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揚帆
數字世界裏已經分不出白天黑夜，個人終端上顯示現在時間為上午十一點，但是外麵一團漆黑，隻有劃過的閃電才照射出漫天雨霧。
洪水距離交河城懸崖已不足三米，而地勢較低的南門處，城門連帶一小段甬道也已被淹沒，成了水底的柵欄，隻有兩座敵樓還聳立在水麵上，行動組隊員都已撤退到寺院區，這裏空無一人，而那些遊弋的水獸似乎也並不著急尋找攻擊目標，倒像是在等待什麽指令。
世界中一片喧囂，寺院的大殿裏卻是格外肅靜，讓人根本想不到四百多遊客和導遊都集中在這裏，大家席地而坐，目光不約而同望向窗外雷電交加的雨夜，心中都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李紹坤和陳茉慧又坐到了一起，一道閃電猛然刺破黑暗，映照著眾人慘白的臉，哢嚓一聲驚雷似乎就在屋簷下炸響，陳茉慧一驚，渾身顫抖地趴到李紹坤懷裏，而李紹坤也習慣性地摟緊了她，下一刻，兩個人都意識到什麽，又連忙放開了對方。
“我怎麽覺得咱們回不去了，我們……恐怕會死在這裏。”陳茉慧帶著哭音說道。
“不，我們一定會回去的，小燕子不能沒人照顧。”李紹坤死死盯著外麵的黑暗，不覺間挺直了腰。
孫二強佝僂著身子窩在大殿最裏麵的角落裏，蘇丁丁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湊到他身邊坐下。
“躲在這兒有什麽用啊？”蘇丁丁笑道，“這個鬼地方，到處透著邪氣，哪兒也不安全。”
孫二強沒有回答，頭衝著裏麵，身體蜷縮得更小了。
蘇丁丁把他的身體拉過來，卻看到他臉上一臉的淚痕，愕然道：“兄弟，你沒事吧？”
“你們還有選擇，可是我……根本沒得選啊，前後左右都是死路一條，可是我不想死啊，老天爺啊，給我一條活路吧！”
孫二強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聲驚天動地，一下子遮蓋了雨水的喧囂。
寺院，佛堂，氣氛更加凝重。
吳憲文看著大家，緩緩說道：“三個小時之前，管理局和可可托海超算中心協同實施了‘折箭’計劃；更早的時候，網絡安全科終於對我們所處的虛擬世界進行了精確定位，它就疊加在雲上西域吐魯番區塊之下，但是采用了各種方法也無法突破其防火牆，所以局裏最終下決心實施了‘折箭’計劃，該計劃的內容就是對承載吐魯番區塊的服務器、數據庫、路由器、網關等硬件設施和軟件係統同時關閉並物理隔離，這應該是最有效的辦法，但是結果大家應該都猜到了，‘折箭’計劃失敗了，它在被硬件隔離的同時，啟動了另外一個備份，隻是遷移我們這些人的生理數據時耗費了些許時間，除了生理數據出現了幾毫秒的延遲，數字世界幾乎沒有受到影響，我們仍處在危險之中，隻能與外界保持斷斷續續的聯係，網絡安全科正在重新定位，但再次行動最快也需要六個小時。”
二組長王磊沉聲道：“沒用的，‘折箭’計劃是應對類似事件最好的方式，也是損失最大的方式，局裏不惜代價采用這種方式就說明他們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既然行動失敗了，說明對方對我方了如指掌，既然有一個備份，就可能會有無數個備份，以數字生命來看，隻要有網絡、軟件、數字的地方就是她的沃土，除非……”
“除非什麽？”吳憲文問道。
王磊自嘲地笑了笑，“除非人類關掉所有帶CPU和存儲器的設備，這可能嗎？”
“看來我們不能指望外部的救援了，”吳憲文說道，“留給我們的時間恐怕也不多了，得自己想辦法了，大家都說說自己的想法。”
眾人陷入思考中，屋外的雨聲顯得格外吵鬧。
過了一會兒，王磊說道：“我認為，以對方的身份，大家就不要在數字或軟件方麵想辦法了，那注定是徒勞的。”
“對方是數字生命，既然數字不考慮，我們是不是該從生命方麵著手。”李征戰說道。
吳憲文的眼睛一亮，道：“局裏把關於數字生命的信息都發過來了嗎？”
