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智慧蜥鳥龍本該滅絕,但我的穿越已經改變了時間線,這個聰明的種族很可能就不會滅絕。隻要熬過這幾年、幾十年,最多幾百年的艱難時光,他們就可以繁衍生息,遷徙到空曠的世界各大陸之上,不費吹灰之力地成為地球的主人,然後發明農業、軍隊、文字、科學……一切。

那人類呢?來自後世非洲猿猴世係的人類呢?在此時,我們的祖先還是那些晝伏夜出的原始老鼠,如果蜥鳥龍統治了世界,它們不是被當成肉畜進行飼養,就是被當成敵人徹底被消滅幹淨,人類,不,猴子都不可能進化出來。

這意味著什麽?

沒有人會存在,沒有人。

漢謨拉比、居魯士、亞曆山大、愷撒、秦始皇、成吉思汗、拿破侖……

摩西、釋迦牟尼、孔子、柏拉圖、耶穌、穆罕默德、李白、杜甫、莎士比亞、牛頓、愛因斯坦……

克婁巴特拉、聖女貞德、伊麗莎白女王、簡·奧斯丁、南丁格爾、奧黛麗·赫本……

這一串串光輝燦爛的名字,以及名字後蘊含的一切,都根本不會在這個星球上出現。無人知曉,無人想念。

因為無人,壓根就無人存在。

我猛地顫抖起來。蜥鳥龍似乎察覺了我的異樣,抬起頭對我叫了兩聲。照理說,動物在孵蛋時對接近的生物都會很警覺,但是我聽得出來,蜥鳥龍的叫聲毫無敵意,反而充滿關切。

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A類用戶您好,距離時空門關閉隻有十五分鍾了。”不知過了多久,蜂機提醒我說。

“蜂機……”我如夢初醒,“你的微核彈還在吧,能徹底摧毀這個山洞嗎?殺掉裏麵的所有……所有活物。”

“A類用戶您好,這一點不能確定,有一些細菌可能在石縫深處,難以有效殺滅,另外還有一些地衣……”

“這就夠了。”我打斷它的絮叨,覺得自己呼吸都困難,“我們先離開這裏,等到了安全距離,你就立刻發射導彈。”

蜂機表示從命,我默默歎息一聲,向外走去。但才走了幾步,背後又傳來蜥鳥龍的叫聲。我回頭看去,隻見它又爬了起來,揮舞著手臂,扭動著身體,交換著雙腳,有些笨拙地跳躍著。

我愣了幾秒鍾,忽然明白過來:它—或者說她—是在道別和表示感謝,感謝我們幫助了它和它的兒女。

我的眼眶又濕潤了。我不敢再看,回頭向外走去。但心中,那個聲音又在響起:人類有權利消滅一個智慧而淳樸的物種嗎?它們和我們同根而生,是這個星球引以為傲的長子,也應當引領這個世界走向繁盛,隻是因為一場意外的大難,才讓我們這些原始鼠類的後裔繼承了這個本不屬於我們的世界……

是的,如果不幹掉它和它的子女,也許所有人類的名字和成就都將從這個世界抹去,但那又如何?會增添千千萬萬其他的名字,也許這個世界會更輝煌燦爛,早在六千萬年前就走向文明的巔峰,也許……

但每一個種族都要生存下去,捍衛自己的種族是每一個人的義務。我不能背叛自己的族類,這是刻在我DNA上的命令。

嗬,DNA!好像脫氧核糖核酸鏈條的隨機遺傳漂變具有多麽本質的意義似的,即便如此,我們和蜥鳥龍的DNA也仍然在絕大部分上是相同的,我們是同根生的兄弟姐妹。它們和我們,並非相距那麽遙遠。

“A類用戶您好,已經到達安全距離。”蜂機提醒我,“按照您之前的命令,微導彈即將發射,十、九……”

我望向已經隱入黑暗,什麽也看不清楚的山洞,知道那裏有一個延續了一億五千萬年的家族最後的希望,和另一個即將統治六千五百萬年的家族最初的機會。

整個地球無限歲月的重負,仿佛都壓在我的肩頭。

為什麽是我們?

為什麽不能是它們?

“八、七……”

天地無情,以萬物為芻狗。地球曆史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物種都已滅絕,也許蜥鳥龍不是第一個智慧物種,人類也未必就是最後一個。物競天擇,一筆亂賬。誰沒有權利活下來?又有誰能夠笑到最後?

“六、五……”

但是我還是要幹掉這些恐龍,我必須這麽做。我想到一點,如果未來人類不存在了,時空之門也不會存在。哪怕仍然存在,我也會回到一個天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的二一一六年。我的親人、朋友、鄰居、前女友……統統會化為烏有。

“四、三……”

我必須幹掉它。雖然它救過我,雖然它很善良,雖然這一切不過是我腦中的推想,也許它和它的子女幾天後就會死於一次餘震,也許它們會繁衍幾代後自己滅絕,但我不能冒險,我要活下去,就必須幹掉它,從開始困在山洞裏一直是這麽回事。事情本來就是如此簡單。

“二……”

不用再想了,幹掉它,了結這一切—

“一—”

它們統統會死去,發達的大腦會化為灰燼,血漿和蛋液混合在一起,骨頭和內髒到處都是,被坍塌的山洞所埋葬,永遠埋葬—

“預備,發射—”

“停止!”我大聲叫了起來,“停止發射!”

那一刹那,我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

但已經來不及了,一道耀眼的流星直撲百米外的山洞。一刹那後,山穀中仿佛升起了一個新的太陽,強光照得天地之間猶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