶,就像森林與山脈;而那些頭端薄壁的膨起部分,則用語言和學習與外界緊密溝通,就像城市與鄉村。

“她的左右腦,竟然不是靠胼胝體來溝通,她應該隨時可以把左腦關掉!用語言方式、用線性和規律來思考的左腦,關心著過去和未來。而用圖像和運動形式來學習的右腦才是答案,右腦隻關心眼前和此刻,將意識和現實經驗相分離,外界的一切都以能量的形態流進感覺神經,然後在體內拚湊出當下的模樣。氣味、觸感、聲音種種,無不如此!”

“所以,失語者的秘密就在他們的右腦!”趙博士又看向我。

她說得沒錯。我現在可以有意識地關閉左腦,而靠右腦連接一切。我呆呆望著這幅三維圖像,它像是靜謐宇宙緩緩睜開的一隻巨眼,悲憫地凝視著我。

光是這幅腦圖,她便能把我列入最高等級的失語者之列。錄入工作還未結束,接下來是不長不短的沉默。全球共享數據庫就在隔壁。井上由美的神經通路並不容易被閱讀,她不像其他人那樣直接,過於精明、充滿防備,這個世界給她灌入了太多冗雜的信息。

“你很快就能見到爸爸了,我會找人陪你一起去。”井上由美從激動情緒中抽離,表情似笑非笑。

在他們將這幅腦圖上傳共享之前,我被同意進入數據庫。井上由美有最高權限,這是一個掌握中心所有進展的絕佳機會。不過,跟她的神經通路博弈花了我好些時間。

這裏更像一個圖書館,隻不過每層數據櫃都由灰暗色金屬製成,鏡麵操作台上方垂直懸掛著成像儀,四周不同的終端上有光點閃爍,仿佛盤旋在夜晚草叢間的螢火蟲。這個空間保存著關於我們的一切,在同一天蒙受恩寵的人,那些麵孔和人生在我腦海中越發清晰。此刻,脊椎上傳來一陣神聖的戰栗,提醒我該做點什麽。趙博士正準備將腦圖上傳,在數據輸入端口前,我擋住他的手。

我讓他們睡了一覺,這裏暫由我接管。我獨自待了很久,像一個潛入洞穴的冥思者,瀏覽、下載、演算,直到一枚方形芯片被填滿。我還在數據庫裏設置了一個“後門”,能讓我在另一處路徑端口上隨時連接並操控這裏,完成這些步驟需要不少時間。在他們醒來後,會忘記自己沉睡過。

井上由美依然會履行她的承諾,在那以後,我會給她一個答案。我同樣也會給沈夏一個,他現在正在這棟大樓裏接受軍事訓練,以便今後更好地領導失語者。

安全離開後,我並未停止回想。

太平洋的四個大陸小島位於中部偏西的海域,在地理分布上相隔不算太遠。他們已經開始在那裏建設學校了,似乎篤信全民公投的結果會如他們的設想。聯合國召開過很多次關於失語者決策的聯席會議,不少保護派成員來自科學界,雖然他們還在發展壯大,可掌握話語權的依然是那些沙文主義者。

保護派中有科學家提出,造訪地球的那場神秘光雨,很有可能是來自一千多光年外被命名為KIC 8462852的恒星產生的虹光閃爍現象,這證明存在一個環狀行星,掠過恒星前的不規則運行軌跡使其亮度降低了15%。有一種觀點認為,這顆恒星表麵可能存在“外星人建築”,或許是用於開采恒星能的“戴森球”。保護派進一步推論,如果存在高級外星文明向地球發出信息的可能,可聯絡方式並非是熟知的電磁波,那有可能是引力波或中微子,因此人類暫時無法有效監測,但並不排除虹光閃爍攜帶著一些未知宇宙輻射能量,這也許是賦予我們四語能力的關鍵。

關於起源,盡管還停留在猜想,卻有種見惑思惑的通透。我相信,在一切結束後,我們會更接近那個起源。

至少現在,比起第一次看到失語者名錄時,可供解讀的坐標係更加完整。此刻,我從飛機窗口望出去,機翼之下,這座海邊城市被密布的燈光勾勒出影影綽綽的輪廓,像是倒影在海島上的澄亮星空。雖然那些星星不在視線內,但我感覺它想要透露的秘密就在頭頂,仿佛觸手可及。

當飛機升至同溫層後,我感知到一股高頻段電波,那是一顆承擔航天飛機通信和數據傳輸中繼業務的人造衛星,它把地麵的測控站升高到了地球靜止衛星軌道高度,可居高臨下地觀測到在近地空間內運行的大部分航天器。這給了我靈感,我的通感單元工程興許能仿照這樣的結構,將風語者的腦電波信號覆蓋到所有失語者的信道,相當於沒有界限的連接。

