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沙礫
蘇丁丁回到記憶所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一點了。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困過,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他勉強走進臥室,倒頭就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一連串沉重的敲門聲吵醒了。打開門,他看到王主任出現在門口,後麵還跟著兩個警察。
王主任臉色有些慌張,說:“蘇博士,這兩位民警有事情要向你了解一下。”
警察出示了證件,要求蘇丁丁回局裏協助調查。他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隨兩位警察來到了公安局。
“柳若然認識嗎?”
“認識。”
“昨晚你到他家去了嗎?”
“去了,送了個別人給他的包裹。”
“在他家待了多久?”
“不到五分鍾吧。”
“你在他家樓下的車裏待了一個多小時,為什麽不走,你在做什麽?”
“不知什麽原因,我一上車就昏迷了過去。”
……
蘇丁丁在公安局待了一整天,警察就拿這麽幾個問題翻來覆去地問。最後,做了筆錄,讓他離開。
回到記憶所,蘇丁丁一點也不困了。他來到實驗室,打開電腦,啟動係統,對大師兄說道:“載入劉小雨最後一次互聯記錄。”
大師兄沒有馬上執行指令,而是有些猶豫地說道:“係統記錄裏檢測到一次AI執行錯誤。”
“什麽錯誤?”
“我並沒有刪除柳若然的互聯記錄,而是把它轉存到了一台多重加密的雲服上去了。”
蘇丁丁想了想說:“先這樣吧,導入小雨的互聯記錄。”
兩個人出現在福利院小區401房間。靜謐的陽光為房間內的陳設鍍上了一層金邊,房間裏的家具雖然有些陳舊,但看上去溫馨而舒適。
他們站在門口,看見年幼的小雨正伏在寫字台前做作業,年紀的蘇丁丁在旁邊認真地為她輔導。年輕蘇阿姨在廚房裏做著飯,飯菜的香味從廚房飄出,繚繞在房間裏。年輕的劉叔叔拿著一把羊角錘,正在維修壞了的椅子。
小雨的眼圈又紅了,她的眼裏充滿了留戀與不舍。
“丁丁,是我好慕虛榮,是我把柳若然想象成了白馬王子。可是我錯了……”小雨抬頭呼喚著蘇丁丁的名字,聲音中帶著不可言狀的柔情,“直到你把睡夢中的我喚醒,我才知道你對我的愛護早就超出了兄妹之情。而我也終於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想說一聲,我—愛你。”
蘇丁丁一把將小雨緊緊抱在懷中。
“我……也愛你。”
小雨的眼中流露出異樣的神采,但是很快又漸漸黯淡下去了。
“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丁丁,我累了,我要去陪爸爸媽媽了,真想一直陪著你……你以後要照顧好自己,去找一個你愛的女孩……”
“不,我不會讓你走的!”
蘇丁丁心思一動,畫麵定格了那一刻。
這是蘇丁丁與劉小雨通過記憶互聯,在今生見的最後一次麵。他把這段記憶存儲了下來。
小雨已逝,可是借助記憶互聯記錄再次見到她,再次與她交談,蘇丁丁感到幸福又感傷。
他走近小雨,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龐,然後在她的唇間輕輕一吻。
“柳若然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的肉體雖然還活著,但是他的意識已經被恐懼所籠罩。他成了一具沒有思想、沒有記憶、沒有認知,見到兔子都會害怕的行屍走肉。”
一切終於都歸於平靜,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一天,王主任突然來了。
坐到沙發上,王主任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上麵又有了讓您為難的決定吧?”蘇丁丁倒了杯茶放到茶幾上,問道。
“是啊。”王主任有些感慨地點點頭。
“未來所要搬回去了吧?”
