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紅色生命

秦林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望著一個纖細的身影在眼前晃動。他看清了,那是葉樺,她正在輕巧地為他輸氧,注射藥物。葉樺那女性所特有的氣息和動作讓秦林感到親切和溫暖,在這陌生、冰冷的星的彼岸,地球是如此遙遠,也許隻有異性的關懷與溫存才能使宇航員戰勝長期的孤獨。

葉樺也發現秦林醒過來了,她輕輕鬆了口氣,轉而對秦林嫣然一笑。

“一夜沒見,睡得好嗎?”葉樺平時喜歡和秦林開玩笑。

“沒有,做了個噩夢。”秦林也附和著,“夢見自己困在沙海中,後來被一個紅色的火星少女救了出來。”

葉樺不覺笑出了聲。“看,這就是救你的火星少女!”她指著床的另一側,開心地說道。

秦林扭過頭,看見劉揚和王雷站在自己身旁,他們也正關切地望著自己。兩個人的宇航服上落滿灰塵,顯得汙穢不堪。一定是他倆冒著生命危險,把自己從塵暴中救出來的。

劉揚和王雷的表情原本很嚴肅,卻被葉樺的話逗得笑了。

秦林知道自己的擅自行動險些闖下大禍。

“沒想到會給你們添這麽多麻煩,我……”說到這裏,秦林的眼睛忽然一亮,猛地抬起了頭,“我隨身的工具袋在哪兒?”

“在走廊的髒物櫃裏,我準備把它好好清洗……”

不等葉樺的話說完,秦林已經翻身躍起。在髒物櫃裏,他找到了那個發皺的工具袋,小心翼翼地捧起它,接著興奮地如演講般說開來。

“眾所周知,我們腳下的這個紅色星球,它在形成初期也曾和地球一樣:大氣層稠密,各種氣體相互湧集,地表大部分被液態水的海洋環繞著,陸地上火山運動頻繁……”秦林不厭其煩地曆數著每個宇航員都知道的知識,“隻不過後來,因為火星偏離生命軌道,它的地殼活動衰減了,液態水和大氣層的大部分都流入了外層空間,使火星變成了現在這個不毛之地。很多人認為火星上沒有生命的存在。在他們眼中,生命是脆弱的,不堪一擊的,但是我相信生命是宇宙間最堅強的東西,生命力是不可戰勝的。為此我整整追尋了二十年,到今天,我終於找到了……”

秦林顫抖著打開工具袋,緩緩露出裏麵的東西,這是一株紅色的火星蘑菇。它的菌冠圓潤、飽滿,沾滿的火星塵並不能遮蓋其明豔的顏色。電燈光下,它泛著一片火星所特有的迷蒙的像霧一般的紅色。

葉樺不禁脫口叫道:“火星生物?真難以相信!”

人類登上火星至今,科學家們一直希望在火星上找到生命,以證明地球並非是宇宙中唯一的生命搖籃。他們苦苦尋找了整整二十年,卻從未在火星表麵發現任何生命的跡象。這朵火星蘑菇的出現,將改寫火星的曆史。

劉揚的眼睛一亮,激動地說道:“這是在哪兒發現的?祝賀你,這是一個轟動世界的偉大發現!”

“真有你的,秦林,沒想到這該死的不毛之地上真的有生物……”王雷也異常激動,他湊上前仔細端詳著火星蘑菇,並伸手想去撫摸它。

“別碰它。”劉揚忽然說,“我們對這生物還一無所知,現在最好謹慎些。”

“它不過是種簡單的低等植物,不會有什麽危險的。”秦林若無其事地說道。

“看來是這樣。不過為防萬一,根據宇航局生物免疫條例第十二條……”

“我知道,我是名生物學家。”秦林的聲音中顯出不悅,他仍舊把火星蘑菇放入一隻盛水的容器。

“在得到確切的化驗結果或宇航局的允許前,我們不能把它帶入考察站。”劉揚不得不把話點明。

“我以一個生物學家的名譽向你保證,它不會對我們構成任何傷害的。”笑容從秦林臉上消失了,他的表情嚴肅起來。

“我覺得站長說得有道理,也許它是有毒的,就像地球蘑菇的某些品種一樣。”王雷說道。

“我又沒有讓你把它當作食物!”秦林責備王雷道,“難道再把它扔回火星去嗎?”他不禁火冒三丈。

“我們可以把它封存起來,待風暴過後,送回地球研究。”劉揚說道。

“好吧。”秦林無奈地點點頭。

經過一番爭論,大家的心中都有些不愉快。一整天考察站內的氣氛顯得很冷清。

這一夜,考察站像一隻孤舟,在塵暴的怒濤中顛簸。風聲淒厲地在耳畔呼嘯,使人有種不祥的感覺。

翌日。

考察站的人員像往常一樣按時起床,開始各自的工作。火星的黎明卻未按時來臨,外麵仍然是一片灰暗。太陽早該升起來了,是漫天的塵霧擋住了陽光。

劉揚整個早晨都在忙著整理氣象儀收集的資料,當他正在與其他考察站例行聯係時,通訊機中突然傳來王雷的聲音:“站長,我在溫室,快來,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

“你最好來看一下,我的天哪……”

