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當凱克船長再次睜開眼睛，他看到一片白色的屋頂。他揉揉眼睛，轉動脖子，很努力地環視著房間。他躺在一張病**，頭和脖子都連著儀器，大概是在進行監測。房間的每一處都潔白而清靜。除了角落裏的一張小桌，房間裏幾乎空空如也。小桌上擺放著一隻細嘴花瓶，瓶裏插著一枝藍色鳶尾。
“這是哪裏？有人在嗎？”凱克大聲問。他試圖坐起來，但是後腦和脖子上的連接線讓他難以起身。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又不敢貿然暴力扯斷。
有腳步聲從門外響起，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推開門。她穿淡綠色的套裝裙，看上去像是工作製服。進門之後，她查了查床邊的顯示數字，又用手撫摸凱克的頭頂和四肢。她的手指冰涼而柔軟，隨著手指滑過，牆壁屏幕上他的體征指標數據又有更新。她一邊查看溫度，一邊輕輕點頭。
“這是哪裏？”凱克問。
“GW774醫療救護中心。”女人回答。她的聲音沉穩而無起伏。
“我怎麽到這兒了？我的同伴呢？”
“他們都沒事。”女人說，她把他頭頂和頸後的連接線拔掉，“你們的飛船在水上迫降的時候撞擊到岩礁，救生門沒有彈開，飛船後部起火，你們幾個都受到劇烈撞擊而昏迷，所幸及時被岸邊的巡邏船隊救起。”
“謝謝。”凱克船長說，他對這次失敗著陸有點汗顏，“如何稱呼你？”
“我叫麗雅，是這裏的醫生。”麗雅扶他坐起來，幫他按摩了一下太陽穴，“你是最早蘇醒的一個，待一會兒，我帶你去看看他們。”
“他們都還好吧？”凱克問。得到確定的回答後，他的心略微安定下來。他吃了一點送過來的早餐。早餐很簡單，多為合成食品，與飛船上的飲食有幾分相似，標明了營養物質的詳細含量和配比。他匆匆吃了幾口，心裏燃燒起對家鄉食物的強烈懷念。在飛船上可以忍受清苦，回到地球就被味蕾的強烈記憶裹挾了。
醫療中心的走廊潔白，沒有任何雜亂物品和裝飾，牆幕裏顯示了各個診療室的實時共享數據和世界上其他醫療網點的共享數據，遠看起來，實時變動的數據像是一幅畫。樓梯和轉角擺放著綠植，花盆的擺放遵照精確的幾何圖形，沒有一片旁逸斜出的葉子。
凱克船長在電梯裏，忍不住問麗雅：“對了，地球……我是說，現在的地球，生活還好吧？”
“還好，怎麽了？”麗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當時我們在飛船上，給地球怎麽發信息都沒有回應，”凱克解釋說，“我們擔心，地球上已經不再使用電磁波通信或者不再進行地外觀測了。”
麗雅點點頭：“哦，不是的，你多慮了。地球上的科技水平比一百年前還是有不少進步的。”
“那為什麽……”
“可能是宙斯不想給你們回應吧。”麗雅說。
“宙斯？”凱克船長大感意外。
“嗯。”麗雅說，“過幾天你們會慢慢認識他。”
“那是誰？”凱克追問道。他試圖大步繞到麗雅身前，讓她走得慢一點，可他身子不穩一個趔趄，差點乎撞到她身上。
“全球自動控製係統。之後會給你們統一介紹。”麗雅說，“你現在不宜多動，身體適應地球重力還需要一個過程，也不宜激動。”
“全球自動控製係統？他為什麽不想回應我們？”凱克不想放棄，“你現在就告訴我。我們這次回來帶著重要信息。”
“什麽樣的信息？”麗雅問。
“我們找到一顆人類宜居星球。我們穿越了黑洞，走了很遠。”
“好的，我們會記錄下來。”
麗雅繼續向前走。不知為什麽，凱克覺得她像一個行走的塑料人，像他女兒小時候玩的芭比娃娃，一樣的身材姣好，一樣的姿態僵硬。