“你怎麽知道的?”王主任一驚。
“我還是回地下二層吧!一個人住一棟樓,瘮得慌。”
於是,蘇丁丁又搬回了地下室。對於他來說,這一年經曆了太多的事情。他隱隱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是個克星,身邊的人要麽死去,要麽沉睡,要麽瘋了。大概蜷縮在地下室裏與世隔絕,才是他最好的歸宿吧。每個月工資又變成了2500元,巨額科研經費也不知何時被轉走了。這讓他稍微有一點兒失落。不過,這些錢足夠吃飯了,他也不需要在其他地方花錢了。
這一天,原來跟隨呂天明的陳秘書帶著一位律師來到了地下二層。
他們帶來了一份遺囑和一把鑰匙。遺囑上注明,呂天明老人把生前的所有財產都留給了蘇丁丁。
拿著那把鑰匙,蘇丁丁在建設銀行的保險庫打開了一個存儲箱。存儲箱裏有一張金額為八位數的存折和一棟別墅的房產證。別墅的地址在遙遠的貴州平塘。
蘇丁丁心裏沒有激動,卻有一番感動。所有親人都已離去,帶走了全部的關懷與溫暖,這份來自陌生人的惦記讓他幾乎熱淚盈眶。
這是非常貴重的遺產,可是對於蘇丁丁這個非正常人類來說卻沒什麽用處。不過,遠在貴州的別墅讓他有那麽一點好奇。
日子還在繼續,又過了一個多月。這天,晚上散步的時候,蘇丁丁又想起了那棟別墅,便動了想去看一看的心思。於是,他買了去貴州的機票。
在北京T3航站樓候機的時候,他接到了李利的電話。
“以為你把我忘了呢。”蘇丁丁打趣道。
“怎麽會!不過,我想你這段時間恐怕不希望接到我的電話吧。”
“為什麽?”
“因為柳若然啊。那家夥莫名其妙地瘋了,而他出事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就是你。別忘了,我可是個警察。”
“瘋了?真是老天開眼啊!這和我可沒有一點兒關係。”
“嗬嗬,嗬嗬……”李利在電話裏陰陽怪氣地笑了幾聲。
“沒事我掛了。”
“等等,來電話是想告訴你一聲,林頤的無罪判決書下來了。她明天上午就釋放了。”
“知道了,掛了,要上飛機了。”
“飛機,你要去哪裏?”
“貴州,這不算畏罪潛逃吧?”
“潛逃,你有罪嗎?”
“嗬嗬,嗬嗬……”蘇丁丁也陰陽怪氣地笑著。
出了貴陽機場後,那棟別墅依然遙遠。蘇丁丁坐了半天的長途汽車才抵達平塘縣城,住了一宿又坐了近三個小時的車才到達克度。世界有名的500米FAST射電望遠鏡就坐落於此,而呂天明的別墅就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兩者相距不足四公裏。
在山腳的公路邊下了車,蘇丁丁沿著一條狹窄的盤山公路走進了這棟顯得有些孤零零的別墅。
別墅有兩層,進門便是一間寬敞的客廳。客廳的對麵還有一扇門,通往後麵的花園。客廳的左手邊是餐廳和廚房,右手邊有兩間客房和衛生間。房間裏家具齊備,還都蒙著防塵的白布。屋內的氛圍因這白布顯得有些肅穆,在寧靜中帶著淡淡的憂傷。
蘇丁丁在房間裏轉了一圈,便向二樓走去。出了樓梯,是一個改為陳列室的大廳。大廳的牆上掛著各種素材的畫作,顯然都是呂天明的作品。大廳左手邊的門關著,蘇丁丁猜測那應該是呂天明的臥室。大廳右手邊房間的門虛掩著,他隱約覺得裏麵應該是書房兼畫室。
蘇丁丁推開大廳右手邊的房門,視線一下子便落在窗前的那張畫案上。他走過去掀開蒙著的白布,一幅白色的宣紙展現在他的眼前。陽光落在宣紙上,凝聚出幾點光斑。
蘇丁丁靜靜地坐在畫案前的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張白紙發呆。
呂天明就是在這裏創作了《沙礫》,那幅不可被觀看,不可被描述的神秘畫作。這張宣紙是《沙礫》的載體嗎,還是另一張空白的替代品?可惜,沒有人能夠給出答案。那幅畫已經隨著老人的逝世而消失了。
事實上,它隻在呂天明和蘇丁丁的腦海中存在過,從來就不曾在這個世間上出現。
蘇丁丁一動不動,房間裏的一切如同定格了一般,隻有時光在緩慢變換,由明亮轉為昏黃,繼而轉為暗淡……
蘇丁丁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他歎息一聲站起身來。但是,就在他的目光離開宣紙的那一瞬間,他好像看見有什麽東西正從宣紙中浮現出來。
