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命運的骰子

太陽消失,這個神秘的世界陷入黑暗之中,但是僅僅過了幾秒,黑沉沉的天空一點,兩點……無數點星光交相輝映,一輪銀白色的彎月斜掛半空,讓這個世界披上了一層迷蒙的白紗。

這是一個安寧寂靜的夜晚,但是對遺落在交河古城裏的人們,尤其是受到雲小宛邀請的遊客,注定一夜無眠。

城門敵樓上留下六名行動隊員監視水獸的動向,吳憲文指揮隊員們將十幾頭水獸拉到校軍場,剝洗幹淨,從交河市場裏找來各種調料和木柴,又燃起篝火,準備來一次篝火晚餐;剩下的數百隻水獸屍體都扔回湖中,雖然被大水淹沒,交河城還保持著吐魯番地區特有的高溫,如果不及時處理,那些屍體很快就會腐爛。

十幾堆篝火在校軍場上點燃,黑暗的大地立刻顯露出朦朧的輪廓,躍動的火焰像是舞蹈的紅色精靈。從遠古至今,火一直是人類的夥伴,一堆篝火可以驅散黑暗中的野獸,可以讓人們得到溫暖和安全感,也可以燒烤出美味的食物,更是人們快樂的源泉。一堆篝火往往就意味著一群圍繞著篝火舞蹈的快樂男女,生活中的種種不開心也隨之消散。

但是此刻,雖然篝火在躍動,雖然烤肉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校軍場上的氣氛卻格外沉悶;一則在與水獸的戰鬥中,無論行動組隊員還是普通遊客導遊都累得精疲力竭;二則眾人都知道失陷在一個不屬於雲上西域的神秘虛擬空間,而莫名其妙倒回古代的交河城,滔天的洪水,水獸的攻擊讓大家心裏蒙上了一層陰影;尤為嚴重的是被引誘來的遊客,雲小宛一定對他們的隱私進行了詳細調查,現在被全部曝光,引發的人性災難可想而知。

肉烤好了,雖然大家都饑腸轆轆,卻沒有出現蜂擁而上的場麵,隊員和導遊把肉切割成許多份,分發給眾人,大家的情緒仍然不高。

陳茉慧原本一直坐在地上抽泣,雙眼紅腫得像桃兒一樣,她猶豫了一下,抬頭尋找李紹坤,將在場的人看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她站起身,從周新疆手裏接過兩份烤肉,繼續在人群中尋找,最終在校軍場靠近懸崖的邊緣發現了丈夫的背影。

她走了過去,但是還有四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她猶豫再三,幾度想開口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李紹坤一定察覺了她就在身後,卻始終望著黑沉沉的湖水,如雕像般一動不動。

就這樣僵持了五六分鍾,陳茉慧輕輕歎息一聲,走到李紹坤身邊,蹲下身,把一份烤肉遞過去。

“吃點兒東西吧!”

李紹坤像是沒有聽見,借著月光,陳茉慧看到丈夫的眼中竟是一片死灰色,她心中一酸,把烤肉遞近了一些。

“我們的事情,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隻是,你要照顧好身體啊!”

你要照顧好身體啊,這句話陳茉慧說了無數次,每一次都會換來丈夫感激的目光。但是這一次,李紹坤側過頭,冷冷地看著她,形如路人,而後猛然揚起手,一巴掌打飛了烤肉。陳茉慧驚呼一聲,一個趔趄,身體失去平衡,失足朝懸崖下麵跌落下去。情急之下,她的雙手拚命掙紮,右手恰好抓住了一塊凸出的石板,但是她的力量不足以把自己拉回崖頂,隻得竭力堅持著,雙腳亂蹬著,眼睛向丈夫投去哀求的目光。

李紹坤望著陳茉慧,卻沒有任何動作,水獸大概發現了懸崖上的狀況,七八頭聚集在水麵上張開大嘴。她抓住石板的手指一點點下滑,就在完全從石板上滑落的瞬間,突然被一隻大手抓住,並一下把陳茉慧的身體拉了上來。

“你狠得下心,我不能見死不救……別再跟著我了。”

李紹坤沉聲說道,轉身消失在夜色裏,任憑陳茉慧的哭聲是那麽悲切。

聽到遠處陳茉慧的哭聲,蘇丁丁神色黯然地搖搖頭,每個人都有不可見人的隱私,每個人都有解不開的心結,每個人也都有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自己不也是如此嗎?雖然獲得了蘇阿姨的母愛,孫教授的師徒之情,劉小雨青澀的初戀,可是,可是他總感覺內心深處缺少什麽,漸漸地他知道了,是根,他就像無根的浮萍在人世間飄**,卻不知道屬於自己的歸處。

這大概就是一個在兒童福利院長大孤兒的內心感受吧,或許拋棄他的父母早就想清楚了,他,就不該生存在這個世上。

越想,蘇丁丁的心裏就愈加惆悵,他就像每次做的那樣,遠離人群,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一個人在角落或黑暗裏默默承受,他甚至已經把這當成了一種享受。

一個人沿著懸崖走了很長時間,大概在臨近東門的地方蘇丁丁碰到了另外一個脫離群體的人。

“這不是小強兄弟嗎?咱倆真是緣分呀,在這兒又碰上了。”

“原來是蘇博士,來,坐下來喝兩口兒。”

交河東門是居民用來汲水的地方,孫二強倚靠在一個木頭轆轤旁邊,抱著個陶罐,雙眼迷離。

蘇丁丁挨著他坐下,聞到一股酒香,看了看陶罐,“這地方有酒?”