去爸爸家的路上,我繼續在腦海中進行建構工程。

當車輛接近那棟公寓時,我發現窗外的風中有一絲不安分的躍動。在三個街區後有一輛車跟著我們,是陳以然和阿凱。我嘴角不經意間露出笑容。

天氣很好,比起爸爸離開的下雨天,今天的陽光似乎帶著某種暗示,毫不偏心地傾灑下來。街區的人不多,治安官的出現,還是讓他們收起目光、加快了腳步。我站在草坪邊,默數著風中的節拍。

陳以然的車停在路口。阿凱向我飛奔過來,像一顆流星,我衝上前緊緊抱住他,他眼神中帶著責備和思念,我將頭埋在他的肩膀裏,像是埋進一片柔軟的海洋。

治安官麵麵相覷,掏出便攜式電磁力場槍,陳以然沒用幾下便將他們製服了。我點頭對陳以然表示感激,他還是那般昂藏,沒有多餘表情,食指扶了下眼鏡,示意我去敲門。

我和爸爸都是習慣逃避的人,逃進雨裏或別的地方,但現在我不再害怕會讓他失望。阿凱和陳以然站在身後,像兩片護甲,我知道他們還有很多話想問,但這一刻,他們會安靜陪我度過。

開門的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是那個新男孩,我見過。那時他才一歲多,現在已經長到我胸口這麽高了,我對他笑了笑。他眼睛很大,肉肉的小臉上印著兩個酒窩,他小嘴上翹,盯著我,又探出身子看向我身後的他們,小眼睛轉了轉,回憶是否見過眼前的陌生人,“你們找誰?”

你爸爸。我嘴唇開合,拚出簡單的口型,他能懂。男孩一溜煙跑進屋裏,隨後,爸爸走出來看見我們,略帶驚喜和擔憂。我們的交流以斷斷續續的沉默為主,他能看懂一點手語。

客廳的全息牆麵彈出一些新聞窗口,把沉默的時間拉長—“失語者破壞公共安全事件還在各地上演”“失語者管理法案全民公投在即,你是否支持他們遷離大陸?”“失語者是本世紀以來最大的全球性政治難題”……

爸爸慌亂關掉那些窗口,舉起杯子將水灌入喉嚨,他的喉結上下起伏,發出微弱的顫音,“見雨,不如你在這裏住一段時間,那個公投不會……”

爸爸,不用擔心我。

阿凱將杯裏的水攪起一陣微縮水龍卷,逗得男孩開心大笑,他又把水潑向空中,右手一揮,水滴全都凝結成冰塊,捧在手心遞給他,像一顆顆鑽石。

我們該走了。

爸爸點頭,他現在知道我們有能力保護自己。離開前,我看到電子相冊裏的她,短發、皮膚很白、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那男孩跟她很像。爸爸在門前停下腳步,欲言又止,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轉而又收回。

他想說,對不起。

門關上了。幾秒後,身後響起他指節輕輕叩門的聲音,“嘀嘀,嘀嗒,嘀嗒嘀嘀……”

“叔叔在裏麵敲門?”阿凱問。

爸爸敲完最後一個音之前,我的眼淚忍不住攀上眼眶。

“見雨,你知道‘我愛你’怎麽說嗎?”五歲時的某天,爸爸問我。

“我—愛—你—”爸爸的臉部肌肉擴展到最大弧度,一字一字從嘴裏吐出來,像是慢動作。我學著他的嘴型,努力發出聲音,但卻不能。

他撓了撓頭,“見雨,我再教你一句,一定要記得啊。”

他彎曲雙指叩在桌上,指節發白。嘀嘀,嘀嗒,嘀嗒嘀嘀,嗒嗒嗒。

“這是摩斯密碼的‘我愛你’,我們的暗號,好嗎?”

我點頭,笨拙地模仿他的節奏敲桌子,一下、兩下,亂了,再來。

陽光很刺眼,眼淚很快會被蒸發掉。

“該回家了。”陳以然說。

“我還得回去,有個風語者背叛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他們不好對付。”

“你應該知道,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對不起,我沒和你們商量。”

“我們之間不用說對不起。”

陳以然雙手背在身後,經過兩個暈倒的治安官身旁。“你需要去見一個人,至於他們,隻是浪費一點時間再去抓你。很快,一切都會結束。”

他總讓我安心。上車前,我轉過身,深吸一口氣,一個小小的力場在我手中展開,它漸漸變大,懸浮在手掌間。然後繼續膨脹,像宇宙一樣,這個空泡的邊緣覆滿帶電粒子流,而這些素材都來自空氣中的磁波,我隻是將其改造成一個透明力場。當它膨脹到足以蓋住爸爸那間房子後,我放心離開,一段時間內,沒人能傷害他們。

再見了,爸爸,下次我會記得帶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