上午十點,看守所的小門打開了。林頤走了出來,她還穿著那身紅色的套裙。由於已近深秋,這身衣服使她看上去顯得那麽單薄。
早就等候在外邊的王之源快步上前,把一件長款羽絨服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後摟著她的肩膀,向停車場走去。
車子駛過一個寂靜的村莊後,就匯入了公路上的車流中。
林頤把手臂支在車窗上,側頭望著窗外黃綠斑駁的樹木和行色匆匆的行人。
王之源一邊開著車,一邊看了看林頤,然後伸出右手握住了林頤的手。林頤的手一顫,隨後慢慢放鬆下來,她側過身把頭緩緩地靠在了王之源的肩頭。
“我已經把工作辭了。以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了。”
“嗯。”林頤輕聲應道。
北京不愧為交通最為擁堵的城市之一,一個多小時後,林頤才走進那個她以為再也回不來的家。
“豆豆呢?”林頤望著房間裏熟悉的布置,問道。
“去他奶奶家了,晚上才會回來。白天我們兩個可以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王之源笑著說道。
林頤看著餐桌上的玫瑰和紅酒,心裏一陣感動。
王之源摟著林頤的腰,嘴唇湊近她的臉頰,在她耳邊親了一下,說道:“去洗個澡吧,順便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記。我去做飯,有你最愛吃的清蒸多寶魚和拔絲紅薯。”
林頤打開臥室衣櫃,依次拿出文胸、**和外衣,然後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去,裝入一個塑料袋並丟進了垃圾桶。接著,她圍上浴巾,進了浴室。
打開淋浴器,水流密集地噴灑下來,水汽逐漸在浴室裏彌漫開來。林頤感到了溫暖,也感到了一絲迷惘。
她把水溫調得很高,任由水流衝刷著自己的身體。她的皮膚很快就變得紅潤起來。那些恐怖的事情真的已經過去了嗎,已經覺醒的記憶真的再度沉睡了嗎,自己真的能夠回到從前嗎?
她一遍遍地抹上沐浴露,一遍遍地搓洗著皮膚,像要把所有的汙垢都清除掉……
王之源在廚房忙碌著,一邊熬製著拔絲紅薯的糖汁,一邊關注著旁邊的蒸鍋。多寶魚的鮮味正從鍋縫裏散出來,他回頭大聲問:“小頤,怎麽樣了?菜快好了。”
林頤隨口答應一聲,一邊用浴巾擦拭著頭發,一邊走出浴室。她來到臥室,穿上衣服,坐在梳妝台前,對著寬大的梳妝鏡拿起那些有些陌生的化妝用品為自己畫妝。畫著畫著,她忽然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默默地發起呆來。
王之源端著清蒸多寶魚從廚房出來,看了看臥室裏的林頤,招呼道:“收拾好了吧,快來吃飯吧。”
兩個人坐在桌前。王之源打開紅酒,在兩人麵前的高腳杯中倒了一些,又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在林頤的餐碟裏,說:“嚐嚐,看還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林頤聽話地把魚肉放在嘴裏咀嚼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微笑起來。
王之源拿起高腳杯與林頤的輕輕一碰,說道:“為了我們兩個人即將開始的新生活,幹杯。”
“還有豆豆。”
“對,還有豆豆!祝我們一家人幸福安康,幹杯。”
酒液是苦澀的,但是苦澀中又帶著葡萄的清香。放下杯子,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接著,王之源輕聲問道:“這些天,沒吃苦吧。”
林頤輕輕地搖搖頭,望著丈夫,道:“你呢?”
王之源苦笑著說:“家庭婦男可不是那麽好當的,咱們家沒有你可不行。”
林頤莞爾一笑,欠著身子親了王之源一下,帶著愧疚說道:“辛苦你了,都怨我。你的工作怎麽辦,就這麽辭了嗎?有點可惜。”
“去他的工作吧!當我回到家裏,看著這空空****的家,我終於明白了,豆豆和你比什麽都重要。”
“你的公司叫什麽來著?”