“市場裏有個製酒作坊,好幾壇咧,”孫二強拿起個木碗,在陶罐裏舀了半碗,遞過來,“來嚐嚐,還不錯,就是沒什麽勁兒。”

蘇丁丁一飲而盡,果然像是米酒一樣,度數很低,隻在喉間有些微熱,把碗還給孫二強,看了他一眼,道:“兄弟,你的事情……會過去的。”

“謝謝,”孫二強拍了拍蘇丁丁的肩膀,抬頭望著低垂的明月,喃喃說道,“這些天我一直在後悔,怎麽一時衝動就下了狠手,可是現在看來,要是不衝動,死的人就是我啦,這,這該讓我怎麽辦啊,該死的老天在跟我開玩笑嗎?”

“這回好了,很多人都看見那段影像了,等回去了,你就去自首,我們都可以幫你作證啊。”

孫二強一臉苦澀,搖搖頭,“逃跑的這段時間,我一直通過各種渠道,網絡啊,書籍呀,包括路邊小報,學習法律知識,很多法律條文我都背得滾瓜爛熟了,你們都不是當事人,再說那段錄像也是雲小宛弄出來的,至於對方紮死我的那段更隻是模擬推測罷了,根本做不得證據……回去自首,我就完啦。”

蘇丁丁想了想,幾度張嘴想說些什麽,又都止住了,最後隻有咧嘴苦笑。

孫二強又拍拍蘇丁丁的肩膀,別想啦,這些天我滿腦袋都在想,最終都是一個結果,他抬起手用手指比畫成手槍的樣子,頂在太陽穴上,嘴裏發出砰的一聲。

蘇丁丁驚愕地看著孫二強,過了一會兒,喃喃道:“其實,這裏也不錯。”

“是啊,”孫二強隨口應道,“我也正琢磨這事兒呢。”

交河寺院區佛堂內,幾支牛腿大蠟把房間裏照得紅彤彤的,行動二組全員和其他幾個組長環坐在蒲團上,神色凝重。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二組長王磊說道,“我們在生理指征鏈接中發現了管理局疊加的摩斯密碼,這種密碼是最古老的數字通信方式,但並不是采用01組合,除了極少數無線電通信發燒友,很少有人會用了,我想這也是它未被攔截的原因。經過翻譯後,電文是‘可可托海中心確認,你們麵對的是人類文明史的第一個完整意義上的數字生命,源自雲上西域構築軟件的一次意外錯誤,我們對她所知甚少,正在全力調查之中,你們情況如何,望告知’,”看了看大家,王磊繼續道,“電文偽裝成背景噪聲在反複播放,說明管理局不確定我們能夠發現這段電文,在等待我們回信。”

“我看……還是先把這裏的情況上報局裏吧,”一組組長吳憲文說道,“此外,既然局裏確定火燒雲事件是數字生命製造的,那麽此前的種種不可能以及這個詭異的獨立空間也就都可以解釋了,下一步怎麽辦,大家也都說說想法。”

大家紛紛點頭,二組長帶著組員開始給管理局回電。

“數字生命,我以為隻是理論上存在這種東西呢,沒想到就這麽……”李征戰感慨道,又把目光看向周新疆,“要說對數字生命的了解,大概非你莫屬了吧。”

周新疆搖搖頭,“我尊重局裏的結論,而且我們遇到的這些不可思議的情況大概也隻有數字生命才能做到。不過,如果大家想聽我心裏真實的感受的話……我還是認為,這幾天裏,我相處的是一個真實的人類女孩子。”

“好吧,我也尊重你的想法,可是……”李征戰說道,“你怎麽解釋,她向遊客們說的那些話,呈現的那些隱私,一個正常的人類無論如何不會這麽做的,其間,我隻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非人的冷酷,和高高在上俯視眾生般的蔑視,這,這完全是另一種自認為更優越的生物看待人類的態度。”

八組長也說道:“現在遊客們人心惶惶,我的人還在維持秩序,按他們的話說,簡直是在看護一幫精神病人。”

周新疆苦惱地撓著頭,“我心裏一團亂麻,總感覺自己疏忽了很重要的東西,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經過校軍場上發生的事,我感覺我們恐怕碰到了一個根本無法戰勝的對手,她對我們了若如指掌,我們卻對她一無所知,而且,她的思維邏輯和行事原則與我們截然不同,也就無從預測她下一步會做什麽,不過我覺得會和她邀請的那些遊客相關。”

“就是說,遊客們的選擇或者態度會決定小宛之後的動作?”周新疆問道。

李征戰點了點頭。

吳憲文沉聲道:“我們都沒和數字生命打過交道,隻能見機行事,大家還是早點休息,一方麵等待局裏的下一步指示,一方麵養精蓄銳,謎底說不定明天就會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