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潮起

此刻應該是正午時分,但是從洞口向外望去卻灰暗如黃昏一般,烏雲不斷變換,如同一幅無法看懂的水墨畫,閃電停止了,雨小了許多,但還在下。峽穀已經被水完全淹沒,離地十餘米的部族洞穴現在伸手就能觸到水麵,兩側的峭壁像兩把利刃插入大海,使峽穀成了一個天然的海港。

八隻獨木舟從洞口推入水中,每隻上麵三個人,一共二十四個壯年男子承載著部族的希望向遼闊的大海駛去。

踐遠和族人們站在洞口目送他們離去。

老人就在最前麵的獨木舟上,目光一直望著大海,始終沒有回頭。

送行的人們逐漸散去,踐遠還默默佇立在洞口,兒子踐翎站在他身邊,一邊拉著他的手,一邊把頭偎在踐遠身上。這個孩子已經從父親的沉默中明白了許多東西。

獨木舟越來越遠,漸漸變成幾個黑點,漸漸地什麽也看不見了。

踐遠悵然若失,像是生命中的某些東西突然消失不見了。

這個時候,在海天交界的地方,烏雲突然裂開了幾道縫隙,幾束耀眼的陽光透射而下,在海麵上反射起金色的閃光。

踐遠的手顫抖著,他的眼中陡然亮起希望的目光。

神跡,這是神跡啊,是神在向我們昭示一個美好的未來嗎?

仿佛是在應驗踐遠的猜測,傍晚的時候,雨終於停了,烏雲悄然散去,露出一天繁星。

多少天沒有合眼的踐遠放心地安然睡去。

然而星球上那多變的天氣恐怕連神也無法預測。午夜過後,踐遠被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淒厲的嘯聲驚醒了。他馬上意識到,風,起風了。他踉蹌著奔向洞口。風雖然對部族沒有什麽威脅,可是對於海上航行的人卻是致命的。

風很大,踐遠站在洞口要扶著洞壁才能站穩,風是向著大海的方向吹的,這說明父親他們會被風吹得越來越遠。更讓他驚惶的是,他在星空中看到了兩輪盈白的月亮。

兩輪月亮出現於一個天空在行星上是個罕見的天象,大概每過幾年才能出現一次,它們巨大的潮汐力量將在行星表麵掀起一場大潮。

踐遠頹然跪在洞口,他竭力向黑沉沉的海麵眺望,他似乎看到父親正帶著族人們在風暴中奮力搏鬥。他感到自己是那麽的渺小,他隻有一遍又一遍地向銀色女神祈禱,期望她能夠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中創造一絲奇跡。

雙月淩空的時候,老人的心中也是一沉。他茫然四顧,水手們也正驚慌地望著他,他們之外是沒有邊際的大海。風這麽大,他們不可能逆風返回峽穀了,現在隻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與罕見的大潮對抗了。

剛才還平靜的海麵驟然**起了波瀾。老人呼喚各船盡量聚集在一起,以免失散。平原般的海麵變成了一片綿延不絕的丘陵,山丘一般的巨浪不斷向這些渺小而脆弱的獨木舟湧來。人們竭力控製著獨木舟,一會兒衝上浪峰,一會兒又落入浪底。

浪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與強大的自然力相比,人類的努力是徒勞的,一艘獨木舟剛剛從一個巨浪中穿出,就被另一個巨浪壓了下去,再也沒露出水麵,上麵的人甚至連一聲呼喊也沒能發出。

老人奮力與風浪搏鬥著,他必須使船頭與巨浪垂直,一點點的偏離都會讓獨木舟傾覆。隨波逐流中,他的眼前一會兒是迷亂的星空,一會兒是深淵一般的海麵。他知道,這樣下去,他們根本堅持不了多久,隨時可能會葬身海底,然而除了絕望的掙紮,他們還能做什麽呢?

情急之間,老人看到了捕魚用的繩索。那些繩索是按照神諭上記載的辦法用樹皮搓成的,堅固異常。原本是用來捕魚的,一端係在魚叉尾部,一端係在船上。海中的魚類大多體形龐大,生性凶猛,魚叉即使擊中目標也很難致命,隻有用繩索牽著獵物在海中遛到其筋疲力盡才可能捕殺。

聚在老人左右的有四隻獨木舟,遠處還有幾艘在浪間起伏,老人示意他們靠攏過來,用繩索把船相互綁在一起。

這個動作看似簡單,但在驚濤駭浪中卻是極為困難並且危險萬分的,靠得太近,就很可能相互撞得粉碎,太遠了又根本無法達成目的。他們隻能互擲繩索,然後拉著繩索一點點靠近,一邊還要撐著槳使他們不能靠近得太快。

這段時間並不長,但對於他們來說仿佛過了一年,所有人都累得筋疲力盡,躺在船上動彈不得。最終有五隻獨木舟捆綁在一起,形成了一艘大船,果然平穩了許多,雖然仍舊顛簸得厲害,傾覆的危險卻小了許多。

老人心中一陣欣慰,現在大概可以逃過一劫了吧,況且這個應急的辦法以後可以讓部族建造更大的船,也就能捕捉更大的魚了。他舉目尋找其他的獨木舟,但視野中隻有滾滾而來的海浪。這個時候,老人的目光穿過層層波浪,無意間望向海天線,他頓時驚呆了。

在雙月與繁星的照耀下,海麵上能見度很高,老人看到在海天線上出現了一道白線,那白線從天邊越升越高,就像一片烏雲一直升起,飛速地吞噬著接近海麵的星辰。老人知道那是什麽,那是星球上最恐怖最具破壞力的自然現象:海嘯。那道直衝天際的白線是由百米高的海浪形成的,它們掃過的星球表麵,一切都將**然無存……

“神啊,您的考驗竟然這般殘酷嗎?”

老人頹然跌落在船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