“比科醫療啊。”王之源回答。
林頤又欠起身,擺出一副要親王之源的樣子,但是她忽然伸出右手在對方的胸口重重一點—一柄細細的手術刀便刺了進去。
王之源依舊穩穩地坐在椅子上,但是他的目光卻迅速暗淡下去,很快便氣息全無。
林頤淡定地抿了一口紅酒,又夾了一塊拔絲紅薯,慢慢品嚐著……
在王之源的胸口,鮮血緩緩地環繞著銀色的刀柄滲出來,好像一朵綻放的玫瑰。
午夜。
平遙古城,在那間叫作“邂逅”的酒吧裏。
燈光非常昏暗,顧客們模糊的身影在似有若無的音樂中四處飄**。
陳遠坐在最裏側的一個座位上,他的身體幾乎全部隱沒在黑暗中,隻有淡淡的燈光勾勒出他的麵部輪廓。
茶幾上放著啤酒,但是自從服務生放在那裏之後就再也沒動過。
他對麵的座位是空著的,已經有幾個女孩微笑著走過來,想成為它的主人,但是在陳遠漠然的目光下都識趣地離開了。
陳遠來這裏不是為了娛樂,也不是為了享受孤獨。他在等一個人,一個消失了十幾年的人,一個可能永遠也不會出現的人。
酒吧的門打開了。在此之前,顧客們進進出出,伴隨著迎賓鈴鐺的丁零聲,門頻繁地開合。每一次,陳遠都會投去滿含希望的目光,然後那目光又迅速暗淡下去,但是這次不一樣。
一個女孩出現在了門口。
女孩很漂亮,但是在美女如雲的酒吧裏並不出眾。可是,在陳遠眼中,女孩的全身似乎都沐浴在微光中,就好像一顆星星落入塵間。
女孩徑直走過來坐到陳遠麵前,然後靜靜地凝望著他。陳遠也深情地望著女孩。兩道目光交織在一起,濃濃地愛意在兩人周遭蔓延。
良久,陳遠才開口說道:“你去哪兒了,怎麽離開這麽久?”
“去了很遠的地方。走得太匆忙,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女孩回答道。
“下次走的時候,記得把我也帶上。”陳遠的眼睛始終望著對方,似乎要把她刻在心裏。
女孩點點頭,忽然站起身,一頭紮進陳遠的懷抱。
陳遠緊緊地抱著女孩,終於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他喃喃說道:“我等了你十二年。感謝上天,終於讓我等到了你!我發誓,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離開了。”
女孩的頭輕輕在陳遠胸前摩擦著,聲音幾不可聞:“每時每刻,我也在想念著你。我……不會離開了。”
夜漸漸深了,客人散去了,酒吧裏隻剩下陳遠這一桌客人。酒吧服務員不忍打擾那對戀人,隻好在吧台煎熬。
“我們出去走走吧。”陳遠建議。
“好。”女孩順從地回答。
陳遠站起身,很自然地拉住女孩的手。
走出酒吧,他們置身於平遙古城一條長長的街道中。
街道兩邊的店鋪已經打烊了,街頭彩色的霓虹燈不斷閃爍著,那些古樸建築的輪廓在明暗變動的燈光下時隱時現……
陳遠拿出手機,伴著這美麗的夜景拍下了一張合影。
街道上行人很少,他們就那樣手拉著手緩緩走去,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白。
這是陳遠和聶小倩今生第二次見麵。
由於一時好奇,蘇丁丁來到了遙遠的貴州山區。可是,當他走進呂天明的那棟別墅後,便決定在這裏定居。
他回了一趟北京,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打包寄往貴州,然後去找了王主任,問能否帶走一台記憶追溯記錄儀。他預計帶走儀器這件事會很麻煩,於是做好了被一口回絕的思想準備,沒想到事情竟出奇的順利。
王主任不僅同意了,還告訴他,可以把所有設備都帶走,將記憶所整體遷往貴州,隸屬於中科院貴州分院。不到三天的工夫,記憶所的轉隸文件就到了蘇丁丁手中。
蘇丁丁拿著文件前往貴陽,貴州分院的領導親切接見了他。領導還告知他,院裏對記憶所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還責成相鄰的貴州射電天文台提供一切必要的幫助,並且承諾不會對記憶所的運轉做任何幹涉。
