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音把見麵地點選在了每一個有血性的地球人都不願意靠近的地方—錨點城,這是伊司瑟溫人的城市,距離02號殖民城不遠。伊司瑟溫人行星般大小的母艦正停泊在第九地球殖民星球的同步軌道上,直徑達一公裏的牽引索從母艦上伸了下來,連接到錨點城的地麵上。沒人知道這跨星球的牽引索是用什麽材料做成的,伊司瑟溫人自然不會把這種超級科技透露給地球人。

伊司瑟溫人的母艦盡管體積很大,質量卻很小,是由非常複雜的中空網狀結構和稀薄的大氣層組成,對第九地球殖民星球造成的引力幹擾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伊司瑟溫人就靠著這根巨大的牽引索,往來於第九地球殖民星球和母艦。

其實伊司瑟溫人本也沒想過要在牽引索和大地交會的地方建造城市,但這五年來,不少地球人為了生計向伊司瑟溫人兜售各種產品,於是,牽引索跟大地相會的地方慢慢就形成了集市,最後變成了現在的錨點城。

當趙寒星的車靠近錨點城時,兩個麵目猙獰的伊司瑟溫人走過來檢查他的證件,詢問他的來意。

“我來找那個整天跟那奈納在一起的鄭清音。”趙寒星並不緊張,他知道伊司瑟溫人如果以麵目猙獰的外貌示人,那就意味著他們隻是想唬人,而不是想殺人。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吞噬一切、分解一切、不怕任何槍炮子彈的無定型狀態,才是伊司瑟溫人的標準戰鬥形態。

伊司瑟溫人給趙寒星開了一張特別通行證,趙寒星開車進入伊司瑟溫人的領地。頭頂上的太陽光芒慢慢變得暗淡,在錨點城上空,巨大的牽引索像北歐神話裏頂天立地的世界之樹,向周圍伸展出密密麻麻的枝丫,伊司瑟溫人就喜歡在這種陽光充足的枝丫上安家,無數枝丫把強烈的陽光切割得一片淩亂,層層枝丫順著牽引索一直延伸到大氣層外。由於光照不足,這個區域的水分蒸發也比其他地方緩慢得多,街道也好,街邊的商人房屋也罷,都順著牆角長出了青苔和低矮的喜陰植物,甚至就連牽引索上的枝丫上也長出了藤蔓,一些看起來不像地球植物的藤蔓甚至從數百米高的枝丫上垂到地麵,鑽進土裏,變成巨大的寄生根,在這個幹燥少雨的第九地球殖民星上形成了罕見的熱帶雨林景觀。

趙寒星知道伊司瑟溫人是依靠陽光和無機物生存的生物,不需要呼吸空氣,照理來說,大氣層外光線充足的宇宙空間才是他們的樂園。地球人至今不知道他們入侵的目的是什麽,這非常讓人不安。

趙寒星把車停到一個停車場,抬頭看著那宛如巨牆般的牽引索。它龐大得讓人望而生畏,大大小小的電梯在牽引索的外壁升升降降。

鄭清音把見麵地點定在距離地麵七百公裏的大氣層頂端的空中會所,那是專供跟伊司瑟溫人關係密切的地球人休閑娛樂的地方。趙寒星乘著電梯直上,一馬平川的黃色大地慢慢變成彎曲的弧形,一座座被伊司瑟溫人摧毀的工業重鎮像瘡疤一樣倒臥在大地上,那裏有地球人的火箭發射基地、飛機製造廠、衛星研發中心……伊司瑟溫人的目標很明確:摧毀地球人的技術,禁止地球人擁有航空航天技術,任何可以飛離地麵的東西都在禁止之列。

這種切斷人類高科技的行為非常招地球人的痛恨。要知道,第九地球殖民星球是一顆非常貧瘠的行星,在人類到達之前,這兒的自然環境就像多細胞生物誕生之前的地球那般原始,人們來到這顆星球的時間也很短,還沒來得及建造起先進的工業體係。地球聯邦解體後,第九地球殖民星因此而被中斷了所有高科技產品的供應,可以說是一夜之間被打回原始社會。當人們試圖重走祖先從農耕文明直至太空文明的漫漫長路時,卻發現這顆星球不僅沒有煤和石油這類化石能源,甚至想找一段可供鑽木取火的木材都極為困難。

能源奇缺導致第九地球殖民星耗費了七千多年時間才走完地球時代七百年的科技發展之路,好不容易邁進了核聚變時代。人們還來不及慶祝取之不盡的氘燃料讓殖民星告別資源短缺的曆史,伊司瑟溫人就突然闖進來,摧毀了過去七千年來人類辛苦築起的工業大廈。

空中會所是一座被牽引索貫穿的透明球形建築,趙寒星在那些衣冠楚楚的VIP會員詫異的眼光注視下,大步走進會所。那些人不喜歡像趙寒星這樣粗俗不堪、一身廉價衣服的草根民眾,趙寒星也同樣討厭這些人模狗樣的所謂“新貴”。當地球人服務生推開門,帶他走進鄭清音的獨立小包廂時,他覺得鄭清音跟那些麵目可憎的新貴沒什麽兩樣。

事實上,鄭清音長得相當漂亮,身材高挑,無可挑剔,那雙動人的大眼睛比趙寒星見過的任何女生都要美麗。在她的腳下,是數十萬米高空下的芸芸眾生;在她身後,是飄浮在蔚藍大氣層頂端的伊司瑟溫人飛船;在她的頭頂,是幽暗得宛如深淵倒懸的太空。她確實美麗非凡,但是隻要想到這女人跟伊司瑟溫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趙寒星就打心底裏討厭她。

鄭清音開口道:“我見過很多自稱要找伊司瑟溫人麻煩或是想約我單獨聊聊的人,但隻要聽到我把見麵地點選在這裏,他們馬上就退縮了。你是為數不多的敢來這裏找我的人。那個叫作艾倫的孩子對你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趙寒星開門見山地說:“我想把艾倫送進監獄。”

“在你看來,把他送進監獄,比留在伊司瑟溫人身邊強?”鄭清音問。

“我不想讓他變成伊司瑟溫人的走狗,也不想看見他因繼續反抗伊司瑟溫人導致最後性命不保,我隻想讓他學會怎樣夾著尾巴當一個普通人。”

“你這算是死心了嗎?我聽說你以前也是反抗組織成員。”

趙寒星的身份並不是秘密,像他這樣參加過反抗組織的人滿街都是,如果不是反抗活動越來越看不到希望,也許現在的他還抱著槍,趴在戰壕裏抵抗伊司瑟溫人的入侵。

趙寒星說:“我已經放棄抵抗了,與其反抗,不如想辦法讓大家活下去……”

趙寒星的這種心態鄭清音並不陌生,在那些跟伊司瑟溫人合作的地球人當中,不乏五年前在反抗戰爭中被人們視為英雄的人。

趙寒星說:“我仔細想過了,伊司瑟溫人的生命形態跟我們完全不同,他們需要陽光和無機物,我們需要空氣和水,我們賴以生存的一切對他們來說並無價值。如果把宇宙比作一片森林,那我們之間就像鬆鼠和蚯蚓,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鄭清音說:“你隻說對了一半。如果你們對伊司瑟溫人毫無用處,而且他們不必付出什麽代價就可以幹掉你們,那他們留著地球人做什麽?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哪一天突然強大起來反咬他們一口?”

趙寒星頓時語塞。

鄭清音問:“你知道伊司瑟溫人的曆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