王雷是早晨外出例行檢查考察站設備的。難道塵暴毀壞了溫室?不會的,像這樣的風力,溫室完全可以抵禦。

從王雷的語氣中,劉揚感到事情非常嚴重。他迅速換上宇航服,通過減壓艙,來到室外。

狂風迎麵撲來,他抓住欄杆才穩住身體。視野裏一片灰紅,什麽也看不清。他打開胸前的照明燈,頂著風沙,朝溫室走去。

昏紅的燈光從溫室的透明穹頂上流溢出來,照亮了一小塊天空。那透明穹頂是為了讓室內蔬菜接受日照而特別設計的。

走入溫室,劉揚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在他的眼前,本該是一片綠油油、生長旺盛的菜地,那是整個考察站人員維持生命的配給站,站內所有的食物和水源都在這裏。而現在,綠色植物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叢叢、一簇簇的火星蘑菇。它們生長得異常旺盛,圓滾滾的小腦袋相互擁擠著,占據了溫室的每一寸土地。

“看來,以後幾個月我們得靠吃蘑菇度日了。”王雷苦笑著說道。

劉揚蹲下身,在火星蘑菇間的縫隙中,找到了幾片枯黃的菜葉,它們的水分都被蘑菇吸幹了。這些蘑菇在一夜之間繁殖起來,殺死了所有的植物,獨霸了溫室。

劉揚突然想起了什麽,他匆匆走到蓄水池旁。整個考察站的用水都是通過大功率交換器從空氣中收集來的,然後存儲在這蓄水池中,以供他們飲用和灌溉蔬菜。然而劉揚在那裏也僅看到了一片紅色的火星蘑菇。

“它吸幹了我們所有的水。”劉揚的聲音有些發抖。

秦林不知何時也來到溫室,麵對密密麻麻的火星蘑菇,他同樣大驚失色。

“是不是你把火星蘑菇私自種植在溫室中的?”劉揚冷冷地問。

秦林的臉一紅,啞口無言。

長城考察站向整個火星發出了緊急求救信號,電波從集束天線射出,穿透重重塵沙,被火星近地軌道上的監視衛星接收,再轉發給其他考察站。

不久,其他考察站紛紛傳來電文,他們說願意提供足夠的水和蔬菜,但是有一個條件—必須等到塵暴結束後。這是因為在火星塵暴這樣的惡劣天氣中,運輸飛船根本無法起飛;而用火星漫遊車運送吧,離長城站最近的考察站也有兩千公裏,真個是鞭長莫及。看來,他們隻好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渡過難關了。

劉揚命令王雷把大氣水分采集器的出水口直接引入生活艙。可是,水從采集口一滴一滴地落下,大家等了整整一天,也隻得到一小杯水。如何靠每天這一小杯水來堅持兩個月呢?他們的心全部都涼透了。

秦林在生活艙內惶惶如過街之鼠,作為這場災難的肇事者,他埋著頭,不敢直視眾人的目光。他隻是手忙腳亂地擺弄著一堆化學實驗用的瓶瓶罐罐。

他看見劉揚徑直朝他走來,搖晃試管的手不覺抖動起來,不小心試管從手上滑落下去。

劉揚手疾眼快,在試管落地前將其接住,把試管遞還給秦林。“火星蘑菇能夠食用嗎?”他問道。

秦林搖搖頭:“不行,它們吸收水分後,把水分轉化為一種凝膠物質的存在形式,人類的消化係統無法從中還原出水。這是它們億萬年才進化出的生存本能,否則在火星這個大沙漠裏,它們體內的水會被瞬間蒸發掉。”

“你是不是在實驗如何從火星蘑菇中還原出水?”他沒有責備秦林,而是輕聲地問道。

“是……”秦林低聲回答。

“好好幹吧,大家全靠你了。”站長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林抬起頭感激地看了看劉揚。他沒想到,在自己接連出錯之後,仍能得到大家的信任。

兩天過去了。長城考察站的人們已嚐到了饑渴的苦頭,他們每天依靠一小杯水和壓縮食品堅持著。

王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強壯的身體顯得很虛弱。每天分水時,他都把自己的份額悄悄倒進了葉樺的杯子,而壓縮食物又難以下咽。由於沒有水清潔個人衛生,他的頭發和胡子蓬亂不堪,像個野人。他不斷用舌頭舔著焦渴幹裂的嘴唇,急躁的目光四處張望著。

生活艙的角落裏,秦林趴在實驗台前,不斷地調配、混合著各種化學藥品。兩天來,他晝夜不停地做著實驗,眼睛已熬得通紅。從他緊鎖的眉頭可以看出實驗仍無進展。

他又拿起一朵火星蘑菇,準備切成薄片,在顯微鏡下觀察。但那蘑菇卻被一隻大手奪了過去。

“水,蘑菇……”王雷貪婪地盯著火星蘑菇,正欲吞食。

“它不能吃!”秦林衝上來,一掌將蘑菇打落在地。

“你找死嗎!”王雷憤怒地抓住秦林的肩膀,揚起拳頭。

“住手!”劉揚大喊道,上前拉開王雷。

“都是他幹的好事!”王雷吼道。

“它真的不能吃。”秦林拾起地上的火星蘑菇,如夢語般嘮叨著,“它們鏈接得太緊密了,簡直是完美……我沒辦法打開那化學鏈,沒法再把它還原成水……沒辦法……”他突然像個小孩一樣哭起來。

火星蘑菇被他的手捏得粉碎,像一把火星塵土,紛紛揚揚撒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