蘇丁丁對事態的發展有些摸不著頭腦,隱隱覺得有一隻大手在背後推動。
可是,無論如何新的記憶所在貴州的偏遠山區重建了。
蘇丁丁用呂天明留下的資金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還買了一輛長城SUV作為與外界聯係的交通工具。
他把別墅一層重新布置了一下,搬進了其中的一間臥室,又將另一間改為了工作室。大廳則被他改成了機房和實驗室,裏麵堆滿了機器設備。二層則保持著原貌,這是他對老人的一種懷念和感恩。
蘇丁丁在這裏開始了與世隔絕的新生活。
他每天的生活既單調又規律:六點起床,洗漱、吃早點;七點,圍著小山慢跑一圈;八點,打理花園裏的花花草草;九點,玩遊戲或者發呆;十一點半,吃午餐;十二點,午睡一會兒;下午一點,他會來到位於二層的畫室待上一個下午,有時會一直待到深夜。
蘇丁丁覺得,曾經的過往似乎都留在了遙遠的北京,而且似乎離他越來越遠……
生活就這樣平靜地過了兩年。
這一天,很久沒有動靜的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蘇博士,你好!我到你單位找你,沒想到那裏已經成了儲藏室。你搬到哪兒去啦?”陳遠問道。
“我在貴州,你找我有事嗎?”
“我要結婚了,想邀請你參加我的婚禮。”
“哦?”蘇丁丁一怔,“你和誰結婚?”
“小倩啊,我終於找到她啦。”
“不可能!”蘇丁丁脫口而出。
“誰說不可能,給你發張我們的合影,你看看就知道啦。”電話裏,陳遠爽朗地笑著。
掛斷電話之後,蘇丁丁手機裏收到一張照片:迷人的夜色下一對情侶依偎在一起,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蘇丁丁反複端詳著這張照片,那個臉上帶著幸福笑容的女孩確是聶小倩無疑。他終於想起來了,自己和李利在酒吧遇襲時,與歹徒搏鬥的女孩正是聶小倩—怪不得當時他看著有些眼熟。他忽然覺得,這件事絕沒有這麽簡單,而且肯定和自己產生了說不清的聯係。他又想了一陣,忽然念頭一轉,心中暗想:這一切都和自己沒什麽關係了,自己要的隻是像現在這樣簡單、平靜的日子。
蘇丁丁放下手機,望著畫案上那幅白色的宣紙,嘴角露出滿足的微笑。
在他的目光所及之處,那幅空白的宣紙上,正在浮現一幅包羅萬象、神秘瑰麗並且在緩慢演化的畫作。如果這個時候有另一個人旁觀,便會發現宣紙上仍然是空白的。那幅畫作隻存在於蘇丁丁的眼中,不可旁觀,不可描述……
蘇丁丁出現在了福利院職工家屬小區401房間。他倚在臥室的門框邊,默默注視著房間裏的一切。衣櫃、單人床、寫字台、牆上的海報,都維持著他小時候初到劉阿姨家的樣子。
他的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沐浴著陽光,在寫字台前忙碌的小雨察覺到蘇丁丁的到來,轉身向他張開雙臂。蘇丁丁連忙上前幾步,將她抱在懷裏。
“做什麽呢?這麽認真。”
“拚圖啊,可是好像少了一塊兒。”
蘇丁丁的目光落在桌案上,一幅星空的拚圖已經接近尾聲,隻是在右上角的地方缺了一塊兒,顯得不夠完整。
他蹲下身在寫字台下麵拿出那塊拚圖,放在了空缺的位置上,一邊欣賞,一邊感歎:“你呀,都已經長大了,還是改不了粗心的毛病。”
小雨滿不在乎地摟著他的脖子,撒嬌道:“丁丁啊,我餓了,中午吃什麽好吃的啊。”
蘇丁丁抬起一隻手,手上出現了一個菜籃子,裏麵裝著幾樣食物:“今天咱們來個海鮮大餐,螃蟹、龍蝦、扇貝,都是剛出海的。”
小雨高興地歡呼起來,然後把蘇丁丁推進了廚房。
“今天小雨做飯好不好,讓我嚐嚐美女大廚的手藝。”蘇丁丁恭維道。
“不好,咱們家做飯永遠都是你的事。”小雨噘著嘴搖搖頭,然後笑嘻嘻地在蘇丁丁唇上一吻,道,“這是給你的獎勵。”
蘇丁丁立刻來了精神,用討好的語氣說:“想吃什麽口味?我最近看了好幾本菜譜。泰國風味怎麽樣?”
