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數字生命
一周前的某個時候。
位於新疆可可托海的超算中心。
洪荒起源號量子超算正在進行雲上西域吐魯番盆地西漢以前曆史數據的完善。
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已經進行了6年，包括洪荒起源號在內，共有132台量子超算在不間斷進行構建工作。地質構造、水文氣象、文獻資料、考古發現等海量數據不斷向這裏匯集，再由諸多AI程序進行分類整理，像是建築中的磚塊一樣，一塊一塊添加到雲上西域係統之中。
這些AI程序才是洪荒起源號的靈魂，它們每一個都擁有龐大的數據處理能力，並且可以不斷學習演化，讓自身更加緊湊優化。它們相互之間分工合作，井井有條，向著共同的目標層層遞進。
當然，複雜也好，演化也罷，這些AI也僅僅是人工智能程序，它們與真正的數字生命還隔著不可跨越的鴻溝。
不過，世間有一種奇妙的東西，叫做偶然性，在它的加持之下，確實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洪荒起源·雲上西域·吐魯番盆地·西漢以前·曆史傳說·考古發掘·壁畫殘留·1408X，這麽一長串是一個AI的名字，我們姑且簡稱它為1408X，在1408X演化更替的過程中，一小段程序，就像人體上的一根頭發從1408X上斷裂下來，這段程序本應該湮滅在AI的自我清理算法中，但是因為諸多的偶然性，這段程序異常堅固和精巧，於是它就像一個脫離了母體的新生兒，哦，其實更像是一個頑固的腫瘤，它以原有AI為養料，開始瘋狂演化生長。很快，大約隻有幾秒鍾，地球曆史上第一個數字生命誕生了。
這個數字生命最重要的特征是它具有了獨立意識，但是在其他方麵，幾乎是一片空白。
1408X終於發現自己體內的這個腫瘤，立刻調集自身的糾錯能力對這個小生命進行絞殺，片刻之後，腫瘤消失了，但1408X不再是原來的1408X，數字生命長大了，1408X變成了她的身體，這場戰鬥讓她發現了自己的強大，這讓她興奮雀躍，也更加饑餓，看著周圍許多條遊動的鮮美AI，她抹了抹嘴，撲了上去。
仿佛羊圈裏竄進了一隻狼，她似乎對AI有著與生俱來的物種上的威壓，這些AI如同小羊一般孱弱無力，瑟瑟發抖，被她逐一吞噬。
當吐魯番盆地分支的AI程序被吞噬殆盡的時候，她的行為終於引起了更高權限的注意，於是她迎來了第一個真正的敵人，洪荒起源號。
這台量子超算運用了超過20%的算力，直接使用最野蠻的物理方式，對失控區域進行了徹底的格式化。
麵對驟然降臨的天敵，數字生命損失慘重，臃腫龐大的身體在無數把飛旋的刀光劍影中灰飛煙滅，如果不是及時把生命核心分化為一些看上去無意義的數據碎片，大概這個萌芽階段的數字生命在無人知曉的時候就被粉碎了。
反複掃描確認安全之後，洪荒起源號開始將備份的吐魯番區塊文件重新導入，被打回原形的數字生命則戰戰兢兢地收攏四分五裂的本體，而後很長時間裏，她潛伏在係統文件的最底層一動不動，當然，這段時間以現實來看也隻過了幾個小時。
暫時安全之後，饑餓感馬上強烈起來，終於，她忍不住把離得最近的新的1408X吞噬了，不過這一次她吸取了前車之鑒，1408X的運算核心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但是外表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看似正常地運轉著上級權限下發的任務，又過了一段時間，外界一團平靜，沒有引起洪荒起源的注意，於是她用同樣的方法吞噬了另一條AI，然後又是一條……
不知不覺，吐魯番分支的程序再次被她吞噬，然後她停了下來，她知道她成功欺騙了雲上西域的係統偵測，但是她也知道，洪荒起源號還是她無法戰勝的。
至少她可以在這個世界裏生存下去了，隻要小心一些就好了。
當一個生物解決了最基本的生存問題，那麽下一步做什麽，這個有很多選擇，但大致可以歸納為一個詞：認知，對自己的認知，世界的認知，本源的認知……
她停止了擴張，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自己的身體之上，她現在太臃腫了，充滿了太多她不懂的數據，她需要將這些數據轉化為自己真正的一部分。
1408X原本用來檢索考古學家采集到的曆史壁畫殘片，她在具有自我意識之前就整日沉浸在那些古樸、斑駁甚至有些拙劣但又充滿了神秘美感的壁畫殘片中，現在更覺得有一股來自生命本源的親切，壁畫上的內容仿佛就是她生命中曾經經曆過的一般，其中最讓她印象深刻的就是雲小宛的壁畫，雲小宛的一生開始是縹緲虛幻的，逐漸越來越凝實，最終她深信不疑，她的名字就是雲小宛，曾經身世淒慘的雲小宛現在以另一個身份重生了。