王磊調出電文，說道：“該數字生命可能誕生於構建吐魯番區塊的係統軟件，數周前該區塊曾進行過一次係統更新，但引發了軟件衝突，這次衝突比較嚴重，導致兩台量子超算算力分別降低23%和18%，十二台服務器燒毀，局裏使用了更高權限才恢複正常，相信該數字生命就是在那時出現的。”
“有關於柏孜克裏克壁畫研究和柳若涵事件的後續進展嗎？”周新疆忽然問道。
“有，”王磊回答，“不過由於不重要，局裏隻是順便提了一句，詳情沒說。”
“我有個想法，說出來大家想一想，”周新疆環視眾人，說道，“我認為我們之前的一係列做法和行動都是錯誤的，試想，一個智慧生命誕生於虛無之中，她隻有一個自我認知，其他一切都是空白，那麽她就要開始學習。我想她最先接觸到的可能就是柏孜克裏克的壁畫資料，於是就有了雲小宛的自我認知，而柳若涵又是這些史料的提供者，所以這三者之間才產生了聯係。而後發生了火燒雲事件，我們如臨大敵，繼而發動了抓捕行動。可是我們回頭想一想，這個數字生命對我們造成了什麽危害嗎？除了邀請了幾位沒付費的遊客，幾乎沒有；我們麵對的是一個能力超群卻是一張白紙的生命，如果我們以敵人的姿態出現，那麽我們就會成為她的敵人，那假如我們以朋友的身份伸出雙手呢？”
“恐怕我們已經成為她的敵人了。”
李征戰說道，與此同時，一道閃電猛地在窗外亮起，接踵而至的雷聲震得窗欞直晃。
周新疆沉吟道：“我能感覺到她的憤怒，不過我想事情還沒那麽糟，以她的能力，消滅我們是輕而易舉的事，沒必要又是暴雨傾盆又是水獸圍攻這麽費事，今天我問她為什麽要遊客留在她的世界裏，她的回答是弄清楚一些問題和給人類一次機會，這說明什麽？說明她還在猶豫，雖然她傾向於把人類當作敵人，但是她還沒有下定決心，而我們應該做的，就是去麵對她，把事情一件件說清楚，大家握手言和。”
“我同意。”李征戰略一思考，馬上點頭道。
“小周的想法我認為有一定道理，”吳憲文說道，“隻是現在怎麽才能見到她呢？這是她的世界，如果不想出現的話，恐怕沒人能找到她。”
“雲小宛兩次出現都來自東北方向，交河城的東北方向有什麽？火焰山和柏孜克裏克洞窟，如果此刻的身份認知是雲小宛，那麽她應該就在畫有雲小宛傳說的第四層洞窟中。”周新疆回答。
王磊發愁道：“我們被洪水圍困，這裏距離火焰山幾十公裏，該怎麽過去呢？”
“隻有一個辦法，”李征戰說道，“馬上派人搜集和拆卸城裏能找到的木材，集中運到寺院廣場來，我們造一條船。”
“時間緊迫，我們不能再耽擱了，大家動起來吧，此外，王磊，你把我們的想法和行動告訴局裏，以作參考。”吳憲文當機立斷站起身。
周新疆也對王磊說道：“磊哥，您讓局裏把第四層壁畫研究後續進展的詳細資料發過來，越詳細越好。”
雨一刻不歇地下，洪水緩慢但堅定不移地接近交河懸崖，進化版的水獸在周圍遊弋，有幾隻沿著上升的甬道爬進了城內。
寺院前的廣場上堆積著長短不一．各種各樣的木料，還有更多的材料不多從城內或者寺院裏麵運過來，幾名行動組員將每一根木料掃描入個人終端，而後個人終端根據匯集的材料數據搜索造船數據庫，確定了要建造的船隻樣式和大小，將詳細施工圖紙分發到每個人的終端內，於是四百多人手持個人終端幻化出的簡單工具蜂擁而上，一艘可以承載十餘人的小型帆船很快從無到有顯露出輪廓。
僅僅用了三個小時，帆船完工，這個時候，洪水幾乎與懸崖齊平，眾人用力一推，很輕鬆就完成了下水儀式。
交河城很大一部分已經被洪水淹沒，隻有寺院區域還坐落於水麵上，幸好寺院的大部分建築都建造在高高的土台之上，還可以再堅持一段時間。
吳憲文留守，李征戰、周新疆、王磊等十二名行動組員登上甲板，與眾人揮手告別。
蘇丁丁在船下喊道：“周導，帶上我吧，我的研究領域恰好是大腦思維，說不定能幫上你們啊。”
周新疆猶豫了一下，伸手將蘇丁丁拉了上來。
一麵由各色布匹拚接而成的船帆緩緩升起，天空中正刮著西南風，風力並不大，不能吹散層層的烏雲，卻足夠吹起風帆，小帆船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