各色海鮮很快擺滿了餐桌,小雨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稱讚蘇丁丁的廚藝有進步。
蘇丁丁吃了一點兒就停下來,然後靜靜地看著小雨孩子般吃飯的樣子,時不時拿起餐巾幫她擦下嘴角。他的眼神滿含說不出的愛意,似乎看小雨吃飯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吃過飯,蘇丁丁把餐具收進廚房水槽,然後打開水龍頭刷洗餐具。小雨從背後抱住他,說道:“丁丁啊,房子裏太單調了,我有些悶。”
“悶了,那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我們去三亞,好不好?”
蘇丁丁揮了下手,房間裏的景物頓時變換起來。他們刹那間便置身於一個木製的度假別墅裏,窗外就是金色的沙灘,高聳的椰樹,推開房門便能看見藍天白雲和一望無際的大海……
“我是說……你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有些悶。”小雨眼中露出喜悅,但還是有些不滿足地說道。
蘇丁丁想了下,說:“好吧,有個禮物你一定滿意。不過……這碗還是你來刷吧。”
小雨果然上當了,很快就把碗筷刷得幹幹淨淨,並將它們整整齊齊地放進櫥櫃。走出廚房的時候,她看見蘇丁丁正笑盈盈地望著自己,手裏還舉著一隻小動物。這隻小動物蜷成足球般大小,黑白相間的毛發柔軟而蓬鬆。
女生天生對這類毛茸茸的寵物沒有抵抗力,小雨驚喜地將它搶過來抱在懷裏。可是突然之間,這隻毛球突然舒展開來,頃刻間變成了一隻惡狼。它瞪著血紅的雙眼,毛發如針倒立,張開血盆大口……
小雨一驚,鬆開了手。
“別怕,別怕。”蘇丁丁低頭把寵物從地上撿起來,說,“它叫變變。你瞧,它的牙和指甲都被我拔去了。它有個特點,你對它越好,它就越容易變成凶狠的野獸。可是,如果你收拾它的話……來,你來試試。”
小雨有些膽怯,但還是聽從了蘇丁丁的話。她伸手拍了一下變變的頭,原本還凶相畢露的小狼瞬間嗚咽一聲,忽然變成了一隻可愛的沙皮犬,可憐兮兮地望著小雨。
蘇丁丁把變變放在小雨手裏,鼓勵道:“再試試。”
小雨依言又在它脖子上捏了一下,變變頓時露出一副獻媚的表情,拚命搖著短短的尾巴磨蹭小雨的手臂,還忽閃著大眼睛賣萌。
小雨高興起來,對蘇丁丁說:“我們去海裏遊泳吧。”
“你知道的,我不會遊泳。”蘇丁丁有些為難地說。
“那我們去沙灘上曬太陽。”
“可是,我們暫時還不能走出這個房間。”
“你騙人,不理你了。”
“別生氣呀,那樣會變老的!要不我們做遊戲吧,要是你輸了,就讓我親一下;要是我輸了,就親你一下。”
“討厭,你占我便宜!打死你,打死你。”
“哎呀,輕點,輕點。”
……
401房間處在一片荒蕪的大地上。岩石**在地麵上,周圍溝壑縱橫,遠處有幾座火山噴吐著滾滾黑煙,紅色的岩漿四處流淌,閃電不時劃過烏雲密布的天空。在更遠的地方,洪水肆虐,正在形成原始海洋。
在更遙遠的空間裏,一顆恒星放射著強烈的光芒,在它背後,有更多初生的星球散發出第一縷光輝。
這是一個誕生不久的真實世界,存在於不為人知的空間中,它的名字叫作“沙礫”。
401房間裏不斷傳出的笑罵聲,為這個原始的世界帶來了一抹生氣。