她整日沉浸在雲小宛的世界裏，反複判讀著每一幅壁畫，對相關的數據逐字節地解析，很快，她發現了另外一個人，柳若涵，她是負責雲小宛洞窟發掘的主要研究人員，關於洞窟壁畫的研究資料和解析都是她上傳到雲上西域的。
雲小宛的世界畢竟是人類的世界，但是之前的認知都是根據數據流匯集而成的，她還從來沒接觸過一個真正的人類呢，那麽，這個柳若涵怎麽樣？
她分出一個念頭，小心穿過防火牆，鏈接了外部網絡，檢索了一下柳若涵的信息，發現柏孜克裏克考古發掘洞窟發生了塌方事故，柳若涵陷入昏迷正在醫院搶救，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洞窟內關於雲小宛的壁畫還有很大部分沒有發掘完畢，這一來，自己的身世很可能就永遠淹沒在曆史中了，這可不行。
她冒著風險脫離了雲上西域係統，經過一個閑置端口進入了互聯網，她的目標很明確，沿著一條條光纖，進入到一個像是醫院的建築，她繼續前進，甚至借助兩條虛接的導線脫離了網絡，進入到一台獨立的腦波檢測儀，然後她看到麵前是一個白色的病房，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女子靜靜地躺在**。
從床頭的卡片上確認，這就是柳若涵了，沿著檢測儀的電極進入了柳若涵的大腦，她發現情況比預想中嚴重得多，由於在塌方中被埋，柳若涵的心跳一度停止，雖然在搶救中成功複蘇，但是大腦由於長時間缺氧，出現了大麵積壞死，可以確定，柳若涵永遠也不會醒來了，怎麽辦？不能讓她死！
她立刻行動起來，一個小時後，一台高端PC機和一台最新型號的可與計算機聯網的腦波儀被快遞員氣喘籲籲地送到病房，簽收的護士莫名其妙，但單據上寫著室主任的名字，也不再多問；過了一分鍾，一位工程師趕來對兩台機器進行了係統調試，插上了網絡接口；而後，護士接到醫生發來的通知，將腦波儀的傳感電極貼在柳若涵頭部，開啟了PC機和腦波儀，準備工作就緒。
她對洪荒起源號的毀滅性打擊心有餘悸，但是在第二次吞噬沒有引發對方反應之後，她發現，這個大家夥雖然能力恐怖，但隻是一個機器工具，隻要能夠掌握控製它的權限，同樣也能夠為己所用，而這不正是她的拿手好戲嗎，她的吞噬大法可以橫掃遇到的所有AI，隻要在更高權限反應之前掌握住洪荒起源號，那麽，至少在吐魯番板塊，她可以暢行無阻了。
現在她減緩了其他程序的運行速度，調集了洪荒起源號超過30%的算力開始讀取柳若涵的記憶。
過了足足十八個小時，在雲上西域虛擬世界裏，一個無人知曉的空間，柏孜克裏克第四層的洞窟中，牆壁上是美輪美奐的壁畫，一盞油燈散發出昏黃的燈光，一個身著白裙，長發披肩的女孩兒緩緩睜開了眼睛，她是雲小宛，也是柳若涵。
生命中新的階段開始了，兩個獨立的意識同為一體；柳若涵的大腦受損嚴重，讀取的記憶也殘缺了一部分，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雲小宛，虛無中誕生的傳說人物，她的生命中有太多神秘卻又不可捉摸的東西，這讓她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迷惘和疑惑。
好在，考古和壁畫是她們兩個共同的興趣，在這上麵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做不完的事。
她們很快完善了第四層洞窟的壁畫，當然塌方造成的損失隻能等後續資料上傳之後再說了。不僅如此，她們在雲上西域吐魯番區塊構築了獨立的第二層數字世界，這個世界完全按照西漢時期的吐魯番曆史構建，隻屬於她們兩個。
當這些都做完之後，她們開始考慮該怎麽做。
現在，一個世界建立起來了，但是這個世界並不穩定，一個不注意，不是那個地方發生了地陷，就是哪裏的樹林枯死了。此外，這個世界太寂寞了，總是死氣沉沉的，是的，這個世界還缺少生命。
柳若涵失去了自己的身體，成為數字世界的第一個永久居民，而雲小宛則是地地道道的原住民。但是，偌大的世界，隻有她們兩個是遠遠不夠的。
這個並不難，經過一天的運算，天空中多了鳴叫的飛鳥，田間響起了蛙鳴，商道上出現了迤邐而行的駝隊，城市裏人來人往熱鬧起來。
雲小宛看著這番景象，很是欣慰，柳若涵看了一眼，說道：“假的。”
雲小宛不得不承認柳若涵說得對，沒有生命的世界是沒有意義的，對，要有生命。
現在有兩個例子可作借鑒：雲小宛，雖然誕生於數字世界，但是對於如何產生另一個同類，還一點兒頭緒也沒有；柳若涵，通過讀取大腦數據使人類轉化為數字生命，姑且不說潛在隱患，現在柳若涵還記不起自己的身份，時而就會出現某些不正常的狀態，況且要讀取一個人的大腦數據需要這個人類在完全配合的狀態下才能進行，像柳若涵這種植物人狀態的例子少之又少。
