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要說的是，我的女友，正是那位建築師的女兒。我們竟成了同學，這真是機緣，好像冥冥中有什麽安排。我對建築師懷有感激之情，如果沒有他，母親就不可能再生，那麽我也就不會來到這世上。如果沒有建築師，同樣也就不會有他的女兒，這樣一來，我的生活就什麽也不是。這個女孩已經深深銘刻在了我的心中。但說不清為什麽，在我的潛意識深處，又縈**著對建築師的不忿，就仿佛他是我的情敵。我因此把這份複雜的情感投射到了他的女兒身上，想從肉體和精神上把她占有和吞噬，卻又往往退避三舍。這時我會想到我的生身父母，以及囚禁在再生磚裏麵的另一個父親和哥哥。我們一家人與建築師之間，有著難以分割的緊密聯係，卻又存在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但他的女兒像是預知到了所有的後果，便提早離去了，逃脫了我設立的陷阱。我因此無所適從，像所有的災難幸存者那樣，對未來感到生疏和絕望，從而體會到了當年母親的心情。然而，隨著時間流逝，我又逐漸對建築師增添了一分歉疚，因為，作為男人，我畢竟沒有保護好他唯一的孩子。但我和建築師從不曾麵對麵說過一句話，似乎是一直沒有遇上這樣的一個機會。有時我想，如果我是他的孩子，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

我無法擺脫深深糾纏我的夢魘。世上有那麽一個地方，所有的遇難者都是被倒塌的房屋殺死的。人類不再住在山洞裏麵後，建築師大出風頭的日子就到來了。因此，建築師其實才是真正的殺手吧？

其時，建築師正處於他事業的巔峰，成了國寶級、大師級的人物。而女兒的意外死亡卻把他擊倒了，他大病一場，然後，從公眾的視線中消失了。我猜想，也許，他已看到了再生的危機。他不再出現在任何一個受人矚目的場合。這樣，他很快被時代和人們遺忘了。當個別人偶爾想起他的時候，再生磚已然成了一個形而上的偉大理念，反倒使它的創造者變得渺小。再生磚替代了它的主人，統治著社會運動及進化的每一個環節，支配著人類的精神和物質生活，最終與建築師本人脫離了幹係。

這時，我不禁猜測，建築師還是個年輕人時，就提前預知了未來的女兒之死，因此才滋生了製作再生磚的念頭嗎？這就是再生磚有用的地方吧—卻也是它的最大無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