凱克隨後見到了其他病房的幾個同伴，他們看上去體征穩定，身體形貌沒受太大損傷。船員們一一醒來，經過了身體檢測和一點食物的慰藉之後，被召集到一個空曠的房間。
“歡迎來到地球聯邦。”麗雅給大家介紹。
船員幾個人麵麵相覷，寂然無聲。凱克悄悄走到麗雅的身旁。
船員的四周開始出現全息影像，影像行進速度飛快，人影憧憧，摩肩接踵如水流過，從一個城市熱鬧的市中心街道開始，逐漸升高至半空，飛躍空曠的大片原野，向下一個城市飛去。伴隨著影像，麗雅為大家做著介紹，語言簡潔凝練。
船員們逐漸看到自己離去這一百餘年中地球上發生的變化。從機器人勞動力的普及，到無人自動設備的全麵覆蓋，他們看到一輪又一輪新的城市生成運動，自動物聯網和自動控製建築，每一次的技術浪潮都使從前的城市周圍另立新城，讓從前聚集的資源向其他地方蔓延，大都市的摩天樓之間搭建起了鋼架橋梁，連接成網。影像偶爾切入微觀畫麵，形態各異的服務機械車和工作人員相互配合提供服務。畫麵最終定格在虛擬網絡空間，有較為抽象的數字示意圖，顯示了人與人相互聯通的全球治理體係。
“不可思議！”工程師德魯克發出驚呼，“簡直完美。”
“我可不可以問一下，”程序員李欽說，“現在的整個物聯網都是全球化的嗎？物聯網的基礎協議也是奠基在TCP／IP協議基礎之上的嗎？”
“不是了。”麗雅回答，“整個互聯網的基礎協議已經完成了兩輪革命性發展。IP協議隻能有255的4次方，也即42億2825萬零625個地址組成。從萬物互聯時代開始，IP協議就已經不夠用了，腦機接口時代已經用更為發達的CCPT／TRP協議作為全球網絡基礎，它的基本單位是每個人和每個物體的核芯。”
凱克船長湊過去問麗雅：“你是電腦工程師嗎？我還以為你是醫生呢。”
麗雅嚴肅地看了他一眼：“我是醫生。”
“但是你……顯得很專業。”凱克說。
麗雅顯得無動於衷：“這都是常識。”
“那現在全球是統一國家了嗎？”凱克對社會層麵的變化更感興趣。
“不能說是國家。”麗雅說，“是聯邦。”
凱克琢磨了一下字眼中蘊含的差異。“那你剛才說的宙斯，就是聯邦總統，或是秘書長嗎？”
麗雅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很幼稚，猶豫了一下才說：“你沒看懂嗎？現在沒有總統和秘書長了。是全球網絡治理體係在統一管理。他就是宙斯。”
“宙斯是機器人嗎？”凱克說，“你再多講講。”
“不是。你以後就懂了。”麗雅說。
麗雅不再回答了，她重新回到船員中，跟隨影像做最後部分的展示。
展示結束後，船員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凱克船長等待檢查人員都退去，便悄悄從自己房間裏出來，跟在麗雅的身後，隨她下樓，轉彎，直到她的辦公室。凱克還是想多問一問有關宙斯的事。麗雅一路沒有向後觀望。她推開門走進房間。從小圓窗，能看到麗雅脫掉淡綠色製服，裏麵是一條淺灰色的連身短裙，質料柔軟貼身，可見她修長的體形。
麗雅的辦公室外沒什麽人經過，凱克船長從小圓窗觀望著，心中籌劃著稍後的問題。這時，麗雅雙手合十，麵對牆壁說了些什麽，接著低頭思考了片刻，有一點像舊時的祈禱，隨後又對牆壁張了張嘴。牆壁裏傳出說話的聲音。門窗的隔音效果很好，凱克聽不清聲音的具體內容。從始至終，牆壁上沒出現任何人的畫麵。
船員乘坐的飛船殘骸被打撈，在數字空間裏得到全方位檢驗，最後的結論：
飛船降落時損毀嚴重，數據無法讀取。“現在不與他們對話。嚐試植入腦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