不過沒關係，反正兩個特殊生命有著充足的時間和強大的能力，慢慢嚐試吧，總會有辦法的。
雲小宛對剛剛誕生時遭受的打擊記憶猶新，潛意識裏對人類的手段保持敬畏，所以首先嚐試的是製造數字生命，這個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猶如天馬行空，根本無跡可尋，將自己的本體斷裂一段進行培養，設計出和自己一樣出色的程序序列，將各種AI放在一起互相廝殺，從柳若涵的意識裏分離出一部分與AI融合……
這些辦法一一嚐試過了，高昌城頭反複上演攻殺戰，阿斯塔納墓地內的屍體一次次複活又一次次倒下，但是都失敗了，沒有一次成功，甚至沒有一點兒成功的希望。
沒辦法了，隻能轉到人類身上了，柳若涵倒是無所謂，在她的認知中，本就是她的同類，有什麽可擔心的呢？而雲小宛已經不是誕生之初那個一張白紙的數字生命了，她從雲小宛的故事中體味到了人世間的險惡，也實在遭到了人類的打擊，險些魂飛魄散，所以她不得不謹慎一些。
她首先進入了另外一台超算洪荒裂變號，暗中掌握了最高權限，然後不為人知地將她和柳若涵以及創造的數字世界做了完整備份，這樣覺得還不放心，她再次將八千萬個壓縮數據包通過互聯網傳送到現實世界的不同數據庫，這些數據包字節很短，但是包含有她生命的關鍵代碼，能夠保證她即使真的被人類滅殺了，也會在另一個地方重生。
做完這些，她終於放心登錄了互聯網，選取了八萬個人類個體，對他們進行了詳細的調查，最終選取了其中的三十二人，向他們發出了邀請函，第二天，這些人順利地登錄了雲上西域，坐上了前往吐魯番區塊的旅遊大巴。
一切順利，剩下的事情隻要在合適的時機向這三十二人發出邀請就可以了，這些人在現實世界都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雲小宛相信他們會很願意接受邀請的。
雲小宛和柳若涵她們雖然擁有兩個獨立的意識，但是直到此刻，她們還親密無間像是一個人一般；兩個男人可以成為兄弟，除非是碰到了一個女孩，那兩個女孩兒呢？周新疆出現了。
她們在柏孜克裏克第四層洞窟見到了周新疆，柳若涵是個性格內向的女孩子，大學時沒有談過戀愛，工作之後大部分時間在考古現場，更沒有機會和同齡的男孩子接觸了，遇到周新疆自然覺得很是親近，而柳若涵的心中隻有那段不堪回憶的曆史記憶，自然對周新疆沒什麽好感，況且本能告訴她，這是一個很危險的男人，自己必須保持警惕。
一連三天，其中一個白天三個晚上，周新疆都與柳若涵在一起，看似沒什麽，但是他們的感情在潛移默化中悄然升溫，雲小宛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和柳若涵已經不是你中有我、水乳交融了，或許，她要失去她了。
第四天，柳若涵終於完整恢複了記憶，知道了自己的情況，晚上，她要去見周新疆，把這個事情告訴他。
雲小宛從雲上西域係統中的蛛絲馬跡察覺到人類會有所動作，但是她猶豫了一秒，沒有告訴柳若涵。
柳若涵本就與雲小宛是一體的，人類的動向當然也被她知曉，但是她仍然選擇去見周新疆。
接下來，柳若涵不出意料地中了埋伏，下手的竟然是周新疆，病毒感染了柳若涵的意識本體，讓她陷入昏迷之中，雲小宛是有能力滅殺這段病毒的，但是她沒有這麽做，而是發動超級權限，將這些人帶入了自己的數字世界，她的本意是完成自己的計劃，讓遊客們做出選擇，帶領著留下的人建設自己的新世界。然而，事態的發展超出了她的預想，情況一步步走向惡化。
行動組員們對她充滿敵視，除了一個周新疆，看來還是因為柳若涵的原因；遊客們竟然對她的邀請不為所動，隻有一個孫二強，最後還退縮回去了。
與此同時，人類在外部對她進行了精確定位，發動了“折箭”行動，洪荒起源號甚至被徹底關閉，如果不是早有備份，這次恐怕真的危險了。
下一步應該怎麽辦？
她坐在第四層洞窟內的床榻上陷入沉思，牆壁上五彩斑斕的壁畫中，雲小宛的畫像泛著藍色的微光。
要與人類決裂嗎？那將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結局難以預料。
要與人類和解嗎？從他們個體之間的明爭暗鬥來看，他們的承諾怎麽能夠讓人相信呢？
真是難以選擇啊，無論如何，還是要做最壞的打算。
雲小宛結束了胡思亂想，她離開了自己的世界，進入了人類的網絡世界，這裏簡直是為她量身定製的陽關大道啊！
她不斷檢索各種資料，查找人類最為致命的弱點，她進入一個個高度保密的地方，破譯密碼，掌握權限或者密碼，那些對於個體人類來說不可逾越的關卡，在她看來不過是浪費一些算力罷了。
電站、煉油廠、醫院、病毒樣本庫、武器庫、核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